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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逸传 宋 · 胡寅
 出处:全宋文卷四一七七、《斐然集》卷二二
臣顷任记注,立侍经幄,窃观陛下亲御翰墨,书周公《无逸》一篇,置之座隅。
圣心忧勤图治,濡毫洒牍,不忘警戒。
臣退而取《无逸》篇诵读研究,至再至三。
虽圣言宏深,未易窥测。
譬如涉海,或得涯涘,不俟揆度。
辄以浅陋之学,分章训释。
古今相去已数千年,至于人心未尝有异。
臣所以本原古训,贯以时事,谈经尚论,而无益于今,则腐儒而已。
恭惟陛下圣学缉熙,高出一世,如臣等辈何能仰望清光?
草芥贱微,求裕覆载,荧爝之照,呈辉大明,僭易伏诛,诚无所逭。
一言有补,臣不虚生。
臣无任纳忠陨越之至。
谨上。
周公作《无逸》。
臣窃原人之常情,好安逸,恶勤劳。
故虽圣贤,必以勤劳自勉,而以安逸为戒。
自昔帝王勤则治而兴,逸则乱而亡。
人臣之忠爱其君,闻劝其者有矣,未有劝其逸者也。
是故罔游于逸,益所以戒舜也;
克勤于邦,舜所以称禹也。
无教逸欲,皋陶所陈之谟也;
思日孜孜,大禹自勉之志也。
无时豫怠,伊尹太甲也;
不惟逸豫,傅说高宗也。
罔或不勤,太保所以作《旅獒》也;
不懈于位,召公所以赋《泂酌》也。
有众率怠,成汤所以黜夏之命也;
荒腆自息,武王所以致商之伐也。
周公之意,何以异于此哉!
创业之君,起于艰难,生于忧患,不敢自逸,乃其常也。
周成王,中人之性耳,承祖宗之后,无险阻之尝,居于镐京,则不知大会孟津之劳也。
右虎贲,则不知秉旄仗钺之勚也。
小人之流言,则不知乱臣十人,同心同德之美也。
周公之所深忧,莫加于此矣,故作《无逸》之篇,以警其心。
成王诚信而力行之,卒为贤君。
至于刑措不用,兵革不试,所谓始于忧勤而终于逸乐,周公之有功于王大矣。
宜后世明君以为永鉴也。
《无逸》。
周公曰:呜呼,君子所其无逸。
臣谓呜呼者,叹美之言也。
君子者,圣贤之通称也。
、文、武、成王、周公,皆谨于礼,孔子称之曰「此六君子者」,则圣人亦可谓之君子也。
南宫适尚德而不尚力,孔子称之曰「君子哉若人」,则贤人亦可谓之君子也。
所者,犹居处也。
君子之安处其身者,惟无逸乎!
无逸疑于劳动而不安,然身修而治立,乃所以为甚安也。
好逸疑于閒暇而无忧,然德毁而乱萌,乃所以为甚忧也。
故无逸者,图逸之本也。
先知稼穑之艰难,乃逸,则知小人之依。
臣闻舜自耕稼以至为帝,禹稷躬稼而有天下,文、武之功起于后稷
盖生人之功无大于稼穑,四民之劳莫勤于农夫。
古之圣帝明王皆以此为最重之事,有国家者大则祭祀宾客,小则匪颁好用,常则百官有司,变则军旅馈饷,不从天降,不从地出,一本于农而已。
雪霜之辰为来岁之计,则皲瘃而寒耕,炎歊之候为收成之虑,则暴炙而暑耕。
其播种也,假贷于人,以为之本而不敢饱也。
其收成也,倍称输息,以偿其负,而不敢有也。
豪强者兼并之,有司者重敛之,而又有螟蝗水旱之变,桴鼓盗贼之虞,徭役屯戍之烦,异端游手之食,不可胜计,岂特耕者一夫,而食者百人也!
其艰难如此,为民父母者必尽知之,则思有以厚其生,节其力,平其税敛,去其蟊贼,慎择为其上者,以拊绥之,使皆安于田里,乐于耕稼。
不至于袯襫,掉耒耜,窜身于军伍僧道工商之中,或诡名影占以规免赋役,或出离乡井以荒閒土地,反为良农之害也。
然后邦本牢固,民心不摇,财用有馀,兵师足食,而人君可以安逸而无忧。
盖能知稼穑之艰难,则知小人依恃之所在也。
农之依田,犹鱼之依水,木之依土。
鱼无水则死矣,木无土则枯矣,人主之依农亦犹此耳。
小人,厥父母勤劳稼穑,厥子乃不知稼穑之艰难,乃逸,乃谚既诞,否则侮厥父母,曰:「昔之人无闻知」。
臣闻:相,视也。
小人之家,其父母竭力劬身以事稼穑,既致温厚,其子享已成之产,谓固然也。
华衣美食,轻费妄用,一无所爱,岂知父母积累之勤哉,惟逸而已矣。
其甚者,则又戏谚诞言,以侮慢其父母,曰:「古老之人穷窭寒陋,何所闻知乎」?
昔南宋高祖起自孤贫,既得天下,命以微时所用农器藏之,以示子孙。
太祖见之,乃有惭色,逸、谚、诞、侮之流也。
至于今闾巷不令之子弟毁其先业者皆如此,是何异于言昔之人无闻知也哉!
以里巷不令之人观之,岂所以戒人君?
以南宋太祖之事视之,使成王周公,其不至于诞侮者,几希矣。
是故古之忠其君者过为之防,先事而戒,言所不当言,以为之譬喻,大槩如此。
若其不然,则谓周公诞侮成王,亦何不可之有?
周公曰:呜呼!
我闻曰昔在殷王中宗,严恭寅畏天命,自度治民,祗惧,不敢荒宁。
中宗之享国,七十有五年。
臣谓周公成王之未信也,故引先代人君无逸而享年者以明之。
中宗太戊也,太戊都亳,亳有妖怪,桑谷二木共生于朝,七日而大拱天,著不恭之罚。
太戊恐惧,作《原命》之篇告其相伊陟,以改过自新,遂能弭灾变,致太平。
故《书》曰「在太戊时,格于上帝」,此严恭寅畏天命之实也。
自度治民者,自其身由法度以率百姓也。
源浊而求其流之清,表曲而求其影之直,没世不可得矣。
或曰:「万民之众,好恶不齐,愚智不一,人君以一身而欲化之,不亦难乎」?
臣曰:人之性善,虽千万人犹一人也。
人君据可为之地,有可行之势。
好正直,则下以谄谀为戒矣;
好诚悫,则下以欺诈为惧矣。
其化之流行,速于置邮而传命也。
人之常情,约以法度之事则以为厉己,格以法度之言则以为谤己。
日行一善言,月布一善令,见百姓之不从也,则曰民顽难化而不自责,其躬率之未孚者,人君之通患也。
非灼然独见自度之方,必无治民之效矣。
太戊能自度,犹未敢以为足也。
又复祗肃恐惧,不敢荒怠安宁,然后可以终自度治民之道,其检身如此。
呜呼美哉!
上而奉天则严恭寅畏,下而治民则自度祗惧,不敢荒宁,其心必不放纵,其身必不怠惰,何暇为淫佚败度之事乎?
其享国久长,降年有永,乃其必至之理也。
臣闻天人相去不知几千万里之远,人能动天,世多疑之,然古之圣人记消异之途,不可诬也。
大雷电以风偃禾拔木,成王畏之,不信谗言,亲逆周公而风不为灾。
旱既太甚,宣王畏之,侧身修行,欲销去之,而旱不为虐。
此《诗》《书》之格言也。
鲁隐公八年三月,大雨震电,庚辰大雨雪,隐公不戒而兆钟巫之难。
晋惠公时,沙鹿崩,惠公不戒而有韩原之获。
鲁成公十六年,雨木冰,成公不戒而有苕丘之执。
孔子之明训也。
盖通天下一气耳,大而为天地,细而为昆虫,明而为日月,幽而为鬼神,皆囿乎一气,而人则气之最秀者也。
杀一孝妇,何与于阴阳,而天为之旱。
烹一虐吏,何与于阴阳,而天为之雨。
必深考其故,则知天不可忽,而古人应天以实不以文之说明矣。
以实者诚心畏惧,改过从善也。
以文者徒以言语,而心不存焉。
心不存则其气不专,故无感应之验。
诚心畏惧,则其气与天地合,与神明通,未有不应者也。
孝慈皇帝始生之年,日食四月旦
宁德皇后立之月,月有食之既,其祸为如何?
崇宁二年彗星出,其长竟天;
宣和元年,一日无故大水至京城
皆大变异,不闻消弭之方,其祸为如何?
靖康元年八月,有星孛于东北,芒怒赫然,其行甚速,见者震惧。
耿南仲以为敌国将灭之象,使孝慈不戒,其祸为如何?
天不可诬也。
顷在维扬,秋蝗如雨,春雷而雪,廷臣不以告而敌骑饮江。
及次钱塘白虹贯日,中有黑子,廷臣不以告,而周庐倡乱。
及次建康,夏寒木落,九月日蚀,廷臣不以告,而六飞泛海。
成王、宣王之所为考焉,陛下当时有消弭之道,决不至此矣。
至绍兴二年八月,奸臣擅朝,斥逐贤士,上干天象,有星孛焉。
考其日辰,乃在谴逐党魁之后,一时群小自以能欺惑宸听,矫诬上天,以为除旧布新之象,显然载于赦令,谓得志矣。
是年十二月八日,行在大火,三省六曹宪台谏院一切煨烬。
冬雷木冰,地震海溢,积阴四十馀日之异,杂然并见。
其时朋党已尽逐,则灾祥决不为党人而见也。
去年九月贼豫称兵,径欲犯跸,人理所无,天下之大变也。
然后知星火雷震之类,天所以告耳。
上赖陛下肃将天威,声罪致讨,明君臣之义,以扶三纲,戎辂亲行,师旅用命,逐却敌人,不然其祸可胜言耶?
以往时天变如彼,廷臣为退避之计,终不足以禳之,以比年天变如此,陛下决进战之谋,转灾为福,易于反掌,则天人之际,其果相远乎?
臣于此有私忧过计者。
十二月二十六七日,敌骑将退,而正月朔旦日有食之,三元之始,太阳亏光,不尽如钩,几于暝晦,敌已折北,此象何为而见耶?
其时虽下诏音,共图应天之实,而未见施为之事,民心不信,盖陛下避殿减膳,大臣上章待罪,亦故事之文也。
且不闻举行,又况其他乎?
仲春之月,雷电震耀,继以雨雹,连日大雪,甲拆尽摧。
季春已来,及此仲夏,常阴多雨,气候正寒,皆阳微阴盛,小人道长,敌国凭陵之象。
无远虑不知爱君者,以为日食乃豫贼败走之应也,寒雨乃三吴润之常也,此言不息,使陛下遇灾而惧之意不及于太戊畏天之实,臣窃忧之。
臣闻日月星辰,虽度数有常,雷电雨雪,虽阴阳为沴,然休咎著应,则皆人为感之也。
既因感而致,亦可感而弭,上天可畏,不可不畏。
此古先帝王所以兢兢业业,而陛下睿哲尤当加意而图之,以祈天永命者也。
其在高宗时,旧劳于外。
爰暨小人,作其即位,乃或亮阴,三年不言。
其惟不言,言乃雍,不敢荒宁。
嘉靖殷邦,至于小大,无时或怨。
高宗之享国,五十有九年。
臣闻先儒言:高宗之父曰小乙,使高宗久居民间,与小人出入同事,以知稼穑艰难,故曰「旧劳于外,爰暨小人」。
暨,及也。
孔子曰:「小人哉,樊须也」。
孟子曰:「有大人之事,有小人之事」。
盖田野细民耳,非奸邪庸佞憸小之人也。
作,起也。
起而即位,遭丧宅忧,幽默三年,未有命戒,天下莫不虚心倾耳以听之。
及其免丧,犹弗言也。
群臣请焉,曰:「不言,则臣下无所禀令矣」。
高宗于是作书诰四方,举傅说版筑之间,用以为相。
此言一出,天下信之。
喜其得贤臣,置左右,兴时雍之治也。
得贤而任之,疑可以自暇自逸,犹且不敢荒宁,而勤于莅政,故傅说告之曰:「知之非艰,行之维艰」。
高宗曰:「尔罔予弃,予惟克迈,乃训其后」。
虽有飞雉升鼎之异,高宗祖乙之戒,正厥事以应之。
嘉靖殷邦,小大无怨,降年有永,享国久长,非不忘艰难,戒于逸豫,何以致此哉?
小人无怨,人君之盛德也,而非可违道以干之。
傅说高宗之言曰:「惟衣裳在笥」。
又曰:「官不及私昵,爵罔及恶德」。
则官爵车服,岂可轻以与人而求其悦哉?
若夺私昵之官以与能,取恶德之爵以与贤,私昵恶德之人,独无怨乎?
高宗乃能行之,盖惜名器,慎赏赐,与所当与,天下悦之,不与所不当与。
彼自其分当然,又何怨之敢兴哉!
嘉靖之要无过此矣。
苟为不然,则人思苟得,废法毁令,纷然求于分外,以干其上,与此则彼怨,与彼则此怨,不嘉而恶,不靖而竞,虽区区不自暇逸,亦无益于治矣。
其在祖甲,不义惟王,旧为小人
作其即位,爰知小人之依,能保惠于庶民,不敢侮鳏寡。
祖甲之享国,三十有三年
臣闻祖甲即汤孙太甲也。
夫与细民同处,可以知艰难耳。
非天质甚贤,未有不沦于污下之习者。
太甲之质,中人而已。
不义惟王,为小人所化也。
伊尹放之于桐宫三年,自怨自艾,复归于亳。
起而即位,其为小人所化之行已改,而小人之情状则尽知之矣。
伊尹训之曰「无时豫怠」,太甲听之,是以能保惠庶民,不敢侮鳏寡,民安乐之,天眷顾之,而降年有永,享国久长也。
夫鳏寡之人众所易陵也,惟圣人加意焉。
帝尧则不虐无告,武王则不虐茕独,成汤则子惠困穷,文王则政先四者。
盖天道至大,未尝择物而覆之。
代天理物,不当使匹夫匹妇不被其泽,又况众所易陵之人乎?
苟惟保形势,畏高明,贫者日贫,富者日富,使强陵弱,众暴寡,智诈愚,勇苦怯,疾病不养,老幼孤独不得其所,人心怨咨,干动和气,水旱盗贼由是而作,则大乱之道矣。
此古人之言,非臣之言也。
自时厥后立王,生则逸。
生则逸,不知稼穑之艰难,不闻小人之劳,惟耽乐之从。
自时厥后,亦罔或克寿,或十年,或七八年,或五六年,或四三年。
臣尝观民庶之家,其辛勤创业者大率皆黄发鲐背,既寿且康。
至其子孙一传再传之后,肤革柔脆,疾病易入,嗜欲放恣,年命不永。
岂天使之然哉,逸与不逸之所致耳,况于人君乎?
晋悼公汉昭帝皆明君也,其即位之日尚幼,耳目口体之奉早矣,亦无能寿考?
况于求为逸乐之主乎?
或谓汉世宗唐明皇放情恣欲,而享年甚久,则周公之言有时而不可信也。
臣曰:冶葛酖酒,人食之必死,而魏武帝唐太宗不死,岂可遂以冶葛酖酒为可食哉?
若汉世宗唐明皇,盖千万人而一遇耳。
以其偶然,乃欲以不赀之身而试之,非愚则狂而已矣。
臣因周公之言而思之,五福一曰寿,古之圣人无不寿者,臣子之愿乎君父,莫加于此矣。
周公独以无逸为致寿之法者,盖人君伐生残形之事有五:曰酒,曰色,曰音,曰游观,曰田猎。
此五者,皆生于逸,逸则不知戒惧,无所用其心。
于五者必有一惑焉,惑则心移志易,气耗而形敝,不得尽其天年必矣。
后世人主目视极色,耳听极声,口嗜极味,撞钟美女,酒池肉林,日力不足,继之以夜,方且溺方士之说,鏖金化丹,以祈不死。
秦汉之君行之莫效,有唐以药而没者三帝,其亦不讲无逸之过欤?
周公曰:呜呼,厥亦惟我周太王王季克自抑畏。
臣闻王季文王之父也。
太王王季之父也。
周公言非特商之三宗为能无逸,我之父祖莫不然。
克勤于德,世世相承,此周之所以兴隆而无替也。
抑有遏止之意。
人所以肆行而无所畏者,不能自抑也。
遏其妄情,止其私欲,惟义理是从,则必畏天命,必畏祖宗,必畏师保,必畏谏诤,必畏谤讟,必畏祸乱。
凡可以致治者,无不慕也。
凡可以致乱者,无不畏也。
此非他人所能与,由我而已矣,故曰「克自抑畏」。
言其心自为之,不由乎人也。
然畏一也,而有当畏有不当畏者。
如前所陈,当畏者也,虽圣人不敢不畏。
若夫逆理之臣子,反道之仇敌,则当修明政刑,以禳却之。
如舜征有苗,周征三监高宗伐鬼方宣王伐猃狁,亦何所畏哉!
文王卑服,即康功田功。
臣谓文王大圣人也。
不以美衣服为心,其心在于安民重农事耳。
组丽文绣之饰,人心所同欲,儿女子之所尚。
士志于道而耻恶衣,犹不足与议,况为天下国家而好洁其衣服,必无远大之虑矣。
古人发《蜉蝣》之刺,为是故也。
康功者,安民之功也。
田功者,重农事也。
徽柔懿恭,怀保小民,惠鲜鳏寡。
臣谓徽柔懿恭者,周公形容文王德美之言,犹《书》称文武曰「聪明齐圣」,《语》称夫子曰「温良恭俭让」之类也。
人君执刚行健,威如雷霆,故以徽柔为难;
尊无与比,天下奉之,故以懿恭为难。
徽也、懿也,皆美也。
美于和柔,非强柔也。
美于谦恭,非强恭也。
其德气粹美如此,若慈父母焉,所以能怀保小民,惠鲜鳏寡也。
鲜,乏少者也。
鳏,无妻者也。
寡,无夫者也。
文王所施惠赐予者,乃乏少匹夫匹妇之类,非补有馀,损不足也。
天之道损有馀而补不足,亏盈而益谦
君之道当抑兼并,扶贫弱,裒多而益寡。
文王所为与天合德,而不以私情好恶为予夺也。
昔者子华使于齐,冉子为其母请粟,子曰:「与之釜」。
请益,曰:「与之庾」。
冉子与之五秉,子曰:「赤之适齐也,乘肥马,衣轻裘,吾闻之也。
君子周急不继富」。
孔子之言,岂特为子华发哉,盖圣人用财之政,莫不如此。
是故高爵厚禄之人,而又分之以货宝,惟恐不足,陪之以土壤,莫知纪极,则继富矣。
而匹夫匹妇至于饥寒冻馁而莫之恤者,必不能周其急也。
此伯者之所不为,而况文王如天之道乎?
自朝至于日中昃,不遑暇食,用咸和万民。
臣谓人过时而不食,则饥寒之患立至。
文王独何所急,而自朝至于日中昃,犹不暇食哉?
盖其心以天下为一家,以百姓为一体,言有不便于民,事有不益于治者,切心思虑而改行之,以民情和悦无有怨怒为事,诚有时而不暇食耳,非虚言也。
禹曰:「启呱呱而泣,予弗子」。
伊尹曰:「先王昧爽丕显,坐以待旦」。
孟子曰:「周公有不合者,仰而思之,夜以继日」。
孔子曰:「吾尝终日不食,终夜不寝」。
大圣人忧世犹若是,况不及圣人者,当如何哉!
虽然,勤有二道,于所当勤而勤之,则事立而功倍;
于所不当勤而勤之,徒敝精神,劳体肤而无益也。
秦始皇衡石程书,隋文帝卫士传餐,非不勤矣,而其治乱比之文王,如天壤之相绝,盖徒勤而已矣。
冉子退朝,孔子曰:「何晏也」?
对曰:「有政」。
子曰:「其事也,如有,虽不吾以,吾其与闻之」。
盖讥其勤劳于事,而不知为政也。
与事相似而不同,人君能识政事之异,亲政而不亲事,则知所勤矣。
文王不敢盘于游田,以庶邦惟正之供。
臣谓惟正之供者,赋税之常也。
所入有定数,则所用有定式。
一或妄费,必将不给,而加赋横敛之政出矣。
游田者,一时之逸乐也。
以一时之逸乐,使斯民困于供亿,文王不忍也。
惟其不忍,是以不敢盘于游田,其自克如此。
呜呼,文王之德至矣哉!
文王受命惟中身,厥享国五十年。
臣闻文王年四十七,赐斧钺,得专征伐,为西方诸侯之长。
虽身不有天下,而后世推原得天下之始,则自为西伯时实受天命矣。
文王享寿九十有七年,享国五十年,而曰「受命惟中身」者,先儒谓举全数也。
四十七年之前为诸侯,四十七年之后为方伯,三分天下有其二,其权重矣,其势崇矣,其富贵将极矣。
文王自奉未尝加于昔日,不侈衣服,不遑暇食,不盘游田,以伐其生,荡其志,克绥期颐之寿,非德胜其气,性化其欲,不为权势富贵所变,何以至此?
文王之所以圣欤。
周公曰:呜呼!
继自今嗣王,则其无淫于观于逸,于游于田,以万民惟正之供。
臣谓嗣王者,指成王也。
则者,法也。
淫者,过也。
文王于观、逸、游、田,不敢有所过为,成王者当法其不过于观、逸、游、田也。
何谓观?
鲁隐公观鱼于棠,庄公观社于齐,齐景公观于转附朝舞之类。
臧孙所谓不轨不物,曹刿所谓后嗣何观,而晏子所谓流连荒亡为诸侯忧,则观之过也。
何谓逸?
鲁文公三不会而怠于邦交,四不视朔而怠于布政,作主稽缓而怠于练祭,太室屋坏而怠于宗庙,自正月不雨至于秋七月而怠于忧旱。
鲁国失政自文公始,则逸之过也。
何谓游?
周穆王欲肆其心,周行天下,将皆必有车辙马迹焉。
秦始皇隋炀帝作离宫别馆,不知其数千乘万骑,极意巡行,百姓嗟怨,以亡其国,则观之过也。
何谓田?
太康畋于有洛之表,十旬不返,为羿所夺。
羿又不监,冒于原兽,忘其国恤,而思其麀牡,为浞所杀。
汉武帝微行出猎,夜过柏谷,渴而求浆,为主人所辱,则田之过也。
故于观于逸,于游于田,则必轻费妄用,万民正供之常赋不足以给之,而重敛于民。
民力穷困,弱者死沟壑,壮者为盗贼,莫与守其国家,而欲与之偕亡矣。
其初特欲为快乐耳,其终至此。
此圣人所以长虑却顾,而戒之于其渐也。
曰今日耽乐,乃非民攸训,非天攸若,时人丕则有愆。
臣谓无皇者,不敢自暇也。
不敢自暇,曰:姑为今日之乐,后日不为也。
今日为之,心必好焉,安能忘之?
后日欲不为,得乎?
若曰姑为今日之乐耳,则是逸意已萌,民心不从,天意不顺,下得罪于民,上得罪于天,如此之人,大有过咎也。
若,顺也。
丕,大也。
民以力事其上,艰难孰甚焉,而我以耽乐临之,彼肯服乎?
杜牧之曰:「使天下之人不敢言而敢怒者,非民攸训之谓也」。
天行健,一日一夜周三百六十五度。
凡物之健者,无以加之。
故君子自强不息,上法乎天,畏天之威,宪天聪明,庶乎其能则之也。
苟耽乐暇逸,弗克若天,天其眷顾乎?
《书》曰:「自息乃逸,天罔爱于殷」。
非天攸若之谓也。
天所不顺,民所不从,人君之过咎,无大于此矣。
凡此皆以情欲自恕,谓一日耽乐,不足为害者也。
人情犹水耳,堤防谨固,则水不得泄,一有蚁穴之漏,则千丈之堤,百尺之防,亦将溃矣。
礼法严备,则情不得放,一有自恕之意,则经礼三百,曲礼三千,亦将废矣。
故臣窃谓无逸之君,未有不谨于礼者。
能克己复礼,逸何从生乎?
无若殷王受之迷乱,酗于酒德哉。
臣谓之无道,后世言恶者必稽焉。
周公方称文王之圣,又及商纣之恶,无乃不类乎?
盖人心无常也。
操之则存,舍之则亡,罔念则狂,克念则圣。
使成王周公之训,则有及于文王之理,使成王而忽周公之训,则有同于商纣之道。
盖中人之性,可上可下,惟有志之君乃能自克焉耳。
齐小白用管仲,则九合诸侯,一匡天下;
竖刁易牙,则身死在殡,四邻谋动其国家。
唐明皇姚崇宋璟,则海内晏然,几致刑措;
李林甫杨国忠,则失国播迁,出咸阳四十里而无食。
是故明主兢兢忧畏,必近君子,必远小人,不讳乱亡,不恶逆耳。
虽比己为丹朱,如禹之于舜,方己以商纣,如周公之于成王,亦所乐闻而喜听,铭心而永戒。
是以不至于乱亡,而能保其安逸也。
周公曰:呜呼!
我闻曰:古之人犹胥训诰,胥保惠,胥教诲,民无或胥诪张为幻
臣谓古之人者,周公称往昔圣贤君臣也。
胥者,相也。
相诰训以事,而相启迪;
保惠以德,而相安和;
相教诲以道,而相成就。
君有过举,臣则正之而无隐;
臣有未尽,君则求之而不蔽。
各务展尽,不事形迹。
谗言不入,谮愬不行,上下交而志意通,物理明而人情达,小民所以不敢相与诪张为幻,以诳惑其上也。
诪张,诳也。
幻,惑也。
凡奸憸之人欲诳惑其上者,必因其所好恶之偏而入其说,贪则诱之以货财,怯则导之以畏懦,是非不明,则变乱邪正以遂其私,赏罚不当则诬罔功罪以坏其政。
自旁人观之,犹幻师施迷人之术,颠倒反易,乱其耳目。
被幻者初不自觉,乃以为诚然,是可叹也。
憸奸之人多矣,周公成王不为所惑,则莫如受忠良之训告,求吉士保惠,师贤哲之教诲,奸憸远屏,诳惑何因而至哉?
此厥不听,人乃训之,乃变乱先王之正刑,至于小大。
民否则厥心违怨,否则厥口诅祝
臣谓正刑者,正法也。
《诗》称文王曰:「刑于寡妻」。
古之王者,知命之不长,是以为之律度,陈之艺极,引之表仪,告之训典,以遗后嗣,保其国家,所谓正法也。
后嗣之贤者,则监于成宪,后臣之贤者则谨守前规。
天下所以治安,民心所以不怨,谤言所以不作也。
至其子孙,不知前人之艰难,不知小人之依恃,不听训诰保惠教诲之言,于是奸憸之人因其所好而训之曰:「先王之法何必固守而不变也。
时既不同,事与时并,有损有益,同归于治而已」。
世主甘心而不察,于是先王正法,自大至小,无不更改,违道咈民,苟便一切之欲,天下骚动,民不得安,怨之敢兴,入于大乱而莫可救止矣。
原其所以,皆出于人主自圣,轻忽其臣,不求忠良以胥训诰,不求吉德以胥保惠,不求贤哲以胥教诲,而奸憸之人诪张为幻故耳。
往在熙宁,欲大有为,王安石诪张新法之说而为幻。
往在崇观,欲承考志,蔡京诪张绍述之说而为幻。
往在宣和,欲文致太平,王黼诪张享上之说而为幻。
往在靖康,欲好边疆,耿南仲诪张讲和之说而为幻。
皆以一言中人主之欲,驯致祸衅,涂炭生民,家国两亡,岂不痛哉!
方奸憸在位之时,与其徒党唱和响应,欺罔其君,以窃富贵,而志士仁人观之于隐微侧陋之中,与世俗幻师以术诳惑迷人而取其金钱见笑于旁观者,无以异也。
前车已覆,后车当戒,臣敢因是有献焉。
臣闻天下有至正之理,自有天地生人以来,至于今日,不可改者,存之则为正心,行之则为正道,言之则为正论,尽之则为正人。
先王用是建立注措,而谓之正法也。
何谓正?
天尊地卑,君臣之义不可易也。
比年以来,缙绅大夫忘君臣之义,诪张为幻者,又有甚焉,尤可骇惧。
僭君,入尸天位,天下大变也。
从之者则诪张为幻,谓能存宗庙,活百姓矣。
刘握兵,谋为篡逆,天下大变也。
助之者则诪张为幻,请录用其党,使言者勿论矣。
豫贼挟敌窃污京邑,天下大变也。
许之者则诪张为幻,欲通书问,讲邻好,受禦馈,以免其讨矣。
稽之古训,无有是事,特出于庸人懦夫偷生苟活,为持禄保位之计,灭三纲,毁五常而不顾,变乱先王之正法,岂不逆理之甚乎?
陛下深思所以致此者,而求忠良相训告,求吉德相保惠,求贤哲相教诲,爱日惜时,不自暇逸,则所言所行无非正法,而诪张为幻者犹雪见晛,亦何所施其说哉!
不然,正法消亡,邪法炽甚,非国家之福也。
周公曰:呜呼!
殷王中宗高宗,及祖甲,及我周文王,兹四人迪哲
臣谓哲者,智也。
迪者,由也。
由其天禀之智,不以私欲昏之,则其明不蔽,所以人莫得而欺之也。
中宗高宗祖甲文王四人者,盖尝苦其心志,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矣。
所以动心忍性,兢兢业业,不敢少有逸豫,故其智慧日开,情伪尽知。
天下之理,无不昭晰。
诪张为幻者莫得投其隙,盖无逸之功也。
哲非人所能,乃天所命也。
天命之而人不能自迪,犹鉴之不拭,尘愈集之;
犹井之弗汲,泥愈汩之,则昏然而已矣。
傅说高宗当念终始,常主于学,惟学可以顺志于理,能务时敏速而不怠,则其修勉乃有所至,此亦迪哲之道也。
故董子曰:「强勉学问,则闻见博而智益明,勉强行道,则德日起而大有功」。
此皆圣贤之格言,人主所当自克以行之者也。
厥或告之曰「小人怨汝詈汝」,则皇自敬德
厥愆,曰:「朕之愆」。
允若时,不啻不敢含怒
臣谓自常情观之,以小人而敢怨恨人君,毁詈君父,罪不容于死。
周厉王所以设监谤之官,秦始皇所以设偶语之禁,或至于诛腹非,戮反唇,无所不至也。
古之圣人所见广大,不自私其一身,惟恐有一言一事之不善,故开辟言路,使无壅蔽,凡有口之人皆得以其情上达。
故曰:「士传言,庶人谤,商旅议于市,工执艺以谏」。
夫惟如此,是以身无择行,朝无秕政,以成安逸之功,此周公所称之意也。
皇,大也。
大自敬德者,责己而不责人之甚也。
责己而不责人,信美矣,则将何以验之?
必曰:「朕之过失诚若是也」。
心既乐闻之,其形于辞色者,一无忿疾之可见也。
不特不敢含怒而已。
夫然后人知其君纳谏受言,虽怨詈之至,亦欣然接之,出于至诚而非矫饰,四海之内皆将轻千里而来告之以善,而德庸有不至,治庸有不成乎?
恭惟本朝祖宗无不虚怀从善,勉于改过,所言言路未尝塞,太平百年。
王安石得志,好人之同乎己,而恶人之异乎己,摈远老成,汲引轻薄,风俗大坏。
蔡京继之,专以朋党一言禁锢忠臣义士,或谓之诋诬宗庙,或谓之怨讟父兄,或谓之指斥乘舆,或谓之谤讪朝政。
行之二十年,天下之士不仕则已,仕则必习为导谀,相师佞媚,歌功颂德,如恐不及。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一日戎马在郊,烟尘暗阙,而人莫敢告也。
天下犹人之一身,言路犹关膈也。
关膈通则血气流行而身体通,言路通,则得失不蔽而政事治。
安石蔡京之化,沦浃乎三纪之外,至今遗风馀俗未消殄也。
欲变革之,在陛下一人而已。
孔子曰:「天子有争臣七人,虽无道,不失其天下」。
以后世观之,刘安欲叛汉,独畏一汲黯而不敢发。
使人主得如者七辈,正色立朝,昌言无隐,小人必退听,奸宄必息心,岂特不失天下而已哉!
固可以变危为安,易乱为治矣,又况能如周公所戒普受天下之言者乎?
此厥不听,人乃或诪张为幻,曰「小人怨汝詈汝」,则信之。
则若时,不永念厥辟,不宽绰厥心,乱罚无罪,杀无辜,怨有同,是丛于厥身。
周公曰:「呜呼,嗣王其监于兹」!
臣谓人君信诪张,疾怨詈,是不以自待,而以周厉王秦始皇为可法也。
小人善于诳惑者,未有不以告怨詈为小心。
苟入其说,则必以万乘之重而计较曲直于匹夫之口,不从长思念其为君之道,其心褊隘,记过不忘,罚无罪,杀无辜,天下之怨举集之矣。
孟子曰:「无罪而杀士,则大夫可以去。
无罪而戮民,则士可以徙,恐其渐及于己也」。
贤人君子,众心之所与也。
小人欲肆其奸,必忌君子。
君子无罪可指,则必反指为小人,匿言潜谮,以中伤之。
或以为退有后言,或以为卖直归怨,或以为取名于外,或以为朋比欺君。
其术虽多,大要不出此数者。
人主一怒,小则谪罚,大则诛杀,不知其实,则无罪徒默受天下之怨也。
隋炀帝尝谓左右曰:「吾性不喜人谏」。
臣下知之,恣为诪张,以忧国者为怨,以忠言者为詈。
宇文士及虞世基之流以此取宠,至于大难忽作,两臣终得自全,而炀帝独尸其祸,则以众怨所丛,不怨言者而怨听者故也。
或曰:「罚一无罪,杀一无辜,何遽至此」?
臣应之曰:自秦皇、隋炀观之,所杀固多,其亡非不幸也。
葛伯观之,则以杀一童子而灭其社稷,自商纣观之,则以杀一比干而失其天下。
然则系杀罚之当否耳,岂在多寡乎?
周公戒王无逸而及此,则以心昏志蔽,谗邪得入者皆生于好逸求安,不知警惧,浸淫及乱而罔觉也。
是以反复言之,验于成王躬致太平,则其著心服行之效,不可诬已。
翠山禅寺兴建记绍兴八年四月 北宋 · 冯温舒
 出处:全宋文卷三九九八、《敬止录》第八册
四明郡之南山,雄气胜概,盖与夫雁宕、天台之连属也。
出郭六十里,林岩秀润,溪流清远,由桃源乡岁输赋于鄞溪,驾长虹以通兰若。
唐宁初僧思明踵其处而乐之,得地于邵氏以庵焉。
昭宗光化二年,请长老令参居之,嗣雪峰存,道馨四闻,来众云集,开席其所,以纳龙象。
山骨癯然,出于林杪,翠色岩岩,远在人目,院因以名。
云门偃长庆棱保福展皆来客居,从兄之游也;
龙册兴、佛奥默嗣出其间,以述师之范也。
而翠岩之声落天下耳,由老参秉佛事柄而然也。
钱氏之有二浙,天福初文穆王移参主杭之千春龙册寺之,号慧日永明大师
开平五年改翠岩名境明
钜宋混一区宇,夙寒荡于炎德,和气吹嘘,跂行喙息,同戴也。
吴越既献土地,大中祥符初,敕赐今额。
自参之去,其徒希宝继之,凡七传至义海,始正十方丛林故事。
海嗣云居齐天禧间太守季公之所请也。
元祐末得亨主之,嗣报本元太守刘公之所请也。
院旧面山背溪,局不得伸,亨相其面势,易为东向,山后旋而屏峙,溪左下而深垂,明爽垲集,四顾而丽,亨之力也。
累代相承,事无增损。
云衲投栖,□受百数。
建炎四年太守英公请宗公补处宗事。
天童觉公入门升堂,问法之宾,倍前日之数者再。
屋不足,合小而大之,易旧而新之;
食不足,克勤于耕,克勉于丐。
均令湛明,身前单已,无兼之妙,回途应变,手眼千千,烹鍜之功,神不可传,于是萃食指几四千。
宗公形槁而气温,语淡而味真,道人去就,飘飘如也。
吴公出私财三十万,为买田于寺旁;
比邱圆證大师智谦、比丘行因各施所有田;
比丘法润募缘垦凿,成半千亩。
俾夫主人严坐局床,静豁机前,以训迪多士,来其宾友;
嘿守圆蒲,超诣象外,以穷通万汇。
佛佛灯灯之传,祖祖绳绳之事,其在斯乎!
宾主之安,施受之利,其在斯欤!
原始迨今垂三百年,其建立更易如此,不可无传也,故并次而纪之。
绍兴八年四月记。
灵昌庙记 南宋 · 龚茂良
 出处:全宋文卷四八七五、嘉靖《宁波府志》卷一五
公讳进思字克开,家于霅川,容貌雄伟,目光如电。
甫四岁能读书,七岁知为文,十七岁举进士不第,毅然弃其业,学剑。
稍结豪贤,知略迈众,膂力过人。
钱武肃军中,累功拜内衙统军使兵部尚书左丞,归。
长兴三年武肃王卒,子文穆王袭位。
文穆王卒,子忠献王佐袭位。
忠献王卒,弟倧袭位。
倧暴戾荒淫,公数以直谏见疏,惧祸及己,乃废倧,迎其弟俶立之,是为忠懿王
公叹曰:「位将相,困偏方,此为恨耳,老不即去,吾族赤矣」。
遂谢病不出,王数至第强起之,公以顾命不获去,乃命诸子悉渡江散处台、宁间。
公次子庆因度奉化童公岭,得石楼蓬岛之胜,始定家焉。
公请告归,躬率子弟力稼穑,暇则教以经史骑射。
夫人杜氏,亦以纺织率内。
家底饶裕,赈济里贫乏及丧葬弗能举者,分田庐以安他邑来依者,息争讼,化奸顽,礼俗相让。
既又以钱氏自相图位,内难将作,不得已复之杭,至公署已闻变,时年九十八岁,发疽而殒。
长子工部尚书璟,奉棺归葬焉,乡父老咸思德义,立祠祀之。
祠成,邻人陈什醉舞庭下,辄呕血几死,公子庆再拜得苏,醉者降曰,姑试耳。
后过客敬礼,莫敢正视。
遇水旱疾疫,祷之如响。
宣和间睦寇方腊起,上命童贯浙江淮南宣抚讨之,裨将杨可世便道取疾,驻兵祠旁,是夜梦神告曰:「我当赞公一战」。
旦谒祠下,乃梦中所见神也。
兵至睦城,见甲兵拥白马前道,大败贼兵,擒而归。
因奏其绩于朝,敕庙额曰「灵昌」。
淳熙中,父老复请敕,赐灵昌庙。
策问 其六 南宋 · 薛季宣
 出处:全宋文卷五七九一、《浪语集》卷二八
问:三皇,皇也;
五帝,帝也。
孔子序《书》,断自唐、虞;
论《易》称虑羲、神农、黄帝
太史氏纪五帝,则首黄帝,略少昊
大戴氏记宰予答问,亦止于黄帝高阳、高辛而已。
古者祖功宗德,与夫郊禘祭报之祖,皆不在昭穆之数,祭之报乃不知为何礼,虞之幕亦不知为何君。
商之三宗,宗也;
迁亳商如盘庚,其无逸如祖甲,商民求复其政,周公亟称其贤,而皆不列于宗。
宗武王严矣,若成王之守成,康王之刑厝,曾不曰宗其道。
宣王中兴之治,德非盛于,于传有世宗之名。
得非三代以前,经传疏略,不可得而详说,不然皆彰灼,特孤陋未知通乎?
汉唐以来,祀丰于昵,功德之论,废而不行,求诸先儒史氏之言,盛德丰功之君,自有不可没。
汉七制,唐三宗,其人也,汉之二祖、三宗,唐之太宗,固天下无异见。
世宗之穷奢黩武,庸讵贤于节俭爱民之景?
中宗之聪察杂霸,岂多过乎明于成王之昭?
明皇宪宗皆有始而无卒,以武宗之几振唐室,宣宗之政比太宗,且无二君晚节之瑕,而七制三宗去彼取此,何也?
光武严恭祖宗之制,迁吕后之有罪,跻薄氏之有子,所以崇高庙之配,登中宗宣帝,没元帝高祖,所以明先帝之贤,至于景、昭之号,世宗之宗,无损益焉,岂非功德污隆,虽孝子慈孙,自有百世不能改者?
宜乎后世非复异同之论。
况有先儒史氏之證,而天下之议,至今曾莫能一,岂无说邪?
诸生其推所由来,却胸中膏肓之惑。
河洛图书辨 南宋 · 薛季宣
 出处:全宋文卷五七九三、《浪语集》卷二七
《易·系》:「天垂象,见吉凶,圣人象之;
河出图,洛出书,圣人则之」。
其言盖有叙,观之以理,无晦也。
说者或谓《河图》、《洛书》本皆无有,圣人为此说者,以神道设教也。
是非惟不知圣人,直不达不言而化之义,乌足与较是非理道哉!
或者又以为当伏羲之时,河尝出龙马负图,自神农至于周公洛水皆出龟书。
此则似是而非,无所考徵。
就龙龟之说,成无验之文,自汉儒启之,百世宗之,徵引释经,如出一口,而圣人之道隐,巫史之说行,末世闇君洎夫乱臣贼子,据之假符命,惑非彝,为天下患害者,比比而是。
圣人忧深虑远,肯为此妖伪残贼哉!
盖亦有其说已。
传注求其事而弗得,于是乎托涣漫以驾其迂诬,虽知惑世害人,不暇恤也。
且圣人之作《易》,仲尼固已于《大传》详之。
《大传》无文,其可凿以胸臆,就如其说?
「垂象」为象,降自天乎?
走尝窃痛之,为反覆以思之者更岁,推之久,究之至,而后乃得之。
《传》不云乎:「伏羲氏之作《易》也,仰以观于天文,俯以观于地理;
观鸟兽之文,近取诸身,远取诸物,始画八卦」。
图书之说,从可知矣。
夫《易》之有卦,所以悬法也。
画卦之法原于象数,则象数者《易》之根株也。
《河图》之数四十有五,乾元用九之数也;
《洛书》之数五十有五,大衍五十之数也。
究其终始之数,则九寔尸之,故地有九州,天有九野。
《传》称河洛皆九曲,岂取数于是乎?
《春秋命历序》:「河图,帝王之阶,图载江河、山川、州界之分野」。
谶纬之说。
虽无足深信,其有近正,不可弃也。
信斯言也,则《河图》、《洛书》乃山经之类,在夏为《禹贡》,周为职方氏所掌,今诸路《闰年图经》、汉《司空舆地图》《地里志》之比也。
按《山海经》所言,皆地之物产,鸟兽虫鱼草木之属,其古史职方之意欤?
仲尼所言,几不外是。
其曰「河洛之所自出」,川师上之之名也。
走不能远引,请以官仪为徵。
凡今古官书之所为名称者,必以某官司、某郡国自谓,而后具其职官。
如春秋它国之事,汉官府上尚书,其传于人,书于史,亦第称某所行某事、言某事、上某事,而于其职事皆略。
闻者皆断然不惑者,以官司郡县必有主之者,非能自尔也。
然则图书为川师上,何独至古而惑者哉?
或曰:「是则然矣,图与书奚辨」?
曰:图、书者,详略之云也。
河之原远,中国不得而包之,可得而闻者,其形之曲直,原委之趋向也。
洛原在九州之内,经从之地,与其所利名物,人得而详之。
史缺其所不知,古道然也,是故以书言洛,河则第写于图,理当然耳。
昔者周天子之立也,《河图》与《大训》并列,时九鼎亦宝于周室,皆务以辨物众而施地政,所谓「据九鼎」「按图籍」者也。
仲尼作于周末,病礼乐之废坏,职方之职不举,所为发叹凤、图者,非有它也。
龟龙之说,果何稽乎?
第观垂象之文,其义可以自见。
跋王嵓帖乾道八年十一月十日代作) 南宋 · 周孚
 出处:全宋文卷五八二一、《蠹斋铅刀编》卷三○
臣守滁之十月全椒县僧智淳以王嵓帖来献,且言向尝刻石天庆观中。
臣召道士王中勤问之,信然。
臣又询诸州人,得嵓之六世孙进士大亨言:嵓晋阳人,柴周之攻淮南,嵓适隶太祖皇帝麾下。
显德四年太祖皇帝攻楚泗,嵓实被命来。
此帖本藏其家,政和八年始取归禁中。
后以石本赐天庆观,乃刻而龛之端命殿之壁。
臣以《周史》考之,世宗攻楚、泗,岁月与帖所载合。
臣窃惟滁虽僻郡,而司马光常以谓太祖皇帝禽馘奸桀,肇开王迹者实在此土。
较其难易,与周之伐崇、唐之下霍邑等。
当此之时,凡执羁绁奔走从命者皆一时之杰。
嵓行事虽不可考,然以其时侪辈推之,盖亦以材选者。
臣惧其湮没,故备载于下方,且使嵓得托以不朽云。
定襄道行军大总管突厥露布 南宋 · 吕祖谦
 出处:全宋文卷五八六九、《东莱吕太史外集》卷三
尚书兵部臣靖言:臣闻春秋复九世之雠,世宗遵而伐虏;
匈奴直百年之运,宣帝因以受朝。
涤荡平城之忧,焜耀渭桥之谒。
惟今盛烈,跨古鸿猷。
导制扬功,雪上皇之宿愤;
陈师鞠旅,空大漠之鬼区。
日月清明,华夷震叠。
恭惟尊号勇智天锡,圣敬日跻。
屈群策于筹帷,定一尊于宸极。
王载旆,躬戎辂以濯征;
票骑抗旌,受将臣之成算。
同文同轨,来享来王。
突厥之腥膻,播颉利之凶虐,猖狂瓯脱,屈强穹庐。
自鹿失于孤口,益鸱张于绝塞。
有开帝统,肇举义旗。
羌髦佐周,滥预称戈之列;
貉燕助汉,粗输致骑之勤。
恃其鸣吠之劳,肆厥飞扬之志。
二三其德,大弃齐盟;
千万为徒,长驱丑类。
涨烟尘于亭候,通烽燧于郊畿。
尚示涵容,未加惩艾,益纵癸辛之恶,来窥戊己之屯。
众叛亲离,人怨神怒。
爰奋张于虎旅,用蹂践于龙城
臣等职在戎旃,任专将钺。
简奇兵之锋锐,出间道之空虚。
定襄之襟喉,从天而下;
捣可汗之肘腋,击地而惊。
柴绍蹀血于金河李绩搴旗于通漠。
孝节常安之道,万淑临畅武之区。
烝徒腾跃以鹰扬,孽虏遁逃而鱼溃。
颉利乃收合馀烬,包藏祸心,外虽效于牵羊,内实怀于首鼠。
公挟诏使,阴拒王师。
臣等申儆戎行,径度沙碛。
太白入月,星垂灭狄之祥;
高锋彗云,士倍禽胡之气。
举轻振槁,破易摧枯,颉利委弃鼓旗,散亡族帐。
山空谷静,周章大泽之迷;
路绝刃摧,沈痛穷途之哭。
措身无所,束手就擒。
恩融瀚海之冰,化解毡裘之辫。
斯皆明谟先定,睿略遥临,壮藁街侈大之观,轶《禹贡》要荒之服。
臣仰承神指,亲睹骏功。
西域都护之觞,敢忘典礼?
开参天至尊之道,用畅威灵。
秀州陆宣公祠堂淳熙间1177年4月 南宋 · 吕祖谦
 出处:全宋文卷五八九○、《东莱吕太史文集》卷六、《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一二二、《方舆胜览》卷三、《至元嘉禾志》卷一六、雍正《浙江通志》卷二一九、《南宋文范》卷四四 创作地点:浙江省杭州市
古者建学,先圣先师,各因其国之故。
国无其人,然后合他国而释奠焉。
由汉以来,先圣先师之位虽定于一,然郡邑先贤,亦往往祠于学宫,犹古意也。
《唐史》载陆宣公贽,苏州嘉兴人
石晋时吴越王元瓘奏以嘉兴秀州
城东桥以宣公名者,先老相传公所生之地。
郡学故有公祠,今郡守直显谟阁吕侯正己复缉而新之。
维秀陪翼行都,典治为天下剧。
独置将迎期会之烦,表公以风厉多士,其亦知本务矣。
初,公事德宗,入翰林学士
方禁旅四出伐叛,公深以根本为虑,论居重驭轻之势至熟悉也。
未几,泾卒内讧,迄如公忧。
奉天艰难之际,虽号亲近而志实不大纾。
职在书诏,因得具著天子悔过罪己之意,闻者流涕,人心已离而复合。
以使事抵李怀光,于立谈顷拔李晟之军。
已而平贼泚,收长安,独军是赖。
官守所及,觕见一二,已足以再造唐室。
茍帝以国听焉,其所成就何如哉?
起建中、历贞元,垂二十年,离合从违之变繁矣。
确乎其不移,温乎其不怼,亹亹乎其不厌,所积之厚,岂世所易窥耶?
晚节为相,经世之业,出之固有次第。
始建白台省长官各举其属,议辄见格,然纲条本末,具载于章奏者,尚可覆也。
既贬忠州,阖户人不识其面,专以方药自娱,盖畏天命、畏大人,负罪引慝于幽閒隐约之中,其志念深矣。
虽德宗雄猜忌克,犹劳问有加,非公之忠敬有以发之耶?
彼谓避谤不著书,殆知公之细者也。
秀维公里,隽彦林立。
公之精缊,列于乡论者旧矣,故于祠宇之成,诵所闻以质其中否焉。
汉考工令箴 南宋 · 吕祖谦
 出处:全宋文卷五八九二、《五百家播芳大全文粹》卷一○九
天子受四海之图籍,备物致用,以为民极,必合天下之材而为之用,合天下之巧而为之工,然后可以尊宸极而待经用。
虞之共工、周之司空,前规后承,若出一辙。
其制作之妙,质而不陋,典而不华,精深简古,为万世表。
逮汉之兴,跨暴秦,轹战国,骎骎然向于古。
武帝元鼎之二年,肇设水衡之职,后复置少府,各率其属,参掌百工之事,而考工令实其属焉。
其秩虽微,不登于千石,然是官之设,所以董正百官,俾之无侈无邪,无作奇技,无贵异物,惟服食器用,以恪守其职,时其燥湿,相其阴阳,其凿枘,辨其良楛,以追周轮舆韗陶,度长絜大,无所多逊,然后与其职协,岂轻也哉?
稽之汉史,若文帝之衣弋绨,罢露台,其质朴之风温乎其约也;
宣帝之技巧咸绩,其厉精之政凛乎其严也。
二君之待百工而尽其极,其视中庸之九经无愧词矣。
深惟自古官箴之义,用敢考诸《百官表》,追绎其意而为之箴曰:
治有九经,实纪百工。
备物致用,罔敢不恭。
舜职命垂,周官举
匪文匪质,惟执其中。
汉承炎运,爰设水衡
将作少府,各厥名。
方鸠僝工,制器惟精。
正统六传,世宗作兴。
官制,一洗万古。
考工设令,订其工楛。
梓匠轮舆,各得其所。
恪守厥职,无有龃龉。
粤镈燕函,准平绳直。
是断是斲,去华务实。
服食器用,以奉衮职。
憺然简易,以为民极。
丹楹玉阶,琐窗飞甍。
云胡不为,高视穆明。
崇台高墉,太液蓬瀛。
云胡不为,蕃养我民。
鉴于太宗,露台罢役。
一言兴邦,万杵咸息。
鉴于中宗,肃然斋居。
器械技巧,累黍莫诬。
以俭为本,以明为辅
品章条式,不改其度。
惟昔工师,谏必执艺。
小臣司令,敢告在位。
东莱公家传乾道间 南宋 · 吕祖谦
 出处:全宋文卷五八九四、《东莱吕太史文集》卷一四
吕氏系出神农,受氏虞、夏之间,更商、周、秦、汉、魏、晋,下逮隋、唐,或封或绝。
五代之际,始号其族为三院
河南者,本后唐户部侍郎梦奇;
幽州者,本兵部侍郎琦;
汲郡者,本周户部侍郎咸休。
其昭穆疏戚,世远轶其谱,而河南者祖为最盛。
河南之吕,入国朝有为起居郎泗州者曰龟图,生蒙正,相太宗、真宗谥文穆
起居之弟曰龟祥,尝为殿中丞、知寿州
寿州蒙亨,终大理寺丞
寺丞生夷简,三相仁宗,与文穆仍以公开号于许,册拜太尉就第,薨,谥文靖,配享仁宗廷。
文靖公有子五,而二至相辅。
公弼,事英宗神宗,为枢密使谥惠穆
公著,事神宗、哲宗,历枢密副使门下侍郎尚书左仆射司空、平章军国事申国公谥正献
盖其自献公而上,勋德行治皆在太史氏。
正献公三子,伯曰希哲,以经入侍哲宗崇政殿,封荥阳子,是实生公,用公贵,赠太子太保
公讳好问,字舜徒荥阳公之冢子也。
生数年,以门功守将作监主簿
委己于学,髫嬉童习,不屏而绝。
范蜀公镇与正献公兄弟交,公幼拜蜀公于堂,唯诺进趋无违礼,蜀公慰纳甚备,待之如成人。
吴侍讲安诗至伉简,少许可,每见公辄自失,叹曰:「吕氏有子矣」。
稍长,学益成,行益修,诸公长者皆折辈行从公游。
初监在京杂卖场正献公当国,在事者以公亲宰相孙,阔其条约,不以簿领累公。
公愈益自厉,日夜治文书,若有程督之者。
哲宗皇帝宣仁圣烈皇后听政,以朴素先天下,四方贡献一归之有司斥卖,以佐经费。
吏或下其估以自私,公独漠然如不见,终秩未尝售一物。
正献公薨,天子加恩诸孙,将擢公寺监丞,公固辞,推以与从父兄。
徙监金耀门文书库,职閒无事,公所也,始得大肆力于经术,忘晦明寒暑之变。
当是时,正献公宾客半朝廷,争欲致公。
稍自降屈,出一语则跻台躐省唯自择。
公深自晦匿,日与硕师鸿生讲道穷巷中,未尝挂谒刺于权门之籍,时论归其靖退。
真州春料船场。
党事起,荥阳公谪和州,公自免归。
徽宗皇帝即位,号召耆艾皆集阙下,荥阳公入为秘书少监,公以便亲监在京绫锦院
崇宁初,权臣修元祐之怨,治党锢甚急,群谴辈黜,廷中为空。
于是荥阳公废居宿州,公亦以元祐子弟例不得至京师,两监东岳庙,客于宿者七年。
正献公,悉廪赐以振宗族,无留赀,其后再更党祸,家愈窭,或日旰灶薪不属。
公上奉二亲,下任数百指之责,从容养志,奏甘毳,虞颜色,米盐之问,不至寝门,而家人亦化公德,怡怡然忘其贫。
复调真州春料船场,司扬州仪曹事。
扬据南北冲,贤士大夫,舟车上下,必过公而拜荥阳公于堂。
杨侍郎时中立、陈右司瓘莹中,每过扬与公语,连日夜不厌,所言皆经世大略。
扬帅蔡卞自知不为公论所右,欲扳善类自解,待公特异,拜疏荐公于朝。
公以礼自持,终不得而亲。
久之,自扬得政,同府掾属拔擢略尽,独公滞于故官。
遣其党榜公以利,曰:「子少答我公,即坐阶显列矣」。
公笑不应。
遭内外艰,终制,无复仕进意,客颍昌阳翟者又十二年。
卷道环堵,閟光韬华,嗒焉与世忘,然誉望日尊,贤临一时。
宣和之季,故老踵相蹑下世,独公与杨公中立无恙。
诸儒为之语曰:「南有杨中立,北有吕舜徒」。
盖天下倚以任此道者唯二公云。
未几,女真犯边,徽祖传位皇太子,是为钦宗皇帝
靖康元年正月,虏骑薄都城,乞盟而归。
天子锐欲更置天下事,寤寐畯良,近臣交口荐公。
钦宗闻公名,趣召公,驿书道相及,未至,除左司谏谏议大夫,赐进士出身
间两月,擢御史中丞
徽宗前内禅之二日,下哀痛诏,解散党禁,削除新法,尽复祖宗之故。
郡国宣布诏书,听者至感泣。
蔡京持权馀二十年,党戚根据内外,皆害其事莫肯行。
钦宗虽屡敕有司亟如诏,阳应而阴不随,毛举一二事以塞责,名更张而大抵犹蔡氏之旧。
公首为上言:「太上皇之诏,之利害,政之阙失,无不备载,纵使直言之士伸纸执笔,得尽其言,亦无以过于此矣。
今陛下虽有奉诏之名,而未有行诏之实,愿陛下书太上皇之诏置于几间,一一行之,所以安宗、定中国、却夷狄之策,在此而已」。
又言:「陛下宵衣旰食,有求治之意,发号施令,有求治之言,逮今半年,所谓意者终未能行,所谓言者终未能副,盖左右前后之人不能推广盛德,而陛下失于容养,不能成之以刚也。
臣将见陛下淳厚之德,变为颓靡之风矣」。
又言:「陛下自即位以来,欲复祖宗之法,然左右前后率多阴谋沮格,必欲不行。
名为罢蔡京之法度,而今所行者实蔡京之法度也。
名为去童贯之军政,而今所用者实童贯之军政也。
何以言之?
祖宗之法既未复,而所改所罢者何事?
斯民何以至今不被陛下之德泽也?
陛下若不革等所为,销等所引,恐无由可致太平」。
钦宗甚乡纳。
公新从下土来,以孤身遍犯众怨,深探用事者包藏蒙蔽顾望之情,披抉囊橐,为上索言之。
小人自知情得,皆异目视公。
勇不自恤,奋笔益力。
累疏蔡京之恶,投之海外;
且请摘朋附之尤者,黜以厉其馀;
建白收王安石王爵,以定名分;
神宗配享,以判忠邪;
褒表江公望张庭坚任伯雨龚夬,以开谏争;
刊青苗敛散之令,以纾民力;
湔元符上书之谴,以起士气。
章前后数十上,钦宗数对辅臣称公论事有体。
尝奏事,直尚食进膳,时公请退,钦宗固留公毕其说,漏下数刻乃罢。
其命公为中执法,谕曰:「朕夜阅班簿,廷臣无出卿右者,且以卿元祐子孙,使天下知朕好恶」。
眷瞩日隆,恩意礼秩,群臣莫敢望,媢忌者寖多。
女真释都城之围也,大臣意其不能再举,武备益弛,军书边遽,犹袭承平故态,旬稽月留,不得决语。
公拜言职之六日,即言:「昨虏在阙,要盟劫质,志满气盈而归,益有轻中国心。
秋冬之间,草枯马肥,能保其不倾国再来乎?
然则禦敌之备,在今三数月之间而已。
日月如此之迫,寇敌如此之大,当速讲求,以备不虞」。
又言:「边事经画,晷刻可办者,率皆旬月不见设施,臣僚奏请皆不行下。
今胡虏复有深入之意,而区处未有大异于前日,此臣之所深惧也」。
,虏骑骎骎南下,大臣不知所出,遣使讲解,冠盖属路不绝。
虏外相应答,而攻城略地自如,告急者日三四至。
诸将以和议,皆闭壁不敢前。
进言:「所谓讲和不进兵者,彼当顿兵境上,不敢相侵,然后朝廷亦勿进兵可也。
彼既欲和而攻我不已,今日破一城,明日破一县,朝廷犹执议和之说,不谋进兵遣将,臣恐比至得和,河北诸城遍被其害矣。
今日之计,和与不和,皆当为备,有备无患」。
守禦之策甚悉。
如论防河,非选将练卒,仓猝必不可倚;
厚集沧、滑、邢、相之戍,以遏奔冲;
列勤王之师于畿邑,以卫京城
皆见抑厌不省。
居无何,虏陷真定,攻中山,上下震骇,大臣狐疑,相杖以议和为解,不为出师。
公率台属请对争之,劾大臣巽懦误国,词指痛切。
大臣怒,请出公知袁州
上内嘉公忠而不得已于大臣,下迁公吏部侍郎
既而虏骑临河,并河诸屯,鼓声鸟兽散,无北向发一矢者。
虏径渡,遂垒都城下。
钦宗悔不用公言,进公兵部尚书
闰十一月丙辰都城失守,钦宗召公入禁中,公昼夜不去上侧。
军民数万欢噪,斧左掖门求见上,从上御楼谕遣,乃散。
卫士长蒋宣帅其徒数百,露刃升祥曦殿,邀乘舆犯围西出,左右奔窜,独公与孙公傅梅公执礼侍上。
蒋宣大声曰:「前日宰相信任奸臣,不用直言,致国家如此」!
孙公诃止之,宣以语侵孙公。
公徐晓之曰:「汝数百人忘家族,冒重围,卫上以出,可谓忠义。
然乘舆将驾,当相与物道途,载糗粻,具屝屦,无阙而后动」。
宣诎服曰:「尚书真知军情」。
麾其徒退。
卫士桀骜怙乱,至坎宫垣,盗禁帑珠玉无所忌。
公议以禁卫单寡为名,召陕西将渠造以西兵五百补其阙。
造以兵入,卫士皆迎自戢,潜弃珠玉沟渎,或瘗墙阴,殿中复肃。
辛酉钦宗幸虏营,公实从。
十二月癸亥钦宗至自虏营。
靖康二年正月庚子钦宗再幸虏营,复从。
既驻跸,命公还都城拊。
既旬日,北狩之议,公悲愤废寝食,移有司请老。
孙公及签书枢密院张公叔夜交止曰:「此尚书求退耶?
傅辈与闻大政,国家至此,义当前死,公阖门不出,兴复之责将谁属」?
语未卒,公泣数行下曰:「某家世辅相,非爱死而后国家,恐能薄,祗取辱耳。
二公命我以义,我敢不听?
苟利社稷,死生以之」。
二月丁卯徽宗皇帝幸虏营。
壬申,张公、孙公将之虏营,与公诀别南薰门,恸哭握手,相勉以忠义,哀动行路,观者莫能仰视。
是时二圣既幸虏营,太子诸王皆扈从无留者,独太上皇帝大元帅康王总戎朔方,内外隔绝,莫知元帅府所向,人心危惧。
公遣客蔡安中、省吏思聪潜求康邸姻戚,得韦渊、蒋帅愈,又得给使郭贵于民间,潜询行府次舍以俟虏间。
元祐皇后崇宁中复降居瑶华宫,谏省,具道本根所以诬罔状,请还位号。
钦宗竦然曰:「当即出制耶」!
曰:「钦圣后临朝,既命位号,以姑复妇,名正体顺。
崇宁诏书非道君雅意,徒迫于蔡京辈耳。
陛下视元祐皇后,伯母也。
今欲尊崇,不当下制,举钦圣已行之命足矣」。
钦宗然之。
初,还自虏营,意虏且退,急召近臣豫定赦文,公请首以复元祐皇后载于赦文。
属藁未布而虏情中变,钦宗再幸虏营矣。
后虽不克复,然久处外宫,名号不闻于虏,以是获安。
公深惟宗社之寄,独太上皇元祐皇后在日,图推奉之策。
虏既得志,其众皆思归,太宰张邦昌前使虏,为所质,挟与俱来,大酋粘罕辈欲捐河以南委之邦昌而去。
公素不与邦昌接,之忧甚,造邦昌所善吕勤,访其为人。
曰:「公毋庸忧,邦昌龊龊畏谨,懦人耳」。
阴自喜曰:「吾事其济乎」!
三月辛卯朔邦昌入居都省说之曰:「相公之入,为真欲立乎,抑姑塞虏意而徐改图乎」?
邦昌惊曰:「是何言也?
在朝士大夫,皆道君与上所擢,若邦昌果有此意,谁复见容」?
曰:「相公及此言,非唯宗庙社稷之福,亦相公家族之福也」。
因从容道虏中事。
邦昌曰:「邦昌粘罕军,谁何严急,环床皆甲卒,夜卧辗转,辄升床检校」。
公以言动之曰:「此虏情也,相公知中国人情所向乎?
今日人情,畏女真兵威耳,女真既去,复保人情如今日乎」?
邦昌变色曰:「然」。
曰:「女真言语不通,本不敢有意中国,特以契丹遗民雠夹攻之役,而燕人之被遣者,怨我纳之死地,合二憾以求逞于我,故纵臾女真以至于此。
大元帅在外,人心有系,元祐皇后在内,虏复不知,殆天力也。
相公虽勉塞虏意以纾难,盍亟定还政复宗庙社稷之计,则可转祸为福」。
邦昌曰:「此邦昌之心也」。
曰:「某所以不顾家族,首建此议者,以三世辅相,当以复赵氏为己任,愿相公毋与好利者谋,以乱视听」。
邦昌曰:「谨受教」。
公退而倾橐中装募勇士李进,持帛书走大元帅府
缒城径重围,为候者所遮,以善解说得免。
它日公复见邦昌曰:「相公权以济事,虽迫于彊虏,当微示人以意」。
邦昌曰:「奈何」?
曰:「省中非人臣所宜处,盍寓直殿卢。
晨出,毋令卫士侠陛。
虏所遗袍带,非戎人在傍,弛勿服。
车驾既未还,所下文书不当尚称圣旨」。
邦昌皆如公言。
邦昌又谓公曰:「舜徒贤德,众所推与,今日欲安宗社稷,非得公共事何以济」?
因请公摄门下省
公始不肯当,邦昌曰:「政府虚位,虏中遣腹心来据之,将奈何」?
公念肘腋间参以虏人,且败大事,遂不复辞。
亲党或谂公宜阖门勿出,曰:「某身为世臣,敢洁其身而忘国家大计乎」?
公虽摄门下省,止书兵部尚书衔,日治兵部事自如。
同列诮之,曰:「受命于上,不可改也」。
却奉禄不内,以兵部印封其券,至饘粥不继。
邻僧哀公之穷,丐米遗公,赖以少济。
徐秉哲亟请邦昌改年,曰不则虏酋必大见猜,公固争得已,然台省文移,畏虏不敢以靖康冠岁月,公不能禁。
兵部符檄,仍称靖康二年,诸公闻之,颇有效者。
吴幵莫俦邦昌见虏使于紫宸垂拱殿曰:「二殿乃正衙,其可耶」?
曰:「既权宜摄政,权宜御此殿,亦何伤」?
曰:「相公左右皆宫省久吏,骤见御正衙,必愤骇以为即真,变且不测」。
邦昌矍然而止。
王时雍议肆赦,公争之数日不能得。
曰:「赦书日行五百里,今号令不出一城,四壁之外皆非我有,将谁赦」?
邦昌笑曰:「俚语谓钱氏肆赦五百里外,恐入李王世界」。
曰:「钱氏犹有数州地,五代之际,非素有君臣之分,岂今比耶」?
邦昌悟,遽追其赦。
公乘间语邦昌曰:「天命人心皆归大元帅相公若先群议之未启,遣人推戴,则功无在相公右者。
若抚机不发,则他人将有其功,声大义而来讨,悔可追耶」?
邦昌曰:「非敢缓也,兵戈蔽道,将何涂之从」?
曰:「第预遣人,俾军民闻之,虽未克行,异时按遣人日月,犹可自明。
不然,岂惟相公不可自保,某辈家族亦岂可保耶」?
于是遣谢克家奉传国宝往大元帅行府
须虏退发,女真还师有期,邦昌将出别虏酋。
曰:「虏酋或留兵防卫,何以处之」?
邦昌曰:「恐不至此」。
曰:「不可不为之备,若留兵则动息为所胁制,释位还政之谋,皆不得展,社稷危矣,相公当以死争,逆顺之分,政在今日,相公其勉之」。
邦昌之虏营,粘罕果欲为邦昌置卫,邦昌力辞。
翌日,虏又遣高庆裔、王汭来道留兵事,公谓庆裔曰:「南北异宜,恐北兵不习风土,或不遵南方要束,必不相安」。
庆裔曰:「留一勃堇统之可也」。
曰:「时向热,勃堇贵人,假如万分一致疾,则南方负罪益深」。
庆裔曰:「诺。
吾军近在河北,有变驰一骑见报,则下铁骑相援矣」。
遂不复留兵。
四月庚辰朔,女真中军行;
辛酉,女真后军行;
壬戌,女真扫地军行。
公谓邦昌曰:「大事其可缓乎」?
或曰:「虏去未久,请俟踰年」。
公怒曰:「踰一日已惧其迟,倘城外推尊册立,则城中奈何」?
邦昌曰:「彭宠之事,安保其无?
舜徒所谓爱人以德者也」。
或曰:「虏若兵,公能禦之乎」?
曰:「女真纠合诸番,啖以中国之利,故为虏用。
今子女玉帛既厌其欲,各思反其巢穴,岂能劫而复南?
政使回戈,则死于宗社,处死有名。
茍犹豫不亟决,军民有变,吾属必为所鱼肉,遗臭万世矣」。
邦昌从公策,遣使诣大元帅府劝进,请元祐太后垂帘听政。
议已定,邦昌下书,乃尊后为宋太后
曰:「此事发端于予,若云宋太后,则人心疑惧矣,吾不可预其祸」。
亟在告卧家。
邦昌密使后侄孟忠厚持所上太后奏视曰:「前日未敢正名,出于畏偪,非敢中变也」。
起见邦昌,竟如初议。
甲子,元祐太后居延福宫。
乙丑,群臣见太后于延福宫。
太后泣,群臣亦泣。
太后曰:「岂意国家遂至于此,祖宗积德甚厚,康王仁孝刚勇,又何虑耶」?
戊辰,公趣邦昌归政太后邦昌欲俟明日
曰:「时不可失」。
遂以日晡集百官将校,谕以太后垂帘,迎大元帅入纂大统
己巳邦昌易服归太宰班,出次资善堂。
庚午,元祐太后自延福宫入拱宸门,御小殿垂帘听政。
公始议迎后,或以为无益。
之将就舆,都人初闻跸声,喜极,皆呜咽流涕。
涂经太庙,父老童稚,引首望庙垣,驩呼鼓舞,涛翻雷动,阗衢溢陌,异议者大诎服。
建炎元年五月庚寅朔大元帅康王皇帝位南京,大赦改元,太后降手书,以是日撤帘,命公奉手书诣行在所庆登宝位。
癸巳南都乙未赐对,上劳曰:「宗庙获全,皆卿之力也」。
尚书右丞,兼散秩中大夫封掖县男
公感慨知遇,为上深陈致乱之原,讲求故典,期以岁月,尽还祖宗之旧,录节义,拔滞淹,饬边备,大略粗举。
李丞相纲夙敬公,同在庙堂,相得甚驩。
士大夫之在围城者,李丞相概欲以叛逆罪之,曰:「王业艰难,政含垢纳污之,遽绳以峻法,惧者众矣。
围中士大夫责以不能死则可,若直谓之叛逆,彼岂无辞乎」?
李丞相意不厌,数遣其客胡珵要说公,区围城人为三等,以差行戮。
且曰:「必如是方可表公忠谊之节」。
公谓曰:「与君俱处城中,众以为可罪者才十许人耳,馀人本末,吾辈所共悉,宁可以叛逆加之耶」?
由是李丞相始不快公矣。
台谏多李丞相所厚,因论围城事,并以中公。
太上皇出手札付尚书曰:「吕某昨邦昌僭号之初,即募人赍帛书,具道京城内外之事。
金人南退,又遣人劝进。
考其心迹,与馀人不同,言官所不知,仰尚书省行下」。
公上章谢,且力求去,曰:「臣世受国恩,异于众人,亲受贤者之责,所以不避虏人灭族之祸,遣人冒围赍书于陛下,画谋奉迎。
向若虏人网罗得臣所遣之书,而臣之谋画万一泄露,臣之一身当如何,臣之家族当如何?
然则臣果爱死耶?
果不敢爱死耶?
臣之心迹,显然明白,臣今求退,乃其也,乃初心也。
臣犹自以为当去,况它人乎?
况言者乎」?
章连上至七八,太上皇虽重惜公去,而知公归志确不可夺,除资政殿学士宣州七月己酉也。
八月辛未,公入辞,赐茶便殿,敦谕温渥。
公下车之十日,剧贼张遇聚徒数万陷繁昌,势张甚,动摇江东
公治城壁,联保甲,远斥候,扼险隘,贼望风震詟,犬牙不入宣境。
明年,三拜疏请祠,诏提举临安府洞霄宫
建炎三年冬祀,进封东莱郡侯
虏骑比岁大入,江湖间群盗蜂起,公避地转徙于筠、于连、于郴、于全、于,靡有定止。
绍兴元年七月丁酉,以疾薨于桂州,享年六十有八。
讣闻,诏赠五官,恤礼视常典有加。
八月壬申,藁葬于桂州城南之龙泉
子男五人:长本中,尝任中书舍人直学士院,终于左朝奉郎提举江州太平观
次揆中,终于郊社斋郎
次弸中,尝任驾部员外郎,终于右朝请郎主管台州崇道观
次用中,尝任兵部员外郎,终于右朝奉大夫主管台州崇道观
次忱中,尝任提举江南东路常平茶盐公事,终于右朝奉郎、知饶州
女一人,适右朝奉郎蔡兴宗
孙九人,曰大器、大伦、大猷、大凤、大阳、大同、大麟、大虬、大兴。
曾孙十六人,曰祖谦祖仁俭、祖恕、祖重、宽、祖悫、平、祖新、祖节、祖宪、祖永、志、祖慈、义、祖忞。
而大凤、大阳、大同、大兴,皆蚤夭。
公体气高亮,音吐洪畅,衣冠甚严,顾盼煇如也。
平生经籍之外,无它嗜。
阳翟,年六十馀矣,犹自课诵五经,日终一帙。
晨起,环庭除讽咏,声琅然,虽少年有所不逮。
荥阳公道学为世宗,公蚤得其传,乐天知命,阨困湮郁,排抑诋挫,无入而不自得。
晚归朝廷,大变,两陷虏营,出入白刃间,左右喘汗无人色,公裕然如平时。
诸酋争前,问公康王驻军何地,曰:「名王贵人,在国门外犹且不知,况围城中耶」?
一酋怒目曰:「尚书祗为赵氏乎」?
曰:「家世辅相,实为赵氏」。
声泪俱堕。
梅尚书执礼陈侍郎知质程侍郎振给事扶,以括责金帛不惬虏意,骈首就僇,中书高舍人伯振微服匿里舍,为虏所族。
公正色抗对不少下,旁立者代公缩颈。
故事,诞节前期一月,即浮屠、老子祈祥。
会乾龙节,有司胁于虏,废不讲,公独往景德寺之宝胜、永庆院行礼。
是日虏使在馆,公不顾。
其在桂林,疾既革,资政刘公珏访公卧内,公与剧谈,慷慨忧国,言不及私。
迨至属纩,神闲气定,谈笑而终。
公于死生祸福之际盖如此。
靖康之难,含垢忍耻,以就大计,晚后出,不知前辈本末,或以病公,给事中胡公安国每为公辩,且录其语曰:「河间刘长历,丞相莘老之孙也,来见曰:『诸人事邦昌者,固不足论,独吕舜徒可惜』。
余曰:『舜徒固自不同,在围城中遣人以蜡弹致元帅,盖累朝辅相,身为世臣,同国休戚,必欲复赵氏社稷。
故偷生忍死伪楚之朝,斡正大事,诱导邦昌,使之归宰相班,劝进元帅,皆其力也。
微斯人,则邦昌外倚金贼为重,内有范琼之兵,王时雍冯澥李回等已为之用,师人不知世间有三纲,但云得邦昌救其死命,莫不德之。
占据都城,呼吸群小,亦大索处置。
使舜徒死节,第洁一身耳。
以此易彼,故宁受污辱以救大事』」。
四方士大夫闻公之薨,以文致奠纪公忠节者甚众。
御史中丞常公同则曰:「京师之祸,庙社倾隳。
公以一身,扶颠持危。
安刘之业,难之」。
丞相吕公颐浩、丞相秦公则曰:「二圣未归,公不敢死。
竭力戴上,以为天子」。
胡公世大儒,常公以风节,其言皆世所取信。
吕、秦二相亦身在兵间,熟当时事者也。
绍兴八年,公长子舍人以台劾罢,语犹及公。
第四子兵部疏其诬辨于朝,诏录送史馆,于是公之大节始明于世。
公之薨也,寇难未平,葬故有阙。
后二十四年,乃克改葬公于婺州武义县之明招山,实绍兴二十四年闰十二月己酉也。
惟公薨距今踰三纪,言论风旨浸不传于世,谨叙次终始藏于家,使子孙有考焉。
跋云山寿昌院右帖公据 南宋 · 陈傅良
 出处:全宋文卷六○四○
图经云:「中和二年置」。
与院牒合。
但不详注名字。
《唐史》:「元年十月,贼朱褒温州」。
今牒称乐境,当在贼平之后。
然以宁海军使系衔,考之地志,是时未有宁海军也。
岂平贼时,尝暂置军,故略不书乎?
乾元元年,始建静海军,「今军使」者钱元瓘也。
盖是岁从元瓘之请,升节度使耳。
雪庵于今为前辈行。
余壮时,从薛常州士龙学,士龙数为余言,道雪庵为人,由是定交。
直龙图阁郑景望将造朝,与余游雁山,会天大雪,行十数里,防师于深林丛莽中。
三人相对清话,从者无人色。
今老矣,不欲领丛林,以书来别余,且示院所藏故牍,将待尽于此院。
余方屏居山樊,与士友绝,不知与师后会复何时。
然各行其志,会不会何足道?
因书卷末,以当别语(《止斋先生文集》卷四二。又见《广雁荡山志》卷二七。)
右:《广雁荡山志》作「古」,当是。
教车战说 南宋 · 杨冠卿
 出处:全宋文卷六一二五、《客亭类稿》卷九
夫所谓教车战者,何也?
愚闻之,楚人不齐语,传之齐人,则数年之后可使如庄岳;
人不知学,化于文翁,则数载之间闻风于齐鲁
天下之人非必生而能之也,责人以生知之能,而置之于未尝教之域,见其不能是也而遽弃之,吁,惑矣!
抑不知楚人无齐人之传,蜀郡不文之教,则鴂舌之音且将没其身而不变,而诗书礼乐之风,亦不能如是之蔼蔼也。
愚故知人未有不可教,患教之无其术;
不患教之无其术,患夫教之不以其渐而已矣。
车战之法行于古,著其效,求之今,未见其功。
世之议者皆曰南人长于舟,非车之便也。
又曰江淮之阻,车不得方轨,车非东南之长技也。
呜呼!
使吾而果安于一隅也,则车战之说诚如或者之议。
吾欲长驱中原,洗清关陇,则车战之法诚非一旦卒然之计,宁不预讲素练,以为必胜之策乎?
大抵天下之理,备不立者功不成,习不久者用不精,而地势之论不与焉。
吾非略夫地势也,事固有不逃吾所见者也。
周人本非能水战也,世宗教以唐人,不数岁而出没如神。
北人本非能水战也,我艺祖昆明之习,而终于可用。
北人之可以舟,亦南人之可以车也,孰谓车战之法不可行于今乎?
则亦移之以渐而已。
人之情卒然为之则骇而惊,彊而为之则劳而惮。
吾诱之而使安于变,则劳而惮之心不作也;
久而使之习于战,则骇而惊之态不兴也。
若是而磨以岁月,怯者可以使之勇,怠者可以使之奋,惟吾所欲用如何耳。
昔吴人僻处江湖之间,闻其便于舟楫矣,未见其便于车战也。
申公巫臣一旦自楚适吴,舍偏之两,且留其子,使教之乘车射御,未几而吴人尽其技,终与齐晋抗衡上国,楚人一岁疲于奔命者七。
夫吴者亦向之吴也,昔不能是而今能是,微巫臣之教,愚未见其可也。
使巫臣不留其子而教之以渐,则亦未见其得也。
世儒往往以成败论事,一吹齑于房琯陈涛之败,闻车战之法则掩耳而不愿听。
呜呼,亦惑之甚矣。
棋一也,巧者用之而胜,拙者用之而不胜;
弓矢一也,精者举之而中,疏者举之而不中。
宁可以非其人而咎其器乎?
之车,拙者之棋、疏者之弓矢也。
平居口道先王语,一旦卒然用于军旅间,事非其所素习也,兵非其所素讲也,而欲以抗方张不制之敌,如以肉喂虎,以羊驱狼,果何益哉!
呜呼,执之事而废车战者,是欲见不胜者而废天下之棋,见不中者而废天下之弓矢也,其可乎?
今日幸无以房琯陈涛之事议车战。
论阻江为险须藉两淮1170年 南宋 · 辛弃疾
 出处:全宋文卷六二一五、《历代名臣奏议》卷三三六 创作地点:浙江省杭州市延和殿
臣窃惟自中兴以来,驻跸临安,阻江为险。
然江之为险,须藉两淮
自古南北分离之际,盖未有无淮而能保江者。
然则两淮形势,在今日岂不重哉!
臣仰惟陛下垂意边防,规恢远略,沈几先物,虑无遗策。
然臣偶有管见,虑之甚熟,诚恐有补万一,惟陛下宽听。
盖两淮绵地千里,势如张弓。
若虏骑南来,东趋扬、楚,西走和、庐,苟吾兵无以断隔其中,则彼东西往来,其路径直,如走弦上,荡然无虑。
若吾兵断隔其中,则彼淮东之兵不能救淮西,而淮西之兵亦不能应淮东
设使势穷力蹙之际,复由淮北而来,则走弓之背,其路迂远,悬隔千里,势不相及,入吾重地,兵分为二,其败可立而待。
古之为兵者,谓其势如常山之蛇,击其首则尾应,击其尾则首应,击其身则首尾俱应,然后其兵立于不败之地。
今以两淮地形言之,则淮东为首,而淮西为尾,淮之中则其身也,断其身则首尾不能救,明矣。
三国之时,吴人以瓦梁堰为身,筑垒而守之,而魏终不能胜吴者,吴保其身,而魏徒能击淮西之地也。
五代之时,南唐虑周师之来,盖尝求吴人故迹而守之,功未成而周兵至,然犹遣皇甫晖、姚凤以精兵十五万扼定远县,负清流关而守,世宗亦以艺祖皇帝神武之兵当之。
虏骑之来也,常先以精骑由濠梁滁州,然后淮东之兵方敢入寇;
其去也,惟滁之兵为最后。
由此观之,自古及今,南兵之守淮,北兵之攻淮,未尝不先以精兵断其中也。
况今虏人之势,一犯吾境,其所以忌我者非战也,忌吾有兵以出其后耳。
一出其后,则淮北之民必乱,而淮北之城亦可乘间而取,如向之海、泗、唐、邓是也。
今陛下城楚城扬于东,城庐城和于西,金汤屹然,所以为守者具矣。
然臣以谓,两淮之中,犹未有积甲储,形格势禁,可以截然分断虏人首尾之处。
以臣愚见:当取淮之地而三分之,建为三大镇,择沈鸷有谋、文武兼具之人,假以岁月,宽其绳墨以守之,而居中者得节制东西二镇
缓急之际,虏攻淮东,中镇救之,而西镇出兵淮北,临陈、蔡以挠之;
虏攻淮西,中镇救之,而东镇出兵淮北临海、泗以挠之;
虏攻中镇,则建康悉兵以救之,而东西镇俱出兵淮北以挠之;
东西镇俱兵,则彼兵分力寡,中镇悉兵淮北,临宿、亳以挠之。
苏秦教六国之所以为守,而秦人闻之所以不敢出兵于函谷关也。
比之纷纷纭纭,自战其地者,利害不侔矣。
如臣言可采,乞下两府大臣并知兵将帅,详议建立三镇去处,措置施行。
钱子是请志妣徐氏墓 南宋 · 杨简
 出处:全宋文卷六二四二、《慈湖先生遗书》卷五
某于淳安钱子子是至契,子是先已觉,惟尚有微碍。
某刬其碍,遂清明无间,无内外,无始终,无作止,日用光照,精神澄静。
某深所敬爱,后遣冢子槱奉书至,并其妣徐氏家传,纪其孝敬,烛疑事如见,族人事有难决,就问一言而定,闺阃不严而治。
岁大歉,数日杵米给邻里。
有生子贫不举者,急谕止之,给以酒米,其救活饿死不可殚纪。
棺槥野殍,捐地数亩为蒿里。
其夫号筠坡翁字晦仲吴越文穆王九世孙。
夫妇德同行合。
子是起敬,请志铭其墓。
某与子是道心洞照,无一毫间阻。
某亦尝为至契铭其亲墓,今思孔子书「呜呼,有延陵季子之墓」,异乎后世繁辞。
某已戒子孙,我死后,毋为志铭。
子是欲其考妣之善誉垂于不朽。
子是之子槱,字诚甫,亦近于嘉定十有二年元夕后一日有觉,至晦日大通
于乎!
子孙皆觉,又皆兢业守仁,足以垂名于后。
载之家传,亦垂不朽,奚假志铭!
诚甫其以此纸告于父。
四明尊者行录嘉泰二年十二月 南宋 · 释宗晓
 出处:全宋文卷六四六四、《四明尊者教行录》卷首
陈、隋两国师天台智者悟《法华经》、《旋陀罗尼》,嗣法性宗,以无碍辩才剖判三世佛乘,开辟一家教观,人到于今承之。
外有诸忏制法、两朝敕文、建寺碑刻等,门弟子章安禅师集之成书,号《国清百录》,特蒙仁宗皇帝赐入大藏,同佛典诰流行,至是殆无馀蕴矣。
然吾祖之道化被六十州,盛于隋、唐,衰于五代,法不终否,至人利见。
石晋天福中,有通公法师讳义通。)来自高丽,南参螺溪(即天台山螺溪羲寂法师也。),尽得天台一宗之道。
复欲杭海,大帅钱公固留之钱讳惟治吴越王之子,时判明州也。),遂传法于明之宝云宝云福州运使顾承徽舍宅造寺,以处于师。)
法席大开,得二神足而起家,一曰法智师讳知礼。),一曰慈云师讳遵式。)
法智尸延庆道场,中兴此教,时称四明尊者
慈云建灵山法席,峙立解行,世号天竺忏主
慈云生乾德二年,终明道之初,历一百二十载。
五世孙慧观师裒其遗文,成《金园三集》行于世。
法智建隆改元,终天圣六祀,距今已一百七十有五年矣。
所撰《记钞》三十馀万言,学者共宗,复有《教门义章问答》、《释妨巨儒高释往返书启》等,断简残篇,存者流逸。
呜呼!
一心讲忏,传持四十年,胁不沾床,其应缘染翰,宁可以数量计!
纵刊之于木石,书之于竹帛,亦千万之一耳。
宗晓末学无似,叨预教庠,窃睹师之垂言,虽片文只字,咸为释氏之法,岂得以任其芜没哉!
于是剧意访求,仅得一百馀篇,以类铨次,析为七卷,目之曰《四明尊者行录》。
四明乃所生得道转法轮地,世珍其为人,咸以是而称之。
台宗户牖,莫不依教立行,以行显教,庶教行二途成修行一辙。
师尝勖众言,吾之或出或处,或语或默,未始不以教观之旨为服味,为杖几。
今录取以教行为名,亦尊者之志焉。
大哉!
斯文既就,愿与《国清百》、《天竺金园》鼎足而行,贻诸后代,共期祖道也。
其乎未尽者,后贤随见闻而续之,斯又尽善美矣。
时嘉泰二年壬戌岁腊月既望比丘宗晓谨序。
钱母墓记绍定六年二月 南宋 · 钱时
 出处:全宋文卷七○一七、《蜀阜存稿》卷三
是为有宋大理寺丞钱公隐之母夫人墓。
夫人,羽林上将军之妻,昭化军节度使靖宣公之冢妇,吴越文穆王之孙妇也。
寺丞迎官新安,因家汝溪,葬夫人小沟上,距寺丞墓可三十步。
中罹兵火,岁远地殊,则未免陵夷村童之手,痛可伤恨。
幸接壤皆亲故,可语以情。
绍定六年癸巳二月有二日,时领侄辈御辛茹素,正兆域,明禁界,迁路墓外踰丈。
明日戊寅社载封之,崇四尺,立墓额焉。
夫人四世孙觷,建炎间提乡兵摧却兀术于桐江牛山,东江部使者袁公甫伟而祠之,闻于上,前年赐庙额「英烈」,将褒封矣。
夫人实新安始祖妣,因循泯泯,沦于荒莽,谓子孙何哉!
乃为之记,建寺丞墓道门,勒石其下。
寺丞墓之右尝埋所乘白马,有丘隆然可指,今乡人皆曰白马墓云。
按:七世孙时敬书。
宋故夫人石氏墓铭 南宋 · 曾黯
 出处:全宋文卷七九八二
淳祐乙巳八月既望曾黯之侄埾来曰:「埾之外祖钱公植,吴越忠懿王六世孙,自天台徙居剡之长乐里,年五十三而卒,因葬于礼义乡上严村。
又三十有七年,外祖母石氏终,今将以丁未正月癸酉祔于外祖之兆。
舅氏□祖□□嘱埾乞铭予伯父,敢以为请」。
因念家与钱氏世联姻好,曾祖母益国夫人,实翰林学士穆父孙,与钱公俱出文穆王裔。
从弟烝,又娶钱公女,义不得辞。
吴越钱氏代有显人,史不绝书。
今钱公于丞相象祖为从父行,谱谍盖可考也。
夫人石氏,又越之望族,年二十三而归于钱。
曾祖端美,祖绾。
父𡹘,母江氏。
夫人生长名阀,习熟礼训,事亲以孝,奉祀以虔,处己以约,治家以整。
至于睦宗族,待乡邻,恩意周浃,无一不极其至,故内外皆称其贤。
而钱公亦曰:「吾妻真贤妇也」。
及钱公早世,夫人寡居,一意教子。
继而扬祖果□取乡荐,夫人喜形辞色,人谓积善之报,诸子必有大其门者。
扬祖方笃志好学,期以科第自奋,荣其亲,今犹未试礼部,而夫人已即世矣。
呜呼!
诸子其勉之。
夫人生于绍兴辛巳十二月丁未,终于淳祐癸卯三月甲申,享年八十有三。
男三人:继祖,先夫人十有八年卒,扬祖与□姚□祖,乡贡进士
女四人:长在室而亡,次适宋俊士,再适张梅卿
次适从事郎曾烝,次适过应沐。
孙男五人;
同甫实甫宏甫吉甫、奕甫。
孙女二人,曾孙一人,俱幼。
铭曰:
夫人之德,不为不厚。
夫人之年,不为不寿。
有子而文,可以不朽。
于嗟夫人,何憾之有!
古剡石桂孙刻。
按:国家图书馆藏拓片·各地一○四三三号。
题守书院道士赵竹坡 明 · 湛若水
七言绝句 押歌韵
管城食肉巧东坡,去竹存坡奈俗何。
(月输)(明胜、明宝藉甚吾书院,遍植琅玕绕院过。
侍御沈君南湖佥宪山东 明 · 湛若水
 押虞韵
吾庆南湖子,汪汪似南湖
不以澄而清,而况澄定乎。
袖有双龙剑,身佩明月珠。
珠以明宝善,剑以断奸谀。
清以濯群溷,定以怀永图。
君行有遗则,邹鲁圣贤都。
命子诗(儿子法祖,倏焉三十,荣名无望,学行未成,先世之业,恒恐中坠。闵其多难,勖以前修,今我不述,后何闻哉?) 其三 明末清初 · 钱澄之
四言诗 押词韵第一部 出处:田间诗集卷第八
惟王之国,传于有功。
推让文穆,内外佥同。
王既袭位,守礼益恭
保我黎民,帝命以隆文穆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