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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西诗社宗派图序 宋 · 吕本中
出处:全宋文卷三七九七、《苕溪渔隐丛话》前集卷四八、黄文节公年谱、同治《义宁府志》卷三三 创作地点:江西省抚州市
古文衰于汉末,先秦古书存者,为学士大夫剽窃之资,五言之妙,与《三百篇》、《离骚》争烈可也。自李、杜之出,后莫能及。韩、柳、孟郊、张籍诸人,自出机杼,别成一家。元和之末,无足论者。衰至唐末极矣,然乐府、长短句,有一唱三叹之音。至国朝文物大备,穆伯长、尹师鲁始为古文,成于欧阳氏。歌诗至于豫章,始大出而力振之,后学者同作并和,尽发千古之秘,亡馀蕴矣。录其名字曰江西宗派,其原流皆出豫章也。宗派之祖曰山谷,其次陈师道(无已)、潘大临(邠老)、谢逸(无逸)、洪朋(龟父)、洪刍(驹父)、饶节(德操、乃如壁也)。祖可、(正平)徐俯(师川)、林修(子仁)、洪炎、(玉父)汪革、(信民)李錞、(希声)韩驹(子苍)、李彭、(商老)晁冲之(叔用)、江端本(子之)、杨符(信祖)、谢迈(幼槃)、夏倪(均父)、林敏功、潘大观、王直方(立之)、善权、(巽中)高荷(子勉),凡二十五人。
按:《云麓漫钞》卷一四,涉闻梓旧本。
晁具茨先生诗集序 南宋 · 喻汝砺
出处:全宋文卷三八八九、江西诗派小序、《文献通考》卷二四五、《永乐大典》卷九○八、《蜀中广记》卷一○○、《南宋文录录》卷一四、《曹南文献录》卷七五、《爱日精庐藏书志》卷三○、《善本书室藏书志》卷二八、《皕宋楼藏书志》卷七七、《宋代蜀文辑存》卷四七
予曩游都城,于晁用道为同门生。后三十六年,识其子公武于涪陵,又二年,见之于武信。爱其辩博英峙,辞藻蔼如也,因与之善,初不知其为用道子也。一日来谒曰:「先公平生多所论著,自丙午之乱,埃灭散亡。今所存者,特歌诗二百许篇。涪陵太守孙仁定既为镵诸忠州酆都观,窅然林水之间矣。敢丐先生一言以发之」。予亟闻其语,谢曰:「愿闻先君之所以含咏而独游者」。公武于是出其家谱谍,乃知其先君名冲之,字叔用,世所谓具茨先生者也。予于是耸然曰:「是必吾用道也耶!第今字叔用为小异耳」。已而追怀平昔周旋之旧,盖自京师之别,绝不相闻。今乃幸与其子游,又获观其所论著,为之慨叹者久之。嗟乎!予安得不为吾用道一言哉!方绍圣之初,天下伟异豪爽绝特之士,离谗放逐,晁氏群从多在党中。叔用于是飘然遗形,逝而去之,宅幽阜、荫茂林于具茨之下,世之网罗不得而婴也。暨朝廷诸公谋欲起之,乃复任心独往,高挹而不顾,世之荣利不得而羁也。至于疾革,乃取平生所著书聚而焚之,曰:「是不足以成吾名,世之言语文章不得而污也」。由是观之,叔用之所以传于后世者,果于诗乎?顾其胸中必有含章内奥,而深于道者矣。宋兴五十载,至咸平、景德中,儒学文章之盛,不归之平棘宋氏,则属之澶渊晁氏。二氏者,天下甲门也。太子太傅文元公事章圣皇帝,飞词禁苑垂二十年。当是时,甄明旧仪,绪正礼乐,一时诏令,皆出其手。于是朝廷典章法度之事,非六籍之英,则三代之器也。迨其子文庄公继践西省,是时文元公方请老家居也,宋宣献以谓世掌书命者,惟唐新昌杨氏,及见其子,而晁氏继之。至庆历中,遂参大政,议论深博,识者韪之。然则叔用以文庄为曾大父,以文元公为高祖,其家世风流,人物之美,渊渟浚深,蓄厚而发远。自王文献、李文正、毕文简、赵文定四三公富有百氏八流之书,而晁氏尤瑰富闳溢,所藏至一万卷。故其子孙淬掌励志,错综而藻缋之,皆以文学显名当世。予尝从叔用商近朝人物嘉言善行,朝章国典,礼文损益,靡不贯洽。由叔用之学而达诸廊庙之上,温厚足以代言,渊博足以顾问,则以诗鸣者,岂叔用之志也哉!虽然,叔用既以油然栖志于林涧旷远之中,遇事写物,形于兴属。味其风规,渊雅疏亮,未尝为悽怨危愤、激烈愁苦之音。予于是有以见叔用于晦明消长、用舍得失之际,未尝不安而乐之者也。呜呼!所谓含章内奥而深于道者,非耶?秦汉以来,士有抱奇怀能,留落不遇,往往燥心汗笔,有怨诽懔悷沈抑之思,气候急刻,不能闲远,古之词人皆是也。太史公作《贾谊传》,盖以屈原配之,又裁录其二赋焉;至谊论三代之陶世振俗,固结天下之具,与夫秦之所以暴兴棘亡、斩艾天下之术,则迁有所不录也。何哉?岂迁之意谓谊一不平于其中,遂哀怨噎郁,泣涕以死,借使文帝尽用其言,则谊亦安能有所建立于天下乎?惟深于道者,遗于世而不怨,发于词而不怒,君子是以知其必能有为于世者也。嗟乎!吾于叔用,岂直以诗人命之哉!绍兴十一年九月五日,陵阳喻汝砺序。
按:《晁具茨先生诗集》卷首,宛委别藏本。
上封佛心才禅师坐禅仪 南宋 · 释讳才
出处:全宋文卷三八五四、《缁门警训》卷一
夫坐禅者,端心正意,洁己虚心,叠足跏趺,收视反听,惺惺不昧,沈掉永离,纵忆事来,尽情抛弃,向静定处,正念谛观。知坐是心及,返照是心知。有无中边内外者,心也。此心虚而知、寂而照,圆明了了,不堕断常,灵觉昭昭,拣非虚妄。今见学家力坐不悟者,病由依计,情附偏邪,迷背正因,枉随止作,不悟之失,其在斯焉。若也敛澄一念,密契无生,智鉴廓然,心华顿发。无边计执,直下消磨,积劫不明,一时豁现。如忘忽记,如病顿瘳,内生欢喜心,自知当作佛,即知自心外无别佛,然后顺悟增修,因修而證。證悟之源,是三无别,名为一解一行三昧,亦云无功用道。便能转物,不离根尘,信手拈来,互分主伴,乾坤眼净,今古更陈,觌体神机,自然符契。所以维摩诘曰:「不起寂灭定,而现诸威仪」。是为宴坐也。然当知水澄月现,镜净光全。学道之人,坐禅为要。苟不尔者,脩途轮转,汩没四生,酸鼻痛心,难以自默。聊书大槩,助发真源,果不废脩,即同参契。
酬光吉叔用前韵见寄 南宋 · 洪适
五言律诗 押真韵
怨鹤今谁侣,驯鸥讵可亲。
颇思同渌酒,久已厌红尘。
归梦常通夕,微吟漫惜春。
床头易在否,触手不应新。
小园梅未尽放叔用府教以诗索和勉用韵以谢 宋 · 魏近思
七言律诗 押支韵
造化机缄莫恨迟,须知开谢各因时。
物华未分随春意,梅蕊先饶露玉肌。
雪里精神千万态,水边潇洒两三枝。
何当携酒浇花去,且遣诗筒为报知(宋刘瑄《诗苑众芳》)。
策问 宋 · 史尧弼
出处:全宋文卷四八二七、《莲峰集》卷三
问:后夔、师旷之于音而有惉懘,非所以为善乐也;王良、造父之于马而有蹶骤,非所以为善御也。禹、汤、文、武、成王、周公之于政,而犹有疏阔,乌得为善治者哉?孔子曰:「行夏之时」。盖以建寅之正奉天时,授民事,为最正者。夫夏之时既已尽善,而商、周何乃建子、建丑,纷更之为四时之令,十二气之事,无乃舛逆而不顺欤?龙子曰:「治地莫善于助,莫不善于贡」。禹勤劳于天下,民之便不便,利害纤悉之际,宜无不尽者,而贡犹有所不善者,何也?夫助法既已善矣,而周人必改为彻,岂亦好为更张而不宁者欤?周初五刑之属二千有五百,轻刑与重刑相若,文王以来未之有改也。至穆王始作《吕刑》,其属三千,减大辟三百,宫刑二百,而增墨、劓为千,使轻刑多而重刑寡。夫周之初,其刑皆重,而今始轻,意者文、武、成王、周公之仁,不及穆王欤?三代之法可谓尽美矣,而时独夏为正,赋独商为善,刑独周穆王为轻,凡其法皆圣人作,而各有未尽,常求其说而不得,愿与诸君论之。
问:所贵乎圣者,贵其能知天命也。命当行耶,吾之道与之偕行;命当止耶,吾之道与之偕止。盈虚消息,周旋曲折,圣贤之所昭彻独见乎此,其必无失也矣。然而孔子执贽行于天下,所见之君无虑数十,而尤眷眷于槔灵、鲁哀、齐景而不去,甚者至于南子之污、公山佛肸之叛而犹往焉,何其求用之汲汲?战国之世,则又大异于春秋矣,而孟子持必不可合之说,以见不足与有为之君。如齐之宣王,既已不能用孟子,而犹徘徊于昼,以待其召而复也。虽蕞尔之滕,其在天下眇然甚微,而亦与之论王道,惟恐其不见用也。无乃于道自轻而不自重欤?岂知其不可而强与之欤?抑不知其不可而冒进欤?皆非所以为知天命者也。圣贤之意将安在,愿与诸生辨之。
问:天生财而民用之,君理之,必使民裕于下,君足于上,上下兼得而不可以一缺,此古今不易之道也。然夏、商、周之时两得之,汉、唐之时两失之,有不可不论者。禹之治水,勤天下之力,冀、兖之作至十有三载乃同,而馀州犹不与焉。汤之兴以七十里之国,而文王、武王亦不过百里。当其初造之时,四方君长日交于廷,征诛之师日出于外,汤又以馀力饷葛伯,文王亦岁奉商之职贡。当此时,泽梁不禁,关市不征,赋敛薄而国不匮,民不困,未尝闻其理财,而沛然常有馀,卒以此成王业,此何为其然也?至于汉、唐以全盛之天下,而又理财之道日夜讲求,无所不至。汉之榷酤、盐铁、白金、皮币,唐之隐户剩田、间架之利、转漕之法,无所不用。桑羊、孔仅、赵过、宇文融、第五琦、刘晏、李巽之徒,鞭算心计,无所不尽。然而君民皆耗虚,至以此生变,此又何为其然也?岂天之生财饶于古而啬于后耶?抑时有盈有虚,而术有善不善耶?恭惟国家军国之费亦广矣,然比年以来罢力役之征以惠四方,又念蜀远民或有未裕,则万里遣使,求所以裕之者甚惠。日者恩诏之下,所以搜求其条目,罢而去之,以厚民者甚备,普天之民孰不衔戴?而蜀民呼舞独为甚切,吾君吾相泽流天下为甚大矣。其所以足国裕民而两得者,近所未有,此亦何道而然欤?夫不求汉、唐之失,无以知夏、商、周之得;不观夏、商、周之得,无以见今日之美,愿详著之于篇。
问:异学之在天下,君子必锄而去之者,以其有害于吾之道也。孔子曰「恶莠,恐其乱苗」,「恶紫,恐其乱朱」。所恶者,恶其似是而非耳。夫异学者,必并缘圣人之说而有甚似于其间,墨氏兼爱而同是尧舜,许行欲君民并耕而其说本于神农,孟子因而辟之,岂非以其近似而为害深也欤?吾宋元祐间,伊川程氏进于朝,其学始盛于伊洛,至今而遂广及于天下,其说一本于《中庸》、《大学》,举诚与恭以为谨独之要,务在默识力行而去人欲,而全天理,凡佛老杂说皆摈斥不道,而一以孔氏为宗。天下之士见其本于孔氏也,是以波荡而从之,无疑其说之是与非,同与异,甚似而难辨者,与墨氏、许行又相远也。而论者疾之,断然以为奸,何哉?今庙堂之上又将行其说,而言事之臣皆谓异学而攻之,抑以其似是而非欤?而推原程氏之学所从得与其所从失,于吾夫子之道是否同异果如何,以明晓天下,庶几少佐今日扶正道、去异学之治云。
问:今学者率喜措意于性命之表,务为滉漾不可究知之说,以为圣贤之极至。礼乐之文绸缪委曲,灿然可以相接,则指以为粗云。往往荡然习放旷,而以区区之文为不足学,学其极至者斯已矣。吁,亦既甚病哉!且唐虞之盛而皆出于周旋揖逊,其所以变化天下之士,使之日就道德之质,各适于文武之用,刚柔缓急皆不失其中,进退语默而无愧,死生祸福之所不能动者,意其当时必有大出于礼乐之外。然唐虞远矣,犹可以想见者,惟其雍容之风尚在耳。而三代之法又养之于大学,试之于射宫,其文为甚详。士生其间,出入于和鸾玉佩之中,而燕处于雅颂琴瑟之际。衣服有常,几杖有铭,视听言动莫不有节,若此者抑亦可以为粗欤?则洒扫庭内,槔武之所警,恂恂乡党,孔子之所居者,皆今之学者所尝忽也。而二圣人之所笃行者独何哉?然昔之论君子者,以为不必相与言也,以礼乐示之而已。夫礼乐之用又何以不言而相示欤?夫成于乐,立于礼,所以为学之终始者,其旨安在?愿闻其实。
问:振天下于怠惰废弛、因循茍且之中,而与为刚健奋振、卓然有立之治,此人君之最难能,古今之最难逢,当世仁人君子、豪杰有志之士所以咨嗟愤闷,慕望而不得见者也。自非人君赫然有立于上,而天下之人杂然应之于下,有不能至者矣。昔者周之治放于柔弱,宣王起而振之;汉之治放于因循,宣帝起而振之;唐之治放于姑息,宪宗起而振之。三代以来,迄于五季,独能以刚健振起者,惟此三君而已,是可谓难得也矣。夫岂三君者独能赫然自为之哉?盖亦天下之人杂然应之,而后能至于此也。尝考之于其书,周家之臣,王命之肃,必与将之,邦国之否,必与明之,衮职之阙,必与补之,何其忠也!神爵、甘露之间,至于文学法理、工匠技巧之事,皆极其能,何其精也!元和之初,荐士三十,以助成其治者,何其盛也!岂天下之人自尽其力而为之欤?抑三君者有术于此以起之欤?不可不究明其所以然。恭惟主上当中兴平定之馀,虑天下之人久废于无事,英断独运,动荡振刷,而大作起之,广开众正之门,杜绝群枉之路,宪度一新,威令一振,风声所暨,际天所覆,罔有内外,莫不悚动鼓舞,以观千载希阔之举。《诗》云:「周虽旧邦,其命维新」。今欲使天下之人尽革去前日怠惰废弛、因循茍且之风,群臣皆如周之忠,万事悉如汉之精,众才又如唐之盛,以大应今日惟新之治,将何道而可?其并三君所以然者悉陈之,以佐今日之万一云。
问:三代以降,天下之俗,何纷纭其亟变也!一时之士必有一时之俗,一时之俗必有一时之弊,一时之弊必有一时之害。未有有士而无俗,有俗而无弊,有弊而无害者,此何为其然也?士患智不足以识变,而战国之士智而至于诈;患勇不足以立事,而秦之士勇而趋于利;患无宽柔和易之行,而西汉之士柔则失于偷;患无刚毅挺特之操,而东汉之士刚则陷于讦;患无高远之志,晋之士高矣,而荡为虚浮;患无文章之用,唐之士文矣,而流为华靡。岂三代而下者,其俗终不可革欤?凡所以至此者,其故何也?其始必有以作之,作之必有其端;其终必有以成之,成之必有其渐。以至于风成俗定而不可复改,此又不可不求其故,而论其所以然也。其始不过出于士之所习尚,而其利害祸福及于天下而莫可解,其可不思所以救之之道欤?今欲使天下之士智而不至于诈,勇而不趋于利,柔不偷,刚不讦,高不荡于虚浮,文不流于华靡,去数代之弊,以成一代之俗,其亦有道于此乎否也?《易大传》:「君子之道,或出或处,或默或语,二人同心,其利断金」。所趋甚异,而圣人以为同,何耶?太公佐武王伐商,其功列于《诗》《书》;伯夷不食周粟,而《传》称其仁。是皆天下之大老,尝经圣人所去取者,而不同犹如此。出于圣人之后,而其趋异者将何以定其同与否耶?张良佐汉有天下,终从赤松游;而四皓则遁秦,亦不仕于汉;梅福尝上书论事,一朝弃官以去;扬子云校书天禄,严君平、李仲元皆其友也,而终于隐;严光当光武世,亦可出矣,而老于钓;荀爽,申屠蟠,徐孺子之于辟命,或就,或不就;诸葛孔明、庞士元事蜀,而庞公采药鹿门不反。当此时,管宁亦不应朝命,晋孙登居宜阳山,但抚一弦琴而不言;陶潜尝为县令矣,而赋《归去来》;王通讲道河汾,著书垂后,盖有志于世者,而称仲长子光为天隐。是众贤者之所以或出或处,或默或语,其意各安所出?于君子之道其亦有合乎否耶?所趋如此其不齐,其心果同乎否耶?
问:甚哉,文章之变,其得丧之关于天,而盛衰之关于世也!孔子曰:「天之将丧斯文也,后死者不得与于斯文也。天之未丧斯文也,匡人其如予何」!文之用否,其大矣哉!三代之盛,训诰誓命之文,风赋雅颂之作,道德仁义礼乐寓于其中,圣贤之心术,天下理乱之几微皆在,得非关于天者哉?至其衰季,孔子出焉,删定系述之文作,而其用被于千万世,何其甚盛也!岂亦禹、汤、文、武有以作成之欤?汉司马相如辈所作,而班固遂以为汉文章与三代同风,其果信然耶?然固之论,如贾谊、司马迁、扬雄,不在其列,何也?唐文自太宗以来,犹未改六代浮靡之习。大历、贞元间,韩愈、李翱、柳宗元出,而唐文始复古,亦可以庶几三代之文否也?汉、唐之文,君亦有以作成之欤?恭惟吾宋二百馀年,文物之盛跨绝百代,盖其始盛于庆历、嘉祐、治平,而后一振于元祐,文采述作、论议术学众多繁夥,又非汉、唐之所可几及矣。然则祖宗之所以作成之者,亦以何道哉?夫得丧之关天,盛衰之关世,千百年之间,其盛不过汉与唐与吾宋三而已。但吾宋之文章,其所从兴与其所从盛者何由?与三代、与汉、与唐何辨?作成之道何由?断而论焉,一王之法为百世之鉴可也。
问:为天下者既有已行之法,必务为可见之效,而后天下可为也。使其法令虽行而成效不见,民不被其实利,而国不蒙其休美,则所为法令者,是徒为无益之文具而已,其将何以致天下之理哉?国家自军兴以来,岁周一星有半,亦久矣,今始享一旦息肩之安,则夫所以讲求乎国本,设为已行之法而责其可见之效,使民厚其业而乐其生者,在今日所不可缓也。昔汉文当高祖创业之后,专以农为务,其诏之为农而下者十常六七,亦以其不可缓焉耳。是以当时海内富足,兴于礼义,几致刑措,亦其效之可见者也。主上比岁以来务农之诏旁午于郡县,不啻汉文之日矣,而犹以农不加劝,谷不加多,户口不加益,而仓廪日虚为叹,何哉?日者下诏旨,欲责漕臣,使率属部守令正经界,均赋调,趣耕殖,以为民仰事俯育、养生送死之计,夙夜之意至深切也。然考之于田野之间,则今日之弊犹前日也。经界之未正,赋调之未均,耕殖之未趣者,尚多有也。呜呼,当循习之久,经界未易正也;多寡之不齐,逃匿隐落之不一,赋调未易均也;荒芜之多而游手之众,耕殖未易趣也。然则将何术以正之、均之、趣之,使效有可见而法不为虚行,使民被实利而国蒙休美哉?方求其术而不得,诸生其条陈之。
问:三《易》之书名之所命必有其义,书之所作必因乎人,卦之所次,数之所占,孰同而孰异?取而为卜筮者,孰当而孰否?其推明之。
甚矣,道之难明也。闻道者多而知道者少,语道者众而味道者希。其弊盖起于世之儒者,措意太过,立言太高,而不能知道之深,味道之切,是以道日远人,而人亦以道为清虚无用之物,举而措之庄、老之间,是不知道可以一言而尽。孔子曰:「天之将丧斯文也,后死者不得与于斯文也。天之未丧斯文也,匡人其如予何」!此言道也,非言文也。语道至是,则道之兴亡,非天而何!茍天下幸遇圣人,百度修明,庶政和穆,则是道也,应入于刑名度数之间,而为礼乐刑政之化。天下不幸而逢暗世,则是道也,亦将自晦于无用之地。历古而来,圣圣相承,虽所尚之不同,所为之各异,而区区所传,亘千古,历万变,亦无非是道而已矣。故董仲舒曰:「道之大原出于天,天不变,道亦不变」。三圣相承而守一道,故《系辞》亦曰:「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化而裁之谓之变,推而行之谓之通。举而措之天下之民谓之事业」。故古之圣人所以体道之妙,用道之实,其示天下也,虽有可见之迹,而实运于不可见之心;虽有可知之事,而实藏于不可知之用。其举而为事业,则可知而可见者,常载于《诗》、《书》;其化而裁,通而变,不可见而不可知者,独传于三《易》。则《易》之书,实天之所畀,道之所在,岂可轻议之耶?昔伏羲之作造于太古之初,其圣神之妙,仰观俯察,可以画卦矣,然而未敢以自为也。及龙负图而出于河,龟负书而出于洛,乃始作八卦以通神明之德,以类万物之情。文王当明夷之时,羑里之难,险阻艰难备尝之矣,重爻之意,亦未敢以自擅也。及凤凰之至,乃始精六十四卦而重之。仲尼值晚周之衰,负天纵之将圣,以好学之不倦,亦可奋然而兴《易》道矣,然亦未敢自专也。亦曰:「文王既没,文不在兹乎」!逮夫五十以学《易》,且韦编三绝,岂非是书也天之所畀,道之所在,而圣人亦不敢以轻议者耶?向使凤鸟不至,而河不出图,是数圣人者,亦泯然而已矣。奈何圣人虑患之心,思天下后世之切,至以谓吾而不言,千百载之后,吾之所为妙用者蔑而不传,则道亦从而丧矣。是以伏羲、神农、黄帝则有三《坟》焉,夏、商、周则有三《易》焉。三《坟》亦三《易》也,三《易》亦三《坟》也,其妙道一也。是皆圣人不可易、不可知之事存乎其间。盖是书也,亦幸而出于三皇之时,而显于三代之际;亦不幸而罹春秋,更战国,遭秦历汉,泯没于千百载之后,遂使腐儒曲学得以肆其臆说,妄议上古,遂以为无用之具。虽或取信于一时,然亦不过目之为卜筮之书。大抵其说不过有四:以为春秋之时,左史倚相能读三《坟》、五《典》,楚子指以视子革,以能读古书。春秋之至今几千百年矣,时之久远,此其所以致疑者一也。历古而来,典籍之阨,不可胜数矣。风雨之沾霈、水火之沈烬亦屡矣。西汉之兴,虽间出于屋壁之藏,未必能无遗散者。故汉下求书之诏,是书亦不显于是时。《艺文志》所录古书为详,而是书亦不载于当世,此其所以致疑者二也。《周易》实出于近古,遭秦焚书,又以卜筮独得不废罢。然而「载鬼一车」,「需于血,出自穴」,与夫《系辞》所谓子曰之辞,后世之议者未免致疑于其间,况是书《姓纪》、《皇策》、《政典》之篇,文辞质略,义旨深厚,不可以言语造者,又焉能晓其义耶?此其所以致疑者三也。羲和湎淫,夏后征之,其出征之辞引《政典》曰:「先时者杀,不及时者杀」。后世莫不以为夏后氏为政之典,虽孔安国亦莫不以为然。今此书《政典》之篇,颇与《书》合,则其辞之可具载于《诗》、《书》,隐而难知,略而不详,又不过如此,此其所以致疑者四也。呜呼,历是四疑,而遂使三皇与夫文王、孔子尽心者流,非特郁郁不伸,又入于卜筮之学。夫岂知治天下之妙用实在于此,人更三圣,世历三古,天之所畀,道之所在者欤?噫,所不可知之事阙之可也,所不能之事置之可也。茍不能然,而簧鼓邪说,妄指圣人之书以为伪妄,吁可痛也!幸承明问之,及欲论是书之义,则非止十稔之穷思,数万之累辞,盖圣人之神道妙用寓于其间,而实非区区场屋之文敢议也。若夫止于名之所命,书之所作,卦之所次,数之所占,与夫取而为卜筮,下及诸儒之论,秘府之藏,则亦不敢不论,以攻邪说。恭惟神宗皇帝以道德格天下,以淳厚化斯民,天人之妙趣,性命之至理,蔼然见于当时。故天不爱道,《河图》、《洛书》复降是道以助至化。元丰之七年,西京之部使者巡按部属,历唐州之比阳,是书复出于野民之家。天之未丧斯文,岂特斯民之幸,而亦吾道之幸也。昔孔安国叙《书》,以为伏羲、神农、黄帝之书,谓之三《坟》,言天道也。今考《坟》之所以有三,曰山坟,言君臣民物,阴阳兵象,谓之《连山》;气坟,言归藏生动,长育止杀,谓之《归藏》;形坟,言天地日月,山川云气,谓之《坤乾》。盖《坟》虽兆于三皇,而其道实显于夏、商、周之际。故仲尼常曰:之杞而得夏时,之宋而得坤乾。坤乾之义,夏时之等,吾以是观之,此其命名之义,作书之人,有如此者。《连山》之书以艮为首,《归藏》之书以坤为首,《坤乾》以乾为首。虽三《易》之书卦之易次,名之不同,而其经卦皆八,其重爻皆六十有四。及夫揲蓍布数,取以为占验,则阴阳老少之文,大抵亦不离乎七八九六而已。盖七八者,少阴少阳之数;而九六者,老阴老阳之数。天地之所为,时运之所会,虽圣人亦岂得与夺于其间耶?此其次卦之序,占数之际,虽稍有不同,大抵如执会要,以观方来,终于殊途同归耳。此其卦之所次、数之所占,其同异有如此者。然而《周礼》独载是书于太卜筮人之官,而纯取以为卜筮,遂使圣人之神道,以为后世淫巫瞽史卜肆占市之设。先儒或以《周礼》为战国之说,不足怪者。且左氏好巫,其所载占筮最为详悉。以《周易》为占者十有六,以《连山》、《归藏》为占者一。南蒯之筮,《周易》之筮者也,遇《坤》之《比》,其繇曰:「黄裳元吉」。穆姜之筮于东宫,此《连山》、《归藏》之筮也,遇《艮》之八,其繇曰:「元亨利贞」。是南蒯、穆姜之筮皆吉兆,然而咸以为不祥之事。惟此二兆颇为近正,其馀又怪诞不经,则是书谓之卜筮则可,谓之纯为卜筮则不可,此其所以为卜筮者如此。然是书之不幸汩没于世,而杜子春、郑康成皆先儒之美者,而无一言以及之,又从而为之说曰:「此阴阳之说也」。惟杜预、孔安国辈粗能得之,而亦纷纷藉藉,终以不振。至于隋唐之盛,括囊典籍,文物灿然,而秘府所藏,尚不过《连山》、《归藏》二十三卷,而《坤乾》之书,亦未见其间,此其诸儒之论,秘府之藏,不过如是而已,此三《易》之始末也。抑尝论之,书之泯没于世,非大圣大贤则不能振起之也。有若《荀子》,有若《鹖冠子》,有若《仪礼》,有若《墨子》,非韩愈而振起之,则与异端邪说并弃于世矣。有若《列子》,有若《文子》,有若《鬼谷子》,有若《亢仓子》,非柳宗元而力辨之,则其遗编馀论,亦与草木而煨烬矣。是数子者尚不过论五霸之大略,或崇虚无之空言,或为黄老刑名之学,或出于战国纵横之流,而二贤尚能扶持,使炳耀以传诵于人之耳目,况三《易》之书,天之所存,道之所在,圣人之妙用存其间,此正诸生喜与执事者论之。
问:东京何休道术深明,有闻于世,其解诂《公羊》之传也,以《春秋》之论駮汉家之政,凡六百馀条。其说虽不传,然意其为人,必非茍然者。其后服虔又以《左氏》之说正何休之駮,凡六十馀条,则何、服之学,其可谓通经术而晓世务者矣。诸君得为何休,其能駮汉者何事?使诸君为服虔,则其駮何休者何说?
六经备于孔子,隐于战国,火于秦。比汉兴,稍复出矣。而西京以朋党乱,东京以图纬惑,圣人之意,其存者鲜。夫《诗》、《书》、《礼》、《乐》,非明问之所及也,请独以《春秋》言之。《春秋》之为经一,而为传者有三。汉武帝表章六经,《公羊传》盛行于时,《谷梁》之学出于宣帝,《左氏》之学起于哀、平。言《公羊》者,有严、颜、眭孟之徒,而胡生为之祖;言《谷梁》者有伊、胡、申章之徒,而鲁荣广为之宗;言《左氏》者有陈钦、贾护之徒,而刘歆为之倡。刘歆尝欲立《左氏》矣,而大司空师丹以为非毁先帝。严彭祖尝奏议殿中矣,而太傅萧望之折之以《谷梁》之言。言世次则有孔子、子夏传授之殊,言远近则有齐学、鲁学之异。大抵经有数家,家有数说,分文析字,烦言碎辞,信异说而背传记,是末师而非往古,古人所谓党同门,妒道真,而无徙善服义之心者是也。光武中兴,承新室诡政之弊,而白水卯金之语,执以为受命之符。此风一扇,天下靡然从之,于是圣人之经与邪说并行矣。郅恽之论,谓汉历久长,孔为之训,而贾逵之攻二传,则谓刘氏为尧后,惟《左氏》独有明文。然则《春秋》之旨,其说杂乎谶纬者类皆如此,是可叹也。愚尝论之,西汉之士乱于朋党,故朝廷之上无豪杰之士,而新室之变遂以兴;东汉之士惑于邪说,故圣人之教日以沦亡,而西域之书于焉得入。此理势之自然,无足怪者。观西汉《春秋》之士,如公孙弘、董仲舒、翟方进,可谓大儒矣。然公孙挟诈多私,中伤贤士,迁董仲舒,杀主父偃,皆出阴谋,则《春秋》善善恶恶之理,宏盖不知也。方进内求人主微指以固其位,善淳于长以持其宠,此正犯《春秋》外交之讥。惟江都董生慨然力学,有意乎三代之际矣,然犹不能卓立杰出,而《玉杯》、《繁露》、《竹林》之书,阴阳闭纵灾异之学,皆守《公羊》之家法,宜乎后世之所深惜者也。东京郑康成囊括大典,网罗众家,号为仲尼之门未能远过,而贾景伯父子盖杜征南所谓先儒之美也。然二人之学,皆以图谶从事,则其他可以想见矣。景伯常入讲南宫,黜二《传》以扶丘明,彊执诬罔之辞以符异端之说,使丘明有灵,其将喜之乎?何休尝以私意著《三传优劣论》,而康成为之「发墨守」、「针膏肓」、「起废疾」,休见而叹曰:「康成入吾室,操吾矛以伐我」。然何休之与康成,要皆图纬之学也。左右剑佩,彼此相笑,岂容一胜一负者乎?陈元有言,诸儒之驳议皆「断截小文,媟渎微辞,以年数小差,掇为巨谬,遗脱微细,指为大尤」。所谓小辩破言,小言破道,此两汉之风俗也。明问所谓何休驳汉事六百馀条,服虔驳何休之所驳六十馀事,亦不复置言可也。诚难以辱执事之听矣。然审是去非,学者之职也,试以其学乎《春秋》者妄为执事言之。汉自高祖以来,治杂霸道,而叔孙通绵蕝之礼已为一代伟观,则其君臣政事得罪于《春秋》者如何也?《春秋》「公及戎盟于唐」已重讥矣,而奉春君至于与匈奴结和亲约;《春秋》初税亩已深贬矣,而武帝至于算及舟车。起柏梁台,筑台于秦之罪也;射蛟江中,矢鱼于棠之诛也;郡国建庙,立武宫、炀宫之黜也。何休之驳不知其为何语,而愚之所驳与休异者,愚不学图谶也。《公羊》之书喜为怪僻,而何休学之又复甚焉。以《春秋》托受命于鲁,托隐公为受命之王,是则无君臣之分;以绝文姜不为不孝,拒蒯聩不为不顺,是则无父母之恩;以纪季之权绝先祖之祀,是则无兄弟之义。以至三统之论,灾异之应,皆为违经背道,而血书端门之语,尤为名教之罪人,此何休之失也。服虔之驳不知其为何语,而愚之所驳与虔异者,愚不党同门也。呜呼,何、服之学,愚虽未尝见而以为不足言者,以其人观之也。何、服之学,愚以为不足言而终有言者,以《春秋》论之也。《春秋》之学于今盛行,《左氏》以杜征南,《谷梁》以范武子,而《公羊》则以休也。愚纵观三家之书,考其行事,而休实非二子徒也。杜征南奇谋伟论,振耀一世,而江南之役遂收破竹之功,谓其不深得《左氏》可乎?范氏之不私所学,考圣经而质众传,斥何晏、王弼之论,破晋朝浮靡之风,此其存心以公之效也。执事所谓通经术而晓世务,愚意以为有二子之学,而后可以当焉。若夫讲论当世之务,质以《春秋》之说,则常日愿效二子之为人,固不敢以容易谈也。
问:朝廷之所尚,天下之所趋也。所尚者正,天下悉趋于正;所尚者不正,天下悉趋于不正。枢机之所发,本原之所自,不可不谨也。盖三代之季,六经之书既作,而专门之学未闻于天下也。庄老之学虽出,而浮虚之学未闻于世也。至西汉宣帝与诸儒讲六经于石渠,东汉显宗亦与诸儒讲六经于桥门,自是朝廷所用之公卿大夫,皆专门之士也。如是,天下安得而不趋于专门之学?至西晋之君以山涛、王衍为政,东晋之君以庾亮、殷浩为政,自是朝廷所用之公卿大夫,皆浮虚之士也。夫如是,天下安得不趋于浮虚之学?此二学之行于天下,岂非汉、晋之君所尚有以驱之耶?圣贤之君如日月也,而二代之君放为淫僻,堕为此学,其失安在?吾宋之盛,朝廷之上未尝尚此,而专门浮虚之学遍天下,何哉?其所以然者,岂无所自耶?主上神明,照见新弊,申敕天下学校禁专门之学,使科举取士专以经术渊源之文,其涉虚无异端者皆勿取,所以幸惠天下之士者大矣。汉、晋之君,方且倡为此学,真今日之罪人也哉!夫专门之学行,则议论将入于不通;浮虚之学行,则人才必至于无用。则去之不可以不尽,而除之不可以不速也矣。汉、晋尚此而其学亦行,幸考其所以然而求其所自,并与汉、晋之所以失者而陈之,将告于上,尽去而速除之,以正天下之学术云。
晁伯咎诗集序 南宋 · 陆游
出处:全宋文卷四九三三、《渭南文集》卷一四 创作地点:江西省抚州市临川区
传密居士东里晁公伯咎诗四百六十有一篇,其孙教授君百谈集为四卷以授予,请序卷首。伯咎少以文学称,自其诸父景迂具茨先生皆叹誉之。诸公贵人亦往往闻其名,顾党家不敢取。靖康之元,党禁解,伯咎召为开封掾,且显用矣,阻兵不能造朝。比乘舆过江,中原方兵连不解,士大夫多以甲兵钱谷进。故家名流,乃见谓不切事机,伯咎落江湖者数年。久之,虽起,乘传岭海,复坐微文斥,卒弃不用以死。而伯咎傲睨忧患,不少动心,方扁舟往来吴松,啸歌饮酒,益放于诗。其名章秀句,传之士大夫,皆以为有承平台阁之风。盖晁氏自文元公以大手笔用于祥符、天禧间,方吾宋极盛时,封泰山,礼百神,歌颂德业,冶金伐石,极文章翰墨之用。汪洋渟滀,五世百馀年,文献相望,以及建炎、绍兴,公独殿其后。又少时所交,皆中州名胜,讲习磨砻之益深矣。是岂寠书生闻见局陋者敢望其涯哉!伯咎学问赡博,胸中恢疏,勇于为义,视死生祸福无如也。至他文亦皆豪奇,不独其诗可贵,尚力求而尽传之。伯咎讳公迈,仕至某官。淳熙七年十一月十七日,山阴陆某序。
曾子论(中) 南宋 · 杨万里
出处:全宋文卷五三二七、《诚斋集》卷八五
论曰:学道者必有以用道也,学之而无所用之,则亲见尧、舜、周、孔而无所觌,博极《诗》《书》《礼》《乐》《易》《春秋》而无所涉,洞贯仁义忠信而无所归。何也?尧、舜、周、孔,道之人也;六经,道之林也;仁义忠信,道之器也。见其人,极其林,洞其器,谓之不学道不可也,谓之学道亦不可也。学则学矣,用则未有以用也。布之可以温,故人取之以衣其身;粟之可以饱,故人取以实其腹。今且有人积布而不衣,藏粟而不食,则虽积藏如丘山,而夫人者不免于冻馁而死矣。夫布与粟如丘山而不免于死,非不富之罪也,富而不用其富之罪也。学道而不用,安以道为哉!曾子曰:「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此曾子之始学也,彼固有所用之也。然则曾子之用何所用?用之者,体之也;体之者,身之也。学道而至于体之以身,夫然后道为吾之有矣。故夫世之学道者,吾见其学道矣,未见其有夫道也。学而不能有,则道自道,我自我也。夫惟道即我,而我即道者,可以言道为我之有矣。曾子之三省其身,非省其身也,省其身与道之一二也。身与道果一也,曾子之幸也。若犹二也,曾子其得不省乎?省之则不二矣。且夫身与道为二者,岂身非道而道非身哉?道与身为一者,又岂道自外至,而身从中受哉!谓身非道,则身安得有夫道?谓道非身,则道安得有于身?谓道自外至,则有所至必有所见;从中受,则有所受必有所盈。迎其至而无见也,及其受而无盈也,则道非自外至而身非从中受也。道非外而身非内,则不可谓身非道而道非身也。身与道本一也,一而二者,不察之过也,二而一者,察之功也。子思曰:「『鸢飞戾天,鱼跃于渊』,上下察也」。人之一心,察之之妙上际于天,下极于渊,无一理之逃也,而况于反是察而用之于吾身之道乎?匹夫有璧而椟之于家,既久而偶忘之,不胜其困,而假丐于其邻,自以为天下之至贫也,而不知其富也。三年而忽忆其璧也,出而鬻之,一朝而获千金。夫千金非自外至也,匹夫之所自有也。有千金而困于贫,既贫则富,则察与不察也。当其不察,璧亦不亡;及其既察,璧固自若。道也者,吾身之璧也。学者有璧而弗察,弗察而忘者也。曾子者有璧而日察之,日察之而日忆之者也。为人谋而忠,与朋友交而信,传道而必习,学者岂无是哉,有而不有者,谁之过欤?曾子一日而察者三,岂有脱而不存也哉?孟子曰:「万物皆备于我矣。反身而诚,乐莫大焉」。知备而不知反,宜学者之无所乐也。曾子三省之学,惟孟子传之也欤?谨论。
老子解略 南宋 · 员兴宗
出处:全宋文卷四八四六、《九华集》卷二三
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
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者,无状之状也。人欲状之则过矣,故无名者天地之始也。自然者至矣极矣,盖未始有夫物也。俄而有物矣,有物则可命也。虽然,有物则可命之,以有未可命,以众有也。故有名则为万物之母也。
不尚贤,使民不争。
贤者国之器也,如不用贤,大则削,小则弱,不用斯可乎?曰:乌可哉?圣人能以贤治天下,不能贵天下以贤。能以贤治天下,是以用贤;不能贵天下以贤,是以不尚贤也。盖尚者争之端,伪之首也。
不贵难得之货,使民不为盗。
金玉满堂,莫之能守,故不贵难得之货。我好静而民自朴,故民不为盗。
吾不知谁之子,象帝之先。
一三未肇,则犹有一而未形者,吾不知谁之子也。物生有象,吾因而象之;帝出乎震,吾因而帝之。而其始也荡荡默默,吾无能名焉,字之曰道,强名曰大而已矣。
多言数穷。
言之赘,则言之不时也矣。时然后言,人不厌其言,是以不穷也。
天长地久。
天地虽大而未离于形数,则其长久盖有量矣。然老子之言长久极于天地,盖以所见者言之耳。若夫长久之至,则所谓天地始者是矣。
天地之所以能长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长生。
或曰:天地不自生,孰生天地耶?意者其诞也欤?曰:此予老子之妙也,盖自托云尔。人之生也,以生生之厚也,故卒累于生;彼无生之累,则不自生矣。此不亡之道也,盖有托云耳。
吾所以有大患者,为吾有身;及吾无身,吾有何患?
圣人之寓我也,寓我于物。寓于物则无境,无境则无心。至于无心矣,不知物为我乎,我为物也,此之谓无我。夫无我,则忘身之至也。忘身,无欲无门无毒,何患之蓄?颜回曰:回之未始得使,实自回也;得使之也,未始有回也。夫回之得使而实自回,则犹有身也。今未始有回,回遗其身矣,故人不堪其忧,则回也不改其乐,此之谓无患。
视之不见名曰夷,听之不闻名曰希,搏之不得名曰微。
见吾之所见,则众人之所见也。离娄之见,则必视于众人所不见者也。而其见可盖乎?此之谓夷。闻吾之所闻,则众人之所闻也。师旷子之闻,则必听众人之所不闻者也。其闻可一乎?此之谓希。众人竞力于搏,乌获无攫焉,乌获以搏之而实无得也,此真搏者也,此之谓微。故道无可闻也,无可见也,无可执捉也,故视之不见,听之不闻,搏之不得。
古之善为士者,微妙玄通,深不可识。
所谓士,则事道者也。微者,道之心也。妙者,微之极也。玄者,妙之门也。通者,玄之用也。其来无旁,其去无迹,退藏于密,盖知矣,故不可识。
容乃公。
无所不容,则融彼我。彼我内融,安得而私乎?
荒兮,其未央哉!
方其隅而央其中也。吾道至大,故无门无旁,则四达之皇皇,何必央也!
众人熙熙,如享太牢,如登春台。
众人盖味太牢矣,非味于无味也。游于春台矣,非游于至游也。是故其卒无味,其终不游,以其知至味至游也。真人之实其腹者,淡乎其无味。真人之游无方者,视之不可见者也。
曲则全。
木之拳然,其末枵然,不为匠之所材,不为野人之所薪,则终其天年而已矣,曲则全之效也。庄子曰「直木先伐」。
枉则直。
嫂溺而援,斯枉乎?曰直也,所谓枉而直也。其父攘羊而子證之,斯直乎?曰枉也,所谓直而枉也。
洼则盈。
惟其洼也,注焉则满。
敝则新。
《剥》而《复》次之,《蛊》而《临》次之,《坎》而《离》次之,《蹇》而《解》继之,《既济》而《未济》终之。
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
岂惟是哉?日盈则昃,月满则亏,陵迁而谷,土竭而水。
是以圣人常善救人,故无弃人。
或曰:常善救人,故无弃人,君子故可救矣,小人如之何而可也?曰:非谓是也。以圣望人,众人也;以人望人,圣人也。小以成小,大以成大,譬诸草木区以别矣。故救君子,君子学道而爱人;救小人,小人学道而易使也。此之谓无弃人。
知其雄,守其雌,为天下溪。
经曰:天下之交,天下之牝。其交也归,斯受之而已矣,故谓之溪。
将欲取天下而为之者,吾见其不得已。
汤武之事是已。
为者败之,执者失之。
古之取天下者,常以无事。及其有事,则不足以取天下。
以道佐人主者,不以兵强天下。
兵者凶器也,战者逆德也,好杀者不祥之事也。持凶器,行逆德,试其不祥之事,有道者不处也。孔子曰:「军旅之事未之学也」。孟子曰:「焉用战」?
其事好还。
出乎尔者,反乎尔者也。
夫乐杀人者,不可得志于天下矣。
孟子曰:「不嗜杀人者能一之」。
不失其所者久。
颜氏之子,其殆庶几乎!不迁怒,不贰过,终日不违,不失其所矣。若夫三月不违仁,何其久也!
死而不亡者寿。
物壮则老,老于不道者也。吾师乎,吾师乎,长于万古而不为寿,岂其死矣乎?曰:虽死矣,有以不亡也。
大道汎兮,其可左右。
用之无不可,故可左右。
道之出口,淡乎其无味。
过客之止以其饵也,道淡乎其无味,过客何利焉?故味乎无味者,真人之独也。
柔弱胜刚强。
惟天下之柔,足以驰骋天下之至刚。常枞将老,谓其徒曰:「吾舌在乎」?曰:「在」。「齿在乎」?曰:「亡矣」。曰:「齿以刚故亡,舌以柔故存」。柔弱胜刚强之效也。
鱼不可脱于渊,国之利器不可以示人。
传曰:擅国之谓王,能利害之谓王,式而执之,王名亏矣。故王者以其器而示人,则人并与其器而盗之。器盗则名移,无国而不可亡也。故居齐者,闻齐之有田氏,不闻其有王也。居秦者,闻秦之有穰侯,不闻其有王也。此以利器示人之罪也。《易》曰:「丧其资斧」。此之谓也。
昔之得一者,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神得一以灵,谷得一以盈,万物得一以生,侯王得一以为天下贞,其致之一也。天无以清将恐裂,地无以宁将恐发,神无以灵将恐歇,谷无以盈将恐竭,万物无以生将恐灭,侯王无以为贞而贵高,将恐蹶。
一之义难知也,一之时义大矣哉!圣人之至于斯也,吾不得而知也,今以意穷之,则一之义,其犹水乎?水实无分于东西,而水未尝不分于东西也。一虽非欲以致用,而致用未尝非一也。水之导也,浩浩汤汤,激而四出,由是而为江为河为海,放而为沟为渎也,而水之不异焉,则一之效也。君子之欲致夫一也,修身焉所以穷理也,穷理焉所以尽性也。尽性者诚之至,诚之至则一之至矣,致一则万物未始不得而一也。传曰:其一也,一其不一也。一,圣人于此必有以贯之矣,是则穷致一之用者也。致一之用,则天下无一之不知;不能致一,则天下无一之或知。得之冥冥,用之昭昭,以此知幽明之故,知死生之说,知鬼神之情状,潜天而天,潜地而地。呜呼,斯岂外铄之所为哉?君子知夫一之大也,不容言也。阴阳未分谓之一,道之始生谓之一,是皆不可以一名也。圣人姑寄之一,于此尽乎万化之用也。故天得之而清,地得之而宁,神得之而灵,谷得之而盈,万物得之而生,侯王得之为天下贞,以其致一也。不如是,则或裂、或发、或歇、或灭、或蹶。子思子曰:「自诚明谓之性。自明诚谓之教」。诚明之始非异器,子思中有以一之,非外铄者也。仲尼曰:「吾一以贯之」。夫子有以贯之者,皆难言者也。经曰:「抱一为天下式」。彼一之所谓抱者,不随世而迁者也。呜呼,原孔、老自得之始,岂亦流同而源异者乎?然诸儒缘其波流,则指孔、老之为异。孔、老之本异乎?不异。然老氏专以形言者也,孔氏专以器言者也。孔氏自器而达形,卒入乎形;老氏自形而达器,欲不囿于器,此孔、老终始致一之辨也。传曰:「通于一,万物毕」。彼诸儒于此何知焉?
反者道之动。
诚乎道则虚,虚则明,明则神,神者妙万物而为用也。反身而诚,诚乎吾道也,所谓动之至者也。庄子曰:「精之又精,反以相天」。此之谓也。
弱者道之用。
刚强者死之徒也,死之徒岂预闻大道哉?故不弱不足以用道。
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
通乎物之所造道,有无者也。始也无有也。俄而有气,有气也而又有形,形变而有生也,生变而有物也,是四时之相禅也。吾能反道之动,弱而用道矣,则忘物也。忘物则无生也,无生则无形与气也。故天下之物生于有,有生于无。
明道若昧。
至道之精,窈窈冥冥。至道之极,昏昏默默。此无状之状也,故若昧。
进道若退。
众人以进为退,孟子谓其进锐,其退速是也。颜渊以退为进,孔子谓「终日不违如愚」是也。
夷道若类。
庄子谓以不平平其平也,平,故若类。
上德若谷。
谷得一以盈,圣人得一即至德之德也。
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
谷梁子曰:「独阴不生,独阳不生,三合然后生」。所谓三合,曰阴、曰阳、曰冲气也。一三五七则抱阳,二四六八则负阴。不五则四不具矣,不十则九不立矣。天地之数五十有五,盖五用事,脾得五以和众腑,音得五以和众乐,味得五以和众物,冲气系焉,是以和也。故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
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
夫惟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
得与亡孰病?
众人曰:「是为得也,是为亡也」。真人曰:「亡亦得也,得亦亡也」。是无损益于得也,得与亡孰病?
多藏必厚亡。
孟子曰:「宝珠玉者,殃必及身」。
为学日益,为道日损。损之又损,以至于无为,无为而无不为矣。
学可学也,不可致;道可致也,不可学。夫不可致,则人亦不知谁何矣,莫若自反而缩也。自反而缩,故日损。损之又损,则缩之至也。如是以至于无为,盖至于无为,致其所自致也,然后无思也,无为也。感而遂通天下之故,则所谓无为而无不为者欤!
故取天下者常以无事,及其有事,不足以取天下。
寒暑,冬夏之积者也。人之论夏者则曰曷为暑之之暴也,论冬者则曰曷为寒之之冽也。不思夫之寒也、之暑也,迭为无用而之有用,乃其所以为大冬大夏也。故居寒暑于有用,不足以为冬夏;取天下于有事,不足以取天下。
善者吾善之,不善者吾亦善之。
人之役物,物谓之然也,故然于然。庄子曰:「恶乎不然,不然于不然」。此必有以夺诸外矣,故有以不然也。虽然,物固有所然,固有所可,物不胶我,则我有以齐物也。我有以齐物,则无物不然,无物不可,故曰善者吾善之,不善者吾亦善之。
道生之,德畜之,物形之,势成之。
道者,万物之母也。德者,道之光也。物者,德之器也。势者,物之理也。其母可以生,其光可以养,其器可以形,其理可以成。
天下有始,以为天下母。
庄子曰:「有始也,有未始有者也」。未始者无名也,天下有始矣,斯有名也。经曰「有名万物之母」也。故天下始以为天下母。
既得其母,以知其子。
百姓皆注其耳目,圣人皆孩。
既知其子,复守其母。
母失其子,子失其母则世道丧矣。世道丧如之何其反也,故我独异于人哉!吾贵求食于母。
没身不殆。
知子母斯足矣,没身不殆何谓也,以其无死地也。
塞其兑,闭其门,终身不勤。开其兑,济其事,终身不救。
兑,悦也,自外入也,故真人塞之。庄子谓开天之天,不开人之天,则欲塞其兑,闭其门也。谓开人之天,不开天之天,则开其兑,济其事也。开天者德生,故终身不勤。开人者贼生,故终身不救。
见小曰明。
纣为象箸,箕子惧。楚不设醴,穆生乃去。赵杀鸣犊,仲尼不遇,故曰见小曰明。
守柔曰强。
汤囚夏台,夏桀蹶。文囚羑里,商氏灭。句践洗马于吴,十世有越。故曰守柔曰强。
子孙以祭祀不辍。
刘子政曰:「君子留精神,则吉祥及子孙矣」。
修之身,其德乃真。修之家,其德乃馀。修之乡,其德乃长。修之国,其德乃丰。修之天下,其德乃普。
《记》曰:「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今善建善抱,则正心者也。故修之身,其德乃真。齐其家,其德乃馀。修其乡,以治其国,其德乃丰。卒明明德于天下,其德乃普。
含德之厚,比于赤子。
神内静则天和固,天和固则葆缘虚,是纯气之守也。故曰含德之厚,比于赤子。经曰:「能如婴儿乎」?庄子曰:「能儿子乎」?此之谓也。
毒虫不螫,猛兽不据,攫鸟不搏。
葆缘虚则动静神矣,动静有神,变化有常,万物御矣。呜呼,是非神之所为乎?故兕无所用其角,则所谓毒虫不螫也;虎无所措其爪,所谓猛兽不据者也。人兽不乱群,所谓攫鸟不搏者也。
治大国若烹小鲜。
鱼欲安于釜,治欲安于国。鱼数挠于釜则无全鱼,治数挠于下则无治国。此言虽小,可以喻大。
以道莅天下者,其鬼不神。
道莅天下,则民皆知天乐也。庄子曰:「民知天乐者,故无人」。非无人,无鬼责也,是以其鬼不神。
非其鬼不神,其神不伤人。
传曰:民,神之主也;神,依人而行者也。人安职则彼依而行矣,伤其主者未之有也。
非其神不伤人,圣人亦不伤人。夫两不相伤,故德交归焉。
《解老》曰:「民犯法之谓民伤上,上刑民之谓上伤民」。民不犯法,上不任刑,谓之上不伤己,犹鬼之不厉乎民,民之不暴乎鬼也。两者皆无心矣,此盛德之事也。故两不相伤,则德交归焉。
大国者下流。
水无不下,此江海所以为百谷王也。
人之不善,何弃之有?
善者吾善之,不善者吾亦善之,老氏之所以救物也,矫世而言之也。故曰常善救人,故无弃人。
图难于其易,为大于其细。
昭昭生于冥冥,有伦生于无形。昭昭也,有伦也,吾不及辩矣,由辩之不早辩也。天下之难事必兆于易,天下之大事必兆于细。
是以圣人欲上人,以其言下之;欲先人,以其身后之。是以圣人处上而人不重,处前而人不害,是以天下乐推而不厌。以其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
人亦持其说,我亦持吾说,非说之不敢,说不胜敌也,故吾宁去吾说以全其说。夫去吾说而全其说者,此吾有以来天下之说也。天下乐推且不厌矣,虽吾行亦犹是也。管子曰:「以贤临人,未有得人者也;以贤下人,未有不得人者也」。此之谓也。
天下皆谓我道大似不肖,夫惟大,故似不肖。
经曰:「众人皆有以我独顽且鄙」。此其似不肖。圣人于此何得焉,得其似不肖也。故辩之不必惠,博之不必智,用之则不既。彼何人哉,彼何人哉!则传所谓媒媒晦晦,无心而难与谋者也。
若肖久矣,其细也夫。
道无形,故无肖,肖则囿于形矣。非所以囿形也,不亦小哉!
我有三宝,保而持之:一曰慈,二曰俭,三曰不敢为天下先。
此德经之别,老氏之所躬行也。慈之实,仁德是已;俭之实,晦德是已;不敢为天下先之实,谦德是已。
夫慈故能勇。
有不忍人之政者,文王之慈也。王赫斯怒,则卒对于天下,故曰仁者必有勇。
不敢为天下先,故能成器长。
天下大器,不可为也,为者败之。我无为,而不役役于是器,故能为长器,所谓后其身而身先也。
善胜敌者不争。
《易》之《师》曰:「地中有水,师」。师以众正者也,盖水利万物而不争,胜敌之利,善之善者也。
善用人者为之下。
孟子曰:「以位则子君也,我臣也」,「以德则子事我者也」。何敢与之齿也?故汤臣伊尹、文王臣望、武臣周公、桓臣管仲,善虽为之下,而受命焉,盖不屑也。其在后世,莫非君也,而不能用臣;莫非臣也,而不为君用。此无他,君好臣其所受命,而不好臣其所以受命也。
是谓不争之德。
传曰:争者事之末也,故天道不争而善胜,圣道无为而不争。今谓之德者,出道则入德故也。
是谓用人之力。
我无为而用天下,天下孰为我用哉?由用人之力也。
是谓配天古之极。
尧问许由:「齧缺可配天乎」?曰:「彼方尊知而火驰,彼方且为绪,彼方且与物化,夫何足以配天乎」?然则不竞不争而善用人,以是配天则至矣。
用兵有言,吾不敢为主而为客。
不敢为主而为客,毋乃太懦乎?曰:是何言也!君子惟能下人也,是以见下于人,此其在《易》之《师》乎!《师》之六三:「或舆尸,凶」。以阴乘阳,刚之罪也。进无所成,罪不当也,为主不为客之过也。《师》之六五:「田有禽,利执言,无咎」。以柔位刚,不敢唱也。往即获禽,有攸利也,为客不为主之义也。然则用兵为主之害如此哉,故曰吾不敢。
攘无臂。
必有忍,其乃有济。
扔无敌。
夫惟不争,天下莫与争能,天下莫与争功。
执无兵。
无兵则无伐也,奚其战?曰太上战无为,帝战德,王战义,何执兵之有?
祸莫大于轻敌,轻敌者几丧吾宝。
兵者不祥之器也。观则玩,玩则骄,骄则无振,故祸莫大于轻敌。无振则败,败则弱,弱则乱亡仍之,故轻敌者几丧吾宝。
故抗兵相加,则哀者胜矣。
仁者有不忍人之心,非嗜杀也,以杀止杀也。故抗兵相加,语人曰「我善为阵,我善为战」,大罪也,则哀者胜。
吾言甚易知,甚易行,而天下莫能知,莫能行。
大道甚夷,夷之为言,易之之辞也。故道者甚夷之物,而至简之器也。夷则易知,简则易行,故曰吾言甚易知,甚易行。凡夫妇之愚,可与知焉;夫妇之不肖,可与行焉。其始卓然,其卒溘然,非夫妇之过也,民之迷其日已久,故天下莫能知,莫能行。
夫惟无知,是以不我知也。
圣人观于神而不累也,出于众而不谋也,故心听于气,气听于神,神听于道。其出也,其入也,不得而知也,此其为真知也。彼不知之,是以不吾知也。虽然,彼不吾知,吾何病焉?庄子曰「谓我为马,吾亦与之为马;谓我为牛,吾亦与之为牛」也。彼其知我耶,其不知耶?
是以圣人被褐怀玉。
文豹之鞟,其文炳也;肤士之言,其文蔚也。其文蔚,故世无全士;其鞟炳,故野无完豹。吾有悲乎尔也,二者何为而免乎?曰岌岌乎殆哉,其文为之灾也!故圣人龙见而尸居,扫影而去迹,其不欲见贤耶?是谓被褐怀玉。
知不知尚矣。
不知为不知,是知也。
勇于敢则杀,勇于不敢则活。
暴虎冯河,勇于敢者也,死而无悔,则足以杀其躯而已矣。不立乎岩墙之下,勇于不敢者也,恐伤其正命,则足以活其身而已矣。
民常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
老氏之叹,盖叹时也。上失其道则尚权谋,尚权谋则督责必,督责必则民无聊而轻犯法。故诛死者相枕也,何自而畏死?去权谋则无督责,无督责则贵清净,贵清净则民自定而无刑可犯矣,而况死乎!
若使民常畏死,而为奇者,吾得执而杀之,孰敢?
民畏死矣,而有为奇者,此欲振奇于民,且乱民也。然则奇之乱民,亦莠之乱苗者欤!故去莠则苗蕃,去奇则民靖,吾执而杀之。
民之饥以其上食税之多也,是以饥。
孟子曰:有布缕之征,有粟米之征,有力役之征。君子去其一而用其二,则民有殍。
使民重死而不远徙。
反是则暴君污吏之罪也。或老弱转乎沟壑,则民轻死。壮者散而之四方,则民轻徙。
虽有舟舆,无所乘之。
山无蹊隧,泽无舟梁,至德之世。
邻国相望,鸡犬之音相闻。
庄子曰:万物群生,连属其乡,故邻国相望,禽兽成群,故鸡犬之音相闻。
信言不美,美言不信。
道无问,问无应,善者不辩也。无问,问之是无穷也;无应,应之是无内也,故辩者不善也。
题后山集后次可正平韵 其二 南宋 · 周孚
五言律诗 押删韵
甚美元非(明抄本作多)恶,嗟公堕此间。
真为四君次,可厌七年闲。
汴泗空千载,晁(自注:叔用。)何(自注:斯峰。)仅一班。
凄凉大阳履,埋没若河山。
江西诗派序 其一 总序 南宋 · 刘克庄
出处:全宋文卷七五六七
吕紫微作《江西宗派》,自山谷而下凡二十六人,内何人表颙、潘仲达大观有姓名而无诗,诗存者凡二十四家。王直方诗绝少无可采,馀二十三家部秩稍多。今取其全篇佳者、或一联一句可讽咏者、或对偶工者,各著于编,以便观览。派中如陈后山彭城人,韩子苍陵阳人,潘邠老黄州人,夏均父、二林蕲人,晁叔用、江子之开封人,李商老南康人,祖可京口人,高子勉京西人,非皆江西人也。同时如曾文靖乃赣人,又与紫微公以诗往还而不入派,不知紫微去取之意云何,惜当日无人以此叩之。后来诚斋出,真得所谓活法,所谓流转圆美如弹丸者,恨紫微公不及见耳。派诗旧本以东莱居后山上,非也。今以继宗派,庶几不失紫微公初意。
江西诗派序 其十一 晁叔用 南宋 · 刘克庄
出处:全宋文卷七五六七
喻汝砺作《具茨集序》云:「余曩游都城,与晁用道为同门生。后三十六年,识公武于涪陵,不知为用道子也。一日来谒曰:『先公平生论著,自丙午之乱,存者特歌诗二百许篇,敢丐先生一言以发之』。又出其家谱牒,乃知其先公名冲之,字叔用,世所谓具茨先生者也。予耸然曰:是吾用道耶!第今字叔用为小异耳。方绍圣初,天下伟异豪爽特绝之士离谗放逐,晁氏群从多在党中,叔用于是飘然遗形迹而去之,宅幽阜,荫茂林,栖于具茨之下,世之网罗不得而撄也。暨朝廷诸公谋欲起之,乃复任心独往,高挹而不顾,世之荣利不得而羁也。至于疾革,乃取平生所著书聚而焚之,曰:『是不足以成吾名』。世之言语文章不得而污也。然则吾叔用所以传于后世者,果于诗乎?顾其胸中必有含章内奥而深于道者矣。宋兴,至咸平、景德中,儒学文章之盛不归之平棘宋氏,则属之清丰晁氏。二氏者,天下甲门也。文元公事章圣皇帝二十年,当是时,甄明旧仪,绪正礼乐,一时诏令皆出其手,于是朝廷典章法度之事,非六籍之英则三代之器也。迨其子文庄公继践西省,时文元公方请老家居也。宋宣献谓世掌书命者,惟唐新昌杨氏及见其子,而晁氏继之。叔用以文庄为曾大父,以文元公为高祖,家藏至二万卷,故其子孙淬掌励志,错综藻缋之,皆以文学显名。余尝从叔用商近朝人物、嘉言善行、朝章国典、礼文损益,靡不贯洽。以诗鸣者岂叔用之志也哉?虽然,叔用既已油然栖志于林涧旷远之中,寓事写物,形于兴属,渊雅疏亮,未尝为悽怨危愤激烈愁苦之音,其于晦明消长、用舍得失之际,未尝不安而乐之也。呜呼,所谓含章内奥而深于道者,非耶!秦汉以来,士有抱奇怀能,流落不遇,往往燥心汗笔,有怨悱愤悷沉抑之思,气候急刻,不能闲退,古之词人皆是也。太史公作《贾谊传》,盖以屈原配之,又裁录其二赋焉。至谊论三代之陶世振俗、固结天下之具,与夫秦之所以暴兴急亡、斩艾天下之术,则迁有所不录,岂谓谊一不平于中,遂哀怨抑郁,泣涕以死,借使文帝尽用其论,谊又安能有所建立于天下乎?惟深于道者遁于世而不怨,发于词而不怒,君子是以知其必能有为于世者也。吾于叔用,岂直以诗人命之哉」!此序笔力浩大,与叔用之诗相称。余读叔用诗,见其意度沉阔,气力宽馀,一洗诗人穷饿酸辛之态。其律诗云:「不拟伊优陪殿下,相随于蔿过楼前」。乱离后追叙承平事,未有悲哀警策于此句者。晁氏家世贵显,而叔用不肯于此时陪伊优之列而甘随于蔿之后,可谓贤矣。它作皆激烈慷慨,南渡后惟放翁可以继之。
和自然 南宋 · 释绍嵩
七言律诗 押寒韵
客里唯君数往还,笑谈终日尽君欢。
敢将古道为吾事,已作归心即自宽。
露草欲随霜草尽,泉声长带佩声寒。
月生更爱栏干影,未厌慇勤达曙看(徐俯、晁叔用、方干、林和靖、吕居仁、刘昌诗、蕴常、颜棫)。
春夜书怀 南宋 · 释绍嵩
七言律诗 押庚韵
海内艰难各饱更,鬓毛宁与化工争。
春宵思极兰灯暗,晓角初吹客梦惊。
壮思不逢韩吏部,绝交益愧孔方兄。
到头诗卷须藏却,薄饭粗缯老此生(陈与义、张君量、郑谷、贾岛、晁叔用、翁元广、杜荀鹤、晓莹)。
咏梅五十首呈史尚书 其二 南宋 · 释绍嵩
七言绝句 押支韵
白玉花头碧玉枝,茅檐竹坞两幽奇。
从今日日须来看,看尽将开欲落时(吕居仁、晁叔用、诚斋、蔡襄)。
舟中戏书 其一 南宋 · 释绍嵩
七言绝句 押尤韵
芳草青青古渡头,扁舟几日为诗留。
心闲对境浑无竞,寂寂长江万里流(崔鲁、晁叔用、赵紫芝、盖嘉运)。
浩西堂见和因再用韵 其二 南宋 · 释绍嵩
七言绝句 押庚韵
老景人情一羽轻,绊身何用尚浮名。
备尝世事灰心久,更问侬当作么生(晁叔用、晓莹、易嘉猷、诚斋)。
八窗叔用前韵相寄时留村舍和以谢之 其一 宋 · 李曾伯
七言律诗 押尤韵
从渠旧隐擅清修,我爱吾庐溪上幽。
一幅霜林长短树,几湾烟苇去来舟。
买鱼酿秫作新节,招鹤访梅迟小留。
却忆故山怀故老,宁忘嫠纬念宗周。
八窗叔用前韵相寄时留村舍和以谢之 其二 宋 · 李曾伯
七言律诗 押元韵
洛川已矣不复见,斯地岿然犹独存。
九仞成功忍亏篑,百年种德在深根。
依稀旧燕空梁语,俯仰飞鸿踏雪痕。
多少名园富花石,争如书圃付(影宋本作遗)儿孙。
梅花集句(录十二。) 其十 元 · 郭豫亨
七言律诗 押支韵
半屋苍云冷不知,茅檐竹坞两幽奇。
凝情金谷登楼日,依约华清出浴时。
陇月定知今夕恨,春风摇动故人思。
绿杨解语应相笑,雪里开花恐是迟(沈□□。晁叔用。赵义若。梅亭。□□□。程梅窗。臧谋。东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