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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发龙川二首 其一 1181年11月 南宋 · 杨万里
七言绝句 押文韵 创作地点:广东省河源市龙川县
山有浓岚水有氛,非烟非雾亦非云。
北人不识南中瘴,只到龙川指似君。
明发龙川二首 其二 1181年11月 南宋 · 杨万里
七言绝句 押先韵 创作地点:广东省河源市龙川县
优入蛮溪受瘴烟,一生谁料到龙川
早书实历远山考,便是中书九闰年。
千岩摘藁序绍熙二年九月1191年9月 南宋 · 杨万里
 出处:全宋文卷五三二一、《诚斋集》卷八一、《诗人玉屑》卷一九、《直斋书录解题》卷一八、《娱书堂诗话》卷上、康熙《西江志》卷一七八、《南宋文录录》卷一五、《皕宋搂藏书志》卷八○ 创作地点:江苏省南京市
士饱乎学而不疗腹之饥,肥乎德而不救妻子之瘠,兹谓贫,列禦寇、黔娄是也。
才经天下而一身之不达,名垂百世而当时之不逢,兹谓穷,仲舒冯衍是也。
人孰无耦?
己则鳏居。
人孰无承?
己则哭子。
兹谓灾,子夏、庄周是也。
吾身之可乐也,非吾身之可乐也,身安之可乐也。
一日不安,则是身者,吾之忧也。
岂惟吾之忧,抑亦吾之仇,兹谓疾,冉伯牛左丘明是也。
今使恶人之憎夫人也,憎之矣,不必穷之可也;
穷之矣,不必贫之可也;
穷之矣,又贫之矣,不必灾之可也;
穷之矣,又贫之矣,又灾之矣,不必疾之亦可也。
有并举其四不必而集之于一身,借曰其人之恶,其忍憎夫人而厉之至此极乎?
人且不忍也,天其忍乎?
吾友萧东夫,余初识之于○陵,一语意合,即襆被往其馆,与之对床。
时天暑,东夫诘朝欲蚤行。
五鼓东夫先起,吹灯明灭,搔首若有营者,余亦起视之,盖东夫作诗一章以赠余别也。
余即和以答赋,东夫喜曰:「定交如定婚,吾与子各藏去一纸」。
自是别去,各不相闻者十有六年。
淳熙丁酉,余出守毗陵东夫龙川,相遇于上饶之西郊,一揖而别。
后二年,余移广东常平使者东夫官满,归访余于南溪之敝庐。
自是吾二人者不再见至今。
广西提点刑狱尝阙员,丞相王公问余孰可,余以东夫对。
丞相惊曰:「子亦知东夫乎?
吾深知之,何俟子言?
子不知乎?
东夫病矣。
尝使守峡州,不能行」。
东夫既不达,又贫,又疾,又丧其妻若子,今惟一子与诸孙在耳。
此恶人之憎东夫者,不忍举前之所谓四不必者而集之东夫之一身者也。
天其忍乎?
人不忍而天忍焉,忍其一复忍其三,吾知天之必不然也。
必不然而然焉,吾何以知其忍不忍,然不然哉!
虽然,东夫以盖代之气,经世之才,惊人之诗,窒其二,亨其一,安知夫天之不私东夫乎!
专其私,尤其忍,东夫其忍乎?
余至金陵一月呼中男次公而告之曰:「东夫可念,亟遣骑以书候之」。
东夫答余书,其辞充然自得,其意怡然自乐,寄诗一编,曰《千岩摘稿》,属余序之,若未尝穷且贫且灾疾者。
余愧谓次公曰:「东夫甚乐而不忧,余浅之为丈夫也。
余何足以知东夫哉」!
余尝论近世之诗人,若范石湖之清新,尤梁溪之平淡,陆放翁之敷腴,萧千岩之工致,皆余之所畏者云。
绍熙辛亥九月七日,友生诚斋野客庐陵杨万里谨序。
陈同甫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四九七、《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三六、《龙川文集》附录
数日山间从游甚乐,分袂不胜惘然。
君举已到未?
来日上剡溪,然不能久留,只一两日便归。
盖城中诸寄居力来言不可行,深咎前日衢、婺之行也。
如此则山间之行不容复践,老兄与君举能一来此间相聚为幸。
官舍无人,得以从容,殊胜在道间关置车中,不得终日相语也。
君举兄不敢遽奉问,幸为深致此意,千万千万。
《战国策》、《论衡》二书,并自注《田说》二小帙,并往观之,如何也?
所定《文中子》千万携来。
陈叔达说有韩公所定《礼仪》,尚未及往借也。
别后郁郁,思奉伟论,梦想以之。
临风引领,尤不自胜。
陈同甫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四九七、《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三六、《龙川文集》附录
君举竟未有来期,老兄想亦畏暑,未必遽能枉顾,势须秋凉乃可为期。
但贱迹孤危,力小任重,政恐旦夕便以罪去耳。
旱势已成,三日前犹蒸郁,然竟作雨不成。
此两日晨夜凄凉,亭午惨烈,无复更有雨意。
虽祈祷不敢不尽诚,然视州县间政事无一可以召和而弭灾者,未知将复作何究竟也。
本欲俟旬日间力恳求去,缘待罪文字未报,未敢遽发。
今遂遭此旱虐,如何更敢求自便?
但恐自以罪罢则幸甚,不然,则未知所以为计也。
不审高明将何以见教也?
新论奇伟不常,真所创见。
惊魂未定,未敢遽下语。
俟再得馀篇,乃敢请益耳。
婺人得钱守,比之他郡事体殊不同。
他人直是无一点爱人底心,无医治处也。
赵倅之去甚可惜,鄙意亦欲具曾救荒官吏殿最以闻,以方俟罪,嫌于论功,遂不敢上。
不知钱守曾再奏否?
若其遂行,实可惜也。
《书义破题》真张山人所谓「著相题诗」者,句意俱到,不胜叹服。
他文有可录示者,幸并五篇见教,洗此昏愦也。
向说方岩之下伯恭所乐游处,其名为何?
其地属谁氏?
幸批示。
近刊伯恭所定《古易》,颇可观,尚未竟。
少俟断手,即奉寄。
但恐抱膝长啸人,不读此等俗生鄙儒文字耳。
社中诸友朋坐夏安稳,山间想见虚凉,无城市歊烦之气。
比所授之次第,亦可使闻一二乎?
「可与立者,未可与权」,愿明者之审此也。
陈同甫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四九七、《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三六、《龙川文集》附录、《古今图书集成》经籍典卷七八
病中不能整理别头项文字,闲取旧书讽咏之,亦觉有味,于反身之功亦颇有得力处,他亦不足言也。
示喻见予之意甚厚,然仆岂其人乎!
明者于是乎不免失言之累矣。
《震》之九四,向来颜鲁子以纳甲推贱命,以为正当此爻,常恨未晓其说。
同甫复以事理推配,与之暗合如此,然则此事固非人之所能为矣。
附托之戒,敢不敬承。
然其事之曲折,未易纸笔既也。
叔昌所云初实有之,盖意老兄上未及于无情,而下决不至于不及情,是以疑其未免乎此。
今得来喻,乃知老兄遂能以义胜私如此,真足为一世之豪矣。
而区区妄意,所谓浅之为丈夫者,又以自愧也。
武夷九曲之中,比缚得小屋三数间,可以游息。
春间尝一到,留止旬馀。
溪山回合,云烟开敛,旦暮万状,信非人境也。
尝有数小诗,朋旧为赋者亦多。
薄冗,无人写得,后便当寄呈求数语。
韩丈亦许为作记文也。
此生本不拟为时用,中间立脚不牢,容易一出,取困而归。
自近事而言,则为废斥;
自初心而言,则可谓爰得我所矣。
承许见顾,若得遂从容此山之间,款听奇伟惊人之论,亦平生快事也。
但闻未免俯就乡举,正恐自此骞腾,未暇寻此寂漠之滨耳。
《策问》前篇,鄙意犹守明招时说;
后篇极中时弊,但须亦大有更张,乃可施行。
若事事只如今日而欲废法,吾恐无法之害又有甚于有法之时也。
如何如何?
去年十论,大意亦恐援溺之意太多,无以存不亲授之防耳。
后生辈未知三纲五常之正道,遽闻此说,其害将有不可胜救者,愿明者之反之也。
妄意如此,或未中理,更告反覆,幸幸!
李卫公集》一本致几间。
此公才气事业当与春秋战国时何人为比,幸一评之,早以见寄。
幸甚!
陈同甫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四九七、《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三六、《龙川文集》附录、《名臣言行录》外集卷一六
比忽闻有意外之祸,甚为惊叹。
方念未有相为致力处,又闻已遂辨白而归,深以为喜。
人生万事,真无所不有也。
比日久雨蒸郁,伏惟尊候万福。
归来想诸况仍旧,然凡百亦宜痛自收敛。
此事合说多时,不当至今日迟顿不及事,固为可罪;
然观老兄平时自处于法度之外,不乐闻儒生礼法之论,虽朋友之贤如伯恭者,亦以法度之外相处,不敢进其逆耳之论,每有规讽,必宛转回互,巧为之说,然后敢发,平日狂妄,深窃疑之,以为爱老兄者似不当如此。
方欲俟后会从容面罄其说,不意罢逐之遽,不及尽此怀也。
今兹之故,虽不知所由,或未必有以召之,然平日之所积,似亦不为无以集众尤而信谗口者矣。
老兄高明刚决,非吝于改过者。
愿以愚言思之,绌去义利双行、王霸并用之说,而从事于惩忿窒欲、迁善改过之事,粹然以醇儒之道自律,则岂独免于人道之祸,而其所以培壅本根、澄源正本,为异时发挥事业之地者益光大而高明矣。
相与之厚,忘其狂率,敢尽布其腹心。
虽不足以赎稽缓之罪,然或有补于将来耳。
不审高明以为如何?
悚仄悚仄。
陈同甫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四九七、《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三六、《龙川文集》附录、《名臣言行录》外集卷一六
昨闻汹汹,常托叔度致书奉问,时犹未知端的,不能无忧。
便中忽得五月二十六日所示字,具审曲折,喜不可言。
且得脱此虎口,外此是非得失,置之不足言也。
叔和过此,又得闻其事首末尤详,是亦可叹也已。
还家之后,诸况如何?
所谓少林面壁,老兄决做不得,然亦正不当如此,名教中自有安乐处。
区区所愿言者,已具之前书矣。
大率世间议论不是太过即是不及,中间自一条平稳正当大路,却无人肯向上头立脚,殊不可晓。
老兄聪明非他人所及,试一思愚言,不可以为平平之论而忽之也。
偶有便,匆匆未暇索言。
陈同甫1193年9月24日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四九七、《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三六、《龙川文集》附录、《名臣言行录》外集卷一六、《南宋文范》卷三三、《陈亮年谱》卷一 创作地点:福建省南平市建阳区
九月十五日,某顿首再拜同甫上舍老兄:夏中朱同人归,辱书,始知前事曲折,深以愧叹。
寻亦尝别附问,不谓尚未达也。
兹承不远千里专人枉书,尤厚意。
且审还舍以来,尊候万福,足以为慰。
即细询来使,又详归路戒心之由,重增叹骇也。
事远日忘,计今处之帖然矣。
熹衰病杜门,直此生朝,孤露之馀,方深哽怆,乃蒙不忘,远寄新词,副以香果佳品;
至于裘材,又出机杼,此意何可忘也!
但两词豪宕清婉,各极其趣,而投之空山樵牧之社,被之衰退老朽之人,似太不著题耳。
示喻缕缕,殊激懦衷。
以老兄之高明俊杰,世间荣悴得失本无足为动心者。
而细读来书,似未免有不平之气。
区区窃独妄意,此殆平日才太高,气太锐,论太险,迹太露之过,是以困于所长,忽于所短。
虽复更历变故,颠沛至此,而犹未知所以反求之端也。
尝谓「天理」「人欲」二字,不必求之于古今王伯之迹,但反之于吾心义利邪正之间,察之愈密,则其见之愈明;
持之愈严,则其发之愈勇。
孟子所谓「浩然之气」者,盖敛然于规矩准绳不敢走作之中,而其自任以天下之重者,虽莫能夺也。
是岂才能血气之所为哉?
老兄视汉高帝唐太宗之所为,而察其心果出于义耶?
出于利耶?
出于邪耶?
正耶?
高帝,则私意分数犹未甚炽,然已不可谓之无。
太宗之心,则吾恐其无一念之不出于人欲也。
直以其能假仁借义以行其私,而当时与之争者才能智术既出其下,又无有仁义之可借,是以彼善于此而得以成其志耳。
若以其能建立国家、传世久远,便谓其得天理之正,此正是以成败论是非,但取其获禽之多而不羞其诡遇之不出于正也。
千五百年之间,正坐如此,所以只是架漏牵补,过了时日。
其间虽或不无小康,而、三王、周公孔子传之道,未尝一日得行于天地之间也。
若论道之常存,却又初非人所能预。
只是此个自是亘古亘今常在不灭之物,虽千五百年被人作坏,终殄灭他不得耳。
汉、唐所谓贤君,何尝有一分气力扶补得他耶?
至于儒者成人之论,专以儒者之学为出于子夏,此恐未可悬断。
子路之问成人,夫子亦就其所及而告之。
故曰「亦可以为成人」,则非成人之至矣。
子路,为子夏,此固在学者各取其性之所近,然臧武仲卞庄子冉求中间插一个孟公绰,齐手并脚,又要文之以礼乐,亦不是管仲萧何以下规模也。
向见《祭伯恭文》,亦疑二公何故相与聚头,作如此议论。
近见叔昌子约书中说话,乃知前此此话已说成了。
亦尝因答二公书力辨其说,然渠来说得不索性,故鄙论之发亦不能如此书之尽耳。
老兄人物奇伟英俊,恐不但今日所未见。
向来得失短长,正自不须更挂齿牙,向人分说。
但鄙意更欲贤者百尺竿头进取一步,将来不作三代以下人物,省得气力为汉唐分疏,即更脱洒磊落耳。
李、孔、霍、张,则吾岂敢?
夷吾景略之事,亦不敢为同父愿之也。
武夷诸诗能为下一语否?
韩记陆诗纳呈。
韩丈又有《棹歌》,今并录去。
大字甚不鄙,但寻常不欲为寺观写文字,不欲破例
此亦拘儒常态,想又发一笑也。
寄来纸却为写张公集句《坐右铭》去,或恐万一有助于积累涵养、睟面盎背之功耳。
闻曾到会稽丘宗卿颇款否?
更曾与谁相见?
项平父未受代否?
曾游山否?
中山水气象终是浅促,意思不能深远也。
武夷亦不至甚好,但近处无山,随分占取做自家境界。
间至彼,山高水长,红绿相映,亦自不恶。
但年来窘束殊甚,诗成屋未就,亦无人力可往来,每以为念耳。
来人不欲久留,草草布此,不能尽所欲言。
无物可伴书,古龙涎二两,钟乳四两,藤枕一枚幸视入。
更有《近思录》两册,并以唐突,勿怪勿怪。
尊嫂郎娘均庆!
子才今在何处?
或见,幸为致意。
向寒,珍重为祷。
有人之城,谩作数字寄叔度处,恐有便来此也。
引领晤对,临风怅然。
不宣。
熹顿首再拜。
陈同甫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四九七、《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三六、《龙川文集》附录
顿首再拜同父上舍老兄:自顷人还,不得再附问,日以驰情。
专人至止,忽奉诲示,获闻即日春和,尊候万福,感慰并集。
且闻葺治园亭,规模甚盛,甚恨不得往其乐而听高论之馀也。
「楼台侧畔杨花过,帘幕中间燕子飞」,只是富贵者事,做沂水舞雩意思不得,亦不是躬耕陇亩、抱膝长啸底气象。
却是自家此念未断,便要主张将来做一般看了。
窃恐此正是病根,与平日议论同一关键也。
所需恶札一一纳去,但《抱膝诗》以数日修整破屋,扶倾补败,丛冗细碎,不胜其劳,无长者台池之胜而有其扰,以此不暇致思。
留此人等候数日,竟不能成。
且令空回,俟旦夕有意思却为作,附便以往也。
二公诗皆甚高,而正则摹写尤工,卒章致意尤笃,令人叹息。
所惜不曾向顶门上下一针,犹落第二义也。
君举得郡可喜,不知阙在何时?
正则闻甚长进,比得其书甚久,不曾答得。
前日有便,已写了,复遗之。
今以附纳,幸为致之。
观其议论,亦多与鄙意不同。
此事尽当商量,但卒乍未能得相聚,便得相聚,亦恐未便信得及耳。
令外舅何丈何时物故?
今乃葬邪?
墓额亦已写去,似却胜六字。
然回首向来道间相见,如昨日事,而便有幽明之隔。
人世营营,欲何为邪?
《坐右铭》固知在所鄙弃,然区区写去之意,却不可委之他人,千万亟为取以见还为幸,自欲投之水火也。
他所诲谕,其说甚长。
偶病眼,数日未愈,而来使留此颇久,告归甚亟,不免口授小儿,别纸奉报。
不审高明以为如何?
此已觉昏涩,不能尽所欲言。
惟冀以时自爱,临纸不胜驰情。
二月十四日顿首再拜上状。
拜问:眷集伏惟佳庆,令郎为学胜茂!
从学诸君必有秀彦可与言者,恨未得见也。
子才今得甚处差遣
欲作书,以未知此,写不得。
为学甚笃,尤慰所怀,但未知所学何学耳。
惠贶厚意,村落潇然,无以伴书,金丝脍材十饼、紫菜少许,共作一小𥯃,幸视至。
天民到官可喜,因见幸为致意。
旦夕有便,自拜书也。
再拜。
陈同甫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四九七、《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三六、《名臣言行录》外集卷一六、《龙川文集》附录、《陈亮年谱》卷一
来教累纸,纵横奇伟,神怪百出,不可正视。
虽使孟子复生,亦无所容其喙,况于愚昧蹇劣,又老兄所谓贱儒者,复安能措一词于其间哉?
然于鄙意实有所未安者,不敢雷同,曲相阿徇,请复陈其一二,而明者听之也。
来教云云,其说虽多,然其大概不过推尊汉唐,以为与三代不异;
贬抑三代,以为与汉唐不殊。
而其所以为说者,则不过以为古今异宜,圣贤之事不可尽以为法,但有救时之志,除乱之功,则其所为虽不必尽合义理,亦自不妨为一世英雄。
然又不肯说此不是义理,故又须说天、地、人并立为三,不应天地独运而人为有息。
今既天地常存,即是汉唐之君只消如此,已能做得人底事业,而天地有所赖以至今。
其前后反覆,虽缕缕多端,要皆以證成此说而已。
若熹之愚,则其所见固不能不与此异,然于其间又有不能不者。
今请因其所而核其所异,则夫毫釐之差、千里之缪将有可得而言者矣。
来书「心无常泯,法无常废」一段,乃一书之关键。
鄙意所,未有多于此段者也;
而其所以,亦未有甚于此段者也。
盖有是人则有是心,有是心则有是法,固无常泯常废之理。
但谓之无常泯,即是有时而泯矣。
谓之无常废,即是有时而废矣。
盖天理人欲之并行,其或断或续,固宜如此。
至若论其本然之妙,则惟有天理而无人欲,是以圣人之教必欲其尽去人欲而复全天理也。
若心,则欲其常不泯而不恃其不常泯也,法则欲其常不废而不恃其不常废也。
所谓「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者,、禹相传之密旨也。
夫人自有生而梏于形体之私,则固不能无人心矣。
然而必有得于天地之正,则又不能无道心矣。
日用之间,二者并行,迭为胜负,而一身之是非得失、天下之治乱安危莫不系焉。
是以欲其择之精而不使人心得以杂乎道心,欲其守之一而不使天理得以流于人欲,则凡其所行,无一事之不得其中,而于天下国家无所处而不当。
夫岂任人心之自危而以有时而泯者为当然,任道心之自微而幸其须臾之不常泯也哉?
、禹之所以相传者既如此矣,至于汤、武,则闻而知之,而又反之以至于此者也。
夫子之所以传之颜渊曾参者此也,曾子之所以传之子思孟轲者亦此也。
故其言曰:「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焉」。
又曰:「吾道一以贯之」。
又曰:「道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
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
又曰:「其为气也,至大至刚,以直养而无害,则塞乎天地之间」。
此其相传之妙,儒者相与谨守而共学焉,以为天下虽大,而所以治之者不外乎此。
然自孟子既没,而世不复知有此学,一时英雄豪杰之士或以资质之美,计虑之精,一言一行偶合于道者,盖亦有之;
而其所以为之田地根本者,则固未免乎利欲之私也。
而世之学者稍有才气,便自不肯低心下意做儒家事业、圣学功夫,又见有此一种道理,不要十分是当,不碍诸般作为,便可立大功名,取大富贵,于是心以为利,争欲慕而为之。
然又不可全然不顾义理,便于此等去处指其须臾之间偶未泯灭底道理,以为只此便可与、三代比隆,而不察其所以为之田地本根者之无有是处也。
夫三才之所以为三才者,固未尝有二道也。
然天地无心而人有欲,是以天地之运行无穷,而在人者有时而不相似。
盖义理之心顷刻不存则人道息,人道息则天地之用虽未尝已,而其在我者则固即此而不行矣。
不可但见其穹然者常运乎上,颓然者常在乎下,便以为人道无时不立而天地赖之以存之验也。
夫谓道之存亡在人而不可舍人以为道者,正以道未尝亡而人之所以体之者有至有不至耳,非谓苟有是身则道自存,必无是身然后道乃亡也。
天下固不能人人为尧,然必尧之道行然后人纪可修,天地可立也。
天下固不能人人皆桀,然亦不必人人皆桀而后人纪不可修,天地不可立也。
但主张此道之人,一念之间不似尧而似桀,即此一念之间便是架漏度日,牵补过时矣。
且曰心不常泯而未免有时之或泯,则又岂非所谓半生半死之虫哉?
盖道未尝息而人自息之,所谓「非道亡也,幽、厉不由也」,正谓此耳。
惟圣尽伦,惟王尽制,固非常人所及。
然立心之本,当以尽者为法,而不当以不尽者为准。
故曰:「不以舜之所以事尧事君,不敬其君者也;
不以尧之所以治民治民,贼其民者也」。
而况谓其非尽欺人以为伦,非尽罔世以为制,是则虽以来书之辨,固不谓其绝无欺人罔世之心矣。
欺人者人亦欺之,罔人者人亦罔之,此汉唐之治所以虽极其盛,而人不心服,终不能无愧于三代之盛时也。
夫人只是这个人,道只是这个道,岂有三代、汉、唐之别?
但以儒者之学不传,而、文、武以来转相授受之心不明于天下,故汉唐之君虽或不能无暗合之时,而其全体却只在利欲上。
此其所以、三代自、三代,汉祖、唐宗自汉祖、唐宗,终不能合而为一也。
今若必欲撤去限隔,无古无今,则莫若深考传之心法,汤武反之之功夫,以为准则而求诸身;
却就汉祖、唐宗心术微处痛加绳削,取其偶合而察其所自来,黜其悖戾而究其所从起,庶几天地之常经、古今之通义有以得之于我;
不当坐谈既往之迹,追饰已然之非,便指其偶同者以为全体,而谓其真不异于古之圣贤也。
且如约法三章固善矣,而卒不能除三族之令,一时功臣,无不夷灭;
除乱之志固善矣,而不免窃取宫人私侍其父,其他乱伦逆理之事往往皆身犯之。
盖举其始终而言,其合于义理者常少,而其不合者常多;
合于义理者常小,而其不合者常大。
但后之观者于此根本功夫自有欠阙,故不知其非而以为无害于理。
抑或以为虽害于理,而不害其获禽之多也。
观其所谓学成人而不必于儒,搅金、银、铜、铁为一器而主于适用,则亦可见其立心之本在于功利,有非辨说所能文者矣。
夫成人之道,以儒者之学求之,则夫子所谓「成人」也。
不以儒者之学求之,则吾恐其畔弃绳墨,脱略规矩,进不得为君子,退不得为小人。
正如搅金、银、铜、铁为一器,不唯坏却金银,而铜铁亦不得尽其铜铁之用也。
荀卿固讥游夏之贱儒矣,不以大儒目周公乎?
子固管仲之功矣,不曰「小器而不知礼」乎?
也」之说,古注得之
管仲为当得一个人,则是以子产之徒为当不得一个人矣。
圣人词气之际不应如此之粗厉而鄙也。
其他琐屑,不能尽究。
但不传之绝学一事,却恐更须讨论,方见得从上诸圣相传心法,而于后世之事有以裁之而不失其正。
若不见得,却是自家耳目不高,闻见不的,其所谓洪者,乃混杂而非真洪;
所谓惯者,乃流徇而非真惯。
窃恐后生传闻,轻相染习,使义、利之别不明,舜、蹠之涂不判,眩流俗之观听,坏学者之心术,不唯老兄为有识者所议,而朋友亦且陷于收司连坐之法。
此熹之所深忧而甚惧者,故敢极言以求定论。
若犹未以为然,即不若姑置是事而且求诸身,不必徒为譊譊,无益于道,且使卞庄子之徒得以窃笑于旁而阴行其计也。
陈同甫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四九七、《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三六、《名臣言行录》外集卷一六、《龙川文集》附录
示喻缕缕,备悉雅意。
然区区鄙见,常窃以为亘古亘今,只是一体,顺之者成,逆之者败,固非古之圣贤所能独然,而后世之所谓英雄豪杰者,亦未有能舍此理而得有所建立成就者也。
但古之圣贤从本根上便有惟精惟一功夫,所以能执其中,彻头彻尾,无不尽善。
后来所谓英雄,则未尝有此功夫,但在利欲场中头出头没,其资美者乃能有所暗合而随其分数之多少以有所立。
然其或中或否,不能尽善则一而已。
来喻所谓「三代做得尽,汉、唐做得不尽」者,正谓此也。
然但论其尽与不尽而不论其所以尽与不尽,却将圣人事业去就利欲场中比并较量,见有彷佛相似,便谓圣人样子不过如此,则所谓毫釐之差、千里之缪者,其在此矣。
且如管仲之功,以下谁能及之?
但其心乃利欲之心,迹乃利欲之迹,是以圣人虽称其功,而孟子、董子皆秉法义以裁之,不少假借。
盖圣人之目固大,心固平,然于本根亲切之地,天理人欲之分,则有毫釐必计,丝发不差者。
此在后之贤所以密传谨守以待后来,惟恐其一旦舍吾道义之正以徇彼利欲之私也。
今不讲此,而遽欲大其目、平其心以断千古之是非,宜其指铁为金,认贼为子而不自知其非也。
若夫点铁成金之譬,施之有教无类、迁善改过之事则可,至于古人已往之迹,则其为金为铁固有定形,而非后人口舌议论所能改易久矣。
今乃欲追点功利之铁,以成道义之金,不惟费却闲心力,无补于既往,正恐碍却正知见,有害于方来也。
若谓汉唐以下便是真金,则固无待于点化,而其实又有大不然者。
盖圣人者,金中之金也。
学圣人而不至者,金中犹有铁也。
汉祖、唐宗用心行事之合理者,铁中之金也。
曹操刘裕之徒,则铁而已矣。
夫金中之金乃天命之固然,非由外铄,淘择不净,犹有可憾。
今乃无故必欲弃舍自家光明宝藏而奔走道路,向铁炉边查矿中拨取○金,不亦误乎?
帝王本无异道,王通分作两三等,已非知道之言。
且其为道,行之则是,今莫之禦而不为,乃谓不得已而用两汉之制,此皆卑陋之说,不足援以为据。
若果见得不传底绝学,自无此蔽矣。
今日许多闲议论,皆原于此学之不明,故乃以为笆篱边物而不之省。
其为唤银作铁,亦已甚矣。
来谕又谓「凡所以为此论者,正欲发儒者之所未备,以塞后世英雄之口而夺之气,使知千涂万辙,卒走圣人样子不得」。
以愚观之,正恐不须如此费力。
但要自家见得道理分明,守得正当,后世到此地者,自然若合符节,不假言传。
其不到者,又何足与之争耶?
况此等议论正是推波助澜,纵风止燎,使彼益轻圣贤而愈无忌惮,又何足以闭其口而夺其气乎?
熹前月初间略入城,归来还了几处人事,遂入武夷
昨日方归,冗甚倦甚,目亦大昏,作字极艰。
草草布此,语言粗率,不容持择,千万勿过。
其间亦有琐细曲折不暇尽辨,然明者读之,固必有以深得其心,不待其词之悉矣。
何丈墓文笔势奇逸,三复叹息不能已。
挽诗以心气衰弱,不能应四方之求,多所辞却。
近不得已,又不免辞多就少,随力应副,往往皆不能满其所欲。
今若更作此,即与墓额犯重,破却见行比例矣。
且乞蠲免,如何如何?
抱膝吟》亦未遑致思,兼是前论未定,恐未必能发明贤者之用心,又成虚设。
若于此不疑,则前所云者便是一篇不押韵、无音律底好诗,自不须更作也。
如何如何?
陈同甫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四九七、《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三六
诲谕缕缕,甚不鄙。
但区区愚见,前书固已尽之矣。
细读来谕,愈觉费力。
正如孙子荆「洗耳」「砺齿」之云,非不雄辨敏捷,然枕流漱石,终是不可行也。
已往是非不足深较,如今日计,但当穷理修身,学取圣贤事业,使穷而有以独善其身,达则有以兼善天下,则庶几不枉为一世人耳。
陈同甫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四九八、《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三六、《名臣言行录》外集卷一六、《龙川文集》附录、稼轩年谱、《宋元学案》卷四九、《金华徵献略》卷四
方念久不闻动静,使至,忽辱手书,获闻近况,深以为喜。
且承雅词下逮,郑重有加,副以蜀缣、佳果、吴笺,益见眷存之厚。
顾衰病支离,霜露悽恻,无可以称盛意者,第增愧怍耳。
「吃紧些儿」之句,尤高明假借之重,然鄙儒俗生,何足语此?
咏叹以还,不知所以报也。
今年夏中粗似小康,涉秋,两为乡人牵挽,蔬食请雨,积伤脾胃,遂不能食,食亦不化。
中间调理稍似复常,又为脚气发动,用药过冷,今遂大病,疲乏不可言。
丹附乳石,平日不敢向口者,今皆杂进,尚未见效。
意气摧颓,如日将暮,恐不得久为世上人矣。
来喻衮衮,读之惘然。
反复数过,尚不能该其首末。
盖神思之衰落如此,况能相与往复,上下其论哉?
向来读书颇务精熟,中间亦幸了得数书,自谓略能窥见古人用心处,未觉千岁之为远。
然亦无可告语者,时一思之以自笑耳。
其间一二有业未就,今病已矣,不能复成书矣。
不知后世之子云尧夫复有能成吾志者否?
然亦已置之,不能复措意间也。
只今日用功夫,养病之馀,却且收拾身心,从事于古人所谓小学者,以补前日粗疏脱略之咎,盖亦心庶几焉,而力或有所未能也。
仝父闻之,当复见笑。
韩子所谓「敛退就新懦,趋营悼前猛」者,区区故人之意,尚不能不以此有望于高明也。
如何如何?
此外世俗是非毁誉,何足挂齿牙间?
细读来书,似于此未能无小芥蒂也。
大风吹倒亭子,却似天公会事发,彼洛阳亭馆又何足深羡也?
尝论孟子「说大人则藐之」,孟子固未尝不畏大人,但藐其巍巍然者耳。
辨得此心,即更掀却卧房,亦且露地睡,似此方是真正大英雄人。
然此一种英雄,却是从战战兢兢、临深履薄处做将出来。
若是血气粗豪,却一点使不著也。
伯恭平时亦尝说及此否?
此公今日何处得来!
然其于朋友不肯尽情,亦使人不能无遗恨也。
抱膝吟》久做不成,盖不合先寄陈、叶二诗来,田地都被占却,教人无下手处也。
况今病思如此,是安能复有好语,道得老兄意中事耶?
承欲为武夷之游,甚慰所望。
但此山冬寒夏热,不可居。
惟春暖秋凉,红绿纷葩,霜清木脱,此两时节为胜游耳。
今春才得一到,而不暇宿。
秋来以病,未能再往,职事甚觉弛废。
若得来春命驾,当往为数日款也。
但有一事处之不安,不敢不布闻。
私居贫约,无由遣人往问动静,而岁烦遣介存问生死,遂为故事。
既又阙然不报,而坐受此过当之礼,虽兄不以为谴,而实愚昧所敢安也。
自此幸损此礼,因人入城时,以一二字付叔度子约俾转以来,亦足以道情素,不为莫往莫来者矣。
如何如何?
陈同甫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四九八、《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三六、《龙川文集》附录、《古今图书集成》学行典卷一三七
衰病如昨,不足言。
但所见浅滞,只是旧时人。
承喻正则自以为进,后生可畏,非虚言也。
想已相见,必深得其要领,恨不得与闻一二。
然自度愚暗,于老兄之言尚多未解,政使得闻,决是晓会不得。
如前书所报一二条,计于盛意必是未契。
又如今书所喻「过分不止」之说,亦区区所未喻。
如仆所见,却是自家所以自处者未能尽绝私意之累,而于所以开导聪明者未尽其力尔。
故《夬》以五阳之盛而比一阴,犹欲决之,故其繇曰:「扬于王庭,孚号有厉,告自邑,不利即戎,利有攸往」。
盖虽危惧自修,不极其武,而扬庭孚号,利有攸往,初不顾后患而小却也。
拙诗前已拜禀,大字固当如戒,但恨未识钱君,不知其所谓「正」与「大」者为如何,未敢容易下笔也。
来诗有「大正志学」之语,逢时报主,深悉雅志。
此在高明必已有定论,非他人所得预。
然所谓「不能自为时」者,则又非区区所敢闻也。
但愿老兄毋出于先圣规矩准绳之外,而用力于四端之微,以求乎兖公之所乐,如其所以告于巍巍当坐之时之心,则其行止忤合付之时命,有不足言矣。
就其不遇,独善其身,以明大义于天下,使天下之学者皆知吾道之正而守之以待上之使令,是乃所以报不报之恩者,亦岂必进为而抚世哉。
佛者之言曰:「将此身心奉尘刹,是则名为报佛恩」。
杜子美亦云:「四邻耒耜出,何必吾家操」?
此言皆有味也。
夫圣贤固不能自为时,然其仕久止速,皆当其可,则其所以自为时者亦非他人之所能夺矣。
岂以时之不合而变吾所守以徇之哉?
陈同甫癸丑九月二十四日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四九八、《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三六、《名臣言行录》外集卷一六、《龙川文集》附录、《古今图书集成》学行典卷一三七
自闻荣归,日欲遣人致问,未能,然亦尝附邻舍陈君一书于城中转达,不知已到未也?
专使之来,伏奉手诲,且有新词厚币佳实之况。
感认不忘之意,愧怍亡喻。
然衰晚病疾之馀,霜露永感,每辱记存始生,过为之礼,秪益悲怆,自此告略去之也。
比日秋阴,伏惟尊候万福。
熹既老而病,无复彊健之理。
比灼艾后,始粗能食,然亦未能如旧。
且少宽旬月,未即死耳。
新词宛转,说尽风物好处。
但未知「常程正路」与「奇遇」是同是别,「进御」与「不进御」相去又多少?
此处更须得长者自下一转语耳。
老兄志大宇宙,勇迈终古,伯恭之论无复改评。
今日始于后生丛中出一口气,盖未足为深贺。
然出身事主,由此权舆,便不碌碌,则异时事业亦可卜矣。
但来书诸论,鄙意颇未尽晓。
如云「无动何以示易」,不知今欲如何其动?
如何其易?
此其区处必有成规,恨未得闻其详也。
又如「二者相似而实不同」处,亦所未喻。
若如鄙意,则须是先得吾身好,党类亦好,方能得吾君好,天下国家好。
而所谓好者,又有虚实、大小、久近之不同。
若自吾身之好而推之,则凡所谓好者皆实、皆大而又久远。
若不自吾身推之,则弥缝掩覆,虽可以苟合于一时,而凡所谓好者,皆为他日不可之病根矣。
盖修身事君,初非二事,不可作两般看。
此是千圣相传正法眼藏,平日所闻于师友而窃守之。
今老且死,不容改易。
如来喻者,或是诸人事宜,非老仆所敢闻也。
不知象先所论与此如何?
向见此公差彊人意,恨未得款曲,尽所怀耳。
此中今不雨,早稻多损。
初一雨,意晚稻可望。
今又不雨多日,山间得霜又早,次第亦无全功。
幸日下米价低平,且尔遣日,未知向后如何耳。
《抱膝》之约,非敢食言。
正为前此所论未定,不容草草下语。
须俟他时相逢,弹指无言可说,方敢通个消息。
但恐彼时又不须更作这般闲言语耳。
人还,姑此为报。
未即会晤,千万以时自爱,倚俟诏除。
周益公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五○三、《宋元学案补遗》卷三、四
前者累蒙诲谕范碑曲折,考据精博,论议正平而措意深远,尤非常情所及。
又得吕子约录记所被教墨,参互开发,其辨益明。
熹之孤陋,得与闻焉,幸已甚矣,复何敢措一词于其间哉?
然隐之于心,窃有所不能无疑者。
盖尝窃谓吕公之心固非晚生所能窥度,然当其用事之时,举措之不合众心者盖亦多矣。
而又恶忠贤之异己,必力排之,使不得容于朝廷而后已。
是则一世之正人端士莫不恶之。
况范、欧二公或以讽议为官,或以谏诤为职,又安可置之而不论?
且论之而合于天下之公议,则又岂可谓之太过也哉?
逮其晚节,知天下之公议不可以终拂,亦以老病将归而不复有所畏忌,又虑夫天下之事或终至于危乱,不可如何,而彼众贤之排去者或将起而复用,则其罪必归于我而并及于吾之子孙,是以宁损故怨,以为收之之计。
盖其虑患之意虽未必尽出于至公,而其补过之善,天下实被其赐,则与世之遂非长恶,力战天下之公议以贻患于国家者相去远矣。
至若范公之心,则其正大光明固无宿怨,而惓惓之义实在国家。
故承其善意,既起而乐为之用。
其自讼之书,所谓「相公汾阳之心之德,仲淹临淮之才之力」者,亦不可不谓之倾倒而无馀矣(此书今不见于集中,恐亦以忠宣刊去而不传也。)
此最为范公之盛德而他人之难者,欧阳公亦识其意而特书之。
吕公前日之贬范公自为可罪,而今日之起范公自为可书。
二者各记其实而美恶初不相掩,则又可见欧公之心亦非浅之为丈夫矣。
今读所赐之书而求其指要,则其言若曰:「吕公度量浑涵,心术精深,所以期于成务,而其用人才德兼取,不为诸贤专取德望之偏,故范、欧诸公不足以知之,又未知其诸子之贤而攻之有太过者。
后来范公虽为之用,然其集中归重之语亦甚平平,盖特州郡之常礼,而实则终身未尝解仇也。
其后欧公乃悔前言之过,又知其诸子之贤,故因范碑托为解仇之语以见意。
忠宣独知其父之心,是以直于碑中刊去其语,虽以取怒于欧公而不惮也」。
凡此曲折,指意微密,必有不苟然者。
顾于愚见有所未安,不敢不详布其说,以求是正,伏惟恕其僭易而垂听焉。
吕公之度量心术,期以济务则诚然矣。
然有度量则宜有以容议论之异同,有心术则宜有以辨人才之邪正,欲成天下之务则必从善去恶,进贤退奸,然后可以有济。
今皆反之,而使天下之势日入于昏乱,下而至于区区西事一方之病,非再起范公,几有不能定者,则其前日之所为,又恶在其有度量心术而能成务也哉?
其用人也,欲才德之兼取,则亦信然矣。
然范、欧诸贤非徒有德而短于才者,其于用人,盖亦兼收而并取。
虽以孙元规滕子京之流恃才自肆,不入规矩,亦皆将护容养,以尽其能,而未尝有所废弃,则固非专用德而遗才矣。
吕公所用,如张、李、二宋,姑论其才,亦决非能优于二公者。
乃独去此而取彼,至于一时豪俊跅弛之士,穷而在下者不为无人,亦未闻其有以罗致而器使之也。
且其初解相印而荐王随陈尧佐以自代,则未知其所取者为才也耶?
为德也耶?
是亦不足以自解矣。
若谓范、欧不足以知吕公之心,又不料其子之贤而攻之太过,则其所攻事皆有迹,显不可掩,安得为过?
且为侍从谏诤之官,为国论事,乃视宰相子弟之贤否以为前却,亦岂人臣之谊哉?
若曰范、吕之仇初未尝解,则范公既以吕公而再逐,及其起任西事而超进职秩,乃适在吕公三入之时。
若范公果有怨于吕公而不释,乃闵默受此而无一语以自明其前日之志,是乃内怀愤毒,不能以理自胜,而但以贪得美官之故,俛而受其笼络,为之驱使。
未知范公之心其肯为此否也。
若曰欧公晚悔前言之失,又知其诸子之贤,故因范碑以自解,则是畏其诸子之贤,而欲阴为自托之计,于是宁卖死友,以结新交,虽至以无为有,愧负幽冥而不遑恤。
又不知欧公之心其忍为此否也。
况其所书但记解仇之一事,而未尝并誉其他美,则前日斥逐忠贤之罪,亦未免于所谓欲盖而彰者,又何足以赎前言之过而媚其后人也哉?
若论忠宣之贤,则虽亦未易轻议,然观其事业规模,与文正之洪毅开豁终有未十分肖似处,盖所谓可与立而未可与权者。
乃翁解仇之事,度其心未必不深耻之,但不敢出之于口耳。
故潜于墓碑刊去此事,有若避讳然者
欧公以此深不平之,至屡见于书疏,非但《墨庄》所记而已。
况《龙川志》之于此,又以亲闻张安道之言为左验。
张实吕党,尤足取信无疑也。
若曰范公果无此事而直为欧公所诬,则为忠宣者正当沫血饮泣,贻书欧公,具道其所以然者以白其父之心迹,而俟欧公之命以为进退。
若终不合,则引义告绝而更以属人,或姑无刻石,而待后世之君子以定其论,其亦可也。
乃不出此,而直于成文之中刊去数语,不知此为何等举措?
若非实讳此事,故隐忍寝默而不敢诵言,则曷为其不为彼之明白而直为此黯闇耶?
今不信范公出处文辞之实,欧公丁宁反复之论,而但取于忠宣进退无据之所为以为有无之决,则区区于此诚有不能识者。
若摭实而言之,但曰吕公前日未免蔽贤之罪,而其后日诚有补过之功;
范、欧二公之心则其终始本末如青天白日,无纤毫之可议;
若范公所谓平生无怨恶于一人者,尤足以见其心量之广大高明,可为百世之师表;
至于忠宣,则所见虽狭,然亦不害其为守正,则不费词说而名正言顺,无复可疑矣。
不审尊意以为如何?
狂瞽之言,或未中理,得赐镌晓,千万幸甚!
后书诲谕又以《昭录》不书解仇之语而断其无有,则熹以为吕公拜罢、范公进退既直书其岁月,则二公前憾之释然不待言而喻矣。
不然,则《昭录》书成,欧公固已不为史官,而正献忠宣又皆已为时用,范固不以墓碑全文上史氏,而吕氏之意亦恐其有所未快于欧公之言也,是以姑欲置而不言,以泯其迹,而不知后世之公论有不可诬者,是以启今日之纷纷耳。
如又不然,则范公此举虽其贤子尚不能识,彼为史者知之必不能如欧公之深,或者过为隐避,亦不足怪,恐亦未可以此而定其有无也。
墨庄》之录出于张邦基者,不知其何人。
其所记欧公四事,以为得之公孙当世。
子约以为绍兴舍人所记,此固未知其孰是。
但味其语意,实有后人道不到处,疑或有自来耳。
若《谈丛》之书,则其记事固有得于一时传闻之误者。
然而此病在古虽之博,近世则温公之诚,皆所不免,况于后世,虽颇及见前辈,然其平生踪迹多在田野,则其见闻之间不能尽得事实,宜必有之,恐亦未可以此便谓非其所著也。
丹朱之云诚为太过,然欧公此言尝为令狐父子文字繁简而发,初亦无大美恶,但似一时语势之适然,不暇择其拟伦之轻重耳
故此言者虽未敢必其为公之言,而亦未可定其非公之言也。
此等数条,不足深论。
然偶因馀诲之及而并讲之,使得皆蒙裁正,则亦不为无小补者。
唯是所与子约书中疑「学道三十年」为后学之言者,则熹深惑焉,而尤以为不可以不辨。
不审明公何所恶于斯言而疑之也?
以道为高远玄妙而不可学邪,则道之得名,以人生日用当然之理,犹四海九州百千万人当行之路尔,非若老佛之所谓道者,空虚寂灭而无与于人也。
以道为迂远疏阔而不必学耶,则道之在天下,君臣父子之间,起居动息之际,皆有一定之明法,不可顷刻而暂废。
故圣贤有作,立言垂训以著明之,巨细精粗,无所不备。
而读其书者必当讲明究索,以存诸心、行诸身而见诸事业,然后可以尽人之职而立乎天地之间,不但玩其文词以为缀缉纂组之工而已也。
故子游诵夫子之言曰:「君子学道则爱人,小人学道则使」,而夫子是之。
则学道云者,岂近世后学之言哉?
若谓欧公未尝学此而不当以此自名耶,则欧公之学虽于道体犹有欠阙,然其用力于文字之间,而溯其波流以求圣贤之意,则于《易》、于《诗》、于《周礼》、于《春秋》皆尝反复穷究,以订先儒之缪,而《本论》之篇,推明性善之说,以为息邪距诐之本,其贤于当世之号为宗工巨儒而不免于祖尚浮虚、信惑妖妄者又远甚。
其于《史记》善善恶恶,如唐《六臣传》之属,又能深究国家所以废兴存亡之几,而为天下后世深切著明之永鉴者,固非一端。
其他文说,虽或出于游戏翰墨之馀,然亦随事多所发明,而词气蔼然,宽平深厚,精切的当,真韩公所谓仁义之人者。
恐亦未可谓其全不学道,而直以燕、许、杨、刘之等期之也。
若谓虽尝学之,而不当自命以取高标揭己之嫌耶,则为士而自言其学道,犹为农而自言其服田,为贾而自言其通货,亦非所以为夸。
若韩公者,至乃自谓己之道乃夫子、孟轲扬雄传之道,则其言之不让益甚矣,又可指为后生之语而疑之耶?
凡此又皆熹之所未谕者,盖尝反复思之而竟不得其说。
恭惟明公以事业文章而论世尚友,其于范欧之间固已异世而同辙矣。
至于博观今昔,考订是非,又非肯妄下雌黄者。
且于六一之,收拾编汇,雠正流通,用力为多,其于此事必不草草。
况又当此正道湮微,异言充塞之际,馀论所及,小有左右,则其轻重厚薄便有所分,窃计念之已熟而处之亦已精矣。
顾熹之愚,独有未能无疑者,是以不敢默默而不以求正于有道。
所恨伪学习气已深,不自觉其言之狂妄。
伏惟高明恕而教之,则不胜千万幸甚!
按:《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三八。又见《范文正公集》诸贤赞颂论疏,《群书考索》别集卷一八,《古今图书集成》文学典卷一六八、交谊典卷八四、学行典卷七五。
李伯谏甲申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五一九
详观所论,大抵以释氏为主,而于吾儒之说,近于释者取之,近于释者,在则多方迁就,以曲求其合;
在伊洛则无所忌惮而直斥其非。
夫直斥其非者,固未识其旨而然;
所取所合,亦窃取其似是而非者耳。
故语意之间,不免走作。
不得于言,而求诸心,则从初读伊洛文字,止是资举业(此来书之语。),固无缘得其指归,所以敢谓圣学止于如此。
至于后来学佛,乃是怕生死(此亦来书中之语。)而力究之,故陷溺深。
从始至末,皆是利心,所谓差之毫釐者,其在兹乎。
然敢诋伊洛而不敢非者,直以举世尊之而吾又身为儒者,故不敢耳,岂真知之可信而信之哉?
是犹不敢显然背畔,而毁冠裂冕、拔本塞源之心已窃发矣。
学者岂可使有此心萌于胸中哉!
来书云,于程氏虽未能望其堂奥,而已窥其藩篱矣。
熹窃谓圣人道在六经,若日星之明。
程氏之说,见于其书者亦详矣。
然若只将印行册子从头揭过,略晓文义,便为得之,则当时门人弟子亦非全然钝根,无转智之人,岂不能如此领会?
而孔门弟子之从其师,厄穷饥饿,终其身而不敢去;
程氏之门已仕者忘爵禄,未仕者忘饥寒(此游察院语。),此亦必有谓矣。
试将圣学做禅样看,日有孜孜,竭力而进,窃恐更有事在,然后程氏藩篱可得而议也。
来书谓圣门以仁为要,而释氏亦言正觉,亦号能仁,又引程氏之说为證。
熹窃谓程氏之说以释氏穷幽极微之论观之,似未肯以为极至之论。
但老兄与儒者辨,不得不借其言为重耳
然儒者言仁之体则然,语其用,则毫釐必察。
故曰「仁之实,事亲是也」,又曰「孝弟也者,其为仁之本与」。
此体用所以一源而显微所以无间也。
释氏之云正觉、能仁者,其论则高矣,美矣,然其实其本果安在乎?
来书引天下归仁以證灭度众生之说,熹窃谓恐相似而不同。
伊川先生曰:「克己复礼,则事事皆仁,故曰天下归仁」。
试用此意思之,毫发不可差,差则入于异学矣。
来书云,夫子语仁以克己为要,佛氏论性以无心为宗,而以龟山「心不可无」之说为非。
熹谓所谓己者,对物之称,乃是私认为己而就此起计较,生爱欲,故当克之。
克之而自复于理,则仁矣。
心乃本有之物,虚明纯一,贯彻感通,所以尽性体道,皆由于此。
今以为妄而欲去之,又自知其不可而曰有真心存焉(此亦来书之语。),则又是有心矣。
如此则无心之说何必全是,而不言无心之说何必全非乎?
若以无心为是,则克己乃是有心,无心何以克己?
若以克己为是,则请从事于斯而足矣,又何必克己于此而无心于彼,为此二本而枝其辞也?
来书云,轮回因果之说,造妖捏怪,以诳愚惑众,故达磨亦排斥之。
熹窃谓轮回因果之说乃佛说也,今以佛为圣人而斥其言至于如此,则老兄非特叛孔子,又谤佛矣。
岂非知其说之有所穷也而为是遁辞以自解免哉?
抑亦不得已于儒者而姑为此计以缓其攻也?
呜呼!
吾未见圣人立说以诳愚惑众,而圣人之徒倒戈以伐其师也。
孰谓本末殊归、首尾衡决如是而尚可以为道乎?
来书云,韩退之排佛而敬大颠,则亦未能真排佛也。
熹谓退之大颠颇聪明,识道理,能外形骸,以理自胜,不为事物侵乱而已。
其与《原道》所称「以之为己则顺而祥,以之为人则爱而公,以之为天下国家则无所处而不当」者,果如何耶?
来书云,形有死生,真性常在。
熹谓性无伪冒,不必言真;
未尝不在,不必言在。
盖所谓性,即天地所以生物之理,所谓「维天之命,于穆不已,大哉乾元,万物资始」者也,曷尝不在而岂有我之所能私乎?
释氏所云真性,不知其与此同乎?
否也?
同乎此,则古人尽心以知性知天,其学固有所为,非欲其死而常在也。
苟异乎此,而欲空妄心,见真性,惟恐其死而失之,非自私自利而何?
是犹所谓廉贾五之,不可不谓之货殖也。
伊川之论未易遽非,亦未易遽晓。
他日于儒学见得一个规模,乃知其不我欺耳。
来书谓伊川先生云内外不备者为不然,盖无有能直内而不能方外者,此论甚当。
据此正是熹所疑处。
若使释氏果能敬以直内,则便能义以方外,便须有父子,有君臣,三纲五常,阙一不可。
今曰能直内矣,而其所以方外者果安在乎?
又岂数者之外别有所谓义乎?
以此而观伊川之语,可谓失之恕矣。
然其意不然,特老兄未之察耳。
所谓有直内者,亦谓其有心地一段工夫耳。
但其用功却有不同处,故其发有差,他却全不管著,此所以无方外之一节也。
固是有根株则必有枝叶,然五谷之根株则生五谷之枝叶华实而可食,稊稗之根株则生稊稗之枝叶华实而不可食,此则不同耳。
参术以根株而愈疾,钩吻以根株而杀人,其所以杀人者,岂在根株之外而致其毒哉(来书云,不能于根株之外别致其巧也。)
明道先生又云:「释氏惟务上达而无下学,然则其上达处岂有是也?
元不相连属,但有间断,非道也」。
此可以见内外不备之意矣。
然来书之云,却是从儒向佛,故犹籍先生之言以为重。
若真胡种族,则亦不肯招认此语矣。
如何如何?
来书云,以理为障者,特欲去其私意小智。
熹谓认私意小智作「理」字,正是不识「理」字。
来书又谓上蔡云佛氏不肯就理者为非。
熹谓若不识「理」字,则此亦未易以口舌争也。
他日解此,乃知所言之可笑耳。
来书云,儒佛见处既无二理,其设教何异也?
盖儒教本人事,释教本死生。
本人事故缓于见性,本死生故急于见性。
熹谓既谓之本,则此上无复有物矣。
今既二本,不知所同者何事?
而所谓儒本人事,缓见性者,亦殊无理。
三圣作《易》,首曰:「乾,元亨利贞」。
子思作《中庸》,首曰:「天命之谓性」。
孔子言性与天道,而孟子性善,此为本于人事乎?
本于天道乎?
缓于性乎?
急于性乎(然著「急」字亦不得。)
俗儒正坐不知天理之大,故为异说所迷,反谓圣学知人事而不知死生,岂不误哉!
圣贤教人尽心以知性,躬行以尽性,终始本末,自有次第,一皆本诸天理,缓也缓不得,急也急不得,直是尽性至命,方是极则;
非如见性之说,一见之而遂已也。
上蔡云:「释氏之论性,犹儒者之论心;
释氏之论心,犹儒者之论意」,此语剖析极精。
试思之,如何?
来书云,子贡明达,性与天道犹不与闻。
熹窃谓此痴人前说梦之过也。
来书又谓释氏本死生,悟者须彻底悟去,故祖师以来,由此得道者多。
熹谓彻底悟去之人,不知本末内外是一,是二?
二则道有二致,一则死生人事一以贯之,无所不了。
不知《传灯录》中许多祖师,几人做得禹稷?
几人做得文武
须有徵验处。
来书云,特圣人以中道自任,不欲学者躐等。
熹谓此正是王氏「高明处己,中庸处人」之说,龟山尝力诋之矣。
须知所谓不欲学者躐等者,乃是天理本然,非是圣人安排教如此。
譬诸草木,区以别矣。
且如一茎小树,不道他无草木之性,然其长须有渐,是亦性也。
所谓便欲当人立地成佛者,如将小树来喷一口水,便要他立地干云蔽日,岂有是理(便欲当人立地成佛,亦是来书中语。)
设使有此幻术,亦不可谓之循理。
此亦见自私自利之规模处。
来书云引《大易》生死之说、程氏语默、日月、洪炉之论。
熹按此四者之说初无二致,来书许其三,排其一,不知何所折衷而云然?
然则所许三说,恐未得其本意也。
愚意以为不必更于此理会,且当按圣门下学工夫求之,久自上达。
所谓未知生,焉知死也。
来书云,圣人体易,至于穷神知化、未之或知之妙。
熹疑此语脉中有病。
又云生死之际,必不如是之任灭也。
熹谓「任灭」二字亦是释氏言之,圣人于死生固非任灭,亦初不见任灭之病(更以前段参之。)
来书云,曹参杨亿不学儒,不害为伟人。
熹前书已奉答矣,而细思之,则老兄固云夫子之道乃万世仁义礼乐之主,今乃有不学儒而自知道者,则夫子何足为万世仁义礼乐之主也?
且仁义礼乐果何物乎?
曹参杨亿二人相拟,正自不伦。
曹参在汉初功臣中人品尽粗疏,后来却能如此避正堂,舍盖公,治齐相汉,与民休息,亦非常人做得,其所见似亦尽高。
所可惜者,未闻圣人之道而止于是耳。
杨亿工于纤丽浮巧之文,已非知道者所为。
然资禀清介,立朝献替略有可观。
而释子特以为知道者,以其有「八角磨盘」之句耳。
然既谓之知释氏之道,则于死生之际宜亦有过人者。
而方丁谓之莱公也,以他事召亿中书亿乃恐惧至于便液俱下,面无人色。
当此时也,八角磨盘果安在哉(事见苏黄门龙川别志》第一卷之末。苏公非诋佛者,其言当不诬矣。)
然则此二人者虽皆未得为知道,然亿非参之伦也。
子比而同之,过矣。
盖老氏之学浅于佛,而其失亦浅。
正如申韩之学浅于杨墨,而其害亦浅。
因论二人,谩及之,亦不可不知也。
来书云,盐官讲义急于学者见道,便欲人立地成佛
熹于前段已论之矣。
然其失亦不专在此,自是所见过中,无著实处。
气象之间,盖亦可见。
来书所谓发明西洛诸公所未言者,即其过处也。
尝闻之师曰:「二苏聪明过人,所说《语》《孟》尽有好处。
盖天地间道理不过如此,有时便见得到,皆聪明之发也。
但见到处却有病,若欲穷理,不可不论也」。
「见到处却有病」,此语极有味。
试一思之,不可以为平常而忽之也。
按:《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四三。又见《考亭渊源录》卷一七,《古今图书集成》经籍典卷七八,学行典卷九八、一一九。
吕子约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五三四、《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四七
熹衰病如昨,无足言者。
暇日自力观书,惟觉圣贤之言意味深长,尽有向来见不到处。
若于子约所谓经史贯通之妙,则未有得也。
然既曰千里一曲,则便不如且就不曲处理会之为愈。
且如《史记》《礼书》篇首四言,恐只是大概说道理如此,岂为秦汉把持天下而设?
且既曰把持天下矣,则又岂有不由智力而致者邪?
此等处恐是舍却圣贤经指而求理于史传,故只见得他底高远,便一向随他脚跟转,极力赞叹他。
若看得圣贤说礼乐处有味,决定不作此见。
兼谓其为秦汉而发此四言,亦恐反说低了他意思也。
读《诗》诸说,乃是《诗》小序说,非《诗》说,疑亦是从前太于世变一事留意得重,故只见得此意思。
大率向外底意思多,切己底意思少,所以自己日用之间都不得力。
前书因论陆子静处及说韩岩时话,似已详说此病,奈何都不见察,至今日然后始觉身心欠收拾乎?
兼此语前此已屡闻之,恐今日所觉亦未必是真觉也。
所谓秦汉把持天下有不由智力者,乃是明招堂上陈同甫说底。
平日正疑渠此论未安,不谓子约亦作此见、为此论也。
大抵读书宽平正大者多失之不精,而精密详审者又有局促奸巧之病。
虽云人之情伪有不得不察者,然此意偏胜,便觉自家心术亦染得不好了。
近年此风颇盛,虽纯诚厚德之君子,亦往往堕于其中而不自知,所以区区常窃忧之,而不愿子约之为之也。
子约何不试取《论语》、《孟子》、《中庸》、《大学》等书读之,观其光明正大、简易明白之气象,又岂有如此之狡狯切害处邪?
世路险窄,已无可言;
吾人之学圣贤者,又将流而入于功利变诈之习,其势不过一传再传,天下必有受其祸者,而吾道益以不振,此非细事也。
子约思之,如何?
《大事记》尚有第十一卷半卷未写,今附元册去,幸为写足附来。
不须裁截装背,却恐与前后册大小不同也。
此书固佳,然昨看论张汤、公孙弘处,亦不能无疑也。
陈同1192年2月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六○四、《晦庵先生朱文公续集》卷七 创作地点:福建省南平市建阳区
某扣首再拜:诉哀叙谢,略具前幅,而痛苦之怀,终有不能以言语自见者。
三复来教及所示奠文,则已略尽之矣。
尚何言哉!
尚何言哉!
自闻意外之患既解而益急,地远,无从诇知动息。
亲旧书来,亦不能言其详,第切忧叹而已。
数日前得沈应先书,乃报云云,自是必可伸雪。
今日忽见使人,得所惠书,乃知盲料亦误中也。
急拆疾读,悲喜交怀。
又念常年此时常蒙惠问,不谓今岁彼此况味乃如此,又益以悼叹也。
观望既息,黑白自分,千万更且宽以处之。
天日在上,岂容有此冤枉事也!
亡子卜葬已得地,但阴阳家说须明年夏乃可窆,今且殡在坟庵。
其妇子却且建阳寓舍。
小孙壮实粗厚,近小小不安。
然观其意气横逸,却似可望,赖有此少宽怀抱。
然每抱抚之,悲绪触心,殆不可为怀也。
五夫所居眼界殊恶,不敢复归,已就此卜居矣。
然囊中才有数百千,工役未十一二,已扫而空矣。
将来更须做债,方可了办,甚悔始谋之率尔也。
但其处溪山却尽可观,亡子素亦爱之,今乃不及见此营筑,念之又不胜痛也。
奠文说尽事情,已为宣白。
哀恸之馀,哽咽不能自已。
此儿素知尊慕兄之文,此足以少慰之矣。
更有少恳,将来葬处,欲得数语识之。
此子自幼秀慧,生一两月,见文书即喜笑咿呜,如诵读状。
小儿戏事,见必学,学必能,然已能辄弃去。
后来得亲师友,意甚望之。
既而虽稍懒废,然见其时道言语,亦有可喜者。
但恐其骛于浮华,不欲以此奖之。
去年到婺,以书归云,异时还家,决当尽捐他习,刻意为己之学。
私窃喜之,日望其归,不意其至此也。
痛哉痛哉!
尚忍言之?
此语未尝为他人道,以老兄素有教诲奖就之意,辄以不朽为托。
伏惟怜而许之,千万幸甚!
更一两月,当遣人就请也。
奠礼有状拜谢,但来人至江山遇盗,颇有所失亡。
今赍到两缣,云是他人所偿。
此不敢留,却封纳,却可送官,给还本主也。
无以伴书,白毛布一端,往奉冬裘之须,幸视至。
未有承教之期,惟千万自爱为祷。
某扣首再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