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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元肃蕴仁堂 南宋 · 王十朋
 押词韵第七部
人孰无父母,图报良亦难。
忽兴风树悲,莫尽菽水欢。
君羹不易尝,而况荣以官。
向来令君(自注:堂乃宰德化时作。),庆具颜方丹。
手折东堂桂,口咏南陔
生封拜君命,戏彩慈颜温(四库本作慈温颜)
教之由义方,蕴之在仁端。
仁熟椿亦老,亲荣心始安。
堂在人事非,思亲诚益殚。
已足广文饭,方贡公
愿移前日孝,要作忠臣看(以上《梅溪先生后集》卷一九)
馆职虞丞相 南宋 · 林光朝
 出处:全宋文卷四六五一、《艾轩先生文集》卷六、《启隽类函》卷二六一
昨蒙恩授秘书省正字,兼国史院编修官
某涉世甚疏,每愧公车之召;
奏篇何取,遽叨册府之游。
敢窃荣名,自多惭色。
惟是四象八卦之出,在于参天两地之初。
取经纬以为文,合偏傍而成字。
大者六籍,纷然百家,得非齐鲁之所传,乃若江河之无极。
翻经十二,岂徒诵说之云乎;
牍三千,其亦滑稽之雄者。
孰能削去其不合,自可讲求其未闻。
考群玉之所居,置千金于其上。
卜筮全书,则校之太史
韬钤众说,则质之步兵
惟经传前后之不同,以篆籀古今之相杂。
至于数家之学,共此一札之讹。
有加讨论,如再开辟。
发群书于刘向,所谓多闻;
访奇字于扬雄,其如已老。
世有此说,古难其人。
某久矣羁单,幼而疵贱,非敢友天下之善士,不过诵纸上之空言。
筋力已衰,日月云迈。
以七制续书为不妄,以九赞象易为当然。
颜何多,相与呻吟于裘氏之地;
过情所得,且将俎豆于贤人之间。
属王公论荐之初,以乡曲题评之素,自令汗下,况或弓招!
惟延英广内,髦隽之同游;
而石室金匮,文献之具在。
所幸备数于校雠之末,岂容滥吹于笔削之间!
陈子昂之在书林,将变更乎徐、庾;
刘知几之当史笔,第叹息于荀、袁。
即此名家,谓之能事,岂为文字之妙选,乃反场屋之陈人。
有是空疏,若何报塞!
兹盖伏遇某官道惟尽变,物皆曲成,当长淮倥偬不暇给之时,在全蜀绸缪孰敢侮之地。
惟德盛仁熟,泛然而若辞;
则智名勇功,恶乎而可见。
兹纂四朝之大典,盖有千岁之宏模。
稍增载笔之员,即课成书之日。
商周而下,虽百世之可知;
然游夏之徒,于一辞而莫措。
若为误宠,奚取空餐。
某敢不商略前闻,温寻故习!
欲知古人独到之地,其在平生未见之书。
尚能续旧简之刓,何伤迟暮;
有可为直笔之助,庶答生成。
谨启。
宋 · 广州部人
 押敬韵
三年清似镜(送周守归)
《舆地纪胜》卷八九《广南东路·广州》 《舆地纪胜》:周穜徽宗朝知广州。番舶以象犀香珠呈样,一无所受,终任不至舶务。及归,部人赋诗送行,有句云云。
范某 宋 · 萧顗
 出处:全宋文卷三一一九、嘉靖《建宁府志》卷一八、《宋元学案》卷二五、《宋史列传补遗稿》卷一四
士之所志,舍仁义何为哉?
惟仁必欲熟,义必欲精。
仁熟,则造次颠沛有所不违;
义精,则利用安身而德崇矣。
宋 · 梁立曦
 押物韵
遗像梁朝佛(次韵周穜清真寺诗)
按:元张铉《至正金陵新志》卷一一引《陈轩集》
郑择可辨属字书 南宋 · 李流谦
 出处:全宋文卷四八九九、《澹斋集》卷一○
某愚陋不学,掌教大邦,日从瑰伟杰特之士游,虽未熟接语言,然观其文词,觇其状貌,盖平生历游名胜之场,耳目所未闻见者,固已心服而意降。
又蒙时出规诲,箴其不逮,尤所叹佩。
如日者「属」字之误,遽欲指摘,以为讳字。
久谬积讹,一朝泮解,此则哲父察兄教其子弟者,顾某何以得此,宜亟奉教无异词矣。
然顽鄙终有不自释者,盖非好胜求以盖其失,亦问以辨之之义。
是以前日尝援引律文并考證经史音义以丐指南矣,退而思之,疑卒不解。
盖自有文章以来,未有若东坡先生者也,其人非特雄于翰墨,忠义之节、劲果之气,横绝古今。
观其立朝尊君亲上之心根于天性,然独在神庙、哲考时,其所为文章喜使此字。
盖是时固讳之久矣,而公独不避。
且以燕閒之作,歌诗记引,或在所略犹可也,乃今皆用之君上,施之朝廷,垂之典策者,此何理哉?
将尽数之不能悉,试举其概。
其作《赵清献神道碑》云「州郡以酒食相馈饷,破家相属也」。
《温公碑》云「官其亲属十人」。
《范蜀公碑》云「令宗室属疏者补外官」。
又云「时公已属疾」。
夫二三公皆元老大臣,其碑之成必经乙夜之览而后著之金石,公以肆然落笔,何哉?
又其自《上皇帝书》云「陛下诚欲富国,择三司官属」,又云「广置官属」,又云「贾谊请为属国」。
元丰中《乞疗病囚状》云「若无亲属,虽有而在远」,元祐中《缴楚建中词头》云「近者起文彦博,天下属目」,又《奏巡捕郑永崇状》云「并来帘前告属」,又《述灾沴及脩河事》云「举酒以属群臣」,又《论周穜擅议宗庙事》云「无非天下公议所属」。
且自敌以下,名人之先,为之子孙者犹且不堪公以人臣纳忠于君,垂绅搢笏,成诵于冕旒之前,乃斥其祖考之讳,至于六七而不少忌,此则甚矣,然又有甚焉。
其在词林,作《温公祭文》云:「社稷之卫,中外所属」。
又《赐韩绛诏》云:「卿德望之重,中外所属」。
又《赐大辽人使口宣》云:「属此方之旦」。
又《赐孙固乞致仕不许诏》云:「属任之意」。
又《赐皇叔生日口宣》云:「卿属尊望重」。
又《奉安神宗御容导引词》云:「肠断属车音」。
夫制词乃王言,词臣特代之耳,如上所云,乃是天子自称其祖考之讳。
夫以祖考所讳而号令天下,于理顺乎?
东坡先生非不学者也,非不辨字之音义者也,非素悖慢犯上者也。
今若此,愚诚不知其说,岂其偶失于此,当时淹该博辨者所不敢正,留以待后之若足下者乎?
此未敢以为然也。
东坡不见正于当时之淹该博辨者,传几百年而得足下,虽东坡先生亦旷然发蒙,而况仆乎?
愿卒闻金玉之音,以幸诲我。
不宣。
傅忠肃公察文集序1195年1月 南宋 · 周必大
 出处:全宋文卷五一一七、《平园续稿》卷一二、《忠肃集》卷首、《爱日精庐藏书志》卷三○ 创作地点:江西省吉安市
二帝三王时人才多出于国子,盖其见闻积习,作成有素,非如秀民必俟族党州乡宾兴之然后用也。
观舜命夔典乐,教胄子曰:「直而温,宽而,刚而无虐,简而无傲」。
及命契为司徒教民,则敬敷五教,在宽而已。
《周官》大司乐以六德教国子,曰中和祗庸孝友,及司徒以三物教万民,则置礼乐于六德六行之后,其视成材详略次第固有别矣。
夫子不云乎:「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
学至于乐则义精仁熟和顺于道德而性成也。
故以之事亲必孝,事君必忠,临大节必不可夺,文其馀力也。
晋唐以来,名学与监,置祭酒司业,皆冠以国子,是亦古之遗意欤!
本朝世臣巨室前后相望,在仁宗时有若献简傅公讳尧俞,未冠以进士起家。
平居号称长者,及事四朝,屡历言路,忘身徇国,有不可夺之节。
遭时遇主,致位二府,生都美誉,没保令名,遂为大家。
其从孙忠肃公讳察,年十有八,复践世科。
宣和末,以吏部郎宗正迋劳金国贺正使,行及境上,会幽燕交兵,或劝其归,公不可。
猝遇斡离不,强公使拜,公又不可,竟握节死之。
诏赠徽猷阁待制乾道中追赐今谥。
其诸子皆以学问才猷翱翔仕涂,至孙伯寿文采益高,方以直焕章阁按刑畿部,兴念前烈,既编定献简公《草堂集》,又裒公遗稿成三卷,将传之四方,属某序其首。
惟公文务体要,辞约而理尽,甚类献简
诗尤温纯该贯,间次险韵,愈多而愈工。
惜乎享年才三十有七,名宦未达,高文大册,无自而发,其渊源则可考矣。
窃尝论之,献简幸生太平无事时,止于正言不讳,是以为宋良臣
公则不幸,将命艰难之际,仗节死难,遂有忠臣之目。
要之忠孝大节易地则皆然,特所遇不同耳。
故为推本帝王之教以及本朝之盛,使学士大夫知公世济其美,不陨其名者如此。
庆元元年正月
许顺之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五○七
《乾》之为卦,上下纯乾,天之动也,人欲不与焉。
潜只得潜,见合当见。
三则过矣,君子尤当致谨。
四则德盛仁熟,磨不磷,涅不缁,不可以常情测。
进退去就,时不可失,皆所以进吾德、修吾业也。
先儒多以舜自深山之中及其为天下之事明之,其弊恐必至于王氏谓九三之知、九五之位可至而至之,得非以利而言乎?
《乾》卦皆圣人之德,六爻乃其所处之位也。
如以舜明之,深得其象,舜亦非知尧之位可至而往至之也。
熟读程传可见,不须别立说。
若专以进德为言,则九五、上九两爻又如何解?
「人而不仁,如礼何?
人而不仁,如乐何」?
仁也者,人也。
合而言之,道也。
既已不仁,痒痾疾痛己尚不知,顽冥之甚,安知其礼乐之为礼乐也?
是其无如之何也宜矣。
大略如此,更宜玩味,看教著实。
「何有于我哉」,自圣人观众人,则遍为尔德,无不可者。
自众人观圣人,则犹天之不可阶而升也。
故圣人因事发见,示之以无有也。
犹曰「女奚不曰」云云,皆其本分事尔。
此意固好,然圣人之词不如是之夸也,恐只是谦退不居之词。
《论语》有两处「何有于我哉」,须并观之。
「夜气不足以存」,始论岂无仁义之心哉,无之是生不得。
惟其物交物,则惟知有物,遂与隔绝。
孟子于夜气言之,当其万虑澄寂之中体之,虚明自别,引而丧之者无有矣。
故欲以《复》之初爻及之,庶几有以用力。
如何?
人皆本有仁义之心,但为物欲所害,恰似都无了。
然及其夜中休息之时,不与物接,其气稍清,自然仁义之良心却存得些子。
所以平旦起来,未与物接之际,好恶皆合于理。
然才方如此,旦昼之所为便来梏亡之,此仁义之心便依前都不见了。
至其甚也,夜间虽得休息,气亦不清,存此仁义之心不得,便与禽兽不远。
学者正当于旦昼之所为处理会克己复礼,惩忿窒欲,令此气常清,则仁义之心常存,非是必待夜间万虑澄寂,然后用功也。
若必如此,则日间干当甚事也(「不远《复》」更检《易传》看,与所论亦不相似。)
「操则存(仁能守之),舍则亡(仁不能守之),出入无时,莫知其乡,惟心之谓与(「仁之不可已也」如是。)」。
似以「操则存,舍则亡」为人心惟危,「出入无时,莫知其乡」为道心惟微。
妄意推测,惭怍之甚,乞赐提诲一二,庶知所向。
幸甚幸甚!
孟子此四句只是说人心是个活物,须是操守,不要放舍,亦不须如此安排也。
心一也,操而存则义理明而谓之道心,舍而亡则物欲肆而谓之人心(亡不是无,只是走出逐物去了。)
自人心而收回,便是道心;
自道心而放出,便是人心。
顷刻之间,恍惚万状,所谓「出入无时,莫知其乡」也。
所引「仁」字尤不是,正是倒说了。
且更平心玩味,不要说得太高妙,无形影,非唯教他人理会不得,自家亦理会不得也。
大率讲学本为圣贤之言难明,故就下面说出,教分明。
若是向上面说将去,即转见理会不得矣。
建州人未识泉州,须且教他从南剑州问路去,岂可教他过漳州寻耶?
此是大病,不可不知(《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三九。又见《五百家播芳大全文粹》卷六九。)
亦:淳熙本作「耳」。
何叔京1167年6月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五一一 创作地点:福建省南平市武夷山市
昨承示及《遗说》后八篇,议论甚精,非浅陋所至。
或前儒所未发,多已附于解中。
其间尚有不能无疑者,复以求教,更望反复之,幸甚!
「巨室」之说亦已附入,可以补旧说之未备。
然废旧说而专主此意,则又似有牢笼驾御之心,非圣贤用处也。
麦丘邑人之语,亦陈天下之理以警其君耳。
孟子「闻诛一夫矣」之语,岂可谓胁其君哉?
引之欲證「得罪」二字出于人君之身有不正,而非巨室怨望之私也,莫亦无害于理否?
林少颖裴晋公「岂朝廷之力能制其死命哉,直以处置得宜,能服其心」之语为證,亦甚善。
当时不能尽载,寻当添入,其意乃备耳。
「仁义」二字未尝相离。
今曰事亲以仁,守身以义,恐涉支离隔截,为病不细。
「孝弟也者,其为仁之本欤」,此言孝弟乃推行仁道之本,「仁」字则流通该贯,不专主于孝弟之一事也。
但推行之本自此始耳。
「为」字盖推行之意。
今以对「乃」字立文,恐未详有子之意也。
程子曰:「论行仁则以孝弟为本,论性则以仁为孝弟之本」,此语甚尽。
「手舞足蹈」,所论得之。
李说亦有不可废者,今注于其下,则理自明矣。
其间句意小有未安处,欲更定「跃如也」为「左右逢原」,「神明其德」为「从容中道」,如何?
乘舆济人之,与熹所闻于师者相表里,但不必言奸人。
圣贤所警,正为仁人君子豪釐之差尔,奸人则尚何哉?
诸若此类,稍加密察为佳。
「辟除」之「辟」,乃赵氏本,与上下文意正相发明,盖与舍车济人正相反也。
此段注释近略稍改,稍详于旧。
略云:「惠谓私恩小利,政则有公平正大之体,纲纪法度之施焉。
惠而不知为政者,亦有仁心仁闻,而不能扩充以行先王之道云尔」。
又云:「十月成梁,盖时将寒冱,不可使民徒涉,又农功既毕,可以役民之时。
先王之政细大具举,而无事不合民心、顺天理,故其公平正大之体、纲纪法度之施,虽纤悉之间亦无遗恨如此,岂子产所及哉?
诸葛武侯之治蜀也,官府次舍、桥梁道路莫不缮理而民不告劳。
盖其言曰:『治世以大德不以小惠』,其亦庶几知为政矣」。
又云:「君子能行先王之政,使细大之务无不毕举,则惠之所及亦已广矣。
是其出入之际,虽辟除人,使之避己,亦上下之分固所宜然,何必曲意行私,使人知己出然后为惠?
又况人民之众,亦安得人人而济之哉」?
「有故而去」,非大义所系,不必深为之
臣之去国,其故非一端。
如曰亲戚连坐,则先王之制,父子兄弟罪不相及,亦岂有此事哉?
但昔者谏行言听,而今也有故而去,而君又加礼焉,则不得不为之服矣。
乐毅之去燕近之。
「非礼义之礼义」,所论善矣。
但以为其心皆在于异俗而邀名,则不必皆然。
盖有择焉不精,以为善而为之者,《知言》所谓「缘情立义,自以为由正大之德而不知觉」者也。
此句之失与论子产而指奸人相类。
孟子王驩而不与言固是,然朝廷之礼既然,则当是之时,虽不鄙之,亦不得与之言矣。
王驩事于出吊处已见之,此章之意则以朝廷之礼为重。
时事不同,理各有当。
圣贤之言无所苟也,岂为愧众人为已甚而始以是答之哉?
正所以明朝廷之礼而警众人之失也。
「象忧喜亦忧喜」,此义《集解》之说初若不明,及细玩之,则词不逮意之罪也。
今略改定云:「言舜喜象之来,非不知其将杀己,但舜之心见其忧则亦忧,见其喜则亦喜。
今见其喜而来,故亦为之喜。
盖虽明知彼之将杀己,而自我观之,则吾弟耳,兄弟之爱终岂能忘也哉?
或曰(云云,)愚闻之师曰:『兄弟之亲,天理人伦,盖有本然之爱矣。
虽有不令之人傲狠斗阋于其间,而亲爱之本心则有不可得而磨灭者。
惟圣人尽性,故能全体此理,虽遭横逆之变,几杀其身,而此心湛然,不少摇动』。
伊川先生所谓(云云,)正谓此耳。
或者之云固善,然恐非所以语圣人之心也」。
如此言之,莫稍尽否?
「罔」训蒙蔽,「得之方」训术数,恐未是。
罔以非其道者,独非术数耶?
盖爱兄放鱼,欺以其方也。
市有虎,曾参杀人,罔以非其道也(井有仁焉亦是。)
君子不逆诈,故可欺。
然烛理明,故彼以无是道之语来,则岂得而蒙蔽哉?
「艾」读为「乂」,《说文》云:「芟草也,从㇒󱇿」。
左「㇒」右「󱇿」,芟草之状,故六书为指事之属。
「自艾」「淑艾」,皆有斩绝自新之意。
「惩乂」「创乂」,亦取诸此,不得复引彼为释也。
金声玉振之说未安。
金声,博学之事;
玉振,则反约矣。
反约者,不见始终之异,而始终之理具焉。
如射毕而观破的之矢,不见其巧力而巧力皆可见,故下文又以射譬之。
若以金声始隆终杀兼举博约之事,则玉振无所用矣。
愚意如此,亦恐未尽,俟更思之。
「尚友」章所谓「口道先王语而行如市人」者,恐非孟子尚友之所取。
以论其世者,正欲知其言行之曲折精微耳(兼两意说不得。)
「桐梓」之说甚善,但不必分身心为两节。
又以木根为譬,似太拘滞。
盖言身则心具焉,「壹是皆以脩身为本」是已。
今但云以理义养其心,则德尊而身安矣,意亦自见。
「狼疾」之训甚善,然古字多通用,不必言误也。
如《孟子》中「由」「犹」二字常互用之。
「天爵」二说,其一极善,其一未安,亦由《集解》之说自不明白,有以致疑。
今改其答辞曰:「亦观其心之所存者如何耳。
若假仁要利之心不去,则夫不舍其天爵者,亦将以固其所得之人爵而已。
是或可以幸而不至于亡,然根于鄙吝之私,是岂可以入之道哉?
必也真知固有之可贵,而寖忘其平日假仁要利之私,则庶乎其可矣」。
大抵假仁与利仁不同,须晓析不差,然后可耳(《易传》论圣人之公、后王之私亦是此意。见《比》卦彖辞注中。)
「乡道」、「志仁」不可分为二事。
《中庸》曰「修道以仁」,孟子言「不志于仁」,所以释上文不乡道之实也。
又云:「务引其君以当道,志于仁而已」,亦言志仁之为当道尔。
「舍生取义」,诸先生说已尽之矣。
义重于生,不假言也。
「夜气」以为休息之时则可,以为寂然未发之时则恐未安。
魂交而梦,百感纷纭,安得为未发?
而未发者又岂专在梦寐间耶?
赤子之心程子犹以为发而未远乎中,然则夜气特可以言「复而见天地心」之气象耳。
若夫未发之中,则无在而无乎不在也。
「耳目之官即心之官也」,恐未安。
耳目与心各有所主,安得同为一官耶?
视听浅滞有方而心之神明不测,故见闻之际必以心御之,然后不失其正。
若从耳目之欲而心不宰焉,则不为物引者鲜矣。
上蔡所论颜曾下功处,可见先立乎其大之意矣。
《书》之「不役耳目,百度惟贞」,亦此意也。
羿匠之说理则甚长,但恐文意繁杂,头绪太多,不如尹氏之说明白而周尽。
故云必如羿之彀率,大匠之规矩,然后为至,则是羿与大匠自别有彀率、规矩,与孟子意正相戾矣。
若是所以教人之规矩、彀率,则只是众所共由之法,又非所以言至也。
欧阳公论世宗之事未为失,但以孟子为为世立言之说则害于理矣。
夫圣贤之立言,岂不度其事之可行与否而姑为是可喜之论,以供世之传诵道说而已哉?
盖必有是理然后有是心,有是心而后有是事,有是事然后有是言,四者如形影之相须,而未始须臾离也。
皋陶之执,舜之逃,天理人伦之至,圣人之心所必行也,夫岂立言之说哉?
圣人顾事有不能必得如其志者,则轻重缓急之间于是乎有权矣。
故缘人之情以制法,使人人得以企而八议之说生焉。
然其所谓权者,是亦不离乎亲亲贵贵之大经,而未始出于天理人心之外也。
今必以正理为空言而唯权之为徇,不幸而有毫釐之差,则不失于正者鲜矣。
此义龟山亦尝论之,见集第二十一卷。
「跃如也」,正是形容悬解顿进之意。
「意有所感触而动」却不亲切,「感触」二字自佳,但少顿进意耳(引而不发,则其思也必深。思之既深,则有所感触而动,其进也必骤矣。如此而言,意似稍备,如何?)
「好名之人」如此说甚善,但「苟非其人」一句不通,而此章两事亦无收拾结断处。
子臧季札守节者也,恐其不可谓役志于物。
「反身而诚」,言能体而有之者如此(欲作「言能体其全者如此」。)
「强恕而行」,言既失而反之者如此(欲作「言既失而所以反之者如此。」)
「行之不著」者,所造未至也(欲作「不先致知也」。)
「机变之巧」所论甚当,更欲增数语云:「乘时逐便以快其欲,人所甚羞而己方且自以为得计,盖惟知有利而已,何所复用其愧耻之心哉」?
如此乃尽其情,如何?
「人心亦皆有害」,赵氏谓人心为利欲所害,此说甚善。
愚谓饥渴害其知味之性,则饮食虽不甘,亦以为甘;
利欲害其仁义之性,则所为虽不可,亦以为可。
来喻辞费而理烦,恐非孟子长于譬喻之本旨也。
「执中当知时,苟失其时,则亦失中矣」。
此语恐未安。
盖程子谓子莫执中比杨墨为近,而中则不可执也。
当知子莫执中与舜、之执中不同,则知此说矣。
盖圣人义精仁熟,非有意于执中,而自然无过不及,故有执中之名,而实未尝有所执也。
以其无时不中,故又曰时中
若学未至、理未明而徒欲求夫所谓中者而执之,则所谓中者,果何形状而可执也?
殆愈执而愈失矣,子莫是也。
既不识中,乃慕夫时中者而欲随时以为中,吾恐其失之弥远,未必不流而为小人之无忌惮也。
《中庸》但言择善,而不言择中,其曰「择乎中庸」,亦必继之曰「得一善」,岂不知善端可求而中体难识乎?
夫惟明善则中可得而识矣。
「仁义者道之全体」,此说善矣。
又云「能居仁由义,则由是而推焉,无所往而非道」,则又似仁义之外犹有所谓道者矣,是安得为全体哉?
「亲亲而加以恩」,似有夷子施由亲始之病。
夫亲亲之有恩,非加之也。
欲亲亲而不笃于恩,不知犹有病否?
大抵墨氏以儒者亲亲之分仁民,而亲亲反有不厚;
释氏以儒者仁民之分爱物,而仁民反有未至。
「山径之蹊」,恐不必言为高子发
人心皆然,一息不存,则放僻邪侈之心生矣。
「不闻君子之大道」者,肆情妄作,无所不至,不但挟势陵人而已。
「乡原」之论甚佳,但孔子所称具臣者,犹能有所不从,若冯道之徒,则无所不从矣。
许以具臣已过其分,有以更之,如何?
按:《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四○。又见《古今图书集成》学行典卷一○六、一一一,同书字学典卷四二。
廖子晦德明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五二七、《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四五、《考亭渊源录》卷七、《古今图书集成》学行典卷一三二、民国《顺昌县志》文卷二
德明旧尝极力寻究,于日用事上若有所感,而知吾身之具有者广大虚静,范围天地,根本万物,《易》所谓「寂然不动」,《中庸》所谓「喜怒之未发」者是也。
人惟习而不察,故不知有贵于己者为何物。
君子知夫此,复加修治之功,庶几于本欤。
德明将以此为大本,渐加修治之功,未知所见是否。
圣门之学,下学而上达,至于穷神知化,亦不过德盛仁熟而自至耳。
若如释氏理须顿悟,不假渐修之云,则是上达而下学也,其与圣学亦不同矣。
而近世学者每欲因其近似而说合之,是以为说虽详,用心虽苦而卒不近也。
《中庸》所谓「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只是说情之未发,无所偏倚。
当此之时,万理毕具,而天下万物无不由是而出焉。
故学者于此涵养栽培,而情之所发自然无不中节耳。
故又曰「中者,天下之大本;
和者,天下之达道」。
此皆日用分明底事,不必待极力寻究,忽然有感,如来喻之云,然后为得也。
必若此云,则是溺于佛氏之学而已。
然为彼学者自谓有见,而于四端五典、良知良能、天理人心之实然而不可易者,皆未尝略见彷佛。
甚者披根拔本,颠倒错缪,无所不至。
则夫所谓见者,殆亦用心大过,意虑泯绝,恍惚之间,瞥见心性之影象耳。
与圣门真实知见,端的践履,彻上彻下,一以贯之之学,岂可同年而语哉。
程子以敬教人,自言主一之谓敬,不之东又不之西,不之此又不之彼,如此则何时而不存?
然欲到得此功夫,须如释氏摄心坐禅始得。
德明又虑至此成「正」与「助长」,故近日又稍体究礼乐不可斯须去身之说。
盖礼则严谨,乐则和乐,两者相须而后能。
明道先生既以敬教人,又自谓于外事思虑尽悠悠。
又曰「既得后便须放开,不然却只是守」。
故谢子因之为展托之论。
德明又恐初学势须把持,未敢便习展托。
于斯二者,孰从孰违?
虽然,是固操存舍亡之意,而孔氏教人求仁为先。
窃谓仁,人心也。
克己之私而循天之理,则本心之仁得矣,夫复何事?
尝试求之,觉得难甚。
先难后获,宁不信然!
二先生所论敬字,须该贯动静看方得。
夫方其无事而存主不懈者,固敬也;
及其应物而酬酢不乱者,亦敬也。
故曰:「毋不敬,俨若思」。
又曰:「事思敬执事敬」。
岂必以摄心坐禅而谓之敬哉?
礼乐固必相须,然所谓乐者,亦不过谓胸中无事而自和乐耳,非是著意放开一路而欲其和乐也。
然欲胸中无事,非敬不能。
故程子曰「敬则自然和乐」,而周子亦以为礼先而乐后,此可见也。
「既得后须放开,不然却只是守」者,此言既自得之后,则自然心与理会,不为礼法所拘而自中节也。
若未能如此,则是未有所自得,才方是守礼法之人尔。
亦非谓既自得之,又却须放教开也。
克己复礼,固非易事,然颜子用力乃在于视听言动、礼与非礼之间,未敢便道是得其本心而了无一事也。
此其所以先难而后获欤。
今言之甚易而苦其行之之难,亦不考诸此而已矣。
明道先生云:「『鸢飞戾天,鱼跃』,言其上下察也,与『必有事焉而勿正心』同」。
德明窃谓万物在吾性分中,如鉴中之影,仰天而见鸢飞,俯而见鱼跃,上下之见,无非道体之所在也。
方其有事而勿正之时,必有参乎其前而不可致诘者。
鸢飞鱼跃,皆其分内耳。
活泼泼地,智者当自知之。
鸢飞鱼跃,道体无乎不在。
当勿忘勿助之间,天理流行正如是尔。
若谓万物在吾性分中,如鉴之影,则性是一物,物是一物,以此照彼,以彼入此也。
横渠先生所谓「若谓万象为太虚中所见,则物与虚不相资,形自形,性自性」者,正讥此尔。
夫子告子路曰:「未能事人,焉能事鬼?
未知生,焉知死」?
意若曰知人之理则知鬼之理,知生之理则知死之理,存乎我者,无二物也。
故《正蒙》谓「聚亦吾体,散亦吾体,知死而不亡者,可与言性矣」。
窃谓死生鬼神之理,斯言尽之。
君子之学汲汲修治,澄其浊而求清者,盖欲不失其本心,凝然而常存,不为造化阴阳所累。
如此则死生鬼神之理将一于我而天下之能事毕矣。
彼释氏轮回之说,安足以语此?
尽爱亲、敬长、贵贵、尊贤之道,则事鬼之心不外乎此矣。
知乾坤变化、万物受命之理,则生之有死可得而推矣。
夫子之言固所以深晓子路,然学不躐等,于此亦可见矣。
近世说者多借先圣之言以文释氏之旨,失其本意远矣。
德明伏读先生《太极图解义》第二章曰:「动而生阳,诚之通也。
继之者善,万物之所资始也。
静而生阴,诚之复也。
成之者性,万物各正其性命也」。
德明谓无极之真诚也。
动而生阳,静而生阴,动静不息,而万物继此以出与因此而成者,皆诚之著。
固无有不善者,亦无非性也,似不可分阴阳而为辞。
如以资始为系于阳,以正性命为系于阴,则若有独阳而生、独阴而成者矣。
详究先生之意,必谓阳根于阴,阴根于阳,阴阳元不相离。
如此,则非得于言表者不能喻此也。
继善成性分属阴阳,乃《通书》首章之意,但熟读之,自可见矣。
盖天地变化不为无阴,然物之未形则属乎阳。
物正其性不为无阳,然形器已定则属乎阴。
尝读张忠定公语云「公事未著字以前属阳,著字以后属阴」,似亦窥见此意。
按:「二先生所论」以下一段又见卷六十四《答或人》三。
董叔重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五四四、《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五一、《古今图书集成》礼仪典卷九二
「君子务本」一章,《集注》云:「本犹根也。
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言君子凡事专用力于根本,根本既立,其道自生。
如孝弟则是行仁之本,不务乎此,则仁道无自而生也」。
窃妄谓仁固孝弟之本,有仁而后有孝弟伊川曰仁是性,孝弟是用。),然仁道生也生莫先于孝弟。
盖其油然内发,至精实而无伪,自然不可已者,莫如爱亲从兄之心。
伊川曰,仁主于爱,爱莫大于爱亲。
爱则仁之施,仁则爱之理也。
仁者爱之理,而爱莫大于爱亲,故推行仁道,自孝弟始。
是乃行仁之根本也。
根本既立,则亲亲而仁民,仁民而爱物,至于廓然大公,无所不爱,而有以全尽其仁道之大,则皆由此本既立而自生生,有不可遏者耳。
此所谓本立而道自生也。
生者,生生不穷之意,伊川所谓其道充大是也,非无本而渐生之谓。
犹之木焉,根本既立,则枝叶生茂而不可已。
苟无其本,枝叶安自而生哉?
又程子曰,尽得孝弟便是仁,恐在「尽」字上是圣人人伦之至之意(盖孝弟亦通上下而言,犹忠恕之为道也。)
或人谓由孝弟可以至仁,则孝弟与仁是二本矣。
妄意揣度如此,乞赐逐一垂诲。
大概且用此意涵泳,久之自见得失。
后皆放此。
程子曰:「循物无违谓信」。
窃谓物者,事物之物。
有是事则循是事而无所违,无是事则不凿空而为之说,此与「以实之谓信」意相似。
或者谓物者,理也。
实循是理而无所违,有反身而诚之意,盖孟子「有诸己」之说。
不知是否?
又程子所谓「尽物之谓信」者,铢所未喻。
岂尽己之谓忠者,处于己者无不尽,尽物之谓信者,施于物者必以实欤?
则必以实施于物者亦无不尽矣。
其所谓表里内外者,盖惟其存于己者必尽,则其施于物也必实。
在己自尽之谓忠,推是忠而行之之谓信。
虽然,曾子之三省必亦各致其功,未必恃此而责彼也。
乞赐逐一垂诲。
或者之说非是。
程子曰:「公而以人体之故为仁」。
铢昔尝问此语于先生先生曰,体犹体物之体,犹《易》所谓干事。
其意若谓人之生具此形,即有此性,有此性则有此理,与生俱生,完具无欠。
只为蔽于私,所以不行。
若能公,则此理便自周流充足,不假于外(此理即所谓仁也,仁者爱之理。)
故程子曰:「仁之道,只消道一公字」。
伊川又恐人将公便唤作仁,故曰「公须以人体之」。
体犹主也。
铢当时虽省记先生是此意,恐记得差误,乞赐垂诲。
此下数说大概皆近之,更宜涵泳而实履之,不可只如此说过,无益于事也。
「贤贤易色」一章,窃谓上蔡所谓如恶恶臭、如好好色,天下之诚意无以加此。
好德如好色,亦可谓好德之至也,此语似甚精。
而或者乃谓不若张子韶曰「学所以明人伦也,好德不好色,则夫妇之伦正」。
似恐不必推说至此。
上蔡之说与伊川所谓见贤则变易颜色,愈加恭敬,好善而诚也,二说孰精?
子夏之意以谓人能如此,则虽人以为未尝学,子夏必以为已学也。
玩其语意,则子夏未尝不欲人学,然其语不无病,不若夫子所谓「行有馀力则可以学文」者为有本末先后。
故《集注》特著吴氏之说,所以垂训者精矣。
乞赐垂诲。
当从谢氏说。
「夫子温、良、恭、俭、让以得之」一章,窃谓程子之意固已明白,谢氏曰:「学者观于圣人威仪之间,亦可以进德矣」,此语似甚精。
而或者乃谓不若张子韶曰「温良恭俭让固不可以不学,要当学圣人之道,以求其自然发见者。
若乃矫伪其行,粉饰其容,此又圣门所诛也」。
铢窃谓夫子德容至于如是,固有德盛仁熟而其自然之光辉著见于外。
学者之学圣人,固不当矫情饰貌,徒见其外而不养其中也。
然容色辞气之间,亦学者所当用功之地而致知力行之原。
今不于此等处存养涵蓄,学圣人气象,不知复于何者为学圣人之道乎?
窃谓学者内外交相养之功,正当熟玩此等,气象自别。
不知是否?
又俭,节制也,节制莫是自然有法度绳约之意否?
温、良、让有和易气象,恭、俭有俨恪气象,谢氏所谓「泰然如春,俨然如秋」是也。
并乞逐一垂诲。
如张氏说,则《乡党》篇可废矣。
「三年无改于父之道」一章,铢自幼年,则见先生程先生反复论此一段,当时固莫能晓。
近来思之,窃谓程子所谓孝子居丧志存守父在之道,不必主事而言者,颇为的当。
请试言其所思而得之者以求教。
志者,志趣,其心之所趣者是也。
行者,行实,行其志而有成也。
父在子不得专于行事,而其志之趣向可知,故观其志。
父没则子可以行其志矣,其行实暴白,故观其行。
然三年之间,疾痛哀慕,其心方皇皇然,望望然,若父之存而庶几于亲之复见,岂忍以为可以得行己志而遽改以从己志哉?
存得此心,则于事有不得不改者,吾迫于公议,不得已而改之,亦无害其为孝矣。
若夫其心自幸,以为于是可以行己之志,而于前事不如己意者则遂遽改以从己之志,则不孝亦大矣,岂复论其改之当与不当哉?
盖孝子处心,亲虽有存没之间,而其心一如父在,不敢自专。
况谓之父道,则亦在所当改而可以未改者。
三年之间,如白驹过隙,此心尚不能存,而一不如志,率然而改,则孝子之心安在哉?
故夫子直指孝子之心,推见至隐,而言不必主事言也。
若乃外迫公议,内怀欲改,而方且隐忍迁就,以俟三年而后改焉,则但不失经文而已,大非圣人之意矣。
妄论如此,不知稍不畔否?
乞赐垂诲。
此说得之。
前辈已尝有此意矣,更须子细体认,不可只如此说过。
「君子不重则不威」一章,程子曰:「人安重则学坚固」。
范氏、游氏推明其说精矣,然味其经文,窃谓恐不若吕氏曰:「学则知类通达,故不至于蔽固」。
盖若作一事说,则曷不曰「君子不重则不威而学不固」乎?
不重则不威,有笃敬意;
学则不固,有致知意(学固兼知与行而言,而夫子言之于此,则学又自有专说知意。)
「主忠信」,窃谓忠信盖诚实之意。
盖自理而言,则谓之诚实;
自人所行而言,则谓之忠信,其实一也。
伊川曰忠信者,以人言之,要之则实理也。
「无友不如己者」,程先生以谓上蔡云「与不胜己者友,钝滞了人」,此语诚是。
然人之求友,固不可无此心,而亦不可必也。
必欲求胜己者而后友,则胜己者亦不与我友矣。
圣人用心不如是。
子夏教其门人以择交之道曰「可者与之,其不可者拒之」,此未为过也。
子张犹以为不可,则不胜己者不与之友,圣人气象恐不如是。
杨氏所谓「如己者,合志同方而已,不必胜己也」,似以此言为当。
铢尝问之曰:「恐如此其弊或至于无责善辅仁之益」。
先生曰:「道不同不相为谋」。
然铢思之,终恐未安。
盖味圣人语意,正谓人好与不己若者处,故为此言以戒之。
「无」与「毋」通,禁止之辞。
闻之李氏曰:「人皆求胜己者友,则愚与鲁几于无友矣。
然世人知与贤己处者常少,而轧己者常多,此学所以不进。
有志于学,则不如己者宜非所友」。
此意不知近是否?
乞赐垂诲。
学则不固,程、范、游说是。
毋友不如己者,李说是。
颜子不改其乐」章,程子尝曰:「昔受学于周茂叔,每令寻仲尼颜子乐处所乐何事」。
铢岂当躐等妄论及此?
但近见一朋友讲论次及此,觉得入玄妙,且又拘牵于鲜于侁之问,使「颜子乐道则不为颜子」之入空寂去,因试妄意揣度,以谓圣贤所以皇皇汲汲者,正谓欲求得本心而已。
苟得其本心以制万事,则天下之乐何以加此?
区区贫窭,岂足以累其心?
颜子在陋巷,人不堪忧,而颜子独乐者,正乐此而已。
此与「求仁而得仁,又何怨」之意近似。
孟子曰:「君子所性,虽大行不加,穷居不损」。
所性,谓所得于性者。
君子所得于性分之内,虽大行穷居不为加损,乐莫大焉。
不知如此揣度,不至大段碍理否?
乞赐垂诲。
此等处不可彊说。
且只看颜子如何做功夫,若学得它功夫,便见得它乐处,非思虑之所能及也。
《书·金縢》曰「我之弗辟,我无以告我先王」一段,按马、郑氏皆音「辟」为「避」,其意盖谓流言,成王既疑周公,公乃避居东都二年之久,以待成王之察。
成王遭风雷之变,启金縢之书,迎公来返,乃摄政,方始东征。
所谓「罪人斯得」者,成王得其流言之罪人也。
陈少南吴才老从之,而诋先儒诛辟之说。
铢窃谓周公之诛伊尹太甲,皆圣人之变。
唯二公至诚无愧,正大明白,故行之不疑,未可以浅俗之心窥之也。
此「辟」字与《蔡仲之命》所谓「致辟」之「辟」同,安得以「辟」为「避」?
且使周公委政而去二年之久,不幸成王终不悟,而小人得以乘间而入,则周家之祸可胜言哉!
周公是时不知何以告我先王也。
观公之告二公曰:「我之弗辟,我无以告我先王」,其言正大明白,至诚恻怛,则区区嫌疑有所不敢避矣。
惟有此心无愧而先王可告也,自洁其身而为匹夫之谅,周公岂为之哉!
妄意如此,乞赐垂诲。
「辟」字当从古注说。
微子》篇曰「诏王子出迪,我旧云刻子」一段,铢于三仁之去就死生,未知其所以当留、当去、当死之切当不可易处。
尝读《微子》书,见其所以深忧宗国之将亡,至于成疾为狂,聩耄无所置身,其心切矣。
然终不言于,以庶几万一感悟,而遽为之去,是必有深意者。
东坡则曰,箕子帝乙时,以微子长且贤,欲立之,而帝乙不可,卒立
忌此两人,故箕子曰:「子之出,固其道也。
我旧所云者害子,子若不出,则我与子皆危矣」。
微子之告箕子,若欲与之俱去,然箕子曰「吾三人者各行其志,自用其心之所安者而已,人各自以其意贡于先王」。
微子去之,以续先王之国;
箕子为之奴,以全先王之祀;
比干以谏而死,为不负先王也。
林少颖亦从其说,以为二人处危疑之地,身居嫌隙,不可彊谏,徒死又无益,故微子虽欲谋于箕子以救之颠隮,然箕子以谓「我兴受其败(犹言我起而谏,则受其祸。)」,不可以复谏,又不可居位,故微子遁逃以避祸,而箕子隐晦以自存。
比干不处嫌疑,故彊谏而死。
三人所处之势不同,故各行其志,以自达于先王而已。
审如是说,则微子箕子皆未尝谏,无乃屑屑然避嫌远祸以苟存乎?
唐孔氏曰:「『我兴受其败』者,我适起而受其祸败,不可逃免。
然殷灭之后,我不事异姓,不能与人为臣仆,示必欲以死谏
箕子之谏,适值怒未甚,故得不死耳。
微子告二人而独箕子答者,比干箕子意同,经省文也」。
窃谓孔氏去古未远(唐孔氏盖推本安国之意。),其言必有所据。
盖尝因是妄谓微子以宗国将亡,不胜其忧愁无聊之心,而谋出处于箕子比干,故箕子为言「我兴受其败」,不可逃免,当与宗国俱为存亡。
故虽商祀或至沦亡,我亦誓不臣属他人。
盖将谏不听,亦不敢苟全逃死。
比干无一言者,孔氏所谓心同,不复重言是也。
其后比干果以谏死,而箕子乃不死者,比干初心岂欲徒死以沽名哉,所以谏者,庶几吾言得行而改焉耳。
既不改而言益切,故遂杀之,则比干亦不得而逃死耳。
箕子初心,亦岂欲隐晦自存,苟全其生哉?
亦犹比干之谏,冀吾言得行而改焉耳。
既不改而囚之,偶不死耳。
囚之而不置之死,则箕子岂固欲自经于沟渎而为匹夫之谅哉!
故因遂徉狂而为奴,盖亦未欲即死,庶几弥缝其失,而冀其万有一开悟耳。
盖谏行而改过者,二子之本心也。
谏不行而或死或囚者,二子所遇之不同尔。
使而囚比干,意比干亦未敢即死也。
使而杀箕子箕子敢求全哉?
二子易地,则皆然矣。
至于箕子微子之计,则其意岂不以谓吾二人者皆宗国之臣,利害休戚,事体一同,皆当与社稷俱为存亡,不可复顾明哲保身之义?
然而微子,国之元子也。
往者未立,吾尝言于帝乙而立子,帝乙不从而立,是以卒疑吾两人。
故吾旧所云者足以害于子,若起谏,则益生疑,非惟不从,害必先及子而并我危矣。
死,分也,不足惜,而未有毫发益于,而遽死可惜也。
东莱所谓人先有疑心,则虽尽忠与言,而未必不疑。
盖疑心先入而为之主是也。
微子不可留,但当遁逃而出,乃合于道。
又况我与比干既留谏以事,则存亡未可知。
万一不死,罔为人臣仆,此心已坚定,则亦不可使成汤以来庙不血食。
况汝为元子,又居危疑之地,义当逃去,万有一全宗祀可也。
此三子者其制行不同,各出于至诚恻怛之心,无所为而为之,故孔子并称三仁,或以此欤?
妄意如此,乞赐谆切垂诲。
此说得之,《史记》亦说箕子谏而被囚也。
「咸有一德」,窃谓一者,其纯一而不杂。
德至于纯一不杂,所谓至德也。
所谓纯一不杂者,盖归于至当无二之地,无纤毫私意人欲间杂之,犹《易》之常,《中庸》之诚也。
说者多以「咸有一德」为君臣同德,「咸有一德」固有同德意,而一非同也,言君臣皆有此一德而已。
苏氏曰:「圣人如天,时杀时生;
君子如水,因物赋形。
天不违仁,水不失平。
惟一故新,惟新故一。
一故不流,新故无斁」。
此语似是,不知可以作如此看否?
乞赐垂诲。
此篇先言常德、庸德,后言一德,则一者,常一之谓。
终始惟一,时乃日新。
苏氏说未的当,可更退步,就实做工夫处看。
盘庚》言其先王与其群臣之祖父,若有真物在其上,降灾降罚,与之周旋从事于日用之间者。
铢窃谓此亦大概言理之所在,质诸鬼神而无疑尔。
而殷俗尚鬼,故以其深信者导之,夫岂亦真有一物耶?
乞赐垂诲。
鬼神之理,圣人盖难言之。
谓真有一物固不可,谓非真有一物亦不可。
若未能晓然见得,且阙之可也。
铢窃谓《书序》之作,出于圣人无疑
学者观《书》,得其序则思过半矣。
班固言《书》之所起远矣,至孔子纂时,上断于尧,下讫于周,凡百篇,而为之序,言其作意。
林少颖乃谓《书序》乃历代史官转相授受,以《书》为之总目者,非孔子所作。
今玩其语意,非圣人,其孰能与于此哉?
《书序》言「成汤既没,太甲元年」,玩其语意,则是成汤没而太甲立
太甲既立,不明,伊尹放诸桐三年」,则是太甲服汤之丧,既不明,伊尹遂使居于之墓庐,三年而克终允德也。
或者乃曰,《孟子》曰:「崩,太丁未立,外丙二年仲壬四年
没六年而太甲立太甲仲壬之丧」。
夫服仲壬之丧而庐于乃祖之墓,恐非人情。
伊川谓太丁未立而死,外丙方二岁,仲壬方四岁,乃立太丁之子太甲
而或者又谓商人以甲乙为兄弟之名,则丙当为兄而当为弟。
岂有兄二岁,弟乃四岁乎?
按《皇极经世图》纪年之次,则太甲实继成汤而立无疑
不知外丙二年仲壬四年之说当作如何训释?
乞赐垂诲。
《书序》恐只是经师所作,然亦无證可考,但决非夫子之言耳。
成汤太甲年次,尤不可考,不必妄为之说。
读书且求义理,以为反身自修之具,此等殊非所急也。
西伯戡黎,旧说多指文王,惟陈少南吕伯恭、薛季隆以为武王
吴才老亦曰:「乘黎,恐是伐纣时事武王未称王,亦只称西伯而已。)」。
铢按《书序》言「殷始咎周,周人乘黎」,则殷自此以前未尝恶周也。
殷始有恶周之心,而周又乘袭戡胜近畿之黎国,迫于王都,且见征伐(黎在上党郡壶关朝歌上党朝歌之西。),此祖伊所以恐而奔告于受曰:「天既讫我殷命」。
曰「恐」,曰「奔告」,曰「讫我殷命」,则其事势亦且迫矣,恐非文王时事也。
文王率殷之叛国以事,而孔子亦称其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殷为至德,所谓「有事君之小心」者,正文王之事,孔子所以谓之至德也。
当时征伐虽或有之,未必迫于畿甸。
然《史记》又谓文王伐犬戎、密须,败耆国。
耆即黎也。
《史记》文王得专征伐,故伐之。
二说未知孰是?
乞赐垂诲。
此等无證据,可且阙之。
服父母之丧而祭祀祖先,当衣何服?
与居母丧而见父、居父母丧而见祖父母,其朔旦岁节,上寿为礼,各衣何服?
父母在而遭所生丧(谓非出母),不知合衣何服?
合与不合设几筵、出声哭?
舅姑俱存,而子妇丁其父母忧,虽合奔丧,然卒哭后必当复归,恐三年之服自不可改。
遇节序变迁,不审可以发哀出声否?
见舅姑及从舅姑以祭,不知所易当何服?
乞赐垂诲。
古者居丧,三年不祭(见《曾子问》)
其见祖父母之属,古人亦有节文,不尽记。
然上寿之礼自不合与所生母丧,礼律亦有明文,更宜详考。
亦当稍避尊者,乃为安耳。
如女已适人,为父母服期,礼律亦甚明。
若有舅姑,难以发哀,于其侧从祭,但略去华盛之服可也。
孟子曰:「反身而诚,乐莫大焉」,恐有「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之意;
「强恕而行,求仁莫近」,恐有「能近取譬,可谓仁之方也已」之意。
盖反求诸身而实有此理,如仁义忠孝、应事接物之理,皆实有之,非出于勉强伪为,到此地位,则是以己及物,不待推矣。
未至于此,则须强恕以去己私,求得天理之公,所谓推己及物也。
未知是否?
此说非是。
伊川先生帖后1188年2月13日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六二七、《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八二、《晦庵题跋》卷一、《名臣言行录》外集卷三、《性理大全书》卷三九、《古今图书集成》经籍典卷九○、乾隆《河南府志》卷八○、乾隆《重修洛阳县志》卷一三、《程子年谱》卷一一 创作地点:福建省南平市武夷山市
故端殿上饶汪公镇蜀时,尝得此帖,又见邵溥所论而疑之,因录见寄,而使审其真伪。
时为公言,杨遵道先生尝语学者读《易》,如素未读,不晓文义,必先熟读三家,然后却有用心处。
其说正与此合。
然味其言,固有抑扬,非以《易》之说为尽于三家所言也。
此帖实出先生言不足为病。
且寻绎通贯之云,又真读书之法。
近世学者阅理不精,正坐读书太草草耳。
况《春秋》大义数十,炳若日星,固已见于传序,而此所谓不容遗忘者,又非先生决不能道也。
夫三纲五常,大伦大法,有识以上即能言之。
而临小利害,辄已失其所守,正以学不足以全其本心之正,是以无所根著而忘之耳。
既有以自信其不容遗忘,又不觉因事而形于笔札之间,非先生之德盛仁熟,左右逢原,能及是耶?
谢君名见张思叔所记《师说》,而崇、观间久官太学,未知果能尊所闻否?
其家尚藏此帖。
今制幕赵崇宪摹刻以示蜀人,远寄墨本,因记前说,辄为附识其后,使览者有以知夫学之有统,道之有归,而不但为文字之空言以哗世取宠而已也。
淳熙戊申春二月乙卯
杨龟山帖后1188年6月16日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六二七、《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八二、《晦庵题跋》卷一、《古今图书集成》经籍典卷九○、乾隆《延平府志》卷四一、《宋元学案补遗》卷二五 创作地点:浙江省金华市兰溪市
杨、陈二公论《易》有不同者,而杨公之词平缓如此。
夫二公之间,岂有所嫌疑畏避而然哉?
亦其德盛仁熟而自无鄙倍耳。
杨公于先天之学有所未讲,则阙而不论,其不自欺又如此,尤后学之所宜取法也。
淳熙戊申六月十六日新安朱熹书。
经筵讲义1194年10月14日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六三六、《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一五、《朱子奏议》卷五 创作地点:浙江省杭州市
大学/(臣熹曰:大学者,大人之学也。古之为教者,有小子之学,有大人之学。小子之学,洒扫应对进退之节,诗、书、礼、乐、射、御、书、数之文是也。大人之学,穷理、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之道是也。此篇所记皆大人之学,故以「大学」名之。)臣又尝窃谓自天之生此民,而莫不赋之以仁、义、礼、智之性,叙之以君臣、父子、兄弟、夫妇、朋友之伦,则天下之理,固已无不具于一人之身矣。
但以人自有生而有血气之身,则不能无气质之偏以拘之于前,而又有物欲之私以蔽之于后,所以不能皆知其性,以至于乱其伦理而陷于邪僻也。
是以古之圣王设为学校,以教天下之人,使自王世子、王子、公、侯、卿大夫、元士之适子以至庶人之子,皆以八岁而入小学,十有五岁而入大学,必皆有以去其气质之偏、物欲之蔽,以复其性,以尽其伦而后已焉。
此先王之世所以自天子至于庶人无一人之不学,而天下国家所以治日常多而乱日常少也。
及周之衰,圣贤不作,于是小学之教废而人之行艺不脩,大学之教废而世之道德不明。
其书虽有存者,皆不过为世儒诵说口耳之资而已,未有能因其文以既其实,必求其理而责之于身者也。
是以风俗败坏,人才衰乏,为君者不知君之道,为臣者不知臣之道,为父者不知父之道,为子者不知子之道,所以天下之治日常少而乱日常多,皆由此学不讲之故也。
至于我朝,天运开泰,于是河南程颢及其弟颐始得以来不传之绪,而其所以开示学者,则于此篇之旨深致意焉。
若其言曰:「《大学》乃孔氏遗书,须从此学则不差」。
又曰:「《大学》乃初学入德之门,于今可见古人为学次第者,赖有此篇尚存,其他则莫如《论》、《孟」》。
其可谓知言之要矣。
后之君子欲修己以治人而及于天下国家者,岂可以舍是而他求哉?
臣以无能,获奉明诏,使以此篇进讲,谨诵所闻,释其名义如右,惟圣明之留意焉。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臣熹曰:大学者,大人之学也。明,明之也。明德者,人之所得乎天,至明而不昧者也。但为气禀所拘,人欲所蔽,则有时而昏,故当有以明之而复其初也。亲,程氏以为字当作「新」,是也,其义则去其旧而新之云尔。言既能自明其明德,又当推以及人,使人亦有以去其旧染之污也。止者,必至于是而不迁之意。至善则事理当然之极也。言明明德、新民皆当至于至善之地而不迁,盖必其有以尽夫天理之极,而无一毫人欲之私也。此三者,《大学》之纲领也。)
臣窃谓天道流行,发育万物,而人物之生,莫不得其所以生者,以为一身之主。
但其所以为此身者,则又不能无所资乎阴阳五行之气。
而气之为物,有偏有正,有通有塞,有清有浊,有纯有驳。
以生之类而言之,则得其正且通者为人,得其偏且塞者为物。
以人之类而言之,则得其清且纯者为圣、为贤,得其浊且驳者为愚、为不肖。
其得夫气之偏且塞而为物者,固无以全其所得以生之全体矣,惟得其正且通而为人,则其所以生之全体无不皆备于我,而其方寸之间虚灵洞彻,万理粲然,有以应乎事物之变而不昧,是所谓明德者也。
人之所以为人而异于禽兽者,以此;
而其所以可为而参天地、赞化育者,亦不外乎此也。
然又以其所得之气有清浊纯驳之不齐也,是以极清且纯者,气与理一,而自无物欲之蔽,自其次者而下,则皆已不无气禀之拘矣。
又以拘于气禀之心,接乎事物无穷之变,则其目之欲色,耳之欲声,口之欲味,鼻之欲臭,四肢之欲安佚,所以害乎其德者,又岂可胜言也哉!
二者相因,反覆深固,是以此德之明日益昏昧,而此心之灵,其所知者不过情欲利害之私而已。
是则虽曰有人之形,而实何以远于禽兽?
虽曰可以为而参天地,然亦不能有以自知矣。
是以圣人施教,既已养之于小学之中,而后开之以大学之道。
其必先之以格物致知之说者,所以使之即其所养之中而发其明之之端也。
继之以诚意、正心、修身之目者,则又所以使之因其已明之端而致其明之之实也。
夫既有以发其明之之端,而又有以致其明之之实,则吾之所得于天而未尝不明者,岂不超然无有气质物欲之累,而复得其本然之明哉?
是则所谓明明德者,而非有所作为于性分之外也。
然其所谓明德者,又人人之所同得,而非有我之得私也。
向也俱为物欲之所蔽,则其贤愚之分固无以大相远者。
今吾既幸有以自明矣,则视彼众人之同得乎此而不能自明者,方且甘心迷惑,没溺于卑污苟贱之中而不自知也,岂不为之恻然而思有以救之哉?
故必推吾之所自明者以及之,始于齐家,中于治国,而终及于平天下,使彼有是明德而不能自明者,亦皆如我之有以自明,而去其旧染之污焉。
是则所谓新民者,而亦非有所付畀增益之也。
然德之在己而当明,与其在民而当新者,则又皆非人力之所为;
而吾之所以明而新之者,又非可以私意苟且而为也。
是其所以得之于天而见于日用之间者,固已莫不各有本然一定之则矣。
以其义理精微之极,有不可得而名者,故姑以至善目之。
而传所谓君之仁,臣之敬,子之孝,父之慈,与人交之信,乃其目之大者也。
众人之心固莫不有是,而或不能知,学者虽或知之,而亦鲜能必至于是而不去。
此为大学之教者所以虑其理虽复而有不纯,欲虽克而有不尽,将无以尽夫修己治人之道,而必以是为明德新民之标的也。
欲明德而新民者,诚能求必至是而不容其少有过不及之差焉,则其所以去人欲而复天理者,无毫发之遗恨矣。
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臣熹曰:止者,所当止之地,即至善之所在也。知之则志有定向。静谓心不外驰,安谓所处而安,虑谓思无不审,得谓得其所止。)
臣谨按,此一节推本上文之意,言明德新民所以止于至善之由也。
盖明德新民固皆欲其止于至善,然非先有以知其所当止之地,则不能有以得其所当止者而止之。
如射者固欲其中,然不先有以知其所当中之地,则不能有以得其所当中者而中之也。
知止云者,物格知至而于天下之事皆有以知其至善之所在,是则吾所当止之地也。
能知所止,则方寸之间,事事物物皆有定理矣。
理既有定,则无以动其心而能静矣。
心既能静,则无所择于地而能安矣。
能安则日用之间从容闲暇,事至物来,有以揆之而能虑矣。
能虑则随事观理,极深研几,无不各得其所止之地而止之矣。
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臣熹曰:明德为本,新民为末,知止为始,能得为终。本始所先,末终所后,此结上文两节之意。)
臣窃谓明德、新民两物而内外相对,故曰本末。
知止、能得一事而首尾相因,故曰终始。
诚知先其本而后其末,先其始而后其终也,则其进为有序而至于道也不远矣。
盖欲治人者不可不先于治己,欲体道者不可不先于知道
此则天下国家之达道通义,而为人君者尤不可以不审。
是以臣愚窃愿陛下深留圣意,伏乞睿照。
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
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
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
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
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
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
致知在格物(臣熹曰:明明德于天下者,使天下之人皆有以明其明德也。心者,身之所主也。诚,实也。意者,心之所发也。实其心之所发,欲其一于善而无自欺也。致,推极也。知,犹识也。推极吾之知识,欲其所知无不尽也。格,至也。物,犹事也。穷至事物之理,欲其极处无不到也。此八者,《大学》之条目也。)
臣谨按,此言大学之序,其详如此,盖纲领之条目也。
格物、致知、诚意、正心、脩身者,明明德之事也。
齐家、治国、平天下者,新民之事也。
格物致知,所以求知至善之所在,自诚意以至于平天下,所以求得夫至善而止之也。
所谓明明德于天下者,自明其明德而推以新民,使天下之人皆有以明其明德也。
人皆有以明其明德,则各诚其意,各正其心,各修其身,各亲其亲,各长其长,而天下无不平矣。
然天下之本在国,故欲平天下者,必先有以治其国。
国之本在家,故欲治国者,必先有以齐其家。
家之本在身,故欲齐家者,必先有以修其身。
至于身之主,则心也。
一有不得其本然之正,则身无所主,虽欲勉彊以修之,亦不可得而修矣。
故欲修身者,必先有以正其心。
心之发则意也。
不能纯一于善而不免为自欺,则心为所累,虽欲勉彊以正之,亦不可得而正矣。
故欲正心者,必先有以诚其意。
若夫知,则心之神明,妙众理而宰万物者也。
不能推而致之,使其内外昭融,无所不尽,则隐微之际,私欲萌焉。
虽欲勉彊以诚之,亦不可得而诚矣。
故欲诚意者,必先有以致其知。
致者,推致之谓,如丧致乎哀之致,言推之而至于尽也。
至于物,则理之所在,人所必有而不能无者也。
不能即而穷之,使其精粗隐显究极无馀,则理所未穷,知固不尽,虽欲勉彊以致之,亦不可得而致矣。
故致知之道在乎即事观理以格夫物。
格者,极至之谓,如「格于文祖」之格,言穷之而至其极也。
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臣熹曰:物格者,物理之极处无不到也。知至者,吾心之所知无不尽也。知既尽,则意可得而实矣。意既实,则心可得而正矣。)
臣谨按,此覆说上文之意也。
物格者,事物之理各有以诣其极而无馀之谓也。
理之在物者,既诣其极而无馀;
则知之在我者,亦随所诣而无不尽矣。
知无不尽,则心之所发可一于善而无不实矣。
意不自欺,则心之本体可致其虚而无不正矣。
心得其正,则身之所处可不陷于其所偏而无不修矣。
身无不修,则推之天下国家亦举而措之耳,岂外此而求之智谋功利之末哉?
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为本(臣熹曰:壹是,一切也。正心以上,皆所以脩身也;齐家以下,则举此而措之耳。)
其本乱而末治者否矣。
其所厚者薄而其所薄者厚,未之有也(臣熹曰:本,谓身也。所厚,谓家也。此两节结上文两节之意。)
臣窃谓以身对天下、国家而言,则身为本而天下、国家为末。
以家对国与天下而言,则其理虽未尝不一,然其厚薄之分亦不容无等差矣。
故不能格物致知以诚意正心而修其身,则本必乱而末不可治。
不亲其亲,不长其长,则所厚者薄而无以及人之亲长。
此皆必然之理也。
孟子所谓天下国家皆本于身,又谓于所厚者薄,无所不薄,其言皆本于此。
盖君犹表也,民犹影也,表正则影无不正矣。
君犹源也,民犹流也,源清则流无不清矣。
若夫天下之物,则有亲有疏,有近有远,而心之应物则有重有轻,有长有短。
亲者重而疏者轻,近者长而远者短,重而长者在所先,轻而短者在所后,亦理势之必然,非人之所能为也。
是以此章详陈《大学》之条目,曰格物,曰致知,曰诚意,曰正心,曰修身,曰齐家,曰治国,曰平天下。
凡有八事,而于章末独以修身、齐家二事结之,亦犹前章知所先后之云,而其旨益以深矣。
臣愿陛下清闲之燕从容讽味,常存于心,不使忘失,每出一言,则必反而思之曰,此于修身得无有所害乎?
每行一事,则必反而思之曰,此于修身得无有所害乎?
小而嚬笑念虑之间,大而号令黜陟之际,无一不反而思之,必无害也然后从之,有害则不敢也。
则又夙兴而思之曰,吾于吾亲得无有未厚乎?
夜寐而思之曰,吾于吾亲得无有未厚乎?
以至于出入起居、造次食息,无时不反而思之,必已厚也然后守之而勿失,一有未厚,则又恐惧而益加厚焉。
念念如此,无少间断,则庶乎身修亲悦,举而措诸天下无难矣。
惟陛下深留圣意。
臣又谨按,自此以上皆《大学》经文,自「则近道矣」以上为前章,自「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以下为后章。
章略提纲领,后章细分条目,钜细相涵,首尾相应,极为详备。
盖夫子所诵古经之言而曾子记之。
自此以下,传文十章,则曾子之意而门人记之也。
当俟异日详究其说。
然必先读经文,使之习熟而纲领条目罗列胸中,如指诸掌,然后博考传文,随事体察而实致其力,使吾所以明德而新民者无不止于至善,而天下之人皆有以见其意诚、心正、身修、家齐、国治、天下平之效,则大学之道不在于书而在于我矣。
伏惟陛下深留圣意,则天下幸甚!
《康诰》曰:「克明德(臣熹曰:克,能也,又有胜义。言文王能明其明德也。)」。
太甲》曰:「顾諟天之明命(臣熹曰:顾,目在之也。諟,古「是」字通用。天之明命,即人之明德也。言先王之心常欲明其明德,如目在夫物,不敢忘也。)」。
《帝典》曰:「克明峻德(臣熹曰:峻,《书》作「俊」,大也。大德即明德也。言尧能明其大德也。)」。
自明(臣熹曰:结所引《书》以释明明德之意,皆谓自明己之明德也。)
臣谨按,此传之首章,释经文明明德之义。
旧本脱误,今移在此。
其曰「克明德」者,见人皆有是明德而不能明,唯文王能明之也。
夫人之所以不能明其明德者,何哉?
气禀物欲害之也。
盖气偏而失之太刚,则有所不
气偏而失之太柔,则有所不
声色之欲蔽之,则有所不
货利之欲蔽之,则有所不
不独此耳,凡有一毫之偏蔽得以害之,则皆有所不
文王无气禀物欲之偏蔽,故有以胜之而无难也。
其曰「顾諟天之明命」者,人受天地之中以生,所谓命也,故人之明德非他也,即天之所以命我而至善之所存也。
是其全体大用盖无时而不发见于日用之间,事亲事长,饮食起居,其所当然,各有明法
人唯不察于此,是以气禀物欲得以蔽之而不能自明
常目在之,无少间断,真若见其参于前、倚于衡也,则明德常明而天命在我矣。
其曰「克明峻德」者,人之为德,未尝不明,而其明之为体,亦未尝不大,但人自有以昏之,是以既不能明,而又自陷于一物之小。
唯尧为明其大德而无昏暗狭小之累,是则所谓止于至善也。
「皆自明也」者,言此上所引三句,皆言人当有以自明其明德也。
自明其明德,则治其天下国家而有以新民矣。
汤之盘铭曰:「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臣熹曰:盘,沐浴之盘也。铭,铭其器以自戒之辞也。苟,诚也。汤以为人之洗濯其心以去恶,如沐浴其身以去垢,故铭其盘。言诚能一日有以涤其旧染之污而自新,则当因其已新者而日日新之,又日新之,不可略有间断也。)」。
《康诰》曰:「作新民(臣熹曰:鼓之舞之之谓作,言振起其自新之民也。)」。
《诗》曰:「周虽旧邦,其命维新(臣熹曰:言周国虽旧,至文王能新其德以及于民,而始受天命也。)」。
是故君子无所不用其极(臣熹曰:自新新民,皆欲止于至善也。)
臣谨按,此传之二章,释新民之义也。
盖沐浴之盘者,常用之器,而铭者,自警之辞也。
古之圣贤兢兢业业,固无时而不戒谨恐惧,然犹恐其意有所怠而忽忘之也,是以于其常用之器,各因其事而刻铭以致戒焉,欲其常接乎目,每警乎心而不至于忽忘也。
其辞所谓「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者,则取沐浴之事而言之。
盖人之有是德,犹其有是身也。
德之本明,犹其身之本洁也。
德之明而利欲昏之,犹身之洁而尘垢污之也。
一旦存养省察之功真有以去其前日利欲之昏而日新焉,则亦犹其疏瀹澡雪而有以去其前日尘垢之污也。
然既新矣,而所以新之之功不继,则利欲之交将复有如前日之昏;
犹既洁矣,而所以洁之之功不继,则尘垢之集将复有如前日之污也。
故必因其已新而日日新之,又日新之,使其存养省察之功无少间断,则明德常明而不复为利欲之昏。
亦如人之一日沐浴而日日沐浴,又无日而不沐浴,使其疏瀹澡雪之功无少间断,则身常洁清而不复为旧染之污也。
成汤所以反之而至于圣者,正惟学于伊尹而有得于此,故有感乎沐浴之事而刻铭于盘以自戒焉。
而称其德者,亦曰不迩声色,不殖货利,又曰以义制事,以礼制心,又曰从谏弗咈,改过不吝,又曰与人不求备,检身若不及,皆日新之谓也。
至《诗》所谓「圣敬日跻」者,则其语意于日新为尤近,而「敬」之一字,又见其所以日新之本。
盖不如是,则亦何地可据而能日继其功哉?
其后伊尹复政太甲,复以「终始惟一,时乃日新」为丁宁之戒。
盖于是时,太甲方且自怨自艾于桐,处仁而归,是亦所谓苟日新者。
故复推其尝以告于者告之,欲其日进乎此,无所间断,而有以继其烈祖之成德也。
其意亦深切矣。
周武王践祚之初,受师尚父丹书之戒,而于几席、觞豆、刀剑、户牖、盥槃莫不铭焉,则亦闻之风而兴起者,皆可以为万世帝王之法矣。
传者释新民之而及于此,盖以是为自明之至而新民之端也。
其曰「作新民」者,武王之封康叔,以商之馀民染污俗而失其本心也,故作《康诰》之书而告之以此,欲其有以鼓舞而作兴之,使之振奋踊跃,以去其恶而迁于善,舍其旧而进乎新也。
然此岂声色号令之所及哉?
亦自新而已矣。
其曰「周虽旧邦,其命维新」者,言周之有邦,自后稷以来,千有馀年,至于文王,圣德日新而民亦丕变,故天命之,以有天下。
是其邦虽旧而命则新也。
盖民之视效在君,而天之视听在民。
若君之德昏蔽秽浊而无以日新,则民德随之,亦为昏蔽秽浊而日入于乱。
民俗既坏,则天命去之,而国势衰弊,无复光华。
如人向老,如日将暮,日凋日瘁,日昏日暗,不觉灭亡之将至。
若其有以自新而推以及民,使民之德亦无不新,则天命之新将不旋日而至矣。
其曰「君子无所不用其极」者,盘铭言自新也,《康诰》言新民也,《文王》之诗自新新民之极也。
故曰君子无所不用其极。
极,即至善之云也。
用其极者,求其止于是而已矣。
《诗》云:「邦畿千里,惟民所止(臣熹曰:邦畿,王者之都也。止,居也。言物各有所当止之处也。)」。
《诗》云:「缗蛮黄鸟,止于丘隅」。
子曰:「于止知其所止,可以人而不如鸟乎(臣熹曰:缗蛮,鸟声。丘隅,岑蔚之处。「子曰」以下,孔子说《诗》之辞,言人当知所当止之处也。)」?
《诗》云:「穆穆文王,于缉熙敬止」。
为人君止于仁,为人臣止于敬,为人子止于孝,为人父止于慈,与国人交止于信(臣熹曰:穆穆,深远之意。于,叹美辞。缉,继续也。熙,光明也。敬止,言其无不敬而安所止也。引此而言圣人之止无非至善,五者乃其目之大者也。)
《诗》云:「瞻彼淇奥,绿竹猗猗
有斐君子,如切如磋。
如琢如磨。
瑟兮僩兮,赫兮喧兮。
有斐君子,终不可諠兮」。
如切如磋者,道学也;
如琢如磨者,自知也;
瑟兮僩兮者,恂慄也;
吓兮喧兮者,威仪也;
有斐君子,终不可諠兮者,道盛德至善,民之不能忘也(臣熹曰:淇,水名。奥,隈也。菉,《诗》作「绿」。猗猗,美盛貌。斐,文貌。切,以刀锯。琢,以椎凿,皆裁物使成形质也。磋以铝铴,磨以沙石,皆治物使其滑泽也。治骨角者既切而复嗟之,治玉石者既琢而复磨之,皆言其治之有绪而进进不已也。瑟,严密之貌。僩,武毅之貌。喧,《诗》作「新」。吓喧,宣著盛大之貌。諠,《诗》作「谖」,忘也。道,言也。学,谓讲习讨论之事。自明者,省察克治之功。恂,郑氏读作「峻」,恂慄,战惧也。威,可畏也。仪,可象也。引《诗》而释之,以见能得至善之所由,而又以赞其德容之盛也。)
《诗》云:「于戏!
前王不忘」,君子贤其贤而亲其亲,小人乐其乐而利其利,此以没世不忘也(臣熹曰:于戏,叹词。前王,谓文、武也。君子,谓其后贤后王。小人,谓后民也。此言前王盛德至善之馀泽,使天下后世无一物不得其所,所以虽已没世,而人思慕之,愈久而不忘也。此两节咏叹淫泆,其味深长,当熟玩之。)
臣谨按,此传之三章,释经文「止于至善」之义。
其曰「邦畿千里,维民所止」者,以民止于邦畿,明物之各有所止也。
其曰「可以人而不如鸟乎」者,言鸟于其欲止之时犹知其当止之处,岂可人为万物之灵,而反不如鸟之能知所止而止之也?
其引「穆穆文王」以下一节,则以圣人之止而明至善之所在也。
盖天生烝民,有物有则,是以万物庶事莫不各有当止之所。
但所居之位不同,则所止之善不一。
故为人君,则其所当止者在于仁,为人臣,则其所当止者在于敬,为人子,则其所当止者在于孝,为人父,则其所当止者在于慈,与国人交,则其所当止者在于信。
是皆天理人伦之极致,发于人心之不容已者。
文王之所以为法于天下,可传于后世者,亦不能加毫末于是焉。
但众人类为气禀物欲之所昏,故不能常敬而失其所止。
唯圣人之心表里洞然,无有一毫之蔽,故连续光明,自无不敬,而所止者莫非至善,不待知所止而后得所止也。
故传引此诗而历陈所止之实,使天下后世得以取法焉。
学者于此诚有以见其发于本心之不容已者而缉熙之,则其敬止之功是亦文王而已矣。
《诗》所谓「上天之载,无声无臭,仪刑文王,万邦作孚」,正此意也。
然君之所以仁,臣之所以敬,子之所以孝,父之所以慈,朋友之所以信,皆人心天命之自然,非人之所能为也。
但能因事推穷以至其极,而又推类以尽其馀,则天下之物皆有以见其至善之所在而止之矣。
其引「瞻彼淇澳」以下,旧本脱误,今移在此。
其意则以明夫所以得其至善而止之之方,与其得止之验也。
夫如切如磋,言其所以讲于学者已精而益求其精也。
如琢如磨,言其所以脩于身者已密而益求其密也。
此其所以择善固执,日就月将而得止于至善之由也。
恂慄者,严敬之存乎中也。
威仪者,辉光之著乎外也。
此其所以晬面盎背,施于四体,而为止于至善之验也。
盛德至善,民不能忘,盖人心之所同然,圣人既先得之,而其充盛宣著又如此,是以民皆仰之而不能忘也。
盛德,以身之所得而言也;
至善,以理之所极而言也。
切磋琢磨,求其止于是而已矣。
其引「于戏!
前王不忘」以下一节,则因上文民不能忘而言也。
盖贤其贤者,闻而知之,仰其德业之盛也。
亲其亲者,子孙保之,思其覆育之恩也。
乐其乐者,含哺鼓腹而安其乐也。
利其利者,耕田凿井而享其利也。
此皆先王盛德至善之馀泽,故虽已没世,而人犹思之,愈久而不能忘也。
子曰:「听讼,吾犹人也,必也使无讼乎」?
无情者不得尽其辞,大畏民志,此谓知本(臣熹曰:犹人,不异于人也。情,实也。引夫子之言,而言圣人能使无实之人不敢尽其虚诞之辞,盖我之明德既明,自然有以畏服民之心志,故讼不待听而自无也。观于此言,可以知本末之先后矣。)
臣谨按,此传之四章,释经文「物有本末」之义也。
旧本脱误,今移在此。
盖言圣人德盛仁熟,所以自明者皆极天下之至善,故能大有以畏服其民之心志,而使之不敢尽其无实之辞。
是以虽其听讼无以异于众人,而自无讼之可听。
盖己德既明而民德自新,则得其本之明效也。
或不能然,而欲区区于分争辩讼之间,以求新民之效,其亦末矣。
臣又谨按,自此以上《大学》之传,以释正经前章之义者也。
其言「克明德」者,欲学者自彊其志,以胜其气禀之偏、物欲之蔽而能明其明德也。
其言「顾諟天之明命」者,欲学者之于天理心存目在而不可以顷刻忘也。
其言「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者,欲学者深自省察,一日沛然有以去恶而迁善,则又如是日日加功而无间断也。
其言「如切如磋,如琢如磨」者,欲学者之不以小善自足,而益进其功,以求止于至善,亦日新之意也。
凡此数者,其言虽殊,其意则一。
臣愿陛下深留圣意而实致其功,必使一日之间晓然有以见夫气禀物欲之为己害,脱然有以去之而无难,则天理之明瞭然在目,而有以为日新之地矣。
然后日日新之又日新之,如既切而复磋之,如既琢而复磨之,以至于至善在我而无所不用其极,则宋虽旧邦,而天之所以命陛下者则新矣。
如其不然,则臣恐天下之势将有如前章所谓向老而将暮者。
臣不胜大惧,惟陛下之留意焉!
此谓知本(程子曰:衍文也。)
此谓知之至也(臣熹曰:此句之上当有阙文。)
臣谨按,此传之五章,其次当释物格知至之义,今亡其辞,而独留此一句,乃章末之结语也。
臣尝窃考此篇之旨,其纲领有三,其条目有八,而格物致知最为先务。
今乃独遗其本传之文,不知其所以发明此旨者果为何说,甚可惜也。
然而尚赖程氏之言,有可以补其亡者。
如曰:「学莫先于正心诚意,然欲正心诚意,必先致知。
而欲致知,又在格物。
致,尽也;
格,至也。
凡有一物必有一理,穷而至之,所谓格物者也。
然而格物亦非一端,如或读书讲明道义,或论古今人物而别其是非,或应接事物而处其当否,皆穷理也。
但能今日格一件,明日又格一件,积习既多,然后脱然有贯通处」。
又曰:「穷理者,非谓必尽穷天下之理,又非谓止穷得一理便到,但自一身之中,以至万物之理,理会得多,自当脱然有悟处」。
又曰:「格物非欲尽穷天下之物,但于一事上穷尽,其他可以类推。
至于言孝,则当求其所以为孝者如何。
若一事上穷不得,且别穷一事,或先其易者,或先其难者,各随人浅深。
譬如千蹊万径,皆可以适国,但得一道而入,则可以推类而通其馀矣」。
盖万物各具一理,而万理同出一原,此所以可推而无不通也。
至于论其所以用力之本,则其言又曰:「学道以知为先,致知以敬为本」。
又曰:「涵养须是敬,进学则在致知」。
又曰:「致知在乎所养,养知莫过于寡欲」。
论其所以为敬之方,则其言又曰:「主一之谓敬,无适之谓一」。
又曰:「但庄整齐肃,则心便一,一则自无非僻之干,存之久而天理明矣」。
至其门人谢良佐之言,则曰:「敬是常惺惺法」,尹焞之言则曰:「人能收歛其心,不容一物,则可以谓之敬矣」。
此皆切至之言,深得圣经之旨。
传文虽亡,然于此可以得其梗概矣。
故臣又拾遗意而论之曰:天道流行,造化发育,凡有声色貌象而盈于天地之间者,皆物也。
既有是物,则其所以为是物者莫不各有当然之则,具于人心而自不容已。
是皆得于天之所赋,而非人之所能为也。
今且以其至切而近者言之,则心之为物,实主于身,其体则有仁、义、礼、智之性,其用则有恻隐、羞恶、恭敬、是非之情,浑然在中,随感而应,各有攸主而不可乱也。
次而及于身之所具,则有口、鼻、耳、目、四支之用。
又次而及于身之所接,则有君臣、父子、夫妇、长幼、朋友之常。
是皆必有当然之则而自不容已,所谓理也。
外而至于人,则人之理不异于己也。
远而至于物,则物之理不异于人也。
是乃《书》所谓降衷,《诗》所谓秉彝,刘子所谓天地之中,子思所谓天命之性,孟子所谓仁义之心,程氏所谓天然自有之中,张载所谓万物之一原,邵雍所谓道之形体者。
但其气质有清浊偏正之殊,物欲有浅深厚薄之异,是以圣之与愚,人之与物,相与殊绝而不能同耳。
以其理之同,故以一人之心而于天下万物之理无不能知。
以其禀之异,故于其理或有所不能穷也。
理有未穷,故其知有不尽。
知有不尽,则其心之所发必不能纯于义理而无杂乎物欲之私,此其所以意有不诚,心有不正,身有不脩,而天下、国家不可得而治也。
昔者圣人盖有忧之,是以于其始教,为之小学,而使人习于诚敬,则所以养其德性、收其放心者,已无所不用其至矣。
及其进乎大学,则所谓格物致知云者,又欲其于此有以穷究天下万物之理而致其知识,使之周遍精切而无不尽也。
若其用力之方,则或考之事为之著,或察之念虑之微,或求之文字之中,或索之讲论之际,使于身心性情之德,人伦日用之常,以至天地鬼神之变,鸟兽草木之宜,莫不有以见其所当然而自不容已者。
而又从容反覆而日从事乎其间,以至于一日脱然而贯通焉,则于天下之理皆有以究其表里精粗之所极,而吾之聪明睿知亦皆有以极其心之本体而无不尽矣。
凡此推演,虽出管窥,然实皆圣经贤传之意,造道入德之方也。
抑臣闻之,治古之世,天下无不学之人,而王者之子弟,其教之为尤密。
盖自其为赤子之时,而教已行矣。
及其出就外傅,则又有小学之学。
及其齿于胄子,则又有大学之学。
凡所以涵养其本原、开导其知识之具,已先熟于为臣为子之时,故其内外凝肃,思虑通明之效,有以见于君临天下之日。
所以能秉本执要,酬酢从容,取是舍非,赏善罚恶,而奸言邪说无足以乱其心术也。
降及后世,教化不脩,天下之人例不知学,而尊且贵者为尤甚。
盖幼而不知小学之教,故其长也无以进乎大学之道。
凡平日所以涵养其本原,开导其知识者,既已一切卤莽而无法,则其一旦居尊而临下,决无所恃以应事物之变而制其可否之命。
至此而后,始欲学于小学,以为大学之基,则已过时而不暇矣。
夫手握天下之图,身据兆民之上,可谓安且荣矣。
而其心乃茫然不知所以御之之术,使中外小大之臣皆得以肆其欺蔽眩惑于前,骋其拟议窥觎于后,是则岂不反为大危大累而深可畏哉?
然而尚幸有可为者,亦曰敬而已矣。
若能于此深思猛省,痛自策励,兼取孟子、程氏之言,便从今日从事于敬,以求放心,则犹可以涵养本原而致其精明,以为穷理之本。
伏惟陛下深留圣意,实下功夫,不可但崇空言,以应故事而已也。
臣义切爱君,不觉烦渎,下情无任恐惧恳激之至。
所谓诚其意者,毋自欺也(臣熹曰:毋者,禁止之辞也。人心本善,故其所发亦无不善。但以物欲之私杂乎其间,是以为善之意有所不实而为自欺耳。能去其欲,则无自欺而意无不诚矣。)
如恶恶臭,如好好色,此之谓自慊。
故君子必慎其独也(臣熹曰:如恶恶臭,恶之深也。如好好色,好之切也。慊,快也,足也。独者,人所不知而己所独知之之地也。好善恶恶,深切如此,则是意常快足而无自欺矣。必慎其独者,所以察之于隐微之间,不使其有物欲之杂而为自欺也。)
小人闲居为不善,无所不至,见君子而后厌然掩其不善而著其善,人之视己,如见其肺肝,然则何益矣?
此谓诚于中,形于外,故君子必慎其独也(臣熹曰:閒居,独处也。厌然,销沮闭藏之貌。小人为恶于隐微之中,而诈善于显明之地,则自欺之甚也。然既实有是恶于中,则其證必见于外,徒尔自欺而不足以欺人也。君子之谨独,不待监此而后能,然亦不敢不监此而加勉也。)
曾子曰:十目所视,十手所指,其严乎(臣熹曰:言虽幽隐之中,吾所独知之地,而众所共见,有如此者,可畏之甚也。)
富润屋,德润身,心广体胖,故君子必诚其意(臣熹曰:胖,安舒也。言富则能润屋矣,德则能润身矣,故心无愧怍,则体常舒泰,德之润身者然也。盖善之实于中而形于外者如此,又君子之所以不可不谨独而诚其意也。)
臣谨按,此传之第六章,承上章之言,以释经文诚意之义者也。
臣又详说之曰:民之秉彝本无不善,故人心之发,莫不知善之当为而欲为之。
惟其气禀之杂、物欲之私有以害之,是以为善之意有所不实而不免为自欺也。
所谓自欺者,外有欲善之形,而其隐微之间常有不欲者以拒乎内也。
外有恶恶之状,而其隐微之间常有不恶者以主乎中也。
是以其外虽公而中则私,其形常是而心则否,是皆自欺之类也。
所谓诚其意者,亦禁乎此而已矣。
能禁乎此,则其心之所发在于好善,则表里皆好,而隐微之间无一毫之不好;
心之所发在于恶恶,则表里皆恶,而隐微之间无一毫之不恶。
是以其好善也如好好色,其恶恶也如恶恶臭,而方寸之间无有纤芥不快不足之处,是则所谓自慊而意之诚也。
能自慊而意诚,则其隐微之间无非善之实者。
君子于此亦致其谨,而不使一毫之私得以介乎其间而已。
若小人之自欺,则不惟形于念虑之间,而必见于事为之际。
此知其为恶而掩之,则既不足以自欺,人之视己如见其肺肝,则又不足以欺人,亦何益之有哉?
此君子所以又以为戒而必谨其独也。
其引曾子之言以下,则所以明夫隐微之间实有不善,则人皆知之,如十目之所同视,十手之所同指,无不见之,甚可畏也。
隐微之间,实无不善,则其形于外也亦然。
盖多财之人其屋必美,有德之人其身必修,其心广大,则其体必安舒。
此又以著理之必然,而见君子所以必诚其意之指也。
然考之于经,则所以能诚其意者,乃在夫知至。
盖知无不至,则其于是非得失皆有以剖析于毫釐之间,而心之所发必无外善内恶之弊。
所以有主于中,有地可据,而致谨于隐微之间也。
若知有不至,则其不至之处恶必藏焉,以为自欺之主,虽欲致其谨独之功,亦且无主之能为而无地之可据矣。
此又传文之所未发,而其理已具于经者,皆不可以不察也。
然犹为众人言之耳。
若夫人君,则以一身托乎兆民之上,念虑之间一有不实,不惟天下之人皆得以议其后,而祸乱乘之,又将有不可遏者。
其为可畏,又不止于十目所视、十手所指而已。
愿陛下于此深加省察,实用功夫,则天下幸甚!
如其不然,则今日区区之讲读,亦徒为观听之美而已,何益于治道有无之实,以窒夫祸乱之原哉?
策问1155年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六四六、《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七四、《群书考索》别集卷一九、《新安文献志》卷三八、《古今图书集成》经籍典卷二七四、二八一、二九○、三六九 创作地点:福建省厦门市同安区
问:古之学者始乎为士,终乎为圣人,此言知所以为士则知所以为圣人矣。
今之为士者众,而求其至于圣人者或未闻焉,岂亦未知所以为士而然耶?
将圣人者固不出于斯人之类,而古语有不足信者耶?
颜子曰:「舜何人哉?
予何人哉」?
孟子所愿,则学孔子
二子者岂不自量其力之所至而过为斯言耶?
不然,则士之所以为士而至于圣人者,其必有道矣。
二三子固今之士,是以敢请问焉。
问:建首善自京师始而达于四方郡邑,海隅障徼之远,莫不有学,此三代之制与今皆然也。
然考其风俗之流,有薄有厚,有失有得,则其不相逮至远。
岂古今之所以学者异耶?
将所以学者不必异,特业之有至有不至耶?
二三子释菜之初,愿陈二者之说,分别而审言之,以观二三子所以来之意也。
问:《孟子》曰:「颂其诗,读其书,不知其人,可乎」?
近世以学名家,如海陵胡先生欧阳文忠公王文公司马文正公苏编礼父子、程御史兄弟,其立言具在,二三子固尝读而诵之矣。
其于先贤圣人之遗旨,孰为得其宗者耶?
愿与闻之。
问:孔子曰:「友其士之仁者」,又曰:「就有道而正焉」,又曰:「以友辅仁」。
盖学者之于师友,其不可以后如此。
孟子曰:「子归而求之有馀师」。
又曰:「君子欲其自得之必如是」。
是岂师友之所能与哉?
孟子孔子者,而其立言如此,岂有异旨哉?
幸详言之,以观二三子所以从事于斯者如何也。
问:世言圣人生知安行,不待学而知且能也。
孔子者,可谓大圣人矣。
而曰「我学不厌」,又曰「吾十有五而志于学」,又曰「不如之好学」,非有待于学耶?
抑所以学者异乎人之所谓学者耶?
然则夫子之所以学者,果何以也?
至如称颜子以好学,则曰「不迁怒,不贰过」,语学者以好学,则曰「食无求饱,居无求安,敏于事而慎于言,就有道而正焉」。
至其他纵言至于学者,难遍以疏举。
不识其与夫子之所以自谓者有辨耶?
其无辨也?
幸详陈之。
问:唐开元释奠仪,设先圣神位于堂西,东向;
先师位其东北,南向,初不云有像设及从祀诸子也。
今以当时人文章所记著考之,则皆为夫子南面像,门人亦像十子,而图其馀于壁。
是则开元之制施用于当时者亦无几耳。
二三子试实其所以然而断其得失以对。
问:圣人远矣,六经或在或亡,诸子各自为家,与夫诸儒之说经者又皆杂乱而无所统一。
士之有意于圣人者,舍是三者亡以见之矣。
是将因是以求之耶,则其绝亡者不可以属,其杂乱者又易以惑人,求以自通,不亦难哉?
或者又以为道非言说所载,顾力行如何耳。
二者之论,仆未能得其中,亦诸君所宜讲而思也。
问:古以孝廉举士,今废其科,入官者一于进士与夫公卿大夫之世而已。
而所以驭其行者,则于参选问其葬父母与否,于荐举使举者任其不犯入己赃。
孝廉之遗意,而责之则已恕矣。
然犹有不能者,何也?
将所以厉之者非其本与?
抑法废不修而然也?
今欲献言于上,请以古制举士,而严今之法,以禦其末流。
二三子以为便,则具其施行之语,为有司陈之。
问:《大学》之序,将欲明明德于天下,必先于正心诚意,而求其所以正心诚意者,则曰致知格物而已。
然自秦汉以来,此学绝讲,虽躬行君子时或有之,而无曰致知格物云者。
不识其心果已正,意果已诚未耶?
若以为未也,则行之而笃,化之而从矣。
以为已正且诚耶,则不由致知格物以致之,而何以致其然也?
愿二三子言其所以,而并以致知格物之所宜用力者,为仆一二陈之。
问:先王之世,选举之法,书其德行道艺者起于乡闾,容或不公。
而唐虞以来至于成周,数百年之间,书传所记,无以选举不实累其上者,何耶?
逮至后世,变而任以一切之法,若糊名窜书而校其一日之长者,亦可谓至公矣。
而属者廷议犹谓禁防少弛,权倖因以躐取世资者,何耶?
问:《书》称尧平章百姓,百姓昭明,说者以为百姓者,百官族姓云尔。
夫以百官族姓无不昭明,则尧之所与共天职者富矣。
及其畴咨廷臣,欲任以事,则放齐称子朱,驩兜共工,四岳荐鲧,恶在其昭明也耶?
夫子叙《书》,断自《尧典》,将以遗万世大法,而其言若此,此又何耶?
夫子尝称「观人至于察其所安,则人焉廋哉」。
帝尧之圣,岂独昧此耶?
帝尧之举而三人者若此,然则三代选举之法,书其德行道艺始于乡闾者,其可尽信也耶?
二三子其辨明之。
问:台谏,天子耳目之官,于天下事无所不得言。
十馀年来,用人出宰相私意,尽取当世顽钝嗜利无耻之徒以充入之,合党缔交,共为奸慝。
乃者天子灼知其弊,既斥去之,乃咨人望,使任斯职,又下明诏以申警之。
士怀负所学以仕于世,至此可谓得所施矣,而崇论弘议未能有所闻于四方,何耶?
今天下之事众矣,二三子试以身代诸公而任其责,以为所当言者,何事为大?
问:官材取士之法,三代尚矣。
汉魏以来,至于晋唐,郡国选举,公府辟召,其法不同。
然上之所取乎下者,其路博,故下之所学以待问者,亦各有所以,而不专于文艺之一长也。
至国朝,始专以进士入官。
虽间设科目,如所谓贤良方正博学宏词者,然亦不过文艺而已。
夫文者,士之末,其在君子小人无常分。
士或怀负道德而不能此,与虽能而耻不屑就者,国家安得而用之耶?
今诚欲复取古制施行之,则二三子之意,以何者为便?
问:汉世专门之学,如欧阳、大小《夏侯》、孔氏《书》,齐、鲁、韩、毛《诗》,后氏、戴氏《礼》,董氏《春秋》,梁丘、费氏《易》,今皆亡矣。
其仅有存者,又已列于学官,其亦可以无恶于专门矣。
而近世议者深斥之,将谓汉世之专门者耶?
抑别有谓也?
今百工曲艺莫不有师,至于学者尊其所闻,则斥以为专门而深恶之,不识其何说也?
二三子陈之。
问:泉之为州旧矣,其粟米、布缕、力役之征岁入于公者,盖有定计,禄士廪军,自昔以来量是以为出,不闻其不足也。
有不足,则不为州久矣。
而比年以来困竭殊甚,帑藏萧然,无旬月之积。
二千石每至,往往未及下车而惟此之问。
然文符益繁,县益急,民益贫,财赋益屈。
此其故何耶?
诸君熟计可行之策,无为文词而已。
问:夫子称郊祀后稷以配天,宗祀文王于明堂,以配上帝。
夫天之与上帝,其果有异耶?
抑不异也?
后世郑康成王肃之徒各以其所闻为说,甚者至流于谶纬谲怪,不可质究,皆圣贤所不道。
其果有可取耶?
抑无取也?
恭惟国家承百王之流弊,稽古礼文之事,既久而后大备。
二三子考先儒之论而折中之以圣制,宜有定矣。
陈之毋隐。
问:经废不讲久矣,士之贤者亦或留意焉,而其所以用力者,则异而不同也。
盖或不求甚解而笃意于近思,或恃为考證而昧于至理,务深眇者放宕而不根,干利禄者涉猎而无本。
是四者之于经,其得失孰甚?
二三子言之。
问:《汉·艺文志》《春秋》家列《左氏传》、《国语》,皆出鲁太史左丘明
盖自司马子长刘子骏已定为丘明所著,班生从而实之耳。
唐柳宗元,始斥《外传》为淫诬,不概于圣,非出于左氏。
近世刘侍读敞又以《论语》考之,谓丘明自夫子前人,作《春秋》《内》、《外传》者,乃左氏,非丘明也。
诸家之说既异,而柳子之为是论,又自以为有得于《中庸》,二三子论其是非焉。
问:荀子著书,号其篇曰《性恶》,以诋孟子之云性善者,而曰涂人可以为禹。
夫禹,大圣人也,语其可知之质、可能之具,乃在夫涂之人耳。
人之性也,岂果为恶哉?
然且云尔者何也?
二三子推其说以告。
问:李师锡者以书抵韩子,称其所为不违孔子,不以雕琢为工,而韩子报之曰:「愈将有深于是者,与吾子乐之」。
韩子之书具在,所谓深于是者,果何所指而言耶?
问:夫子讲教洙泗之间,三千之徒、七十之贤所学者何业?
所习者何事?
其言曰:「二三子以我为隐乎?
吾无隐乎尔」。
所隐者复何说?
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矣。
所乐者抑又何谓耶?
问:忠信所以进德,而夫子之所以教与夫曾子所以省其身,亦无不曰忠信云者。
而夫子又斥言必信、行必果者为小人,孟子亦谓言不必信,行不必果,二端异焉。
然则学者将何所蹈而可?
将不必信且果者耶,则子路有欺天之失,微生有乞醯之讥。
将必信且果耶,则硁硁之号,非所以饰其身也。
二三子其扬搉之。
问:顷与二三子从事于《论语》之书,凡二十篇之说者,二三子尽观之矣。
虽未能究其义如其文,然不可谓未尝用意于此也。
惟其远者大者,二三子固已得诸心而施诸身矣,亦可以幸教有司者耶?
不然,则二三子之相从于此,非志于道,利焉而已耳,非所望于二三子也。
问:仁之体诚深矣,自孔门弟子之所以问,夫子之所以答与夫后之诸子之所以笔之于书者,皆未尝同也。
二三子总其所论而折中之,必有得矣。
其有以幸教
问:人幼而学之,壮而欲行之。
诸君子今日之所学,他日之所以行,其可得闻欤?
问:汉大司农丞寿昌常平之法,而御史大夫望之奏以为非是。
二者孰为合于先王之意?
而施于当今亦孰为宜耶?
二三子欲通当世之务,不可以不熟察而别言之。
问:国朝官材取士之法,进士而已。
虽间设科目,如所谓贤良方正博学宏词者,特以疑文隐义困于所不知,如此则贤且良矣。
至以博学宏词自命而试于礼部者,则又可笑。
盖迟明裹饭揭箧而坐于省门以俟漏,启钥而入,视所命题,退发箧搜之,则其中古今事目次辑鳞比而亦有成章矣。
其平居讲学专乎此,甚者至于不复读书也。
进士之得人,已疏阔矣,而所设二科者又如此,然则士有怀负道艺以陆沉乎下者,其势必耻乎此而亦庸有不能者,国家安得而用之耶?
二三子策以为如何而可。
问:三代学校之制,自家塾、党庠、遂序以至于国,则有学焉。
其选士兴贤之法,父师少师之教,见于《周官》《王制》礼家之说者尚可考也。
今家塾、党庠、遂序之制未立,是以州县虽有学,而士之耕养于田里者远不能至,独城阙之子得以家居廪食而出入以嬉焉。
至其补弟子员,则去留之节又一决于文艺,使士之静厚原悫者以木讷见罢,而偶能之者,虽纤浮佻巧,无不与在选中。
如此是学之为教已不能尽得可教之才,而教之者又非有父师、少师齿德也。
噫!
法之未能如古,则学校之为益亦少哉。
愿二三子考其所闻于古而今可行者悉著于篇,将摭其施行之语,以观二三子于当世之务如何也。
问:礼云礼云,玉帛云乎哉?
云乐云,钟鼓云乎哉?
而夫子之于告朔,爱其一羊而不忍去;
于齐闻《韶》,至于三月而不知肉味,何也?
抑其所以如此者,其意乃有所属,而非玉帛钟鼓之谓耶?
然则果何所属也?
幸二三子详陈之。
问:间者天子数下宽大诏书,弛民市征口算与夫逃赋役者之布,又诏税民毋会其踦赢以就成数,又诏郡国毋得以羡馀来献求幸媚。
恭惟圣天子所以加惠此民者,可谓无不至矣。
外是数者,亦可以议蠲复,以助广圣治之万分者乎?
愿与二三子预讲明之,以待召问而发焉。
问:先王之世,士出于田里者,有党庠遂序之教,而公卿大夫之子弟,则又有成均之法以养之,盖无不学之人,则无不治之官矣。
后世士不皆业于学校,而学校所以教之者亦非复古法。
至于卿大夫之子弟,则又有块然未尝读书识字而直为王官者。
如是而欲吏称民安,化行俗美,于谁责而可哉?
今欲使之学者必出于庠序,世其禄者必出于成均,而所以教之者必自洒扫应对进退以至于义精仁熟,格物致知以至于治国平天下,又当皆合乎先王之意,不但为文词而已。
二三子考于经,以为如之何而可也?
详以著于篇,无所隐。
问:瑞应之说,所从来久。
凤凰嘉禾、驺虞麟趾,皆载于《书》,咏于《诗》,其为瑞也章章矣。
而或者谓休符不于祥,于其仁而已。
至引白雉黄犀之属,以为不祥莫大焉。
此其说与《诗》《书》异矣,其亦有所本耶?
前世祥瑞或以改元纪号,或以被之弦歌,又或自以德薄,抑而不当。
凡此数者,又孰为得失耶?
愿二三子陈之。
问:世谓庄周之学出于老氏,故其书规模本趣大略相似也。
韩子退之,始谓子夏之学其后有田子方子方之后流而为庄周,然则周者未尝学老聃也。
至以其书之称子方者考之,则子方之学子夏,周之学子方者,皆不可见。
韩子之言何据耶?
又《礼经》记孔子之言有得于老聃者,亦与今《道德》上下篇绝不相似,而庄生之言则实近之,皆不可晓。
敢请问于诸君焉。
孝宗皇帝灵驾发引祭文(同侍从 南宋 · 楼钥
 出处:全宋文卷六○○八、《攻愧集》卷八三
维绍熙五年岁次甲寅十有一月戊子朔十五日壬寅,具位臣某等伏睹哲文神武成孝皇帝灵驾发引,臣某等谨于道左恭陈薄奠,攀慕龙輴,臣等谨泣血顿首,死罪言曰:恭惟(尊号)皇帝道全德备,仁熟义丰
列圣储休,承艺祖神明之胄;
中兴垂统,绍高宗揖逊之传。
亶超今冠古之资,妙旋乾转坤之略。
高出百王之表,规恢亿载之图。
若孝德之大成,盖圣人之未有。
永惟四海之养,仰奉两宫之欢。
以万乘之尊,躬行舜慕;
以三年之久,亲执尧丧。
释神器以不疑,事慈闱而尽礼。
方且凝神泰极,介寿无疆,乘飙驭以上宾,攀龙髯而何及?
千官号恸,兆姓悲摧。
兹当同轨之期,既庀因山之役。
臣等叨尘班列,夙荷生成。
痛灵驾之莫回,俯涛江而欲济。
同倾丹悃,敢荐芹诚。
臣等无任号天摧绝,哀慕感切之至。
臣等泣血顿首,死罪谨言。
陈同甫 其六 南宋 · 吕祖谦
 出处:全宋文卷五八七五、《东莱吕太史别集》卷一○
示及近作,展玩数过,不能释手。
如《邓耿赞》,断句抑扬有馀味,盖得太史公笔法;
武侯赞》,拈出许靖康成事,尤有补于世教。
独《陈思王赞》旧于河汾之论,每未敢以为安,当更思之。
章、何两祭文,奇作也。
广惠祈雨文》,骎骎东坡凤翔时风气。
喻季直文编语固佳,但起头数句前辈似不曾如此道定,或云以予所闻者几人,或云予所知者几人,众不可盖故也。
所见如此,未知中否?
恃爱忘之厚,不敢不尽耳。
更有一说,词章古人所不废,然德盛仁熟,居然高深,与作之使高,浚之使深者,则有间矣。
以吾兄之高明,愿更留意于此,幸甚。
编史及《春秋论》,俟有到明招之期,当预相约,庶得面论。
旧编复纳去。
薛士龙过此,留半月,徐居厚来此,留十日,皆极款。
士龙历此一番,履险知难,与向时不同。
途中曾相见否?
居厚极有立作,士人中殊难得也。
长沙张丈比累得书,平实有味,歉然益知工夫之无穷,往年豪气,殊觉销落。
朱元晦以召命益峻,秋凉欲上道,且云至衢、婺少留,引疾俟命,皆恐欲知。
《易传》再刊,甚有益于学者。
讲下二子,史评皆俊秀可喜,甚欲一见也。
大洪山崇宁保寿禅院第十一代住持传法觉照慧空佛智悟大师塔铭淳熙九年八月 南宋 · 张渊
 出处:全宋文卷五七二○
夫野人之居于深山,所与游啸而燕息者,草木之臭味,麋鹿之资性,适其所自适而已。
其于身后荣名,与王公大人借势以为光宠,不惟地偏事左,非其所便利,而其世故缘法,不相关涉,莫或梦想及之也。
大洪山崇宁保寿禅院第十一代住持传法沙门庆显广安□,族姓王氏,虽本儒家子,幼不为声利起念,因诵《十二时歌》,至「未了之人听一言,只这而今虽动□」,豁有深省,出家从长老惟益学,以钞疏□非究竟,惟益令参「大死却活」之句。
既打住,锐然发愤,参叩什方。
尝诣泰佛性佛性盖熟视之,令参堂。
未几佛性圆寂,徙诣果月庵,诘以「一双鸿雁泊地高飞,两只鸳鸯池边独立」。
凡二年,针芥不相投。
值月庵赴怡山招礼师,乃诣天童见宏智觉禅师,一见心服,然当机不发。
阅三年,辞去。
宏智指示云:「子见吾叔净严,遂当为子重师」。
奉教径趋大洪
始至,净严问云:「今夏离什么处」?
云:「天童」。
净严云:「曾见水磨否」?
云:「见」。
净严云:「左转邪?
右转邪」?
云:「阿辘辘地」。
净严云:「活头汉」。
云:「非但某甲,佛祖亦然」。
一日,随众入室,净严问仰世界即是覆世界,覆世界即是仰世界,汝作么生会?
举未竟,师于言下大悟,因转一匝去。
净严把住云:「弄精魂作么」?
云:「波斯入大唐」。
净严云:「汝可歇去」。
师首肯。
自此日就月将,作用绵密。
又三年,贤洞山补处,净严遣师□赞,临歧付嘱曰:「汝善护持,他日孤峰绝顶,建大法幢,亢吾宗矣」。
夫净严,人天导师,许可如《春秋》直笔。
师游历诸方,不为苟且,直得大死更活,一旦同时啐啄,如风云感会。
嗣净严法□住大洪山京西帅漕、汉东守倅共论荐之,朝廷下省帖,照应举请,盖自师始也。
师坏色以为衣,粝粱以为食,空苦寂灭,□□其学,力于曹洞宗,自明一色边事。
夫既死灰其心,槁朽其形,以法语为梦语,道号为牧蛇,其于世泊然无所起,其于尘欲淡然无所嗜,视荣名贵势,何有于我者!
夫孰肯措心积虑,拚援傅会,侥一日之幸,求快其志为哉!
然而缙绅名流参叩,以求开发,闻望日隆,檀信日盛。
独坐洪峰孤绝之顶,方来云衲辐辏鳞集,法幢果大克建。
蒙恩颁降「觉照慧空佛智明悟」大师,凡八字。
由是牧蛇之声遍满江湖,转转闻上,表其真实义谛。
夫既光明盛大矣,东宫为之亲洒翰墨,作「牧蛇庵」三大字,以标榜丛林。
此盖前辈衲僧遭逢当世,得未曾有也。
山中徒弟揭之塔庵牧蛇旨要,四方知归焉。
目其说曰:三界虚伪,惟是一心,离心则无一切境界相状。
太虚本无相状,万象岂有根源?
奈何末世众生感失正念,俱受轮转,盖由三毒蛇之所噬齧,五蕴相之所奔驰,堕声色中,逐流忘返多矣。
且牧蛇之意,其义谓何?
以眼耳鼻舌身为蛇邪?
以心意识为蛇邪?
以发毛爪齿为蛇邪?
以森罗万象为蛇邪?
若以眼耳鼻舌身为蛇者,则色声香味触如幻化,如影象,如空中花,如芭蕉□。
若以心意识为蛇者,则心如工伎儿,意如和伎者,五识为伴侣,妄想所成,大圆镜中无如是事。
若以发毛爪齿为蛇者,则四大之聚沫,如镜□之微尘,动静去来,风□□转。
若以森罗万象为蛇者,则清净本然,云何忽生山河大地?
如是观之,身心一如身外无馀,来无所从,去无所至,其中间谁是牧者?
蛇老人所以为人垂示云尔。
人之入乎其中,发真□源,知所自牧。
所谓雪里芦花,无尘无对;
山林朝市,谁往谁返?
傥来之利名,彼将何自入也?
一时名公卿,有若丞相虞公郎中陶公、殿撰陈公、左司丁公,皆当路主司者,一见而忘势交之,出口荐之。
其在山中,天龙鬼神,佐佑灵济,而出云雨、见怪物者,□师称赞,咸增爵秩。
呜乎,此非必势诸名卿以相提掖,唯其德盛仁熟,诚之不可掩,媲夫草中之,人服媚之以为国香,决非拚援傅会所得也。
师住世年七十八,坐夏腊五十三,受具弟子宗㐰而下二百馀人。
𡨧堵波既成,宗瑄、宗邃求铭于余。
凡二年,其求愈力,不可但已也。
铭曰:
说法大洪,多曹洞宗。
懿厥牧蛇,宗通说通。
孰驾其说,郎星卿月。
天宫帝子,为纶为綍。
牧蛇一时,名振宗师
曹洞如线,孔□大之。
实蕃学徒,佩服师摹。
一色边事,有邻不孤。
宋淳熙九年壬寅秋八月二十四日小师宗瑄、宗邃等立石。
按:民国湖北通志》卷九二,民国十年刻本。
丰清敏公 南宋 · 袁燮
 出处:全宋文卷六三七五、《絜斋集》卷九
行天下之大道,立天下之大节,惟豪杰之士能之。
盖豪杰之士天资高,学力固,不为世俗气味之所诱怵,此所以甚异于常人也。
呜呼!
尚书清敏丰公者,真所谓豪杰之士也欤。
历事三朝,以道自任,巍乎如泰华之崇,确乎如金石之坚,凛乎如冰霜之洁,夷险一致,始终不渝。
公道赖以维持,善人赖以植立,至今海内咸推尊之。
盖尝诵公之诗,有曰:「日来月往无成期,好把心源蚤夜思」。
而后知公之所以特立者,源乎是心而已。
大哉心乎!
天地同本,精思以得之,兢业以守之,则亦可以与天地相似。
箪食豆羹,得之不得,死生分焉。
嘑而与之不受,蹴而与之不屑,人之本心何尝不刚哉。
物欲摇之,不能无动,而本然之刚转而为弱矣。
弱而不返,以顺为正,自同妾妇,岂不悲哉!
公之使绝域,涉巨海,震风折樯,势若覆矣,恬弗为惧。
正色立朝,辨宣仁之诬,排章、蔡之奸,论熙宁之法度,以为当改。
宁与时忤,不为己计,非有得于心,能如是乎?
内而退朝之后,外而公事之馀,独处一室,恬无他好,惟以图史自娱。
不侈奉养,不畜妾媵,萧然一山林学道之士也。
名位清显,馀三十年,所得俸赐,散与亲故,家无馀赀。
岁晚还乡,有田才十亩,敝庐仅十馀间,陶然自适,年逾从心,须发不白。
陈忠肃公谪居于鄞,于是得朋。
病且危,犹与陈公对语,清爽如平日然,所养之深,于是可占矣。
公之四世孙有俊牧仪真,崇尚风教,以公熙宁中主簿六合也,爰即县庠,绘像祠之,昭乃祖高风劲节,而属某识其事。
惟公言行之懿,难以枚举,然其源于是心者,后学之所当知也。
表而扬之,观者悚然,濯磨旧习,跂慕前修,而知立身之要者如是,庶有益乎。
虽然,公之践履,非有意为之也。
真积力久,德盛仁熟,自顶至踵,全体精明,循而行之,亦不自知所以然也。
盖有本者如是。
无本于中,袭取于外,虽有小善,的然可观,岂能日进无疆,老而弥笃哉?
览者盍致思焉。
江西杨通老 南宋 · 黄干
 出处:全宋文卷六五三八、《勉斋先生黄文肃公文集》卷四
干连日获侍教诲,益见都运国博德盛仁熟,无非切实之论;
经历州县,采之舆论,皆以为凡所施行,最为得体。
谦抑下问,且俾述愚见以备参考。
辱爱予之厚,不敢自默。
窃以为都运国博今日为监司,与前日为州县不同,今日之精力亦与向日不同。
顷尝见相识云:雷声发杳冥之中如婴儿然,及其击搏,则裂大石、拔大木,有不可禦者。
监司之风采亦然,故施行之间不可不审。
志气虽不衰,而血气有盛衰,耳目聪明一有不及,施行之间稍有差误,则关系甚大,而人亦得以窥我矣。
十年以来,朋友之于国博特以为有德之君子,自绩溪金陵龙舒之后,人皆以为有用之才,则今日施行尤宜谨审,以令名,使善类赖以增气,而吾乡有光矣。
邵康节云:「有一人之人,有十人之人,有百人之人,有千人之人,有万人之人」。
所谓万人者,以其能尽万人之长以为一己之长也。
幕中有二李,是天相国博以为腹心股肱耳目之助也。
国博虚心诚意以待之,凡所施为,必咨度而后行,则彼有所闻,不倾心而相告者,无是理也。
国博又以所见与斟酌,则何事不济耶?
干尝窃谓监司以按察为任,且先留意于州县之官吏。
顷见章漕在建宁,尝招在书院,案无他书,但有官员名衔册,举以相问,俾据其所知之善否优劣以对,则自用笔志之。
不惟于干为然,每遇相识,必孜孜访问。
州县之间去一赃贪之吏,则一州一县受其赐;
一州一县得一廉勤公敏之人,则一州一县皆可委以裁决。
如此,则我可以端坐持纲,而一道肃然矣,不惟可以集事,而又可以怡神养寿。
世道穷蹙,人物凋零,有如国博者尤当厚自爱重,不宜以细故自弊也。
一路人物,干不及尽知。
吉州万安李知县名东字子贤邵武人,顷尝来考亭从学,亦精敏可喜。
江州德化王知县名贯之字忠甫婺州人,顷与之同在吴德夫幕中,亦醇实不苟,皆可委以事而观其能。
陈子华湖口尤可托。
如此之类,更宜博访。
若每郡得一人,则一郡之事,皆可委之,或邻郡之事亦可委送,人之冤抑必获伸,政不必自责效于一身心力耳目之间也。
大抵江西健讼成风,斫一坟木则以发冢诉,男女争竞则以强奸诉,指道旁病死之人为被杀,指夜半穿窬之人为强盗,如此之类,不一而足。
仁人君子爱物之念切,嫉恶之意深,鲜有不为之动者。
故凡有诉州县理断不当之讼,莫若且索案,或具因依申,不可便予决也。
若便追人,若便送狱,曲直未明,而被害已多矣。
今日之病,兵不素练,粮不素储,卒有缓急,何以支吾?
干日夜有不恤纬之忧也。
兵非漕司所掌,粮食一事恐宜加意。
今岁江西虽小歉,较之常年亦为乐岁,朝廷既不和籴,大家亦有馀
更须算计漕司财赋,除起解之外,不若以赢馀委州县廉明官吏,择税钱最多人户平价和籴,或万石、二万石,随吾钱之多寡收籴,于南昌江滨置仓盛贮,每岁增益。
若岁有凶歉,则平价出粜;
旁郡凶歉,亦可移以赈之。
若加之师旅,则亦可资以给饷。
岁或屡丰,则以代输上流州县之纲运,而取其合运之纲米以填入,此以新易陈之策也。
州县有学,最关风教,今皆为文具。
江西素号人物渊薮,比年萧索尤甚,虽时文亦无杰然者,而况有学术乎!
二陆唱为不读书而可以得道之说,士风愈陋,不过相与大言以自欺耳。
学校虽存,教授固当教,提学者又岂可不提之耶?
须是立为规程,学生必宿学,教授每日必入学。
诸生读书必有课程,教授点检其勤怠而赏罚之,旬申提学
提学亦间遣有学术德望之人巡视之,又以见教授之勤怠能否而殿最之。
异日必有人才可为世用,此其为益大矣。
今之为运使者未有知此者也;
不惟今日,数十年亦未有知此者也。
自我举之,则将有闻风而视效者矣。
此非细故也,与其徒创东湖之美名,而不思教养之实者,大相辽绝矣。
所谓规程者,更须熟思之,干今亦欲行之于新淦,俟有规模,亦可相参考也。
东湖亦当拨入州学,如岳麓之例也。
今日最急莫如官会,最不可不奉行。
且得先备文榜以戒告之,一条戒官吏之蔑视而不奉行者,一条戒百姓之不肯行使者,一条戒顽民之诬告把持者,三者并行可也。
至于实政专委李司直巡行体访。
李司直耐辛苦,不惮奔走,而又忠信可托也。
其法无出于盐钱,若申朝廷,乞降下盐引,自贩自卖,如福建之法,与商贾并行,人食贱盐而官得见钱,善之善者也。
然世俗多惮烦,又难与虑始,无心胆,必有破其说者。
其次则莫若先取诸郡之盐价,于隆兴前后两江□差盐官盐船至,则籍其数,仍问其所发卖之地分,州县官为置场桩积,以纯会子还之,然后均之盐铺,拘其见钱。
所谓盐客者本以会子买盐,今以会子还之,何所不可?
彼之欲得见钱者,不过私下低买官会,此最乱法之民也。
见钱多,则官会有可兑之处,会价自高矣。
计无出于此者,但其间防闲,斟酌便宜,与二幕上下共议论也。
此数事既举,则使台亦可以安然无事矣。
最切要是且宜清心省事,有张元德、甘吉父处于内,有李国录李司直处于外,而国博提其纲领可也。
天下之宝当与天下共惜之,此干所以不敢自外而辄进狂言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