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
时段
朝代
诗文库
进大行皇帝挽词疏略 宋末元初 · 许月卿
 出处:全宋文卷八一四六、《先天集》卷一○
先帝策臣等曰:「文武始于忧勤,终于逸乐」。
臣对曰:「此《诗序》之言。
陛下平日之所信者朱熹之言曰,逸乐之事,自古小人窃人主之权,则必以逸乐之说进,乐不归君,则权不归己也。
昏庸之主固易与也,英明之主而小人将窃其权,为人主亦安肯拱手而授之权乎?
故必以逸乐之说进。
臣切惟逸乐二字,宰相市权之具也」。
是时史嵩之独相,考官惧,置之末甲,先帝特命升一甲。
人谓徐瀮之书乃八月朔旦,臣之对五月十七也,实在徐瀮之前。
既诏召人争自明,或有劝臣亦自明者,臣笑谢之。
论奸臣误国疏 宋末元初 · 区仕衡
 出处:全宋文卷八一六七、《九峰先生集》卷一
臣谓国家大事,行之者宰相,言之者谏官、御史也。
宰相奸回误国,台谏言既不用,则不得其职,当去矣。
臣昔见丞相郑清之倚藩邸之旧,邀边境之功,抗议用兵,损辱国体,河洛困匮,远近驿骚。
猎夺相权,专持国柄,履亩害民,贪财纳贿,辇毂之下,实状可稽。
合台上章,陛下曲念旧臣,谕留供职。
签书枢密院李鸣复与史寅午、彭大雅内外交结,牢不可破。
其时台谏已不得其职,但亦逡巡不自引去。
陛下尚谓朝廷之上正人犹在、正论犹存耶?
端平更化以来,天下拭目,方望太平,不知天未欲四海治安耶,陛下何以又复任丞相史嵩之,而使李鸣复参知政事也?
鸣复邪谄小人,有同妾妇,在列共事,多烛其奸,惟史嵩之阴险未形,残鸷稍见。
胁持自肆,而士夫之善类不容;
和议是图,而军国之重谋不讲。
蛊惑蒙蔽,罔上欺君,纪纲陵夷,境土日蹙,误国之罪,摘发莫数。
人主之于国事,首在论相,如史嵩之者,可使一日居密勿之地乎?
臣又闻今都城远镇,惟在保障江淮邗沟涟水,西通襄汉,屯戍重兵,以护江北。
权相谋帅非其人,兵士一时解体,此忧非细也。
郧、襄、蕲、已失,则江陵危;
荆西不守,则长江之险不足恃。
且巴蜀狼狈,成都孤危,夔门未必可保。
井税既无所敛,军饟又不易通,所以固兵士之心者未知何策。
嵩之足以运筹帷幄,能决胜千里否耶?
愿陛下以祖宗之基业为重,以军国之谋猷为急,早罢史嵩之李鸣复等,别择文武壮猷之臣任之。
使宰相策画将守,使台谏秉持正论,陛下日思安危,权自中出,则鸿业可保,中兴可图矣。
臣本草茅,蒙被教养,目睹柄国之非人,私愤奸臣之据位,非敢效鹰鹯之击,诚少竭犬马之忠,惟陛下裁察。
理宗史嵩之不可起复书淳祐四年九月 南宋 · 黄恺伯
 出处:全宋文卷八一六六、《宋季三朝政要》卷二、《宋史全文续资治通鉴》卷三三、《宋元通鉴》卷一一三、《续宋宰辅编年录》卷一五、《少微通鉴续编节要》卷二三
臣等恭睹御笔,起复右丞相史嵩之,令学士院择日降制。
臣等有以见陛下念时事之多艰,重大臣之去也。
臣等窃谓君亲等天地,忠孝无古今。
事亲孝,故忠可移于君。
自古求忠臣必于孝子之门,未有不孝而可望其忠也。
宰我问三年之丧于夫子,而曰「期可已矣」,其意欲以期年之近,而易三年之丧。
夫子曰:「之不仁也!
子生三年,然后免于父母之怀。
夫三年之丧,天下之通丧也。
也,有三年爱于父母乎」?
宰予期年之请,夫子犹以不仁斥之,未闻有闻父母垂亡之病而不之问,闻父母已亡之讣而不之奔。
有人心天理者固如是乎!
是不特无三年之爱于其父母,且无一日之爱于其父母矣。
宰予得罪于圣门,而若人者则又宰予之罪人也。
此天地所不覆载,日月所不照临,鬼神之所共殛,天下万世公论之所共诛,其去夷狄禽兽不远矣。
且起复之说,圣经所无,而权宜变礼,衰世始有之。
朝大臣,若富弼,一身佩社稷安危,进退系天下重轻,所谓国家重臣,不可一日无者也。
起复之诏,凡五遣使,以金革变礼不可用于平世,卒不从命,天下至今称焉。
至若郑居中王黼辈,顽忍无耻,固持禄位,甘心起复,绝灭天理,卒以酿成靖康之祸,往事可覆也。
嵩之何人哉?
心术回邪,踪迹诡秘。
曩者开督府,以和议惰将士心,以厚赀窃宰相位。
罗天下之小人为之私党,夺天下之利权归之私室。
蓄谋积累,险不可测,在朝廷一日则贻一日之祸,在朝廷一岁则贻一岁之忧。
万口一辞,惟恐其去之不亟也。
嵩之亡父,以速嵩之之去,中外方以为快,而陛下起复之命已下矣。
陛下殆曰:「大臣之去,不可不留也」。
嵩之不天,闻讣不行,乃徘徊数日,牵引奸邪,布置要地,弥缝贵戚,买嘱貂珰,转移上心,衷私御笔,必得起复之礼,然后徐徐引去。
大臣居天子之下,位百官之上,佐天子以孝治天下者也;
孝不行于大臣,是率天下而为无父之国矣。
鼎铛尚有耳,嵩之岂不闻富公不受起复之事乎?
而乃忍为郑居中王黼辈之所为耶?
臣谨按古礼,亲有疾,饮药,子先尝之。
嵩之于其父之病也,盍涕泣以告陛下曰:「臣父年八十馀矣,恐朝夕不相见。
矧陛下春秋鼎盛,臣事陛下之日长,而事父之日短
愿陛下哀而赐之归,使臣一见老父,终天何憾」。
陛下以孝教天下,未必不可其请也。
嵩之视父病如路人,方峨冠整佩,洋洋入政事堂,鼎食谈笑,无异平昔。
李密有言:「臣无祖母无以至今日,祖母无臣无以终馀年。
乌鸟私情,愿乞终养」。
之于祖母犹尔,嵩之之于父独不然乎?
臣又按《礼经》:「父母之丧,见星而行,见星而舍」。
嵩之于父之死也,盍号泣于昊天曰:「某不孝,父病不及药,是罪大矣。
今父死不及殓,欲与俱殒不可得也」。
星驰奔赴,虽日行百里可也。
嵩之视父死如路人,方经营内外,摇尾乞怜,作飞鸟依人之态,又摆布私人,以为去后之地。
暨奸谋已遂,乃始从容就道,初不见其有忧戚之容也。
晋顾和丧母,其君欲起之,曰:「古者固有释衰绖从王事者,以其才足济时也。
不才,祗以伤孝道、坏风俗尔」。
时人高之。
在衰世,犹能尽其孝道,以励风俗;
嵩之身为公辅,曾一顾和之不若乎?
且陛下所以起复嵩之者,为其有折冲万里之才欤?
嵩之本无捍卫封疆之能,徒有劫制朝廷之术。
彼国内乱,骨肉相残,天使之也;
嵩之贪天之功,以欺陛下。
其意以为三边云扰,非我不足以制彼也。
殊不知敌情叵测,非嵩之之所能制。
嵩之徒欲以制敌之名以制陛下尔。
陛下所以起复嵩之者,谓其有经理财用之才欤?
嵩之本无足国裕民之能,徒有私自丰殖之计。
且国之利源,盐筴为重。
今钞法屡更,利之归于国者十无一二,而聚之于私帑者已无遗算。
国家之土壤日消,而嵩之之田宅益广;
国家之帑藏日虚,而嵩之之囊橐日厚。
陛下眷留嵩之,将以利吾国也,殊不知适以贻吾国无穷之害尔。
嵩之敢于无忌惮而经营起复,为有弥远故智可以效尤;
然弥远所丧者庶母也,嵩之所丧者父也。
弥远奔丧而后起复,嵩之起复之后而后奔丧。
以弥远贪黩固位,犹有顾藉,丁艰嘉定改元十一月戊午,起复于次年五月丙申,未有如嵩之匿丧罔上、殄灭天常如此其惨也!
嵩之之为计亦奸矣,自入相以来,固知二亲耄矣,虑有不测,旦夕以思,无一事不为起复张本。
当其父未死之前,已预为必死之地。
近畿总饷本不乏人,而起复未卒哭之马光祖
京口守臣岂无胜任,而起复未经丧之许堪
故里巷为十七字之谣也,曰:「光祖总领许堪为节制,丞相要起复,援例」。
夫以里巷之小民犹知其奸,陛下独不知之乎?
台谏不敢言,台谏,嵩之爪牙也;
给舍不敢言,给舍嵩之腹心也;
侍从不敢言,侍从嵩之肘腋也;
执政不敢言,执政嵩之羽翼也。
嵩之当五内分裂之时,方且擢奸臣以司喉舌,谓其必无阳城毁麻之事也;
植私党以据要津,谓其必无惠卿反噬之虞也。
自古大臣不出忠孝之门,席宠怙势至于三世,未有不亡人之国者,汉之王氏、魏之司马是也。
史氏秉钧,今三世矣,军旅将校惟知有史氏,天下士大夫惟知有史氏,而陛下之左右前后亦惟知有史氏。
陛下之势孤立于上,甚可惧也。
天欲去之,而陛下留之。
堂堂中国,岂无君子,独信一小人而不悟,是陛下欲艺祖三百年之天下坏于史氏之手而后已。
臣方涕泣裁书,适观麻制有曰:「赵普乾德开创之初,胜非在绍兴艰难之际,皆从变礼,迄定武功」。
夫拟人必于其伦,曾于奸深之嵩之,而可与赵普诸贤同日语耶?
赵普、胜非在相位也,忠肝贯日,一德享天,生灵倚之以为命,宗社赖之以为安。
我太祖、高宗夺其孝思,俾之勉承王事,所以为生灵宗社计也。
嵩之自视器局何如胜非?
实不能企其万一,况可匹于赵普耶?
臣愚所谓擢奸臣以喉舌者,此其验也。
臣又读麻制有曰:「谍谂愤兵之聚,边传哨骑之驰。
况秋高而马肥,近冬寒而地凛」。
嵩之虎踞相位之时,讳言边事。
通川失守,至踰月而后闻;
寿春有警,至危急而后告。
今图起复,乃密谕词臣,昌言边警,张皇事势,以恐陛下,盖欲行其劫制之谋也。
臣愚所谓擢奸臣以喉舌者,又其验也。
窃观嵩之自谓宰相动欲守法,至于身乃跌荡于礼法之外。
五刑之属三千,其罪莫大于不孝,若以法绳之,虽置之鈇钺犹不足谢天下,况复置诸岩岩具瞻之位,其何以训天下后世耶?
臣等于嵩之本无宿怨私忿,所以争进阙下为陛下言者,亦欲挈纲常于日月,重名教于泰山,使天下后世为人臣、为人子者死忠死孝,以全立身之大节而已。
孟轲有言:「学则三代共之,皆所以明人伦也」。
臣等久被教育,此而不言,则人伦扫地,将与嵩之胥为夷矣。
惟陛下裁幸。
有宋朝散大夫字溪先生阳公行状(上) 南宋 · 阳少箕
 出处:全宋文卷八一五四、《字溪集》卷一二
荥阳世家出帝高阳春秋时在鲁、晋、楚者,皆其胄也。
汉号玉田氏,其后繁昌,耽、裕、骛、哲、尼、固、休之、惠元、思义、为、峤、城,咸著节义,为时闻人。
其在蜀者曰谟,自汉元嘉与龚荣诣巴郡太守,请分置垫江郡
曰群,佐昭烈,与赵云齐名。
唐末曰安仁,起兵绵竹,辅王建,讨全忠
厥后子孙散居剑以东。
国初,君进繇武信凤台派为合之巴川县小龙潭后觉里人,四世而至于曾祖明字周臣,以阴德孝行闻于政和间,时人为著《阴德集》。
武信有异人,号净眼师,阴德公将谒之。
师先一日命左右曰:「巴川阳公将至矣」。
已而公果来。
师谓公佛地位中人,将传心印。
德公辞曰:「纲常之大,如之何其废之」?
妣梁氏,继仲氏。
熙载字应祥,登绍兴二十年天府书,乐善不倦,守道固穷,号后觉先生
妣康氏。
景春字伯震,德行文章为时师表。
乾道元年能书,以宁宗御极恩,官至从政,累赠宣义郎号龙潭居士
普慈冯氏,懿行淑德见于礼侍度公志铭,赠孺人
淳熙丁未九月初七日戌时,实生公于后觉里巴字溪之上,名昌朝
甲午,以名贡于乡,字正父小字宗骥
行鼐二师,事考亭高弟性善度公正、莲荡㬊公渊,尽得其传。
淳祐辛丑进士第,怀敕五年,俛调昌州酒正,摄广安学官大宁理曹
从政,调绍庆学官,摄郡通守,志恬退,隐居不仕。
利路使者闻于朝,加通直郎,赐六品服,累封朝散大夫
咸淳丁卯十月十日癸亥辰时,考终命,年八十有一。
门人因所居,字之曰字溪先生
公取武信张氏,唐相曲江公之裔,先卒,赠恭人
二子:长少箕,登景定壬戌进士第,今修职郎
季炎卯,登淳祐丁未进士第,今中奉大夫、巴川县开国男
全庵之子炎巳为子,荫登仕郎
孙男四人,孙女四人,曾孙男女二人,玄孙一人。
咸淳戊辰二月既望,葬于江陵府松滋县香炉峰堆玉坪寅山之原。
公生有奇质歧嶷,知长幼尊卑,好弄笔墨简策。
终日端庄巍坐,群儿戏诱,不顾也。
龙潭居士口授以书,一再过即成诵。
九岁毕九经,属文如成才。
居士有诗曰:「诗书有味嚼逾美,编简无花开自香」。
公和曰:「文章不数向、歆辈,姓字须教」。
宿儒庞子渊试以《大旱汝作霖》诗,公赋曰:「岂但流王泽,应须沃朕心」。
时人惊叹。
成童博览群书,纲常名教之道,古今治乱之源,莫不洞贯。
医药卜筮之书,天文地理之学,射御书数之文,咸精通焉。
乡贤性善度公正建昌受业考亭以归,遂往承学。
公慈孝出于天性,侍龙潭居士刻不忍去。
部使者母丘公恪罗致居士为夔理曹,公年十八,实侍行。
甫两舍,居士夜坐吟《挽故人》诗曰:「五十三年堕鬓魂,一朝埋玉骨方温」。
公然釭秉笔,书未竟,居士忽坐逝。
公于逆旅中治丧扶护。
时伪禁严,《家礼》未见于世。
公请于度公而行之,衰麻敛奠,一遵古制。
先是龙潭公居官日,有劝以俸金买良田为诸子计者,因笑曰:「教子当以诗书,田宅非所以爱之也」。
暨殁而家四壁立,无以为葬。
公赞议贸所居室庐以奉丧事。
自是陋巷箪瓢,人不堪其忧,躬植蔬果,以供慈闱甘旨。
年三十,娶曲江张氏
冯太夫人以子舍食贫为怀,命出居营生。
甫月馀,与张夫人私相谓曰:「忍以生事亏定省乎」?
乃亟归侍,奉菽水,勤温凊,咸得欢心。
爨烹沃盥,躬服其劳,有代己者勿许也。
一时乡父老诏子弟孝养者,率称公为法焉。
冯夫人疾笃,公露香祈天,减己算以益母寿,密刲股以进,太夫人绝而复苏,延七年然后终。
公执礼过哀,有白蛛垂倚庐者七日,闾里聚观,咸称孝感
公尊祖奉先,孝敬纯一。
居室陋,家庙务严洁。
家虽贫,烝尝必备礼,每祭必思祖祢嗜而荐之。
濯溉灌罍,必躬必亲。
前期致斋至恪,及祀之日,涕泗呜咽不胜,望悲恻感慨。
晚岁私谓二子曰:「吾于考妣夙夜追忆。
夫以大舜夔夔斋慄,多历年所,犹终身慕之,况庶人乎。
吾未冠而孤,仅获事母数十年,虽粗得欢心。
母殁十有馀年,始叨第,无亲可荣,只仿佛终身之慕而已。
二亲时若见之,愈敬愈孝,不敢越足于天理之外。
此心八十馀年,不曾向人道也」。
公于兄弟极友恭,事伯同甫、昌泰如事父。
同甫染疴,公尝药侍疾,衣不解带。
暨终,以哀号过感心恙。
何氏姊嫠居,数丧不举,公竭力营之。
邓氏姊晚无依,公迎养,乱离必载与俱。
姊性严急,寓荆州,卧病久,左右莫能承其颜者。
公年六十一矣,泣下曰:「姊,吾所与同胞。
性之宽严,吾善能顺之」。
于是躬药饵,亲馈食,问所欲而敬进之,昼夜不解衣者累月。
与弟季全父同居,怡怡如也,人无间言。
避地夜郎,全父疾殆,公密祷曰:「弟幼得父母之欢心,长得伊洛之正传。
今疾革矣,而犹未有后。
某则既有子可承祭矣,生且无益于时,愿以此身为弟请命」。
弟因感异梦,疾乃瘳。
全父负四方志考亭高弟之在东南者,皆得及门。
后终于临汝,犹子炎已数岁,孤孀无依。
公命季子取以归,教养如己子,而以咸淳郊荫官之。
从兄昌临丧亲致毁,寝疾,人不敢近。
公独扶持,始终不懈。
比敛含,皆于公之手焉。
阳氏世以诗书传家,故俗党未尝轻去贫贱,凡生无以为养,死无以为葬,笄无以为行者,公咸经纪之。
邻里乡党友助扶持,曲尽其道。
友人李发明在缧绁中,而非其罪。
公往他郡,为之求救。
李丰其行橐,比返,仅縻扉屦,馀悉归之,李曰:「为人忠,交友信,正父是也」。
蜀有敌难,避地夜郎山谷间。
会敌犯泸叙,公与一家相失,独深入不毛,绝粮久之。
同行有以不义得食进者,公坚却之,但汲清泉,茹黄精以充腹。
惟《易本义》一编未尝去手。
敌退而反,张夫人及子妇亦免于难,亲故罹祸者十八九。
公谓张夫人曰:「吾家幸保全,天其或者全予以周众人之急乎」。
于是悉所有以给困乏。
嗣岁,张夫人卒,几无以为敛。
乡人或有以饥渴为心害者,公叹曰:「是可不亟求正乎」。
乃与弟全庵南午、侄存庵醇、友人宋君如山、罗君仲礼、朝宗、陈君晰之、黄君应发举蓝田吕氏《乡约》,推前进士黄君应凤为长,合同志行之,正齿位,劝德行,录善规过。
又与李君明讲明乡饮之礼,于以维持孝弟忠信之风,一乡化焉。
公幼居丧,读《礼》暇,则取释老书阅之,辄洞其源委而叹其虚无也。
免丧,为书深诋之,以谒性善,曰:「吾友伯震有子矣」。
乃授以《太极》、《易通》、《伊洛语录》。
公读之,自谓圣贤之传可以心会,君民可以身致也。
于是专意理学,其要以诚意正心为本,而于日用常行间实践之。
性善以君命召,公请曰:「先生东矣,吾将谁师」?
性善曰:「笃志《四书》,以为纲领,而求其放心可矣」。
且曰:「涪陵莲荡㬊渊亚夫紫阳之门最久,盍往师焉」。
遂与弟全庵、侄存庵束书造之。
㬊门庭甚峻,惟难疑《四书》,至问《易》则正色斥绝。
公固请不已,莲荡察其志之专,乃曰:「子于《易》有何所见」?
因举所作《阴阳消长图》以进。
㬊熟视久之,喜曰:「曩欲作此呈考亭,而未也。
大抵一气不顿进,一形不顿亏。
今子得之,始可与言《易》也矣」。
乃以一正八悔、见乃谓象之旨、思无邪、毋不敬、惺惺法授之。
公豁然有觉,故因雨后赋诗,有曰:「霹雳一声风卷去,谁家水馆夕阳天」。
后㬊公殁,性善入侍经帷,祈归弗获。
公乃万里往卒业,亲朋交书尼之,而志愈笃。
《过庐山》诗曰:「饱谙风月归,庶几无虚还」。
《谒元公祠》曰:「图由自得前无画,道未尝亡今有书」。
既造性善函丈,质问不怠。
居数月,性善语之曰:「子学问包括,只欠一以贯之」。
因曰:「但收放心,令勿忘而常敬,自然随处透彻。
东坡伊川拘,伊川曰:『吾日履安地』」。
数日,公请曰:「自体认师言,真见得伊川所履,真如大官路快活气象,使人寝不寐,脚不住」。
性善矍然曰:「子胸中透澈矣。
当时曾子专用力于内,盖如此也」。
毅斋徐公侨时在朝,公往请问,徐以所得考亭存心之要语之曰:「道心为主,人心听命,元只是一个心。
人心不流于人欲,道心不流于虚无,便是察得精了,心与道一,一则不二,此便是中」。
公欣然有得。
鹤林吴公咏平斋洪公咨夔凤山李公性传鹤山魏公了翁敬公为学,咸器重焉。
度公寝疾,公与弟侄侍侧,讲问不绝口。
暨殁,公与同门友为之敛含执丧。
后朝廷赠典训词曰:「卧病于数千卷之间,性焉已尽;
敛含于二三子之手,命也何言」。
则一时师弟子讲学之懿,已蒙圣朝之知矣。
于后,公忆师之词曰:「求之高远,则昭乎目前;
索之浅近,则浩乎深渊。
无臭无声,存日用间。
引予于宽夷而弛其缚束,纵予于大壑而辞于沟渎。
师言,惟日不足」。
公归蜀,会湛溪李公孜将漕梓东,盖考亭高弟方子之弟也,遂往谒焉。
李公语曰:「弘毅二字,不可偏主」。
又曰:「士才有一毫希慕之心,便是欲」。
公既闻道于师,隐居求志,不复以贫贱忧戚累于心。
辟静室,镇日独坐,自验此心未应事物已前本体气象,因语学者曰:「吾心本然之天,明镜止水,即所谓未发之中也。
物来能名,事至能应,即所谓发而皆中节之和也。
释老之所谓明镜止水者,静而无动者也。
吾儒则静亦定,动亦定,静而动者也。
喜、怒、哀、乐、爱、恶、欲,须要见得此七件如何是正,如何是邪,觑得分晓,每事行教彻头彻尾,便是致知力行事业。
学者先要见得大本,用十分功夫通贯,令为一心之主。
大本既立,然后枝叶从此生出。
明德是先理会大本,似镜子在这明了,看有甚来,便照破他,妍丑分明。
今时人空只要随事做教好,而大本元不明。
若大本明时,随事付去,便不劳力。
心未定时难开眼,眼堪开处便存心。
要识得《孟子》『大人不失赤子之心,操存舍亡』意思,《大学》『定而后能静』境象。
存得心时眼界,一番别一番义理,一日明一日心思,不可太远。
去得远了,少间收拾不来,压捺不住。
虽应事接物,只是在这里,其对待不过寻丈间,自然事去了。
心只在持守须定,立志须高,当使颓波砥柱,疾风劲草。
天理,性之善也,以语人,孰不曰此所当循,而终玩岁愒日,莫之能由也;
人欲,情之恶也,以语人孰不曰此所当去,而终胶固沉溺,莫之能违也。
其患在于不能制。
心意是出萌底志,是大概向去底。
诚意是合下初萌时便诚,诚者物之终始。
诚意到处便有物,不诚无物。
须是致知格物,知得这物理,方会得诚。
若知尚未致,只是冥行索途。
诚之一字,平时虽是涵养体认得明,亦须临事之时,更加提醒,自然私意不生。
克、伐、怨、欲,谓之四贼。
克谓好胜,伐谓矜伐,怨不自责而怨人,欲是私欲。
所谓不行者,此四者不是便无,却元在舍里,只是牢固关锁,不放出门。
若关闭不牢,又走做事。
夫子所以曰:『可以为难,只是掩遏,不使出来而已』。
仁者则浑然天理,此四者不在其中矣。
定而后能静,诚是吃紧。
学者于此,如隔烟雾,如隔纱窗,所以闪烁不定,更如何会静。
心既不静,万境变迁,七情驰逐,相鏖糜缠缚。
有困而悔,悔而觉者,有乍觉而遄为所引去者,有终身懵昧,全然不醒者」。
或谓大丈夫须要淫坊酒肆处处去得,公曰:「学者初得入学之门,便学随波逐流不得。
且须恁地斩绝,待扑杀了四强贼,却洞开门户。
向来沈晦和靖,问子见南子,尹云:『不得不见』。
沈曰:『先生敢见否』?
曰:『不敢』。
问何故,曰:『只为未到磨而不磷,涅而不淄处也』。
愚佩斯言,以为学者当随分量渐进。
如『闲邪存诚』,『成性存存』,虽成德之人,亦须要无时不谨也」。
约友宋如山自以步月林下,心无一事,想象道体,恍然若游太虚,不胜其乐问者,公曰:「此是曾点莫春舞雩咏归气象。
夫道体不可想象,要在实见得分明,则太虚便是自己心胸,何止恍然若游而已。
林下步月,只好验夜气,但恐只见得静中静
须更识静中动,动中静,则昼游通衢,无非林下步月,亦无红衢紫陌之所存矣」。
或问:「一日十二时中,无背理伤义之事」?
公曰:「此言恐失之太快。
曾子『吾日三省吾身』,须是自觉尚有不克尽处,深自省察。
学者当于念虑一萌之初,剪断私意,只令向中正一脉里行,莫待到事上方觉,便是悔亡底意思」。
乃作《求放心箴》曰:「人秉良心,万里包括。
心有动静,该贯事物。
方其静时,虚灵湛寂。
公私界限,精明别白。
应感而动,理欲萌檗。
同行异情,遂判得失。
制动,何事非得。
动而忘,为是物役。
求则得之,罔间食息。
放不知求,蔽固没溺。
愚知圣狂,相去丝忽。
危哉微哉,圣言不易。
致知力行,兢兢朝夕」。
尝曰:「愚平日只于人所不知、而己所独知之处用功。
是则进,非则亟加刬剔,求以仰合前贤。
有所不能,则朝夕汲皇而已。
不睹不闻,是己所不睹不闻。
独是人所不睹不闻,其极只是思无邪,无不敬,大庭广众与暗室屋漏无间,无过一个敬」。
诲门人曰:「吾人如今只用心于内,求仲尼、颜子处,曾子忠恕一贯,使心中义理如日之中天,则六合之内,不遗微小,容光必照,无往而非日之所到也。
愚之学只是见得一句明,便要行得一句到。
才行不到,终日孜孜求其所以不到之因,而必要至之」。
或问思无邪之难,公曰:「此不过念头初萌时著功夫,便似船开头乘水脉样。
到是行处,十分要照顾两边,无令触碍。
直待泊得安稳,方是得所止处」。
或问:「欲字善恶相半耶,多恶少善耶」?
公曰:「善亦未曾少。
万事万物,皆有善恶存乎其间。
天理人欲,同行异情,循天理处便是善,徇私欲处便是恶。
可欲为善,欲善而民善。
欲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欲无言,欲行王政,何者非欲,何欲非善?
夫子言:『我欲仁,斯仁至矣』。
凡所欲好处便是善矣。
所以七情不可去一,只要在道心惟微一边也。
道心纯是善,人心该善恶,如恻隐羞恶,是非辞逊,便是道心。
四肢之于安佚,目之于色,耳之于声,鼻之于臭,口之于味,便是人心。
大率人心自血气中来,道心自义理中来也」。
语门人曰:「君子以一身应天下之万务,至中而止,由敬而入。
中者天理之当然,敬则持守此心,流行乎一中焉尔。
中仁义礼智,发为孝弟忠信,百行万善,莫不皆有当然之则,所谓在中也。
贤知过之,愚不肖不及焉。
中,自在也。
其运用酬酢,动容之间,尝难于得其中者,不知持敬而已。
敬也者,庄肃谨恪,耳目手足,心思念虑,无一茍焉,思有以见夫所谓中。
日由之行之,至之终之,及其涉历之久,应接之多,持守之固,自然物来能名,事至能应,毫釐丝忽,动与中会,而不容为言,亦可谓小成而已矣。
夫道不离乎中,事不离乎中,中不离乎心,停停当当,浑然自然,心诚求之,虽不中不远矣」。
「考程子论浩然之气一章,是见得《孟子》十分透彻,知其为坤学,故以直方大配之也」。
孟子性善一句,压尽天下万世论性之说,无以复加。
盖自太极而观,故有阴阳气理,不可偏倚。
然理则自无所谓恶,而气则不无善恶之异。
但太极所谓阴阳之气,亦皆是清明醇厚底。
到得付诸人处,各自地子不同,便有善有恶,所以前贤谓之气禀之性焉,此又是孟子下一层。
孟子则直说继之者善底,未在成之者上说。
所以万世无弊,理气虽同得于所禀,却于向上底数层别了。
譬之传神,渐模渐差,不是当初真的。
生之谓性,告子只于人物生处,便鹘崙说谓之性。
所以孟子后面用犬牛人折之,其辞便穷了」。
公祭莲荡㬊先生之文曰:「先生在宁考朝,毅然志道,万里寻师。
阅三年而后闻《易》于考亭以归。
十有馀年,至戊子先生之学始传。
又二十馀年,至淳祐庚戌,配食于北岩,而先生之学始显。
甚矣!
道之难闻而难行也。
凡人未见圣,若不克见。
既见圣,亦不克由圣。
古之圣贤,其道不见信于当时,而终必行于后世者,穷达之势使之也,何患焉」!
盖公以戊子岁师事㬊公,至庚戌北岩堂,实㬊公配祀于伊川之日也。
公之学有自来,故远近信从者众。
公于是循循善诱,随其气之浅深而语之,故闻者皆欣然动悟,各有兴起。
当途达官闻风而慕,争延置尊礼而考德问业焉。
公曰:「愚意虽不在仕进,却与同志之士讲明义理,庶或晚辈乐向此边,则异时以扶植正道,开迪人心,吾亦不为素隐,无补于世也。
此时正学渐晦,汲引晚进,尤为急务。
宜于后辈中择其气质可与语道者,罗而致之,使食息言语步趋,皆有涵养。
将来成就,出为世用,必有可人意者」。
时有执经习时文者,公语之曰:「本经自不容不精究,但勿止求为科举之学耳。
《周官》乃姬公治国平天下之法制,然皆自正心诚意中一理流出。
须于圣经文辞义理,向上体认圣人之心,见得莫非天理流行。
异时此身得君行道,举而推行,便是周公事业。
若其不见用于世,则亦可施之于治家治身。
家与国元只一理,只规模有大小」。
「今人读书了,专用诸时文,身与经自为两途,到底有何济益?
如《论》、《孟》都是说心法治法,《大学》、《中庸》皆然。
《诗》是心之吟咏,《书》是心之典则轨范,《春秋》是断案,《易》是包括总统心性之书,都只一理也。
为学者大纲,是自修进学,会至理于心而著之于用。
功名之念未去,则以馀力习文章,此亦游于艺之遗意。
富贵在天,穷通有命,只看信得过与信不过尔」。
「看将来如今世上,后辈明敏聪慧者甚不少,只是著意时文,涉猎圣贤纸上语,才讲得些子,便道已晓了,殊不肯潜心研究,所以退省其私,不曾行得。
原其所以然,都是举世利名,相靡相尚,师友讲磨,父兄教诏,妻子期望,朋友里闾称誉赞叹,不出乎是。
引得人飞扬驰逐,无一息停,如何肯信性分中至德要道,是乾父坤母分付来底?
他既肯顺从父母之命,却要在天地间立身,只道父母宽慈,都不管共为子职底一分,不知将来作甚折合。
此某日夜浩叹,汲汲自照己身,恐有人亦如此为吾浩叹也」。
「考唐虞成周九德三物之教,却是上之人尊尚此以教人,故人人自幼至长,安其所习,德行修而人材盛。
至夫子时则难矣,春秋方趋向功名,夫子专向道德。
速肖七十,真可谓狂澜之屹然者,颜子独称为好学,此岂特七十二子之学哉?
志学圣人而已。
志学圣人,所以只在心性上理会,于人心惟危一边,全然斩绝了。
择乎中庸,得一善,则拳拳服膺,亦不止于怒过二字。
夫子举此以答哀公,亦必有意。
以愚观之,喜、怒、哀、惧、爱、恶、欲虽均为七情,而末后二字最为重浊,为人心之累。
若欲变化气质,当先从事于此。
当初颜子此处已轻,却在怒与过上作功夫。
便似曾子三省夫克己,当从性大偏处克将去。
人各有偏,须自点检。
登徒子不好色而有淫行,便是气质偏处。
后世只是文辞太胜,义理全无。
董生能识之,而时不见用,所以功效不著。
我朝硕儒辈出,亦是聚奎之气数。
斯道之传,自濂溪而始,至文公而极。
然其始也,可以扶植世治。
其极也。
又徒载之空言矣」。
「吾人之学,只是为己,做得是勿便以为是,便须勇猛自克,加磋磨底功夫,做得十分好了,潜晦勿彰,亦不必著心挂口,却别去做一件。
纵做得万件都好,且靠做一壁思量天地广大,不言所利,而生生无息,是如何到那时节?
无一可说,便是夫子『予欲无言』处也,自不必言矣。
凡人生世间,光景无多,而汩没利名,蔽固缠缚,自少至老,只在大黑暗中,啾啾杂杂,未尝见一点光明。
所谓醉生梦死,究竟何为?
纵有伊、傅、周、召爵位,而无伊、傅、周、召功业,瞑目之日,与草木俱腐,更有谁人称道邪
爵禄富贵既不关己,而方寸义理不明,大有可忧者在。
此愚日夜兢惕惴惧,不以底事累其中者也」。
尝又曰:「今之世望穹职尊,不以富贵自高,则怡气养体,孰肯笃志斯道。
纵有意翻阅,亦不过资舌本,懿文华而已。
去圣贤岂不邈乎径庭耶」?
又曰:「今人做功业,终不及得天地生成万物底盛德大业
说做文章,终不做得太和春温,万物生意,百卉妍媚,中和气候,欣欣荣盛底气象。
做到甚处,终不及。
圣人之道与天地相似,况只是贪荣竞利的一边,教做他天地内零碎的,亦不能及也」。
夔州明伦堂曰:「帝王为治,学校其大务也。
学校之设,明伦其大端也。
欲明伦,先明德,讲学有其序也。
天下之生久矣,君臣、父子、兄弟、夫妇、朋友,人伦有五,天所序也。
仁、义、礼、智,性之德有四,天所命也。
天伦天德,圣王必建学校以明之,天人相因成也。
帝俗熙熙,五教敷焉。
王民皞皞,庠序建焉。
不听其所以天,而尽其所以人,使明者益明而闇者复其所以明,讲学之功,可以一日无于天下哉?
国朝学校遍天下,汉以来所未有也。
其始盖欲使天下之人格物致知,由仁、义、礼、智之性以明君臣、父子、夫妇、朋友之伦,修诸身,行诸家,而措诸天下之事业也。
文胜利汩,士浸失其本真。
学校之所进退,惟辞章工拙是校。
而士之息焉游焉,相与讲明于是焉者,亦惟佔毕编缀,吐芳漱华,以猎富贵。
至于人伦之本行而不著,是岂皆士焉者之过哉?
上下之所讲究,一不由乎五常四德,则人心日危,道心日微,物诱乎前,荡耳目而动心志。
七情失其所止,杂出而应之。
理欲交战,正邪轇轕,得失判于呼吸毫釐,而径庭霄壤矣。
此士之所以贵乎讲学也。
伦即理也,散于百行万善,著于六经,明于学校,而根极于人心。
君子明此心以贯万理,治万事,而为天地万物之主宰,皆不出乎是伦之外。
讲学其可不是之先乎」?
又曰:「今时圆冠方屦,极情致思于科举之学,而自己性分绝不加意,所以文物盛而人材稀,治道日衰,时事愈促。
此时正宜讲明学术德行为先,刊剔人心之蠹,引之于圣贤径庭。
夫人动容出处,心思好尚,察其受病之处,痛下针砭,俾或有用。
不然,春花秋月,娱情悦目,弄倒世界,正坐于此」。
又曰:「世间聪明俊拔,非无之德性,游、夏之文章,亦尝备历险阻艰难,造次颠沛。
至于擢科筮仕,浸溺于名利物欲之场,道机变为趋时,以圆转为了事。
矮窗残烬,生菹菜根,如隔几尘而讲故书,守故步者便为羲尊,道之不明不行,可知矣。
读书之法,始入头在循行数墨,记念成诵,其终在精思潜玩,触类而长,见得诸先贤解说之外,无限好的意思。
浩荡充周,而于日用常行,念念持守,步步踏实。
自知俗之所同欲竞趋共是者,渐渐毫毛之轻,而吾一身稍稍到前贤地位。
但只见得明,便勇猛著脚,更勿回顾,左觑右盼。
世间傍蹊曲径,非我行坐歇泊处所。
才目动心移,景象随变,恍然莫知所从,则进修之功,终不济事」。
又曰:「三百篇诗,正变万殊,只性情二字。
而风、赋、比、兴、雅、颂各随时随事,或可直陈,或当谲谏,皆流行一正理而已。
无邪不只是作诗者思无邪,而诵诗者亦当思无邪方得。
不然,诗是古人言志底,究何益哉?
夫道与事不两离,动容之间,逐处便是。
只有精粗显微之间,若能体认,必有以会万有于一原,合散殊而无间者焉」。
语诸子曰:「性分义理,用功既深,觉得胸中浩荡,则当详悉讨经究史,观圣贤心法治法,规摹制度。
所以防情立极,曲尽古今事物之变,与夫天文地理,风俗物产。
其间推迁更改;
淳漓厚薄,治乱兴亡之故,一一看过,使自心通晓,然后见得为国为邦,致理制治,自有时措之宜,如此方为有用之学。
不然,只是谈经说史秀才,与打坐入定一般,有事到面前,便排遣不去。
古人之道,不是观会通便了,须要行其典礼方得。
不只系辞便了,须要断其吉凶方尽。
夫子言居则曰『不吾知也』。
如或知尔,则何以哉?
学者须要自家了得人事分,一旦得君行道,须是使天地万物,四海九州,含灵动植,我有酬酢对付他,教各自顺道理的著数手段,方可谓用之则行,舍之则藏,穷则独善,达则兼善。
若犹未也,只是瞒人自欺,愧怍亦多矣」。
又曰:「天地是一个大包裹,万物尽在其中,相争相摩,相誇相耀,而不自知特沧溟中一浮沤沙砾耳。
此说正欲学者大著心怀,令与天地同其广大,则自见得世间万事万物,都不济事,心体虚灵,豁然大公,仁道流行,富贵利禄,纷竞驰逐,从此剪断,此知崇之学也。
又须观会通以行典礼,春夏秋冬,生长敛藏,富贵贫贱,升沉利达,少壮衰老,饮食起居,凡人情之所不能免者,都一一接应酬酢,各得其宜。
把前日高明广大道理牢守坚执,而终不为事物牵引,方是裁制得宜,便见得仁义准则与圣人相似的意思,方是有用之学。
所谓妙万物者,亦初不离乎物者也。
若都遗失了天下事,则学要做甚?
此又礼卑之学也」。
时门人有以官事废学为叹者,公曰:「抱关击柝,乘田委吏,无非是学,只要行得都合天理而已。
吾人幼学壮行,既自科目中出身,所干何事?
正当于日用常行,泛应曲当,件件物物,以当然之理酬酢,令无慊于心,即便是学。
舍是不为,更于何处作功夫?
若必待閒,则合下莫染吏俗,如样方得」。
又曰:「伊洛之学,只为朝廷崇尚,所以人人熟读,用作时文。
退而观其所行,断无真履实践。
要是人心元不好尚此学」。
乃与受业者曰:「贤辈欲猎科第,则工时文可也。
若欲求圣人之道,则当体颜子贫而乐,曾点咏而归胸中意思,方只是学」。
语门人曰:「读书只是说一遍过,却有何益。
如讲孝悌二字,须是我身分中日用常行,能事亲,能事长,方是体认得孝悌的意思。
如讲忠信二字,必是我真个为人谋则尽忠于人,为国谋则尽忠于国,与人交则尽信于人,方是体认得忠信的意思。
时事虽搅扰,不可以此止进学之心。
只管理会自家功夫,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正看人操守。
文中子与门人讲道河汾,后来皆为明时辅佐,岂非多难之时,正是养成治世人才出来乎」?
公尤喜《易》,嘉熙间,与弟全庵、侄存斋偕宗族朋旧避难于符阳溪间,采薇,拂石傍,随事观理,即象玩辞,患难厄穷而不改其乐。
分教广安,郡人前进士杨君甲率同志问《先天图》义、象数之学。
大宁理曹赵侯汝廪凤山堂,请公日讲一卦,命子崇樵师事焉。
侯于是相与讲明《易》书,答问往还,遂卦各有义疏。
部使者循斋黄公应凤与公俱事性善,每以其同得于师者,相与抉象数之蕴而发挥之。
约友东山宋公如山讲明爻象,今载《易编》。
长涪北岩书院李侯震午刘侯叔子尊礼请问,乃作三陈九卦等义疏。
时南畴赵公震揆之子子寅为郡民曹,因从公问业,就养于夔。
李侯卓率子弟请问,公一本程、朱之学,疏为卦义,曰《易学正说》。
卧龙山阳丈室斗牖,讨论紫阳师弟子《易》学渊源及莲荡㬊公师传,手编集其奥义为一书,目曰《文公进学善言》。
渝州,厌嚣尘,乃于东山结茅临流,开卷自娱。
尝曰:「道无终穷,惟愈玩愈明,愈求愈有。
盖一爻一象,该天地万物之理。
假使心思虽穷得至,却未曾遇得此事,亦轻易过了,又复废忘。
一旦事来,又无以应之。
所以学者只大概说《易》,而终不能用《易》也。
圣人心与天地一,六十四卦三百八十四爻,皆是方寸间事,敛而为一,散而为万,随取随足,随应随当,目视耳听,手持足行,无非自然。
学者须要十分用力推究,把持玩味,纵未到以一贯万,亦会有五六分。
浸浸不已,岂不涣然怡然矣乎」?
又曰:「《易》中天理,元只以一贯万。
晓得一义,众义皆通。
见得说不得,非是不可说,盖条理灿然,盈天地,贯古今,不容枚举缕数。
圣人也只提起纲要,不容以尽言,此事只要力行而已」。
又曰:「今时《易》学不下千馀家,皆能释字义,讲爻象,说道理。
而迹其为人,则往往与《易》不相似。
则其所言,未必真知《易》。
伊川《易传》言人事最切,晦翁说《易》,于卦爻义最精,而二先生非茍言之,实允蹈之,后学于此折衷焉可也」。
又曰:「玩《易》只须四圣人卦爻象辞,平易思量去,使纯乎天理之正,勿以后世人伪私欲参之,并勿引惹背意,方见得三百八十四爻,都是洁静精微,而吾之所以日用常行,都自有纯然天理一脉,平平坦坦,安稳快乐。
行得彻头彻尾时,是甚次第,更说甚王侯卿相,与夫释老升仙入定,惊动天地。
到此便是《剥》之硕果不食。
伊川言剥于上则生于下,人生至此,上下与天地同流,岂曰小补之哉」。
又曰:「《河》、《洛》两图是道之体用,只是要入身子体之为难。
只如孝悌二字,一日十二时中,有多少未尽善处。
须要行得似曾、闵,充而至,方是极头」。
又曰:「夫子《彖》、《象》、《系辞传》是多少分明显著。
若说道理,断只用夫子为准,不过更与详明之而已。
《易》元无出于圣人言语之外者,只在力行求至,行得一步,是自家底一步,行得一事,是自家底一事」。
又曰:「《易》初未有物,当未画以前,只是浑然一理,在人则湛然一心,寂然不动。
喜怒哀乐未发之中,忽然至虚至静中有个象,方发出许多象数吉凶道理来」。
尝跋《启蒙》卷后曰:「《易》有象有数与理与气而已矣。
著书立言,发钥是焉者也。
理气妙于无迹,其体由象数而立。
象数显而可见,其用该理气而神。
精粗显微,岂有异致哉」?
又曰:「《易》,圣人所以范围天地,曲成万物,穷理尽性至命,通昼夜,知生死,无一不本于《易》。
只谓世人不能潜心体玩,反折于二氏」。
又曰:「《易》与《春秋》相为体用,《易》便是《春秋》之体,《春秋》便是《易》之用。
明得《春秋》,《易》在其中矣。
夫子得武周公之传于千百世之下,不得已而作《春秋》,寓刑赏劝惩于一言之间,精微妙密,曲尽当时之人心天理,而警省万世之人心天理。
无非阐造化,明王法,揭中正,杜邪枉,扶人极于天下后世。
此圣人之大用,未易以管窥蠡测,言语尽而文辞释也。
游、夏不能措一辞,非不能也。
圣人言近而指远,简而博,浅而深,不容一毫有所增损,只当默识心会而已。
所以伊川终不肯解释,略说数条,以开后学。
文定不得已而释之,其间尽引伊川之言,其馀皆参帝王之法。
文公尚云:『但不知当时夫子之意果如此否』?
则此书当研精熟玩,而未容以言语尽也」。
又尝曰:「岁晚衰颓,无复长进。
日夕静坐,期欲万想不萌于心,而未能也。
时玩所通之《易》,广而充之,义理无穷,愈精微而愈广大,至于莫可为言,私窃浩叹」。
公年八十,曰:「吾老矣,掩门兀坐,于十二时中,观三百八十四爻,焜耀流转。
就其间求乾健不息之理,而捉摸不能,徒窃浩叹圣人径庭不可到」。
又曰:「吾详玩从前书,见得越难为言,越不吃紧工夫,而道愈精愈密。
真见圣人立卓,殊不可及也已」。
又曰:「某年来昼日潜心,终夜静坐,见得万物生生化化,皆是易道彰著发见,中有个自然体段,加一些子人为私意不得。
才一毫差,便不是道。
自家心自晓得如此,而著言不得,安能以笔舌既邪?
有能同行止坐作,随便得一说,方见得乾坤妙用,日日时时在日用常行中流转。
此是圣人观会通以行典礼之事,多少快活处」。
公谓《易》固形而上之道,而实前民利用之书。
吉凶悔吝,都切近日用常行。
文公《本义》,只于占筮上说,大概不使人求《易》道于高远。
因欲取诸家卦林而折衷之,览究甫及,旬日而考终夔州卧龙山
《读易书怀》曰:「万户千门镇日开,无边风月随人好。
满城花断莺肠,芳菲易歇天难老」。
又诗略曰:「春树红颜能几何,万里封侯成蹉跎。
河南布衣正婆娑,却笑因风想玉珂。
未肯岩前扪翠萝,商丘不唱采芝歌。
独深于《易》如紫阳真人声相和。
莲荡归来扬其波,我傍梅花读遗书。
不知纷纷坐久落花多」。
涪州北岩玩易有感》曰:「乐意相关莺对语,春风遍满天涯。
生香不断树交花。
个中皆实理,何处是浮华。
收敛回来还夜气,一轮明月千家。
休用隔窗纱。
清光辉皎洁,疏影自横斜」。
观其词,则其胸中自得可知矣。
公弱冠即辨异端之妄,乃辞而辟之,以上度性善
其略曰:「甚矣!
人心之易惑而难晓也,世道之易颓而难挽也。
夫老氏清净之说起于汉文,释氏寂灭之说始于汉明,非先天地而生,首帝王而出者。
当时无卓识之人,以拔本塞源,遂使蔓延而不可止。
迨至韩愈,始排斥之。
然二氏之于中国,历数百年,入人也深。
而欲禁之,譬如堤已坏,水已决,而遏其流。
不亦难哉」。
又与李涪州震午书曰:「老氏之说,信者尚鲜。
而佛之说,则弥近理而逾乱真。
趋者澜倒,不可拯救,反谓其说足以笼络天地,司掌造化。
天下之道,不过小小智慧,终不足以尽其方。
其光明照见十方而极其至也。
光明洞照,亦不足以了其义
是致小根小器,陷溺其中,而竟不知所以立。
佛乃生于周昭王时,犹未入于中华。
至汉末始盛行,非先天地而有。
其弃三纲五常,尚未暇论。
而其说谓出入生死,愿欲必从,非一世事理所能。
究竟何尝免得生死,遗得一世事理哉」?
尝答大监宝谟文公复之书曰:「蒙教学生读释氏书。
某向在忧中,详悉谛玩者二年。
知其乐性中天地,遗眼前世界,一刀剪断,万想不著,是大丈夫方做得底事。
但家世业儒,骨非禅客,只当守祖先之训,以求圣贤之心。
玩羲《易》以会五经之旨趣,穷卦象以究万有之始终,馀二十年矣。
见得天地间纷纶变化,不可名状,而其间实有为之主宰者。
不动不静,不增不减,宇宙间来间往,形色自荣自枯,皇帝王伯不可得而留,天地鬼神不可得而诘,朝不食,夕不寐,陶陶遂遂,不知我之所以为我。
想西方极乐,不是过也。
未审所居之室,与王舍、双林何似?
从游等辈,与花智、寒山何若?
须臾有上上等难名之妙,非非想难到之境。
然某谓自解即见性,闻解非真性,顿悟即正觉,闻悟非真觉。
开眼合眼,都只一般。
今生来生,了无二致。
所得止此,三缄其口久矣」。
时有请识兰若作兴者,公曰:「游定夫晚入禅学,文公每为不满。
横渠从佛无所得,而入圣人之道,极为二程所敬。
故某恪守先儒之言,非圣人之书不好也。
自信殊坚,所谕文字,理不敢笔也」。
夔祷旱,贻书李侯曰:「今人祷祈,从事佛老以徼福。
夫释老所尚者,素修纸币之虚文也。
天地之心,可以虚文格乎?
况阴阳寒暑雨露霜雪,皆造化之气,释老安得操天地之权而握造化之机哉?
且龙神是地示享血祭者,而以佛经纸币素修事之,亦犹鼓瑟于斋堂也。
情与性与生俱生,释氏所谓寂灭为乐,盖自谓七情俱灭矣,更有何乐?
是释氏终未能去得七情也。
韩退之不信佛,未甚端的,只是说佛若是小人,焉得为祸福?
若是君子,必不妄祸福。
其地位只是如此,其自把持只恁地,却元不见得佛是如何。
濂溪辈,便不与大颠说话了,濂溪诗亦有讥退之处也」。
内制 南宋 · 赵汝腾
 出处:全宋文卷七七八○、《庸斋集》卷五
国朝故事,无宗姓入翰苑者,惟大本以宏词南塘以甲科。
予离场屋迟,素不习制诰之文,误为诸老见奖,遂踵南塘给札。
李公太史心传开史馆,辟予同刘公汉弼徐公元杰为属。
予周旋中秘两期,史馆一期,忽除常丞兼表郎。
李公谓予曰:「故事,为表郎则当兼词翰之秩」。
予方逊谢,忽史院吏以除目示予,兼翰林权直,乃力援非宏词、甲科不当入。
辞不获,遂就秩。
其后史丞相嵩之督府归相位转官,适予当草制。
直笔无假借,有箴砭。
嵩之大不悦,力辞三官,不拜制。
予自是亦乞外者屡,而不获。
又其后,以廷试多士宣予,已至东华门,有旨改高翰长
京师喧传史丞相故为是也,或谓恐发策太直。
予以是乞去,得请,守永嘉
己亥秋至辛丑夏,凡历三期,中间独当草制一期有半,得制诏等文四百馀首。
然予每谓北门之职,非但尚词藻记问而已,人主心术系焉。
故予于正邪是非之间,每因词令而为上别白言之,率以是取忤于人。
然不得罪于天下公论者,则亦以是也。
因犹子崇烟刊于家塾,遂序而授之。
提刑郑吏部墓志铭 南宋 · 赵汝腾
 出处:全宋文卷七七八一、《庸斋集》卷六
吏部郎郑伯昌莆田陈公寺丞宓之侄女婿也,淳祐戊申夏五月十一日殁。
其孤至奉其丧窆于怀安县之南溆,泣血志圹表墓,而又谒铭于予,三四年不辍,曰:「不得是,他日无以见先人地下」。
余曰:「有子显亲足矣,又假予言耶」?
然每记端平初,一时收招史弥远所排摈之诸贤,号为更始
宰相郑清之轻躁,沾沾喜功利,易楮履亩,开边汰卒,政令骚然。
外招边衅,内召卒鬨,下召民怨,子弟用事,贿道渐开。
搢绅奏疏,但痛诋宝、绍间弥远之失,而无有敢言时政之弊。
惟蜀士刘寺簿震孙登对首疵之,伯昌继之,曰:进退人材,宰相职尔。
人言藉藉,谓出家庭。
其后国政汤公中以封事痛斥清之,声振朝野,无小大愚智皆伟汤,而不知刘与伯昌为之先也,是非可书之大者乎!
谨按伯昌名逢辰,世为福之闽邑人
曾大父焕,故累赠太师、益国公
妣徐氏,赠益国夫人
祖圭,故赠太师兖国公
妣林氏,赠兖国夫人
昭先知枢密院,兼参知政事观文殿学士,累赠太师谥文靖
妣黄氏,赠吴国夫人
伯昌性至孝,儿时刲股疗亲。
筮仕浙东帅机,未上,改西外睦宗院
丁吴国忧,又丁知院忧。
服阕,又连为本生父母申心制。
端平初,除将作监簿,继除司农丞,大宗丞金部郎官。
每登对与投匦,见谓敢言。
一日,因监长蒋岘与同官会食,谓孔子少正卯非是。
伯昌退而议笑之,闻而不悦。
既而殿中侍御史,会伯昌登对,言稍讦,遂劾伯昌去。
未几,都承王公伯大入对,二疏尤切直,天下诵之,亦为劾去,人称知院得子婿之贤。
淳祐初伯昌得堂禀,继知衢州
修学校,宽征敛。
史嵩之当国,其皂隶包输楮皮,为五邑害。
伯昌数其罪而黥之,有贤能声。
推官冯惟悦才而贤,伯昌以京状与之。
察院刘晋之劾冯惟悦赃污,惟悦不受诬,赋古风、书印历去,伯昌嘉叹而和其韵。
奏乞坐谬举之罚,且为之辨。
晋之复劾伯昌去。
徐刑使鹿卿嘉伯昌之去,复和惟悦诗,旋又为晋之劾去,搢绅传以为盛事。
其后嵩之以经营起复罢相,相范钟杜公范,诸贤尽起。
伯昌江西常平使者,首劾戚里庐陵王克谦,时论伟之。
旴寇发,守王侑告急。
伯昌便宜从事,调发抚军剿捕。
宋刑使慈又调将王舜截寇入南路,两军夹击。
寇势穷,密约宁都隅总谢元为内应。
阳许之,告王舜两军设伏以待贼。
至大发,大破之。
宋旋为台臣劾去,伯昌得刑使。
其后郴寇作,迫江西界,朝旨复委伯昌讨捕。
其时雩都寇又作,伯昌尽瘁区画,声威不减为常平使时。
其后江、湖帅皆召,伯昌亦召为吏部郎
改浙东宪,甫归枌梓,而疾不起矣,悲夫!
初娶,复娶陈,皆封宜人
男三人:长至迪功郎、充福建安抚使准备差遣
次基,以祖泽授承务郎
季庾,受遗泽。
予每怪伯昌生长富贵之家,居乡汎爱,无小大皆得其心。
而能立朝遇事敢言,奋发不避。
盖其师慕陈公寺丞之为人,每谓予曰:「某为丞相正献公家婿,一幸也;
亲炙寺丞,二幸也」。
伯昌寺丞,益喜亲师友,招致杨君复至仁,时执经而取正焉。
然则士夫可无闻见之渐欤!
伯昌为家令子,为国谠臣,使假以岁年,益淬厉于学问,则其所成就,又有大于此者。
悲夫!
铭曰:
正献家,得婿多良。
猗郑公鉴,论事激昂。
英气凛然,不朽令芳。
尚有遗风,怡山伯昌
惜正盛年,未大施张。
每过南溆,为之恻伤。
生爱子文,殁发其光。
提举墓志铭 南宋 · 赵汝腾
 出处:全宋文卷七七八一、《庸斋集》卷六
淳祐癸卯,予为江东刑使。
甫至,番阳史校汤君汉携文一通,示予曰:「伟哉疏也,庸斋见之乎」?
予曰:「何疏」?
视之则舅氏陈寺丞因雷变封事攻史嵩之者。
予曰:「可以踵其父复斋旱疏」。
汉曰:「是切直过其父远甚」。
且曰无有三世能以直声著者,福公有后矣。
后六年,寺丞广东庾使,殁于官。
其子瓒与其婿李务观泣再拜,请铭其墓者三年。
余曰:「是有雷变封事攻时相大节可书,他可略也」。
谨按舅氏名圭,字表夫,世为莆田人
奉直大夫太府丞、赠直龙图阁宓之子,少师观文殿大学士兖国正献俊卿之孙,太师吴国公诜之曾孙。
母梁氏,继母龚氏,并封宜人
表夫少而靖愿,未为父所知。
长染濡父学问,日益警敏。
以祖泽授承务郎,筮仕淮西总所排岸,再调泉州南安丞,知福州长乐县
丁父忧,再丁继母龚氏忧。
端平初,有旨旌复斋之直,令守臣亲祠其墓,升擢表夫差提辖行在榷货务
将作监簿,除军器监丞,除大理丞漳州
辛丑冬,召除外府丞
壬寅冬雷发非时,人皆知咎嵩之,而莫有敢言者。
表夫独上封事曰:「冬至之日,上天震怒,无云物可书之祥,有雷电交作之异。
盖庙堂独运于深算,公议上壅于圣聪。
执政取易制之人,间能自拔,则辄怀顾忌;
侍从多党同之士,少或立异,则罕见优容。
至于台谏者,天子耳目之官,荐进多主于大臣,擢用鲜出于圣意。
除目之未播,辄先受其私恩;
白简之既升,率多承其风旨。
屈原曰:『岂不郁陶而思君兮,君之门以九重
猛犬狺狺而迎吠兮,关梁闭而不通』。
士夫怨怒,陛下不及知,故天悟以震怒之威。
大臣号为通兵法,陛下悉付以边防。
制阃之易命未几,强敌之雄心已启。
宝应一邑,而填于河堑者以巨万计;
通川一垒,而殒于锋镝者亦数万人。
暴骨长城之下,头颅相属于道。
人死如麻,谁复顾念?
《记》曰:『国亡大县邑,公卿大夫士免冠而哭于太庙三日,君不举』。
今所亡非一县邑,而陛下端拱于穆清,大臣安处于庙堂,民之殃祸若不闻知,民心怨怒陛下不及知,故天悟以震怒之威。
督府之功赏不行于入相之后,而江淮诸屯莫不咎朝廷之失信。
自揆府之盐价顿穹于舆台之手,而京师莫不议朝廷之规利。
盐价增长,而券钱折阅,则生计病于无聊;
功赏并废,而华要日迁,则战士不能无望。
悖气横胸,愤口诽谤;
反侧不安,如怀私雠。
以至奸宄窃发于祠庙者有之,奔溃散出于邻境者有之。
或谋举孤城而内应,或勇为敌国之前驱。
祸本乱芽,孰大于此?
军心又怨怒,而陛下不知,故天悟以震怒之威。
陛下必欲消弭天变,举汉以来策免大臣故事,听其求去,庶几人心说而天意解」。
嵩之不悦。
明年,迁大理正
明年,迁大宗丞
表夫丐去力,差知潮州
至州,首以访民疾苦为急,凡互送风宜、对折重破等例縻公家缗钱者,痛禁绝之,悉桩外库,以助公费。
蠲租弛负,锄奸击强,亲儒讲学,一守复斋家法。
丐祠,得请,主管台州崇道观,齐民惜之。
丁未,除广东庾使,痛革贪弊。
未几以病卒,戊申年七月也。
公娶某氏,继娶赵氏,司直司之女,先表夫卒。
子一人瓒,将仕郎
女二人,长适具位李务观,次适具位赵希孟
某月日葬于某山之原。
予谓士大夫植立天地间,岂独以一二善?
然能居朝以,莅官以廉,是亦可以励末俗也。
表夫以廉直自植立,不坠其先,使缙绅流传曰:「是能肖正献复斋者也」。
可无铭乎?
铭曰:
正献公,见谓清忠
名子名孙,尚有馀风。
我陈氏出,铭其幽宫。
岂私发潜,以励匪躬。
徐径畈赠诗帖后1279年 宋末元初 · 马廷鸾
 出处:全宋文卷八一八五、《碧梧玩芳集》卷一五 创作地点:江西省景德镇市乐平市
故殿讲右司徐公名霖字景说,衢人。
去城二十里,所居名径畈
初为举子时,师事乡先生晦静汤公晦静以英才目之。
甲辰礼部进士第一人。
史嵩之之为相也,专权固位,植党欺君,弃贤任佞,公论切齿。
徐公以新进士,一日叩阍上书,白发其奸,海内惊叹。
亡何,嵩之败。
明年乙巳,朝廷更化,穆陵思其忠,自待次教官,给札入馆。
丙午在馆,丁未参详省试院。
余时以举人入试,所为文,知举监试稍见推许,议置前列。
诸公所拟殊未定,徐公独指余文,赞其决,遂叨首选。
待试亲策,亟访谢之,一见如平生欢。
京师,时时往来,则为余赋《碧梧精舍》古句。
京师大旱,徐公馆职言事,攻谏长京尹,乞祠,不待命去。
穆陵至以亲笔命宰执谕留,不就。
余亦成进士归,访之径畈山中,复为赋后三数篇。
其《寒夜》章尾句云:「一飞一鸣动千岁,青灯相语鬓成丝」。
今已为脱简,不可读。
辄以所记忆补之。
徐公材高气劲,道胜名立,四方之士望如景星凤皇。
一时钜公元夫,或拟伦稍过,声闻响臻。
而余独忧之,尝寓书,举古人所谓「末俗易高,险涂难尽」之语,薄奉规切焉。
岁壬子徐公再还朝,影附滋众,遂与同朝诸公交关而罢。
流落十年,壬戌之春,起家,守临汀
徐公亦且收膏反液,期于用世,而天不假年矣。
余之得其手笔,距今三十有三年矣。
天荒地老,纸敝墨渝,叙而藏之,示我后嗣。
今世岂复有斯人哉!
赵汝腾叶大有劾章状 南宋 · 牟子才
 出处:全宋文卷七七○五、《历代名臣奏议》卷一五二、《宋代蜀文辑存》卷八八
臣闻君臣父子之间,天下诚实之所在也。
臣子告君父之言,必以其实,非其实而敢于诬蔑以告者,是以私意而窥君父也。
呜呼!
尊如君父而忍欺之,则何事而不为欺邪?
臣窃见近者赵汝腾翰林学士、知制诰,未供职间,而谏议大夫叶大有急劾去之,士论怪骇,并为一谈。
汝腾文学行义昭著天下,立朝有謇谔之节,居官有廉平之称。
往岁初间,凡三十馀疏而后去。
今春受诏,五阅月而后来。
其难进易退之风,天下高之。
今忽为大有诬奏逐去,此众议所以恟恟不平。
始,大有为汝腾所缴奏,臣犹疑其深沟高垒,为自全计,或用郑寀故智,以老其锋。
今乃发其褊心,造为诬语,以欺陛下。
陛下察大有之怀私,念汝腾之无罪,格奏不下,所以爱惜人才、存全事体,可谓曲尽矣。
大有不体陛下美意,乃多录副本,散布中外,且欲揭之通衢。
此与绍圣元符揭之朝堂,异世一心。
臣偶得其本,参详始末,然后知其言汝腾,特发于私意,而遂忘其欺耳。
司谏江公望谓榻前一砖地,是人臣对君父极言天下事去处。
唯上不欺天,中不欺君,下不欺心,则可免戾。
大有欺天乎!
欺君乎!
抑欺心乎!
臣子之事君父,官无尊卑,大义一也。
大有谏省而职在谏君,臣为说书而职在正君,乌有大有汝腾不实之罪上欺君父,而臣不以其实为陛下告乎!
大有汝腾叨升郎闱,冒直翰林,殊失典故,无一篇文字可观。
臣闻近世词臣,无出汝谈之右。
汝腾师事汝谈,为所推许。
掌书命,蔚然有汝谈之风。
大有乃以无文讪之。
大有文采不耀,每为江万里所鄙笑。
徐霖在馆,尝以其文气疲薾,痛为改窜。
大有为文如此,而反汝腾之毁,其曰无一篇文字可观,是欺陛下也。
大有汝腾赵善湘媚嵩之之父弥忠而丐恩乞怜,方嵩之用事时,初无气节之可书。
臣闻汝腾直翰苑时,行史嵩之督府转官制,中有「精能履屐之间」等语,嵩之以为轻己,遂不受三官而甚恶汝腾,繇此得罪。
大有乃谓丐恩乞怜,无气节之可书,是欺陛下也。
大有又谓汝腾兄弟卵翼于陈韡,后排之如寇雠。
其身久馆谷于以夫,近攻之如路人。
陈韡之凶暴,以夫之诡谲,汝腾排之,天下莫不以为快。
所谓卵翼馆谷,臣不能详知。
大有尝为汝腾所举,其为卵翼馆谷多矣。
一旦弯射羿之弓,诋其所谓人面兽心,将自指邪?
汝腾耶?
是又欺陛下也。
大有谓故相清之察其不能文,不畀视草之职,鞅鞅失望。
迨其来斯,毁清之为甚。
臣闻清之雅敬汝腾,屡以官诱之。
中间常欲除直院汝腾不领其意,议论寖异。
最后因日食正阳,疏其贿政,清之益怒。
陈垓密受风旨,遂遭诬劾,固不待再来而毁清之也。
大有谓其鞅鞅失望,是欺陛下也。
大有又言汝腾诈曰清贫,行李不办。
不知其在鄱阳永嘉、婺女时有未请俸料乎。
臣闻汝腾所守三郡,皆有善政,世号循吏,而清廉一节,尤为皎皎。
其归也,甚至无屋可居,寄迹萧寺,无田可耕,取仰祠禄,闽士类能言之。
不特闽士,人人能言之也。
大有乃谓三郡无未请之俸料,且俸料乃赤旁所封之禄,朝廷所以养廉,藉使尽取,亦其当然。
大有诬蔑之词,至是穷矣,是欺陛下也。
大有又谓汝腾大则称长宗盟,不容一老之遗;
次则破格相辅,将袭二臣之后。
臣闻汝腾之缴以夫,实采公论。
彼其盘错已深,一击匪易。
而以为称长宗盟计,何其小也。
汝腾声望,岂去一以夫而后能称长宗盟哉。
至于破格相辅,尤为非据。
汝腾每谓宗侄不可为宰相,虽汝愚为之,犹不免祸,盖以是遏与筹之奸谋。
且其声利素薄,此来不过作数月留,为国家定大计,排大奸而已,岂有意于袭二臣之后哉?
大有既为谏长,一武可居政府,所以徘徊顾望而不肯去者,原其本心,正欲袭二臣之后。
而反以此议汝腾,是欺陛下也。
大有又谓陛下灼见徐霖之首鼠,斥之于外,京师万众,咸仰天日之清明
汝腾以同谋而败露,乃诬奏而欺天。
臣闻大有尝乞怜于汝腾,词甚哀苦,而汝腾亦许其革面矣。
徐霖闻而非之,颇诮责汝腾,于是奏疏有「乞盟大贤,岂可救之」之语。
汝腾读之竦然,观此则非同谋可知。
大有汝腾漏言,使播之,深恨汝腾,遂谓同谋败露,诬奏欺天,是又欺陛下也。
大有又言汝腾濡滞郊关,愈听哗徒,又要私党以代乞留,买上书以为公议。
孟子不用,三宿出昼;
屈原被放,徬徨去,岂若是浅丈夫,悻悻然去,则穷日之力哉。
且同列诸贤重惜其去,扣阍求贤,天理所激,谓之买断,可乎?
草茅之士重惜其去,作诗送别,分谊当尔,谓之哗徒,可乎?
大有不明为士之谊,遂以此为钳制之术,此何异腐鼠之吓鹓雏也。
不知留行诸人,可得而钳制乎?
是又欺陛下也。
大有谓臣擢自丙午冬,非清之之力也。
又素排嵩之之奸,又无一事干与𥲅,又未尝党垓、荥,攻一正人。
臣闻嵩之以牒试冒滥屈大有大有穷而无归,怨则有之。
若谓非清、𥲅之党,则将谁欺?
清死𥲅去,而遗毒馀烈至今为梗,以大有为之死党故也。
虽家置一喙,殆难自解。
凡垓、荥所论列,皆是大有嗾使。
今乃欲避其名以欺天下,此尤奸之大者。
台谏中今无垓、荥之可嗾,遂自劾汝腾,以泄其忿。
其陷害忠良之意,至是愈不可掩。
大有以不孝诬江万里,欲制狱以陷陈亿子等二十士,谓之不伤害君子,可乎?
是亦欺陛下也。
大有所言,臣参稽反覆,无一之实,其欺甚矣。
而又有大可畏者,臣不可以终莫之辨也。
臣闻谏议大夫给事中俱隶后省,皆纪纲之地。
汝腾以社仓事论大有,其职分也。
未闻言之是否,纪纲所在,大有所当惧思也。
乃视如不闻,扬扬上殿,复冒不韪,显劾汝腾,则给舍可废也,纪纲可紊也。
汝腾再召,已七阅月,使果有过恶,胡不攻之于先,而独用此数日乎?
汝腾缴之,彼亦劾之,臣不知此一意也公乎?
私乎?
自来台谏按劾,虽小人行其胸臆,犹有托焉,未闻直述其私,形之弹疏。
臣观大有所论汝腾之文累数百言,无非自为辩数。
然则汝腾不得罪于君父,不得罪于公论,而独以忤一大有,用为罪状,播之远迩。
奸雄小人所不敢为者,而大有为之。
臣不知大有何所恃而敢尔也。
大有不过欲假陛下之威,隆其权势,以恐遏天下,使无敢复有议其奸者。
然不知祖宗三百年之台谏,专为大有设乎?
专以为大有报复之地乎?
生此厉阶,渐不可长,此其一也。
自昔小人之攻君子,莫不反用其锋。
在元符,指司马光为奸邪;
庆元,则指朱熹为伪学。
虽以章、蔡、诸人回山倒海之力,犹不能移万世之公议,今大有汝腾为顽夫,为奸邪,为凶,舆台皂隶口语籍籍,其说之不足行,固不待后世矣,何能为有无哉。
独其敢于变乱黑白,荧惑睿明,所谓小人而无忌惮者也。
又立党之一说,为阱于国中。
夫小人而欲亡人之国,必先空君子之类。
君子无过,惟坐之以朋党。
而朋党,人主之所甚恶也。
党锢之祸起而汉衰,清流之祸起而唐亡,大有胡忍而为此也?
大有左挟以夫,右挟与𥲅,而内主垓、荥,独无党乎?
急于矫枉,以稔流祸,此其二也。
大有至谓近日水灾为甚,皆汝腾鼓流俗、唱浮论所致。
之流以地震为萧望之刘向之罪,日青无周堪张猛之咎,其说傅会甚巧。
元帝之暗,犹察其妄,至下诏切责之。
大有乃敢以此言进于陛下,不知大有以陛下为何如主也?
是以陛下为元帝之不如也。
刘向所谓将同心以陷正臣者,正为大有辈设耳,言之独不泚其颡乎?
国家不幸有大灾异,正赖君臣上下交相规戒,崇阳抑阴,以弭变怒,而大有忽唱为邪说,移过玩变,欺天诬人。
大有庸浅鄙陋,未能知人,况能知天?
邪论一兴,浸淫靡已,此其三也。
若此三说,臣窃料其意不止于去汝腾而已。
大有才本平凡,气质甚下,少年侥倖,不暇学问,昧于圣贤命义之大戒,妻妾宫室之念驱之于中,利欲富贵之图诱之于外,而又有柔邪之资,谄佞之口,足以自媒,世谓巧宦。
逮其得志,文以奸深,领袖台端,羽翼元恶,上则以妾妇之顺媚惑圣听,下则以鬼蜮之智阴戕善类,传寀、坦之衣钵,为垓、荥之指踪。
论者以垓、荥为梁成大,以其公为小人,小人而显者也。
以大有为李知孝,以其阴为小人,小人而隐者也。
原情定罪,浮于垓荥,而一去一留,是谓佚罚。
夫鹰化为鸠,识者犹憎其目。
而欲冀其可诱为善,不已疏乎?
今外议籍籍,皆谓大有上殿之日面承密指,退而草疏,遂肆诋诬。
或又谓陛下积怒汝腾,厌薄君子,固留大有以排根。
以臣所见,万无或然,皆大有专徇己私,快图报复,遂使归过君父,谤流海宇。
大有亦复何情?
大有每谓已决归期,非敢欺诳,又谓若逐汝腾,则拜辞君门,退处畎亩。
去百大有,不足以当一汝腾,然泯其邪正,混其是非,犹诿曰两罢也。
汝腾除职予郡,而大有顽然自如,转石拔山,有识痛恨。
以大有为台谏,则汝腾给舍乎?
汝腾为党,则大有非私乎?
汝腾为无录黄,不当缴驳,则大有非当论事而反肆抨弹乎?
陛下见其务为唯阿,谓之恭谨,可托腹心;
见其好进谗谀,谓之尽诚,可寄耳目,方且抗之以战公议,主之以彰圣断,而忠贤之去,如土梗弁髦,天位天职,陛下独可与一大有共之乎?
夫世变之趋,如江河之日下,虽天地鬼神,有莫能移,而欲赤手捧块以碍之,臣固知其不可也。
今小人之势已成,君子之祸将作,然与泯默以陷沦胥之害,宁尽言而就党锢之诛!
用敢直疏其事,无所回隐。
所谓立朝之大节,事君之大谊,臣知此而已,他不暇计。
惟陛下亮其不欺。
龟溪即事五首 其一 宋 · 高斯得
 押齐韵
顽云蔀鹤岭,积雪明龟溪。
枌榆社已屋,斯焉卜幽栖。
亦有好事人,除馆溪之西。
门巷寄深窈,青山有攀跻。
平生秉微尚,颇忻咏归兮。
且可投吾簪,安能栖会稽(自注:史嵩之以冬雷封事见逐,改予越倅,不赴。)
应诏上封事(原注:淳祐六年正月,时为秘书郎 宋 · 高斯得
 出处:全宋文卷七九四五、《耻堂存稿》卷一、《历代名臣奏议》卷三一三
臣窃惟日食之灾,固非小变,其在今日,尤为非常。
盖以岁言之则适在丙午,国家阳九之会也;
以月言之则是谓三始,前代之所恶也;
以日言则朔日辛卯,诗人之所丑也。
凶灾参会,厥咎已彰。
况未食之前,曀阴累日,霁于一朝,谴告晓然,不啻面命。
既食之后,馀分逮闇,光不及还,诹之群言,良非美兆。
陛下克谨天戒,若稽旧典,豫思所以饬躬正事、揽塞大异者,罢元会而不讲,避正衙而不御,却寿觞而不举,复下明诏,敷求尽言,圣心忧劳,群下震恐。
臣幸以虚薄备数周行,怀欲效愚久矣,敢不奉诏而悉陈之。
臣伏睹陛下斥去魁孽,更新大化以来,夙夜刻厉,欲以惩革曩弊,改纪庶政,非不至也,然行之踰年,课其成效,茫若捕风系影,曾未有以小慰海内之望,臣窃惑之。
大奸嗜权,巧营夺服,将以遂其三世执命,包藏睥睨之志,陛下惕然觉悟,奋独断而退罢之是矣。
谏宪之臣交疏其恶,或请投之荒裔,或请勒之休致,或议夺其麻而坏之。
陛下苟行其言,亦足以昭示意向,涣释群疑,顾乃一切寝而不宣,历时既久,人言不置,然后黾勉传谕,委曲诲奸,俾于袭绖之时,妄致挂冠之请,因降祠命,苟塞人言,抱拥存全,如获拱璧。
夫以蔡京之去,俾之谢事,又削其十一官而谪之杭州,凡有乡里姻娅比为死党者,如宋乔年叶梦得林摅之徒悉皆逐去,不得亲近,人谓上意坚定,不可回夺矣,曾不三年,复还相位,穷凶极恶,以阶政、宣之祸。
今罪与埒而罚不伤其毫毛,又有奸人贪其重贿,怵其甘辞,于密勿之际,日夜乘间伺隙而阴为之地焉,是以讹言并兴,善类解体,谓圣意之难测,而大奸之必还,、操、懿之祸,将有不忍言者,臣窃为陛下凛凛也。
皇嗣未建,国本久虚,顷岁以来,言者唇腐齿落,不知其几疏矣,陛下始而玩,中而疑,终而讳焉
英宗之选育也,仁庙春秋二十有六;
孝宗之选育也,高庙春秋二十有五;
未正名号,而圣意固已定矣。
陛下之年视二祖何如也?
顾优游不断,未有专属,非玩欤?
群臣立长之论虽涉乎嫌,然皆发乎忠诚,非有他也,而陛下深怪其说,非疑欤?
近者一二小臣论奏及此,窃闻宣谕宰执咎进言之烦,非讳欤?
自顷以来,诸臣杜口矣,日慆月迈,罅隙不涂,安知无如定陶赂遗后宫求为汉嗣者?
天下祖宗之天下也,陛下受之,将以传诸万世,其可牵于私系而不以大公至正之心早正而素定乎?
大臣者,贵乎以道事君者也。
今也献替之义少而容悦之意多,知耻之念轻而患失之心重。
内降所当执奏也,则不待下殿而已行;
滥恩所当裁抑也,则不从中覆而遽命;
揣上之不严于绝恶也,则进其馀党而尝试,意上之追仇乎尽言也,则择其甚者而排诋。
嫉正而庇邪,善同而恶异,任术而诡道,乐媮而惮劳,凡其过失见于群臣之论奏者固已不少。
陛下期年之间虚心委寄,所责者何事,而其应乃尔,无怪乎望治之勤而收效之迟也。
台谏者所以主持公是者也,祖宗之时,言入辄行,无所回挠,将以养其气也。
比日以来,厌其强聒,求以钳之,乃有所谓宣谕者焉。
权凶逸罚,交章请罪,则谕止之;
扈带私授,抗疏论列,则谕止之。
且陛下以此官为何官耶?
盖明目张胆立于殿陛,以与天子争是非可否者也,顾可谕止之乎?
谕之其可止乎?
王十朋有言:「绍兴末,台谏奉行天子风旨,有宣谕使言者,有宣谕不得言者。
台谏之职,言不行则去,其可受宣谕乎」?
臣谓今日之病何以异此,摧其气,挫其锐,则精神风采亦日销月铄而已矣。
陛下果何便于此?
侍从者所以论思献纳补阙拾遗者也,祖宗以来蒐览俊乂,列布禁涂,朝廷一有阙失,言语议论之臣交唱迭和,图惟正救,是以事无过举。
今也班联寥落,虚位孔多,职业隳废,气象衰𦮕,国有大事,言之而无助,争之而无党,政之多秕,抑此之由。
谓当世之士果无足以充是选乎?
则极论纲常、一斥不复者,其人也;
执宪端平、拚除非类者,其人也;
疏陈三渐,力排阉戚,显劾二奸,肃清宫禁者,又其人也。
若此数人,汉庭公卿孰有出其右者,诚能聚之本朝,岂不足以折群邪而夺之气!
今也或弃之而不召,或召之而不力,天子严惮而不复简记,大臣观望而不敢荐延,望实之不收,乃徒谓人才乏使,而目前之苟以充数,岂可厚诬哉。
刑赏者国之纪纲也,赏公则人知劝,刑肃则人知惧,人主所以御天下者,惟此二柄而已,其可使之私且亵乎?
贵介怙亲,第赏重复,西垣驳正,遂非不省,恩旧干泽,污玷郎闱,琐闼徒归,而终置不问,赏不私乎?
近臣毒死,谋出权奸,国人户知,贼岂难得,发奸擿伏者非但失职,又囊橐之,典狱讫威,爰书诞谩,敕榜挂壁,迹捕渺茫,朝廷弗竟也。
三凶流窜,令非不严,乃有廋伏近畿,狎玩国法,州郡故纵,曾不谁何,搢绅传言,相与愤惋。
舜之流四凶族曾不如此,刑不亵乎?
兵财者国之大政也,治兵莫大于谋帅,理财莫先于节用,淮阃巽懦,擢自权奸,趋向既邪,缓急难倚,今纵不能选威望臣以代之,见大夫之中岂无可任?
迁延岁月,重于易置,岂非忧边思职者之过乎?
敌窥南徼,事已数载,边臣交奏,日骇听闻。
夫敌之往复误我者久矣,而庙堂之上,将信将疑,应接常缓,饬兵卫,峙糗粻,结边丁,抚部落,缮障塞,明斥候,非知兵者不能办也,乃蹈常袭故,不急择才臣以畀之,万一边境不支,北骑奄至,自岭以南,无复横草之备,乃骇而图之,岂将有及乎?
军政之阙孰大于此?
国家版图数年以来,荡析几半,承平用度不损圭铢,譬如衰败之家产垂尽而费如昔,虽不困不可得已。
边陲久戍,馈饷日繁,盐滞楮穷,国计大屈,此何时,而土木不休,好赐无艺。
白鹤新宫,斧斤之声未绝;
师臣赐第,版筑之役将兴。
闻之道路,又谓宫掖之间按明禋之旧,比责币帛于版曹,贡篚之地既虚,至乃辍移他币以应命。
由是而推,横费侈用,外庭所不得知,有司所不得会者可胜道哉。
邦财之蠹,孰大于此!
陛下临政愿治,非不焦劳,而如前所陈,无一嗛志,可不思其故欤?
盖自端平亲政以来,号曰更化者屡矣,然其所谓更化者不过下一诏书、易一宰相而已,至于大化之本,关乎气运之盛衰、治道之隆替,当更而不更者则固未之思也。
本者何?
非陛下之心乎?
陛下未明求衣,寒心销志,见于视朝听断之时;
亲近儒臣,询访得失,见于旃从容之际;
之兢业、文武之忧勤不是过也。
然闾阎小人,妄议圣德,或为谨独之地,立意之未诚,燕閒之时,窒欲之不固,货利蚀吾之明者也,而不殖之戒未严,大奸觊还,私献络绎,相位偶缺,多藏交营,君臣之间,相觌以货,相赂以利,此桓、灵污浊之事,岂盛世所宜有哉。
至于便嬖侧媚之人,所以荧惑耳目、感移心意者尤足以为清明之累。
腐夫巧赞而保傅几摇,妖㜮外通而潜开邪径,阴奸伏蛊,互煽交攻,陛下之心至是其存者几希矣。
夫陛下之心,大化之本也,不于是乎洗濯磨淬,力思所以更之,乃徒立为虚言亡实之名而谓之更化,此天心之所以未当,而大异之所以示警也。
虽然,是心之非,更之虽在陛下,而格之在臣。
陛下断自宸衷,并建二相,所以责望之者特簿书期会之故、钱谷甲兵之间而已,绳愆纠缪,陈善闭邪,盖将以为澄源端本之地也。
舍是不图,而汲汲于末流,岂足以为贤相哉!
必定立国本如韩琦,挟《孔光传》以悟上心,而犯颜逆指非所惧;
必决去小人如司马光,所谓「天若祚宋,必无此事」,而挑怨蹈祸非所恤;
必止绝内降如杜衍之积至数十连封面还,必裁抑嬖倖如陈俊卿之面质上前,力去渊、觌。
其能及乎此也,则陛下以此望之,庶于言动造次交警迭规,涵养薰陶,潜感密悟,必使人主一嚬一笑之间,无往而不中其度焉。
夫如是而后大臣之责尽;
大臣之责尽而后陛下之心正;
陛下之心正而天下之事始可次第而理矣。
孟轲曰:「君子之过,如日月之食,人皆见之,及其更也,人皆仰之」。
陛下诚能销变弭殃以彰更化之盛,则孟轲所谓更者盍亦反其本矣。
臣西南寒儒,顷以庚子冬雷应诏上封事,乞陛下择才并相,以是忤史嵩之,流落三年,不自意得逢陛下更新大化,再玷周行,目睹岁旦日食之异,敢不奉明诏吐其狂愚。
狂瞽干诛,惟陛下幸赦。
程雪楼御史1286年10月1日 宋末元初 · 谢枋得
 出处:全宋文卷八二一三、《叠山集》卷四、《宋史纪事本末》卷一○九、《续宋宰辅编年录》卷一五、康熙《西江志》卷一七四、康熙《广信府志》卷三○ 创作地点:江西省上饶市弋阳县
十月朔日,丁忧谢枋得稽颡再拜,奉书于雪楼御史中丞相公执事
大元制世,民物一新;
宋室孤臣,只欠一死。
某所以不死者,以九十三岁之母在堂耳。
罪大恶极,获谴于天,天不剿厥命,而夺其所恃以为命,先妣以今年二月二十六日考终于正寝。
某自今无意人间事矣。
礼曰:「伤哉贫也,生无以为养,死无以为葬」。
某幼读此书,何知其苦,乃今身履之而后痛楚不能禁。
某三十一而入仕,五十一而休官,平生实历不满八月,俸禄无一毫归家养亲,已不可言孝矣。
惟黾勉送死,或可以少赎前过。
亲丧在浅土,贫不能礼葬,苫块馀息,心死形存。
小儿传到郡县公文,乃知大元欲求至诚无伪、以公灭私、明达治体、可胜大任之才,执事荐士凡三十,贱姓名亦玷其中。
执事将隆旨督郡县,以礼聘召,有愿应诏者以资币厚遣,乘传上京
弓旌招贤,轮帛迎士,此礼不见于天下久矣,岂非清明一盛事乎?
有志经世者孰不兴起?
惜乎求异才而及某,非其人,非其人!
贻笑于天下,取讥于后世,非大元梦卜求贤之初意也。
扬善者顺天,荐贤者报国,执事为君谋亦忠矣。
燕京上饶五千里,当执事荐士时,岂知某有母之丧?
衰绖之服不可入公门,草土之御不可彻殿陛,姓名不祥者不可辱古灵荐藁也。
稽之古礼,子有父母之丧,君命三年不过其门,所以教天下之孝也。
解官持服,在大元制典尤严。
伊尹傅说之后,三千年间,山林匹夫辞烟霞而依日月者亦多矣,未闻有冒哀匿服而膺币聘者。
传曰:「求忠臣必于孝子之门」。
为人臣不尽孝于家,而能尽忠于国者,亦未之有也。
某亲丧未克葬,持服未三年,若违礼背法,从郡县之令,顺执事之意,其为不孝莫大焉。
大元以道德仁义治天下,取士必忠孝,人有不葬其亲而急于得君者,人心何在,天理何在?
非圣君贤相所忍闻也。
且夫至诚无伪,以公灭私,明达治体,可胜大任,三代而下,真足当此选者,惟诸葛孔明一人。
孔明居隆中,执事生古,皆荆楚奇才也。
孔明未遇时,立心制行必有大过人者,襄阳耆旧能言之,此执事所熟闻,亦执事所愿学。
今天下果有人物髣髴孔明者乎?
有斯人应斯诏,固世道之福,亦儒道之幸。
光岳之气久裂者未全,六经之道久微者未昌,罝八纮、罗六合以求才,老者怯而不可用,壮者狂而不可信,少者未成才而不可得,姑取吉人善士以和光同尘,当馈可无思,拊髀可无叹?
野史记之曰:「甚哉,上下之相蒙也!
此岂大元所乐哉,此岂执事所愿哉?
语曰:「人岂不自知」?
某自知不才久矣。
「亡国之大夫不可以图存」,李左车犹能言之,况稍知诗书颇识义理者乎!
某之至愚极闇,决不可以辱召命亦明矣。
执事荐士时,特不知某有母之丧耳,倘知之,必不以不祥姓名渎旒冕。
执事岂不闻前朝之事乎?
淳祐甲辰丞相史嵩之父没,天子诏起复,嵩之虽不来,大学生叫阊阖而攻之,其词曰:「天子当为国家扶纲常,为天地立人极,夺情非令典,起复非美名」。
朝臣惟徐忠公元杰上疏主正论,力劝君父宜令嵩之终三年丧。
人心天理不可泯灭,此嵩之所以寿终吉,宋之所以幸存三十年也。
咸淳甲戌而后,不复有礼法矣。
贾似道起复为平章,文天祥起复为帅阃,徐直方起复为尚书陈宜中起复为宰相刘黻起复为执政,饶信斗筲穿窬之徒,钻刺起复,不可胜数。
三纲四维一旦断绝,此生灵所以为肉为血,宋之所以暴亡不可救也。
岂非后车之明鉴乎?
忠臣论事必识大体,君子取人先观大节,执事不可称匪其人,而孤大元求才之意;
某不可进不以礼,而误执事知人之明,不待智者而知之矣。
为人子止于孝,为人臣止于忠,某不能为忠臣,犹愿为孝子。
传曰:「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恶」。
执事能亮某之心,使某幸而免不孝之名,是成我者之恩,与生我者等也。
某家在弋阳执事侨寓旴江,相望二百馀里,当徒跣以谢门墙,惟服色悽惨,不可以谒达官贵人,敢以书白于侍御者。
语曰:「士屈于不知己,而伸于知己」。
执事岂不闻某为江南一愚直人乎?
人无所不至,惟天不可欺。
某所以发露真情,而不暇文饰其辞者,亦恃执事必知己也。
不备。
某稽颡再拜。
黄提干行状 宋末元初 · 牟巘
 出处:全宋文卷八二三六、《陵阳先生集》卷二四、《永乐大典》卷七六五一
先生姓黄氏讳某字济叔隆州井研人
其先自金华入蜀,子孙散居邛、资、隆三郡,而隆之族为大。
四世祖迁,登元祐三年进士第
元符中,以选人上书,诋时宰,名在党籍。
曾祖考时敏,三冠里选。
尝著《易》,通六经,释疑义,号为博学
祖考顺卿,与兄朝卿同举于乡,里中称双凤。
朝卿后登绍兴二十一年进士乙科,为青神宰。
考子说,性刚介。
青神磨勘朝奉郎,告且下而卒,无子,或谓君宜亟图之,庶几赏延者,君正色持不可,人以为难。
曾祖妣陈氏,祖妣喻氏,妣王氏。
先生生于庆元丁巳,髫龀嗜书。
十九丧父,哀毁柴立。
免丧,即负笈游,学成都石室。
郡四方士殆万数,先生试辄上游。
已而叹曰;
「是不足为吾学」。
归,闭户穷经。
贫益甚,学益苦,从之游者日益众。
普慈素多士,岁率以夏秋之间为讲会,坐皋比者皆宿学大师,士不惮里粮,竞往听。
先生持所见与之相叩击,连折五鹿君,会下竦服。
早游秀岩、东窗二李先生之门,而某之大父雪溪公、先人存斋公尤敬之,奉书币延致家塾。
先生师道自处,诲诸生有法,每讲诵过夜分,未尝假以词色。
诸生一笑语稍哗,一步趋稍异,一容止稍慢,先生辄厉声呵责之,人谓焦先生弗是过也。
大父即世,与先人俱东,流落阨穷,有不堪其忧者。
二老方相与䌷绎经传,考注同异,以不足日为事。
其后先生家于吴,书问往还无虚时。
岁或一再过,先人留辄累月,子弟奉巾履侍左右不敢怠。
与先人道同志合,每相规以正。
先人立朝,议论或抵忤,先生辄喜。
闻其得请去,尤喜。
诸贤先生闻行谊,皆愿交。
退庵吴公朔斋刘公双溪李公,前后交聘,先生独从朔斋双溪,而于朔斋尤久。
朔斋以文墨称一时,往往质之先生而后出。
先人守当涂先生已倦游,强以往,凡书翰墨,以烦先生
尝建小学,属先生为之规约甚备。
先人得罪权贵人,归卧苕霅,先生亦杜门教子,不复出。
先生连蹇名场,淳祐癸卯,甫荐江东
景定壬戌,以累举当入对,诸老力劝之行。
会有旨:县学皆设官职教,视郡博士先生得主庆元昌国县
昌国居海中洲,虽具而无教法。
先生首以白鹿洞从事,升堂讲《学记》一则,使学者先知学之所以误,与其所以学之序。
自是朔旦辄讲,反覆推尽,不为空言,学者翕然,以得师为幸。
间复严课试,岁终则校分而升黜之。
学廪旧县簿书,愿并属先生先生力却之,毋虑十数反。
曰:「君任养,吾任教,毋相淆可也」。
令不能强。
始至无所舍,有夫容洲,屋仅三楹,上雨旁风。
先生于县,捐奉撤而新之,复增堂皇公居,以为来者利,一不以扰县。
丞相、西涧先生叶公时在鄞阃,得先生讲义,大加叹赏,即书其牍曰:「学问深醇,讲说明畅,堪充经术精通可备讲读科」。
且将及而举之,会先生解去,弗及用。
咸淳以覃恩循修职郎,再调台州宁德县
丞厅岁催役钱为关子九万有奇,人逆惮莫敢问,屡更聊摄,弊益滋,逋如山积。
而诸吏揽上户相表里,不可问,甚者去其籍。
先生究知其病,乃条画诣郡白之,且曰:「州县母子相依,痛痒相关,盍立定期往专卒乎?
毋徒困其子」。
戴侯恫一始见辄握手论文,如旧相识,留之幕府
先生力恳还,曰:「丞虽卑,吾职也,敢旷官乎」?
侯益敬叹,先生所请悉行之。
至邑,则户予一青册,使有钞者销,无钞者纳。
未几,负者毕输,解新补旧,不督而办,下户预借之弊尽革。
先生初与贰卿家公同寓吴,幅巾短褐,日相从萧寺。
公性高简,不可一世士,独敬先生,二子颐山坤翁则堂铉翁因与先生厚。
至是则堂提点本路刑狱,首问先生所在,屡罗致不就,举以关升。
应诏荐士,复以先生为首,曰:「有渊源,文有楷法。
持论坚正,制行洁清。
早登西州诸老之门,独擅汝南旦评之誉。
蔚为人物之表,宜备师儒之官」。
其相推重如此。
赵侯子寅来为守,未识面,亦以所知举先生
宁海叶公通德里,公角巾还第先生候之郊坰。
公犹不忘昌国时,一见喜甚,摘赏贽文警语再三。
间语其乡人,以先生学问操履称之不容口。
迨解归,公复贻书中朝相料理,而先生已无意荣进矣。
过越,则堂力要权检法官先生亦为之尽心谳议,务得其情。
使者出循部,先生留司,吏抱成案,促详覆,驿致行司,日不下十数椟,先生剖析详明,傅以经义,多所平反。
壬申秋则堂召而某继之,辞不获命。
先生知某当来,趣为装将归。
某亟书丐少留,愿受教。
先生曰:「子以一致之性,处群物之会,吾为子惧。
虽然,勉之,无负所」。
雪崖先生洪公起帅越,兼庾事,雅知先生,辟茶盐司准备差遣
幕府省文书,日与同寮赋诗饮酒为乐,退辄掩关,馈问不通,门无杂宾。
郡有《西汉书》板,脱误蹖差,几不可读,先生欲白府刊正之。
适洪公以真文忠公所编《文章正宗》属先生校雠,先生曰「是吾志也」,乃并《汉书》白之。
仓司置局,字字参计,虽盛暑弗置。
所釐正藁已具,未刻梓,先生忽感风眩,谒告少间,犹自力拟文椟,阅书策,应人事,如它时。
先生二子请举江东未还,某往省,先生使人逆拒之。
因属先生之姻杨君明复,昼夜视先生
先生谢医并药,曰:「吾无所苦也」。
一日与杨君坐语至暮,忽痰薄咽间,疾复作,竟终于官之正寝,癸酉九月乙酉也。
某以诸生,实制服受吊。
洪公尤嗟惜,赠赙特厚,且经纪归其丧。
先生性静专,于书无所不读,一再过则终身不忘。
尤粹于经,格言要义,往往皆成诵。
讲明义理,居多自得。
其大旨率本伊洛,而诸儒之说,亦皆参考互绎,贯穿融液,以会其归。
义有未安者,未尝苟同,颇为改易。
其于象数、制度、名物,口讲手画,粲然可睹。
以至训故义疏,一语之疑,一字之误,人所不经意者,先生言之甚精。
伦类博通,本末该贯,世之号为儒者,未之能及也。
每叹学者好高骛远,躐等陵节之病,故其教人必以致知格物为先,而主之以敬
使人静坐,收敛心身,整齐庄肃
曰:「不如此,无下手处」。
平居寡言笑,及讲学则乐于开导诱掖,旁引曲譬,亹亹不倦,其词气反益宽平,真得讲师三昧。
虽过时而学者,皆言下有省。
先生制行甚谨,如蹈规矩,如奉圭璧,终日兢兢,未尝见有燕惰之色。
不欺暗室,不愧屋漏,先生有焉。
威如之教行于家,方严不可犯。
然其中洞然无城府,处事接物,一出于诚。
与人交,笃至周尽,终始无间。
人有片善寸长,不啻如自己出,逢人辄称道不置。
闻言人之恶,则掩耳避去。
尤谨于礼,笃老不废,虽童幼亦与为酬对不少忽。
不求人之知,而人自知之,于其知之者,亦介然自处,不可亲疏。
言不及利,遍游诸老而贫,自居环堵,萧然无儋石储,不顾也。
所居必痛扫溉,一室艺兰菊,列图史,布衣疏食其间,以名教自乐,不知岁月之徂。
成行尊,朋友信之,乡里化之,公卿大夫敬之。
不得已而仕,白首下位,不沮不戚,惟职业自尽。
盖有为乘田委吏,不卑小官之意。
然明练通达,宿于其官者所不如,故所至有去思。
其于文根据渊源,力闳以肆,大抵取诸胸中而书之。
凡钩章棘句,巧鞶帨而窘边幅者,先生所不为。
诗则薄晚唐,尚王、苏,精深华健,得《骚》《雅》意。
与大父、先人,暨朔斋诸老,倡酬联轴。
笔法尤遒劲,逼欧、,寘之名帖中,莫辨也。
为金石书者,以不得先生书为憾。
如《岷峨楼记》、《喻德君墓碣》、《太白祠堂记》、《黄庭经》等书,皆尽其妙,争宝藏之。
自号樗庵老人,有《论语幼学》、《说易集传》、《诗会解》、《汉晋史节》《、通鉴类》、《名物度数》、《性理指南》、《信笔录》等书,皆蝇头细字,每帙不下十数策,藏于家。
先生逾四十不娶,大父以孙明复邵康节之事感之,娶史氏,省元元一之孙。
子男四人:寿文、起潜,待省进士
黄中,为外祖喻氏后。
皆力学能文词,世其家。
良老,早夭。
女三人,长早卒,次在室,次适进士王佐材,先二年卒。
孙男三人,见心、奎寿、晦老,皆夭。
孙女三人。
其孤将以甲戌十月庚午奉先生柩葬于平江吴县至德乡凤凰山之坤原。
呜呼!
先生师道之立,经学之术,如胡翼之孙明复
使其稍进于时,必能助成王德,有补世道。
而位不配其德,用不究其,赍志以殁,其所就仅如此,可胜痛哉!
某丱角受学先生先生视之如子,耳提面命以至成人,虽不敢自谓有得于先生之万一,犹庶几未死之年,日闻师训,以不为小人之归。
讵意一旦梁坏山颓,呜呼已矣,无复可言矣!
罔极之恩,其何以报矣!
患难馀生,志气颓落,方为门墙羞,其何能论次先生之平生?
先生遗意,谊不得辞,顾葬日薄,乃掇言行大略著于篇。
它尚多所遗,无以发先生道德精蕴,此则某之罪也。
立言君子,倘矜而赐之铭,尚有取于斯焉。
大义略叙(上) 宋末元初 · 郑思肖
 出处:全宋文卷八三三六、心史
我生大不幸,适焉逢此逆境。
国之兴亡,自古有之,其亡也必国君有失德,民心乃离散。
大宋列圣相承,以仁立国,岂谓靖康遭金贼之祸耶!
南渡列圣相承,亦以仁立国,岂谓德祐遭鞑贼之祸耶!
即今日而论,天子无失德,民心不离散,遽逢凶祸,必有其故。
非微臣蒙君之恶,曲为其说,移罪于人。
公论在天下,千载不可泯灭,我安能禁天下后世之人,口不言手不书哉!
今此略叙,不过直书本末得失源流大概尔。
昔金人盛时,鞑虽小夷,粘罕、兀术辈尝虑其有难制之状,三年一征,五年一徙,用蒿指之法,厄其生聚。
蒿者,言若刈蒿也,去其拇指,则丁壮无用。
后金酋雍立,仁慈恕鞑旧罪,免征徙蒿指之法。
时思乃祖旧恨,但望北射三箭泄馀愤。
如是十九年,鞑人孳育丁壮甚盛。
适金人白伦、李藻以罪奔鞑,说鞑酋曰:「金见汝盛,或重兴征徙蒿指之法,将奈何?
不若兴兵攻金以自固」。
鞑主忒没真然其言,以蒙古国为号,始兴兵寇金。
忒没真大败后,金酋役小夷十八糺人失其道,糺人诱辽之遗种俱归鞑,鞑以辽、糺为前驱,攻金得利,迤逦深入。
至完颜守绪立,鞑遣使来我朝,假道淮东河南攻金。
我朝不答,鞑乃用力先灭西夏,乃自蜀由金、洋出襄、汉,入唐、邓。
忒没真死于巩州,鞑即立兀窟带为主,复由忒没真故道破西和,犯兴元,捣河南,攻潼关
金人应敌失利,岁久力穷,潜兵入蔡。
守绪尝遣使来我朝曰:「我苟亡,害必及江南,毋以旧事为念,援我以兵,共驱鞑返北,庶几大宋得我为保障,有所恃而安」。
鞑亦遣使来曰:「大宋与金,世有大雠,不可不乘机共我灭金,当以黄河以南还大宋」。
时朝廷尚大义,谓祖宗大雠不可不报,命京湖阃臣史嵩之孟珙调兵输粮,资鞑夹攻,围蔡州数月。
端平一年三月,守绪自焚死于蔡州,所命之将泛取火死遗骸,指为守绪骨殖,嵩之函其骨,并伪宝法物进于朝。
金人疆土,尽为鞑所得。
孟珙尝曰:「助鞑灭金,自此鞑必盛,他日断为江南害,深可虑」。
其言至今始验。
是时朝廷失于以理遣谕鞑人践还黄河以南之约,鞑亦以黄河以南弃而不守。
又不思自河而南,皆平原旷野,地无险隘,北不得山后数州,卒难守中原。
右丞相郑清之遽兴恢复两京之举,立据关守河之议。
是年七月,命赵范等分路复两河,赵葵领二十万兵复东京领二十万兵复西京
军逼西京,鞑人登山窥望军容不整,即欺兵。
潼关旧有水匮,昔金人恃此禦鞑者,鞑即放潼关水匮,水㳽漫西京,竟荡为水区。
众军皆为水所陷,不及战而大败,归者无几。
兵已入东京,闻兵失利,亦退兵。
由是鞑人兴兵边陲无宁岁,燬剑门,燬栈道,失蜀,失襄阳
鞑弃襄阳不守,又复襄阳
鞑又假道大理国攻罗鬼国,频年寇广。
至开庆一年九月,鞑酋忽必烈从阳罗堡偷渡鄂州,浒黄州,横截大江,大造浮桥,往来无碍,势亦甚炽,摇动京师
丞相贾似道开阃江陵,提兵来驻汉阳,率励将帅吕文德崇阳县,伏兵杀贼大败。
势始与之角立,贼尚留江南不去。
适鞑主蒙哥犯蜀,迫云顶山
其山险峻,素为王坚所据,鞑遣人说其来,命众军立山顶,裸形望之秽骂,蒙哥竟饮气病死。
似道即密遣人说忽必烈曰:「蒙哥已死,汝宜归袭位为急」。
又绐许岁币,始欲退兵。
景定一年似道吕文德孙虎臣等乘其退去之势,剿杀馀党,断鄂渚大江浮桥,江汉乃清。
理宗竟全以为似道大功,四月,趣入朝秉钧轴。
文德开阃鄂渚,统辖京湖诸州军马。
鞑以许岁币为诚语,七月,遣郝经入使,索其物。
似道素矜开庆景定肃清江汉之功,密客廖莹中撰书数卷,曰《福华编》,谀诳铺张,誇大似道勋绩。
似道惧以当时用计绐许岁币事损其名,理宗数问郝经入使之由,似道每含糊其对。
理宗又曰:「朕闻其来,欲效亡金得岁币之例,今非昔比,不可从」。
似道匿情对曰:「求和出于彼请,岂容轻徇放入」。
竟不令郝经入见。
所持一函,不知何物,不得入见,终不肯开。
盖鞑本非求和也,又无策遣回,尝致书与似道,辞气甚颉颃可畏,以恐似道,亦置不问。
真州十六年,后值大变,始回。
吕文德私意既杀良将曹世雄,又抑刘整功,复谮有跋扈意,似道欲杀之。
有密报者,遂叛。
说鞑任责取江南,谓一得襄阳,则江南唾手可得。
鞑遂注意谋襄阳
亦有将才,似道尝命文德俾间谍入虏,赍物赐,密唤其仍归,赦罪复爵。
心疑而不回,但为鞑谋,悠扬其答。
素知似道好玉带,鞑密遣使贡玉带于文德,求转达似道
彼言:「襄阳旧有互市场,不开久矣,南北物货俱绝,鞑人欲借白河之地为互市场,通南北货物。
我固知官府蔽护商旅,但白河荒野,商旅各有财本,惧为盗贼所劫。
鞑人又欲就白河筑小小家基寨,防拓以蔽商旅」。
似道纳玉带,诺其请。
咸淳□年□月,鞑据白河筑城,围大九里馀,实非小小家基寨。
襄阳守臣吕文焕达于文德,竟不答。
明年,鞑以重兵屯白河城,鞑又筑鹿门山城,又筑万山城,又筑小堡寨十四所,又于汉江下撒星钉,又建万人敌台,脉络相应,死阨襄阳水陆路。
文德详知其故,遣援兵竟莫能前。
文德愤为贼计所绐,感忧病死。
朝廷屡遣援兵,只屯颍州,去襄阳尚四百里,诸将皆不用命,进攻莫入。
似道不力为谋,京湖阃臣李庭芝亦拙而无计。
文焕坚守六年,拆屋薪穷,军疲如鬼。
樊城先破,鞑贼尽杀樊城军民,积叠骸骨,架为高山,使襄阳望见,胁吓其心。
贼打回回炮入襄阳城,摧折楼阁甚猛,文焕意怯。
襄阳粮绝军尽,文焕亦怨而叛。
□年□月,襄阳陷。
又说文焕,雠恨似道独享湖山之乐,不遣援兵,置汝死地。
文焕遂怨朝廷,并与鞑贼运谋,协力举渡江之策。
十年甲戌,鞑伪丞相伯颜领兵南犯。
十月,朝廷先命淮西阃臣夏贵提兵防拓江面,正值伯颜来围阳罗堡。
命其子松提八千兵与鞑贼十万鏖战,杀贼七八,军尽陷,满身负箭,走归即死。
是时失子无恃,即输心矣。
俄又失阳罗堡,守阳罗堡将臣赵文义不叛不屈,为贼所杀。
文焕旧人,文焕数馈遗,密说假道渡江,不从之。
十二月伯颜从阳罗堡舁小舟由陆地下港渡江。
都统(询补姓名。)曰:「不宜容贼有一舟出港。
尝使我军兵船横据江面,乃可无忧。
或容彼船出泛大江,恐不及事」。
曰:「贼船纵出江,吾以兵船横冲,彼安能渡」?
十四日夜,俄贼舟渐渐出港,烟焰涨空,及天色分朗,贼船已充斥江面(即前询补姓名。)
甚怒,不禀命于,径以所部五十兵登船死战于大江中,报求援,不发兵,全军陷没。
贼登大江南岸,不谋死战,不谋坚守,即飘然领兵东下,呼黄州守臣陈翼蕲州守臣景谟曰:「虏已渡江,汝宜自作区处」。
兵沿江自纵烧劫而下,京湖阃臣朱祀孙领兵已至汉阳,不急为谋,从容于元勋阁下拜受诰命。
忽闻贵已退兵,失恃意怯,祀孙亦退兵回江陵
鞑贼竟荡荡渡江寇鄂州城太守张晏然叛。
夏贵淮西重兵,朱祀孙京湖重兵,其时贵与祀孙俱在江上,但于黄州汉阳鄂州之间,左右效力夹攻,死守死战,鞑终不可渡江;
纵已渡江,尽可内外夹攻,贼兵断不敢深入重地,犯兵家所忌。
祀孙固猥物,贵老于将略,虏素疑畏,至此智穷心变,势尽可为,竟不为谋,束手无语,似有所约焉。
使势果不可为,能一战而死,人复何议?
领重兵之权而不死战,惟谋遁走,曰非纵虏之来不可!
陈翼果以黄州叛,管景谟果以蕲州叛。
德祐一年乙亥正月,朝廷除平章贾似道都督天下军马,出师讨贼。
太平州守臣孟之缙叛国,遣降文越境过安庆迎贼。
钱真孙江州叛。
鞑尚以安庆城在山顶,兵粮皆具,势不可攻,深畏守安庆将臣范文虎作敌。
鞑兵围安庆,仰望山城,若在半空,未数日,鞑兵怨形歌曲。
二月文虎安庆叛,伯颜大喜得志,荡荡深入。
贼犯池州,城陷,通判权守池州赵卯发誓不叛国,夫妇自经于倅厅
贼酋伯颜池州,亦赏叹忠烈
始平贾似道出师,谋入安庆山城都督府,时大军至京口,报文虎安庆叛,似道失望,大军不可前进,遂提兵止驻鲁港,却就舟中开督府
尚召夏贵领兵至军前,诸将亦至,俱未见功,独拜孙虎臣节度使,俾统领军马。
诸将不伏,夏贵竟领兵归庐州
似道宋京使鞑军前,甘偿岁币。
伯颜问曰:「大宋出师,谁为大将」?
虎臣对,伯颜刘整吕文焕辈意皆欺笑。
伯颜忽问叛去将臣曰:「行在何时可得」?
吕文焕曰:「内地虽近,有军有粮,非三四年攻击不可得」。
范文虎曰:「内地虚弱,不足应敌,驱兵而入,可即得之」。
伯颜乃信用文虎
文虎为鞑前驱。
虎臣亦领先锋前进,遇文虎船,交相诟骂,为文虎贼船所捎。
又报贼兵乘夜已偷渡鄱阳湖东,凶势已迫,虎臣竟走回,号令不明,军势自乱。
廿三日虎臣似道密语移时,似道惊疑失措,虎臣怀惧不肯负荷死战,一矢不发,似道虎臣各船遁走。
诸军俄失似道虎臣所在,廿八万正券兵,一时俱溃散。
似道舟飘于真州朱金沙,淮东阃臣李廷芝遣兵救似道扬州城,官诰、金银、关会、船一皆遗失。
虎臣遁归泰州堂吏翁应龙持都督府印遁归行在。
江右阃臣黄万石叛,密信降鞑,反一一截取朝廷调兵省剳,尽持示鞑。
万石即剃三搭辫发,胡服。
饶州守臣唐震叛,延鞑酋入,皆南人,疑为强盗,伪曰鞑兵所袭,即杀贼反正,贼再至,唐震与贼战,城陷为贼杀。
江东提刑谢枋得降贼,后挟邓、傅,诸洞民兵反正,杀贼甚多,示榜主张大宋气数甚力。
三月似道致书丞相章鉴曰:「虏势已迫,但促三宫渡海,似道当海中迎圣驾矣」。
似道又手批谕殿帅韩震,命之促三宫渡海,手批误达殿司副帅彭之才,之才密告丞相陈宜中,即与编修希圣谋,希圣怂恿诛韩震
陈丞相密奏行其事,始以计呼韩震至,试验其语意,果恃似道跋扈不法。
韩震谓:「三宫不动,但殿司山上发土炮入皇城,警以虏至,三宫可迁驾矣」。
遂命壮士出敕示斩之,韩震子女及裨将鬨出国门,叛而归鞑。
丞相章鉴遁身去国,王爚左丞相,阖朝论奏赦似道罪,促其归越终母丧。
建康镇江常州俱叛,京师摇动,三学上书,言京师国之根本,不可迁都,自委社稷为弃物。
太皇批诏,谕三学士子及百姓:「当与汝同一死生为誓」。
中外咸悦。
四月京湖阃臣朱祀孙节度使高达并叛。
沙市仓官司马梦求见虏至,自经而死。
六月朔,日食九分有强。
似道自扬归越,首招心腹密客廖莹中饮,是夜莹中饮毕而归,即死。
咸疑似道有异谋,惧事泄,以饮食药莹中死。
众议纷然,丞相王爚首奏似道罪,乞贬窜似道
似道循州,褫爵籍家。
山阴县县尉郑虎臣,素衔似道窜其父死贬所之雠,意乞防送似道,谋报私雠。
越州福王赵与芮素以受似道所制为憾,竟命虎臣押送似道之贬所。
朝廷窜籍似道密客,贬其党与,收叙似道所窜逐人官爵。
丞相陈宜中收用人才,旌赏激励,方有条绪,京学上书咸议,陈丞相即抗疏自辨,竟归田里。
丞相王爚平章军国重事留梦炎右丞相,议遣承宣使张世杰步帅刘师勇等分兵水陆夹攻。
未几,平章王爚遁避去国。
七月刘师勇由陆路进兵复常州张彦进兵至吕城,马坠堑,为贼所擒,师勇止守常州八月张世杰统率孙虎臣等分部兵船,由许浦京口世杰所部兵船交战正得胜,俄见大船无数,自扬州第二沟出,因贼不张旗帜,我军别部兵船误认为扬州阃臣援兵至,意不为备,为贼所入,孙虎臣竟命鸣锣,所误我军尽退兵,贼兵进攻,我军败于焦门,忽风水俱不利,世杰亦退兵。
太皇屡降手诏,趣丞相陈宜中还朝。
九月右丞相侍读陈宜中始还朝。
尚书文天祥挺身作檄,倾家赀纠集吉赣乡兵三万人勤王。
至行在,除浙西制置使,开阃平江府
郑虎臣押送似道漳州木绵庵,似道踞虎子,虎臣踢其阴而死。
少保张世杰虎臣不奉朝命私杀似道罪,斩虎臣
十一月常州受鞑贼围四十日,城陷。
刘师勇绐北装辫发,诡计出鞑兵重围,归行在。
都统王安节常州骂贼战死。
贼尝掷十万户金牌诱之,安节曰:「我不作两朝臣」。
湖州独松关陷。
于潜千秋关陷。
陈丞相浙西制置使文天祥提兵勤王,退守临平
国势危迫,屡次降诏趣淮西阃臣夏贵京湖阃臣朱祀孙、六郡镇抚使吕文福等提兵勤王,并不至,皆从叛。
潜受鞑主忽必烈伪命、衣服、笠、剑等物,语鞑曰:「汝若得行在,当以淮西来归,勿我虑也」。
无锡宰阮正己不屈,抱县印赴水死,其子亦从父水死。
隆兴府陷,刘槃叛,都统施炎战而被擒,不屈。
十二月平江府湖州嘉兴府陷。
丞相陈宜中力请三宫迁驾,直逼太皇病榻殿前奏曰:「昔贼未近,不宜轻动,自召乱端,弃宗庙社稷;
今贼既犯京畿,不容不迁都。
设或不然,有难言者」!
太皇曰:「昨卿等三学谏朕勿迁都,今乃逼朕迁都,朕病去不得。
鞑贼果至,当投龙池死」!
二年丙子正月陈丞相密说奏请杨太妃挟所生二王浮海奔浙东,吉王进封益王、天下兵马都大帅信王进封广王、天下兵马副大帅陈宜中都督天下军马,吴坚左丞相贾馀庆右丞相
十三日,鞑贼犯行在皋亭山丞相陈宜中又告太皇家侄、节度使谢堂,再三委曲奏请迁驾。
太皇曰:「汝姓谢,宁管得赵家事?
丞相来」!
陈丞相至,太皇曰:「渡江有舟否」?
曰:「有」。
曰:「舟大否」?
曰:「舟大」。
曰:「舟大可以尽载京师百姓去否」?
丞相不对。
丞相又以死战为奏,太皇不允,惟主于和。
丞相又奏:「和则作降文授鞑,自称之字,甚耻闻之,不若迁驾为上策」。
太皇曰:「倘能为生灵计,此一字亦不惜」。
太皇昏耄,死不肯从迁驾策。
陈丞相即与武臣张世杰刘师勇、苏由义,文臣曾渊子赵溍等并奉国玺,浮海奔浙东。
鞑酋伯颜陈丞相挟二王南奔,贼甚心变,欲直入屠弑京师
朝廷命文天祥右丞相名使鞑军前,与鞑酋伯颜语,辞气甚慷慨激烈,辨析夷夏,忠壮不屈,不跪,贼燄稍平。
朝廷命高应松作降文授鞑,彼以为无哀痛请命之意,又易刘袖然为之,丞相执政百官尽出国门迎鞑贼,或跪或拜,莫不叩首乞命。
十八日,行在陷。
叛臣吕文焕首入犯国门,叛臣范文虎首入犯大内
太皇病不肯出,逆臣驸马杨镇术绐太皇迁过别小御床,就床舁太皇出授伯颜
鞑酋唆都领兵犯浙东,逼二王。
二王御舟泊明州定海,索朝廷先所分寄明州金银纲,沿海制置赵孟传不肯发其金银应副行朝军需,承宣使张世杰亲入明州责骂,孟传仅还金银三百匣。
孟传叛,以明州降鞑。
湖南阃臣李芾孤守潭州,于邻郡属县尽叛之后,鞑贼围城凡六阅月,力已不支,不肯叛国,左右皆逼曰:「汝辈欲叛耶」?
命刽子自杀家人,又重犒官赏金银与刽子,命斩,刽子再四不敢,又命斩刽子,乃朝服自经于雄湘阁上,仍纵火于阁下,终尽归于灰烬。
漕运钟蜚英亦不屈,先自经而死。
潭州官僚、吏卒、百姓,莫不争死于绳刃水火之间,一城之民皆忠壮激烈,鞑贼亦悯之。
二月伯颜全太后幼君出国门,丞相吴坚贾馀庆参政家铉翁刘岊以下官僚,并奏乞封赠三代及妻孥,太皇从之。
辈不救国难,尚慕虚名,报国之心安在?
辈之罪,何可胜说!
贼胁吴坚以下并北行。
晦日丞相文天祥京口虏馆,夜遁渡江归国。
三月朔京口鞑贼闭城三日,排门大搜,天祥已奔真州,由泰州渡海而南。
全太后幼君、六宫亲王并北狩,渡扬子江、圣驾官车凡九十三辆,大小官使六十馀人。
有叛臣教鞑酋曰:「福王赵与芮理宗亲弟,度宗本生父,福王家多子侄,大宋根本犹在」。
逆臣杨镇使臣夏若水,尽逼取福王及子侄辈,并北狩。
二王至温州,御舟驻江心寺,谋建行都,迓续国脉,南奔福州
夏贵淮西授鞑去。
靖州太守康□叛,挟郡印出城降鞑。
通判张希颜闭城拒□,极力整龊备禦
靖州本隶于湖北阃臣,以朱祀孙先叛,越界闻之于湖南阃臣,遂为之奏,希颜除知靖州,继除湖北提刑
靖势不可守,希颜移治飞山上,通结洞民,坚守杀贼,谋为恢复计。
后因朝廷遗赵立赍省剳、持二颗节度使印迂道避贼,由田、杨国入蜀,谕昝万寿张珏,各拜节度使,提兵出蜀剿虏勤王,甫经由飞山下,希颜留立相议,乞留二节度使印,借此印为说,挽万寿出蜀拜受节度使印,庶几希颜可与万寿协心同谋恢复事,遂以印授希颜
万寿之侄德威,偶以军事经过飞山希颜不知德威已怀叛志,喜而招德威,痛与德威谋论杀贼事。
先知几,饰说遁去,德威曰:「势不两立」。
即杀希颜于卧内。
希颜忠赤,艰难有大志,为叛臣所杀,不克集事,惜哉!
嘉定帅臣昝万寿叛。
四月丞相吴坚等已陷幽州,尚率百官入长寿宫满散太皇寿崇圣节,辈欺天,一至于是!
太守赵淮居闲遁避,受擒不屈,鞑酋阿术维扬叛,维扬城,叫城上曰:「此城昔我祖、我叔父为朝廷修峻甚劳苦,语制置,决不可与贼」!
贼酋责之,并骂甚烈,被贼杀。
之仆亦不屈,被杀。
,方之孙,范之子,葵之侄也。
施炎骂贼不屈,被贼杀。
鞑酋伯颜丞相吴坚等矫太皇手诏,谕阃以淮东与鞑,阃臣李庭芝姜才迎诏入公庭,率官僚泣拜而焚之,语虏使曰:「此艺祖高宗物也,岂太皇可以私与人乎」?
遂斩虏使。
五月初一日丞相陈宜中拥立益王即位于福州,改德祐二年景炎一年,上杨太妃尊号。
福州州城南壁忽崩七里。
行在谢太皇北狩。
广东经略徐宗谅密书通叛臣吕师夔,许以广东叛国降鞑。
随驾内嫔某氏,贼欲犯之,不可得,书裙带曰:「誓不辱国,誓不辱身」!
自经死于虏馆。
自去岁,贼酋阿术筑湾头、筑杨子桥、筑朴树湾,分屯死厄维扬
至七月维扬粮绝,阃臣李庭芝与都拨发官姜才,统马军五千人、步兵一万人来入泰州,谋涉海而南。
朱焕扬州叛,遂以报贼,中道遇贼酋阿术截战,步兵尽陷,独马军胜,拥庭芝泰州
鞑兵俱集,阿术筑土城围阨泰州,不幸姜才病腰疽伏枕,泰州守臣孙良臣叛,阿术泰州庭芝赴水,虏以钩活取之。
尚按剑而语,虏舁出,众语劝降贼,唯背面不语,遂铁索锁于夏贵节堂。
一日,众酋把盏,令叛臣朱焕谕劝庭芝饮酒,庭芝不饮虏酒,但垂泪不语。
即骂曰:「天不与我耳,与我,汝贼辈皆剐于我手归罪」!
指骂老贼夏贵甚烈,抱愧不对,徐嗾阿术曰:「留庭芝终无益」。
阿术遂斩庭芝庭芝受刑,刭无血,剐骂贼至死不绝。
淮东诸州皆叛。
先叛臣黄万石剃三搭辫发,身统鞑兵,深入邵武军,说谕守臣黎立武叛,立武不从,弃城奔福州
万石遣人传鞑命,四散说谕州县叛。
浦城县县尉赵孟通辨骂,呼众擒剐贼使,浦城县升为忠安军,复邵武军万石竟遁。
八九月,鞑兵自湖南广东熊飞以兵战,逐而退。
武臣马塈广西纠募壮士数千人,先尝欲往救潭州围,中涂闻潭州陷,即回。
遇贼鏖战四十里,适广西经略李与己死,径入静江府,据郡治,开府库,办守禦事,自请于福州行朝,旨任以广西之寄,守静江府
杀贼不胜,城陷,提兵巷战,为贼擒,不屈,被贼杀。
参议邓得遇不屈,水死。
静江一城之民,俱为贼杀,得逃入西山者七百人,贼后许以不杀,招其降,七百人不肯叛,皆自杀。
十一月江东江西路诸关隘俱陷,海道贼船俱至,行朝又弃福州,御舟至南台海口,正遇叛臣王世强所部鞑舟,时世强犹有人心,竟不纵贼船相逼,容张少保景炎皇帝御舟奔海而去。
后贼知世强纵御舟奔海去,遭贼诃责,闷气而死。
秀王赵与檡将扈驾三千兵过飞鸾岭上,遇鞑酋阿剌罕领兵三万人至,与檡死战数合,杀贼十之八九,与檡全军陷没,与檡被擒不屈,被贼杀。
王世强犯福州,行朝竟以舟为国,缀旒国祚,守泉州
蒲受耕,祖南蕃人,富甲两广,据泉州叛。
大裒金贼,迎贼反寇张少保兵船,鞑遣人说三郡宣抚使兴化军陈文龙叛,文龙作书鞑:「愿得兴化、漳、泉三郡,奉大宋香火,勿来攻伐。
我七世受朝廷爵禄,决不叛国」。
密为左右所卖,导贼入城。
文龙被擒,贼辨骂,缚至行在,病死,终不屈。
二年丁丑泉州素多宗子,闻张少保至,宗子纠集万馀人出迎王师,叛臣蒲受耕闭城三日,尽杀南外宗子数万人。
张少保提兵围泉州,九十日不下,殿帅李胜用命攻泉城,被贼擒,骂贼不屈,为贼所剐。
九月,复福州,受耕报鞑贼阿塔海领兵合至,张少保退兵入海,遇鞑贼扬酋交战,贼舟大败而去。
监军赵必宰纠义兵勤王,遇贼被擒,为贼杀。
忠臣陈文龙之叔陈瓒,纠义兵迎王师,除守兴化军
后鞑攻兴化,城陷,骂贼甚烈,亲为贼酋唆都所杀。
叛臣吕师夔,率贼酋塔出江西广东,取经略徐宗谅许叛广东州郡,宗谅犹豫,弃广东遁去,广东诸州皆叛。
陈丞相意不欲围泉州攻受耕,谓杀南人不损鞑贼,无益。
张少保怒受耕反为鞑贼寇窃大宋兵船,决于围泉。
陈丞相懦儒,张少保武臣,势不能统摄,语多不合。
况左右前后,或人或鬼,顷刻之间,变化叵测。
陈丞相身护玉玺兵船前行,竟托失风,奔占城国
三年戊寅三月重庆府城陷,阃臣张珏遁至忠州,为贼擒。
六月景炎皇帝以病崩于南恩州界。
少保张世杰拥立广王即位于海外碙洲,行朝铸金玺行事。
八月景炎皇帝攒葬碙洲,谥端宗,陵曰永福。
九月,复广州崖山,建行都,徙广州民往居为市。
海外诸国惧鞑垂涎,月贡金银米帛,充给朝廷军需,为屏蔽攻贼计。
十一月丞相文天祥兵入潮阳县,为鞑所擒,不屈。
景炎四年己卯祥兴一年,改本天历。
福建以南沿海诸郡,自景炎后,南兵至属,北兵至属北,反覆不一,荡为血区!
祥兴一年正月初十,贼酋乌马儿兵犯崖山,我军与贼转战两旬馀,先贼屡败,贼再进寇,势急弃崖山
我军巨艘七八百只,大可容千人,泊崖山奥里,下碇相维,势若履平地,外有小黑船千馀,游击甚驶,与贼相战甚利,军容严整。
乌马儿领兵十万馀,视之意怯,势不可傍。
贼但据崖山为寨,我军乘夜节节劫寨,偷斩贼首累一二千级,贼疑为神异。
有叛将拨发者,庐州人,失其姓名,领三百人降鞑,曰:「张少保所部兵,独有淮兵千五百人精勇无前,馀皆民兵,无足畏。
外若不可傍,内实虚弱。
凡小黑船出击得利之兵,即巨艘之淮兵,小黑船归,则淮兵复居巨艘,不过此千五百人,出入张其威武
若俟小黑船淮兵游击时,以重兵掩内虚之巨艘,从后击之,必败」。
乌马儿可其言。
二月初六日,贼果俟隙后攻,我军内虚莫敌,后船兵尽走聚前船。
贼四围合攻,淮兵打水路死战出船,少保张世杰祥兴皇帝奔遁,唯馀巨艘十九只、淮兵千五百人及民兵而去。
馀小黑舟亦迫奔去,制置赵溍制置曾渊子节使苏由义各统舟师,分战各遁。
杨太妃蹈海死。
丞相陆秀夫朝服蹈海而死。
参政单公选亦蹈海死。
惟掌金玺官抱玺蹈海,罥碍舟尾绳木间,不坠下水,为贼得。
张少保先尝遣使海外某国,借兵夹击贼。
张少保后一日,果有四五百艘至,或报陈丞相兵船同至,探张少保败遁,不与贼战即去。
张少保未遁之先,赵溍、苏由义等闻报贼兵颇少,众议可以进兵击贼,独张少保不肯,遂止。
尝闻崖山陷虏,忠义之士咸议张少保失在此,不乘时进攻,殊莫晓当时意;
独我臆度张少保恐贼舟埋伏,先驱轻兵相挠,疲我兵力,然后驱重兵相压为虑,否则俟海外某国兵船,行夹击之法。
张少保入死者数,说叛者众,始终一诚,不变不屈,岂可执此议其非?
或抱高见,又非人测度可及。
天不右宋,无以施其智,动成左计,原其心,实无瑕可指。
鞑酋屡遣人说张少保叛,世杰曰:「我本北人,宁不知北人肺腑?
彼安有终始?
我受朝廷爵禄历年已深,终不忍悖之!
我焚香誓于天久矣,不然,幼君置于何地?
我惟有死耳」!
张少保妻妾子女先陷虏,鞑酋屡俾其妻妾子女等作家书唤之归鞑,皆置于不从。
曾渊子等诸文武臣,流离海外,或仕占城,或婿交趾,或别流远国。
承宣使文英叛,反攻劫大宋金银船,尽奄入己,为鞑贼穷追,攻寇大宋南奔馀舟,杀魏辰等。
陈丞相初奔占城国,后占城降鞑,遣士卒服事陈丞相,实寓监绊意。
又遁而奔阇婆等国。
或传张少保今驻军离里。
陈丞相张少保流离奔走之间,竟无一人兴胁之刺之授贼之心,非二公精忠大义,何以得人心如此耶?
忽必烈闻倭国富庶,垂涎其国,屡遣人说其来臣。
倭主作书报鞑主,大意曰:「大宋无失德,汝行逆篡,今垂涎及我,我当兴兵诛汝,汝来降我则可,不降则来与我战」。
忽必烈遣晰里伯由高丽攻倭,人船俱陷于海。
辛巳六月,鞑兵由明州涉海,至倭口,遭大风雨作,人与船俱陷,又大败而回。
倭遣使责占城不战而附鞑,占城有悟意,始背元鞑。
大宋工部郎中阮同老流离海中,被贼擒,贼授北靴,与之易南服,同老拔刀斩北靴尖,终不屈,被贼杀。
鞑酋唆都往攻占城,又败而归。
壬午春,倭国舟师来攻鞑人,沿海一带不得其隙而入,悠扬数时而空返。
秋末,俱蒙国遣使遣鞑一合一帚,或谓寓「合扫」之意,其事未易量。
安南国遣使入鞑,谓彼土少妇人,愿岁得妇女以千计,岁输金银为报。
十一月丞相文天祥已陷虏五年,万挫不屈。
一旦睹德祐嗣君,拜而大恸,指忽必烈肆骂甚烈,数其五罪,为贼斩而剖腹,食其心肺。
陈丞相占城,出师甚盛。
倭国出兵,已夺高丽,谋攻幽州
回回挟塔利、狗国等,出攻鞑西北边,甚得利。
逆鞑亡,大宋兴,此正其机也!
先君菊山翁家传 宋末元初 · 郑思肖
 出处:全宋文卷八三三九、心史·杂文
思肖心数生平所为,不孝一事最深,理久当殛死。
非自损抑语,盖实有罪,感造物赦之,开其自新之路。
今虽大哭殒命,不足赎一身罪,不足述先人德,尚忍言哉!
郑姓得于周宣王母弟桓公受封之后,至晋永嘉分派入,居于连江东导村,今十数世矣。
高祖(上字秀下字颖。)、曾祖、(上字昭下字嗣。)(左氵右斤。),世世袭以读书传家。
先君兄弟二人,伯氏蚤丧。
先君字叔起号菊山,名与字之下字同。
早年尝名正东方之卦,生于庆元己未,终于景定壬戌,寿六十四岁。
先君四十岁始生思肖,今所记者惟先君五十岁以后事。
前乎此时,正当早年豪杰时,奇气伟节,未易可以形容。
父子间礼甚严,非亲见事不敢问,又无伯叔、长兄教之。
前辈或有能道其早年豪迈者,特髣髴尔。
独忆思肖七岁时亲历之事。
淳祐丁未,前丞相郑清之侍读入朝,泊于涌金门外,朝廷忽除之再相,先人闻除命下,痛哭流涕,谓:「我自上流归,闻端平出师复两京之败,皆郑相误国罪」。
即登其门,历历数之,厉声大骂曰:「端平败相,何堪再坏天下耶」!
竟为郑相执下天府,母、妹、思肖俱遭执去。
当时士气颇盛,京尹赵与𥲅越一宿俱纵之。
郑相乃命天府广布耳目吏卒于长桥所居左右,密物色,至于朋友往来、出处云为,排日录闻天府,坚求瑕疵,欲以他罪加焉。
如是二年,莫能得毫发。
郑相去国,事乃寝,邻人始言其布置欲陷人以罪之事。
先人为社稷生灵忧,蹈此危机,有司求之二年,不得其过,可以见平日大节目矣。
京师居时,屋后有淫祠,因先母病,邻人谓宜祷之,先人以为狄仁杰尝毁江南淫祠一千七百,独留禹庙泰伯伍子胥,程子尚谓伍子胥亦不当留,先人竟手毁庙像,后亦无他。
每事正直无邪谄,率皆若是。
读书之外,唯好饮酒,嗜食茶,他皆不切切焉。
客京华三十馀年,不行狭邪径窦之门,屈其气节。
世俗通贿赂事,一毫未尝破戒。
四方馈以礼,唯正则受。
有酒即饮朋友,有钱即与朋友。
闻人之善昌言之,见人之恶面折之。
意气飞动,不协于时,人固敬之,抑且畏之,或颇忌之。
平生独冠巍巾,异于众,议论气象、出处言动,皆正直严毅有法度。
当时宰执贤其贤,欲官焉,耻出私门之恩,终咈其事。
每与平章贾似道论得失,累忤其意,后竟为彼所疏。
凡公卿大夫交,言不及利,语不阿媚,卒无亲妮党比之交。
其实情则藐视一时人物,寄心澹泊,以道自鸣,高洁其行,白首六经。
家不蓄银器,不蓄直钱之货,不喜玩图画骨董,不亲博弈,不言私事,惟家藏古今书数千卷。
庚辰出闽,在京师
庚子于潜县请主于潜学,时居渡子桥,作《三膜记》。
甲辰伏阙言奸相史嵩之,奉旨免解。
丙午江陵
丁未迁居西湖长桥,扁其庐曰「水南半隐」,作《水南半隐记》。
壬子伏阙言水火灾,不报。
漕台请为诸暨县主学萧山县主学
甲寅絜居吴门,浙西仓台请为尹和靖书院堂长,淮东阃请为泰州胡安定书院山长平江府请为三高堂长,无锡县率请至邑庠开讲。
环辙淮左浙右,据坐皋比,深衣竹笏,讲性理学,一时学者翕从焉。
讲道来归,故庐小圃,植幽花修竹,逍遥其间,意不欲复出,将闭门养道,遂其闲适。
天不寿以年,不得终此高隐计。
早年场屋不利,即潜心穷理尽性之学,极有所得。
至老读书不倦,晚年造诣益深,正欲毁旧《太极无极说》,别作《太极书》,病已亟矣。
将易箦际,尽历历言得失,且命思肖:「至中年加以学力,削改补释,足成《易注》。
丁未年后,即留心注《易》,今十六年,汝勿废我生前志。
汝终身所行之道,平日语汝久矣」!
遂卒。
先人素自许以治国平天下之道,制于命而不伸,痛哉!
使其生至今日,决不忍陷于贼阱,必一死尽臣子报国之节。
著述有讲义、诗集、杂著、前后《读书愚见》、《太极无极说》、《修攘事鉴》、《南北要览》、《深衣书》、《乡饮酒书》,并注《易》六十卦,外又有碑铭记序百五十馀篇、诗百馀篇,皆晚年所作。
乱后故藁为贼取去,仅存于别藁者,文得十一篇,诗得十五篇,馀篇不可复得,深为痛惜!
先人生子女二人,思肖长焉。
女弟适人不谐,终愿为尼,修净业。
思肖又懦弱无能为,一丝文脉,终将何如?
近日漳州大义甚正,干戈扰扰,闽间正苦。
吾族在乡甚盛,谁殁谁存,今俱可伤,坟墓累累,尽埋没荆榛战血中。
独先祖墓在江陵城外,先人早失怙恃,寄食外氏,亦莫知地之详。
先人丙午江陵,尝望祭焉。
先人墓在姑苏甑山西陇,乱后幸无恙。
先母兵火间丙子岁茶毗,水化骨殖矣。
天长地久,北风凄寒,如我不似于人,启人掩口胡卢大笑者诚不可掩矣!
又痛思无子绍先人遗书,刳割心髓,虽念念谋为传后计,但国事大变,奚敢独以家事论?
今为国为家之念,纷然茫然,裂碎其心,莫措手足,仰天大恸,莫喻后之所云!
新正学诗堂联句乾隆辛卯 清 · 弘历
七言排律 押词韵第三部 出处:御制诗三集卷九十三
三阳叶琯韶年恰纪悉新四始胪编文宴端资稽古启书帷而不忘典学锦笺共擘西清徵册府而可与言诗缃帙曾翻南宋原夫乾道旁罗画史思温独谱葩经由官礼以溯雎麟开㡧丹青义炳备贞邪而釐正变汇函黑白涂分迨时讫元明断楮零缣莫惜而字传高孝一枝片羽留珍入尚方而八九齐付典签合捡椟中燕石存真迹则二三别标继鉴都探颔下骊珠甲乙差排考数与月辰并浃宫商递应垂声和钟吕咸调或缘半以获全如集千狐者岂抛寸腋或昔离而今合譬腾双剑焉宁走孤丸矧若雅若颂之续披依然得所惟称国称风之加覈必也正名念兹志实兼图遂展屏而作记嘉彼艺能见道还揭榜以悬题宫是景阳雅协铿鲸之韵笥分宝笈浓熏辟蠹之香乃者五日春来万年节肇昨介十千于殿兹赓八伯于椒盘无非延禧迓祉之为不废联情论道之举三爵弗藉七碗宁誇周巡既准璿杓具列尤符纬宿统其全如七十二候按厥次则八十五篇颂益思规予一人惟曰其风尚矣倡谐迭和尔百职固云肄业及之伫陈无逸之谟蕲嗣有卷之咏
子云何莫学夫诗,学在尊闻行所知。
敦厚温柔风教本(御制),申韩齐鲁派流贻。
专门最说毛苌著,作绘初由卫协(名画记晋卫协有诗黍稷图)
篆𨽻校形碑勒汉(臣尹继善,圣贤表像史稽隋(隋书经籍志梁毛诗圣贤图三卷)
细摹蠉植开成(唐书艺文志毛诗草木虫鱼图开成中集贤院绘撰),详篹衣冠脩已(名贤画录太和中文宗命程脩已图毛诗)
名昉仅誇龙爪现(臣刘统勋,迹沿未抵豹斑窥。
西奎星宿经同显,南渡烟云象有滋。
溯自建炎营草创(臣阿尔泰),洎乎乾道蒇裘箕。
志评翰墨亲挥素(宋史艺文志高宗评书一卷亦名翰墨志,法绍家庭嗣写絁书史会要孝宗书有家庭法度)
前辈远宗吴道子(臣官保,良工特属马和之
杏坛删后三百辑,浙国图成十二披。
阅代久因致散佚(御制),寓人广乃益华离。
九歌配载清河张丑清河书画舫自记所藏马和之诗经图堪与李公麟九歌图相配),两帙骈牵铁网枝(汪珂玉珊瑚网载有马和之鹑奔定中二图)
豳卷渊源(宋元画录项希宪马和之豳风图一卷皆宋高宗书诗虚其后命和之图焉)希宪(臣刘纶,唐编展转首分宜韩存良家藏唐风十二篇云是钤山堂物)
残缣纪郑李君实(见李日华致堂集),整贉裒陈茅氏(见维所著南阳名画表)
松雪二南(二南图有赵孟頫跋亦见南阳名画表)看署尾(臣托庸蓼塘八则尽祛疑宋庄肃蓼塘所赏马和之风雅八篇并非真迹)
彝尊审定谈奚刻朱彝尊经义考列所见和之诗经图皆非真迹),承泽揄扬识甚卑孙承泽诗经图跋誇宋高宗留意诗书之美)
漫尔纷纷过瞥眼(臣素尔讷),畴欤灿灿列疏眉。
零星渐向石渠羾,络驿随呈壁府司
甲乙昔科胪笈册(臣于敏中庚寅始汇榜堂楣。
景阳置笥珍收独,德寿搜书迹弆遗。
去赝存真重品订(御制),旧藏新入几参差。
填郛欲陋玞淆玉(中有明人临模四卷),脱简犹嫌当失卮(邶风七篇有图无书)
二颂标三(鲁商二颂旧讹合卷标三颂图)越畦畔(臣王际华,七篇漏一析邻比(豳风图旧祗六篇而以破斧一篇别为卷)
缝裳句误为裳句(葛屦图作缝裳景误标为公子裳,畜我词凌谷我词(鸿雁什内以我行其野叙黄鸟前盖装演之误)
错铸小弁(小弁图讹标鸳鸯在梁)其翼戢(臣蔡新,滥竽考牧以肱麾(明人考牧图讹标无羊篇)
言提耳矣休墙面,是尽骨焉宁相皮。
要秉别裁操弃取(臣程景伊,矧邀朗照察毫釐。
先登适叶禹畴叙(已入石渠宝笈书者凡九卷),续获兼符羲卦推(续入者凡八卷)
买朴肯容肩厕伍(十七卷中删伪者五卷臣观保,捡瑜恰拟月周期(真迹凡十二卷)
曰风曰雅曰颂具,或半或全或杂施。
一一装池排顺序(御制),双双合璧附连毗。
复繁毋使寻常紊(临本与真迹复出者有鹿鸣鸿雁无羊小弁诸篇皆从删),错综咸依次第移(改装黄鸟我行其野二篇以符经文次序)
破斧缺斨归苇籥(合破斧入豳风全卷臣曹秀先,閟宫坰野隔那猗(分鲁商二颂卷改题)
题签式判完子阙(各因御笔题签完阙立例),撰跋条疏妍与媸(真迹十二卷各有别之题跋删卷亦分识鉴由)
华什芟朱遵诂注(笙诗不入什盖集传以前旧本如此跋中详其说臣金甡笺补邶蕴瑰奇(六篇御书邶风以补其阙)
褫更玉轴爰画一(图册皆改为卷),储并琅函异数奇(汇函藏弆)
尚宝核徵孝宗补书一卷取陆师道跋说)供采摭(臣奉宽华亭拘隘摘瑕疵(驳正董其昌题破斧为赵孟頫画)
原书仍贯芸驱蠹,继鉴增钤钮握螭(凡已入书各卷虽经考订第印石渠继鉴玺以别之其书仍而不改)
旨概无邪言可蔽(臣钱维城,卷开有益往能追。
忠臣恒虑不得志(右邶风北风举一例馀),君子还思弗改仪(右郑风风雨)
更咏鸡鸣励勤政(右齐风鸡鸣)。(御制),偶拈鹭翿节游嬉(右陈风宛邱
羔羊田畯至则喜(右豳风七月,呦鹿嘉宾鼓且吹(右鹿鸣之什鹿鸣)
诵德台莱申乐只(右南有嘉鱼之什南山有台臣庄存兴),留贤苗藿绻人伊(右鸿雁之什白驹)
大夫夙夜惟寅(右节南山之什雨无正),多士显承无斁斯(右周颂清庙之什清庙)
天锡公纯瞻奕奕(右鲁颂閟宫臣谢墉,日跻圣敬假迟迟(右商颂长发)
义赅众体兴比赋,训总大端承志持。
美刺犁然悬镜摄(臣王杰,贞淫剨若界涂歧。
山川绵邈城隍壮,室宇森沈车马骙。
草木虫鱼彰物曲(臣毛辉祖,兵农礼乐造邦基。
传神颇似顾加鬣,契妙浑如匡解颐。
八十五篇聚精粹(御制),寸分尺幅验成亏。
等匀麝剂元霜汁,齐泻鹅溪白雪丝。
羽集吉光庸见少(臣李中简,剑腾斗气那终睽。
较量已胜三千逸(古诗三千孔子删诗仅存什一今于三百篇中已得十分之三),计数将盈七百期。
呵护六丁投缥箧(臣边继祖,深严四库秘彤墀。
宫缘念典应从类,记为兴观足借规。
通达外逢名理贶(臣汪永锡,和平内养性天怡。
卑栖习鄙偏安宋,景行怀慇右飨姬。
展也敷文繄此盛(臣胡高望,洵哉论世岂予欺。
几陈孰匪鉴今道,钟动都资汲古时。
底藉(御制)正容讽,讵徒赵鼎沃心咨(玉海宋高宗书车攻篇赐赵鼎策其夙夜勉励)
孔居参侍缯殊渲马和之别有孝经图),麟策蝌文笔并摛宋高宗尝手书尚书春秋)
礼器辨章翻聂稿典制钦定礼器图于义本朝綦详非袭聂崇三礼图之旧埴臣曹文,耕蚕劝俗仿楼剞(璹内府程𣒊傲楼耕作蚕织诗图亦经刻耕釐定合弆并摹织图庑间)
殿楹巨㡧廑温饱(西正大光明殿壁张豳风图),猎碣高吟埒鼎彝(并御制有石鼓歌命拓本箧藏)
佳玩迥非娱视听(臣企士,元音夙已沁肝脾。
调谐律吕赓韶濩,揖让声情轶镐岐。
藻缋春生诚倬彼(命御制生春诗二十首瑞画院绘屏臣彭元,丹青部汇早祎而乾隆己未序特命寓毛诗全图旨御制小申以诗设教之)
指日蠲临跸(东巡上将二月初临诣曲阜鳌禁循年例鬯熙。
请付郑笺欧谱匹(臣沈初,问侔艺谏瞽箴谁。
关雎麟趾通为治,清庙明堂企仰思。
联席掞豪答韶祉,返躬却每愧于兹(御制)
偶得九首 其七 清 · 赵翼
 押词韵第三部 出处:瓯北集卷二十一
放翁一代才,落笔见瑰异。
从军陜蜀间,不忘恢复志。
如何一着错,轻作南园记。
后村刘潜夫,学殖最渊懿。
弹劾史嵩之,鲠直无所避。
晚为贾相出,亦遂滋物议。
二公著述材,身擅不朽事。
岂藉权贵力,推挽助声气。
然此事后观,当时见则未。
显赫在目前,未免艳荣利。
不觉一念移,遂为终身累。
始知势要场,自守良不易。
内重外乃轻,此际须道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