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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论 北宋 · 吕陶
出处:全宋文卷一六○九、《净德集》卷一八
因人之所能而导之,不强人之所未能而使之自至,则天下皆知为善之易,而不苦其难,吾之教亦不劳而成也。人之所能者,素有于内也;其所未能者,扩于外而后得也。施其素有于内者,则用力固少矣;而又扩之于外,则何行而不健,何求而不遂乎?抉瞽者之目,而授以离娄之任;提聋者之耳,而训以师旷之技,彼自知其资之不可为也,虽早夜谆谆语之,安肯信其说而从哉?御不失其步骤,射不失其容止,而告之曰久而不已,则五节五善可以具焉,其人必有激昂自进之心,而无恐缩不敢之意。何则?其资可为而无所惮也。及其久而不已,则所谓五节五善者亦庶几矣。忠信廉孝者,天下之人皆目之曰善行而欲行之也。或告之曰如比干乃谓之忠,如尾生乃谓之信,如伯夷乃谓之廉,如虞舜乃谓之孝,则其心莫不畏其不可及而自惰焉。倘告之曰不欺于人足以为忠,不食其言足以为信,不茍于得足以为廉,不悖其亲足以为孝,则孰不欣然而愿行之?行之而不已,安知其不尽夫所谓忠信廉孝之道哉?古之圣人察夫人情,而知其资之可为,而虑其心之畏不可以及,是故为之教也,不遏其端,不咈其欲,充其所有,致其所无,引之以至易,要之以至难。昔孔子之门人弟子皆贤明才哲,可谓造乎道者,然其问答之语,多切身近情,而无高远难知、勤苦难行之事,是故以敬养为孝,以言动视听不涉非礼为仁,以敬鬼神而远之为智,以先行其言而后从为君子。凡为此说者,欲人为善之易也。及后世道丧而教衰,人持异论而失其本统,以告子之贤,而犹有杞柳杯棬之喻,谓仁义戕贼其性;陈仲子、许行之徒,则又叛礼义之中,立茍难之行以惑世。噫,斯言也,斯行也,无乃窒天下之善心,而为仁义之祸欤!故孟子之教,皆先乎人之可为者,后乎人之畏其不可及者。先乎可为者,盖因人之所能而导之也;后乎畏其不可及者,盖不强人以所未能,而使之自至也。且其言曰:四端犹四体也,茍能充之,足以保四海。如是则有恻隐之心者,可以为仁。仁之至,则不止于恻隐也。有羞恶之心者,可以为义,义之至,则不止于羞恶也。又曰:「徐行后长者谓之悌,尧舜之道,孝弟而已」。又曰:「鸡鸣而起,孳孳为善者,舜之徒也」。夫惟徐行后长者、鸡鸣而为善,皆众人之所不惮,而其归乃至于尧舜。凡为此说者,所谓引之以至易,要之以至难也。人之所未能者,可以自至,夫然后知孟子之深于教也。
书李简夫诗集后 北宋 · 苏轼
出处:全宋文卷一九三七、《苏文忠公全集》卷六八、乾隆《续河南通志》卷七八、乾隆《陈州府志》卷二七、《宋元学案补遗》卷九九 创作地点:安徽省阜阳市
孔子不取微生高,孟子不取于陵仲子,恶其不情也。陶渊明欲仕则仕,不以求之为嫌,欲隐则隐,不以去之为高,饥则扣门而乞食,饱则鸡黍以延客,古今贤之,贵其真也。李公简夫以文学政事有闻于天圣以来,而谢事退居于嘉祐之末,熙宁之初。平生不眩于声利,不戚于穷约,安于所遇而乐之终身者,庶几乎渊明之真也。熙宁三年,轼始过陈,欲求见公,而公病矣。后二十年,得其手录诗七十篇于其孙公辅。读之,太息曰:「君子哉若人,今亡矣夫」!元祐六年十二月初四日。
观过斯知仁矣 北宋 · 苏轼
出处:全宋文卷一九五三、《苏文忠公全集》卷六、《名世文宗》卷二六、《经济类编》卷九一、《古今图书集成》学行典卷一一四 创作地点:四川省成都市
孔子曰:「人之过也,各于其党,观过斯知仁矣」。见孔安国以下,解者未有得其本指者也。《礼》曰:「与仁同功,其仁未可知也。与仁同过,然后其仁可知也」。闻之于师曰:此《论语》之义疏也。请得以论其详。人之难知也,江海不足以喻其深,山谷不足以配其险,浮云不足以比其变。扬雄有言:「有人则作之,无人则辍之」。夫苟见其作,而不见其辍,虽盗蹠为伯夷可也。然古有名知人者,其效如影响,其信如蓍龟,此何道也。故彼其观人也,亦多术矣。委之以利,以观其节,乘之以猝,以观其量,伺之以独,以观其守,惧之以敌,以观其气。故晋文公以壶飧得赵衰,郭林宗以破甑得孟敏,是岂一道也哉。夫与仁同功而谓之仁,则公孙之布被与子路之缊袍何异,陈仲子之螬李与颜渊之箪瓢何辨。何则?功者人所趋也,过者人所避也。审其趋避而真伪见矣。古人有言曰:「锄麑违命也,推其仁可以托国」。斯其为观过知仁也欤!
徐仲车二反 北宋 · 苏轼
出处:全宋文卷一九七七、《苏文忠公全集》卷七二 创作地点:广东省惠州市
徐积,字仲车,古之独行也,于陵仲子不能过。然其诗文则怪而放,如玉川子,此一反也。耳聩甚,画地为字,乃始通语,终日面壁坐,不与人接,而四方事,无不周知其详,虽新且密,无不先知,此二反也。
遗老斋绝句十二首 其十二 北宋 · 苏辙
押纸韵 创作地点:河南省许昌市
巢由老箕山,遁世聊可耳。
临流愧尧舜,又甚陈仲子。
孟子解二十四章(予少作此解,后失其本。近得之,故录于此。) 北宋 · 苏辙
出处:全宋文卷二○七九、《栾城后集》卷六
梁惠王问利国于孟子,孟子对曰:「王何必曰利?亦有仁义而已矣」。先王之所以为其国,未有非利也,孟子则有为言之耳。曰:是不然。圣人躬行仁义而利存,非为利也。惟不为利,故利存。小人以为不求则弗获也,故求利而民争,民争则反以失之。荀卿子曰:「君子两得之者也,小人两失之者也」。此之谓也。
齐宣王问曰:「文王之囿方七十里,有诸」?孟子对曰:「于传有之」。周虽大国,未有以七十里为囿而不害于民者也。意者山林薮泽与民共之,而以囿名焉,是以刍荛雉兔者无不获往。不然七十里之囿,文王之所不为也。
孟子曰:「以大事小者,乐天者也;以小事大者,畏天者也。乐天者保天下,畏天者保其国」。小大之相形,贵贱之相临,其命无不出于天者。畏天者,知其不可违,不得已而从之;乐天者,非有所畏,非不得已,中心诚乐而为之也。尧禅舜,舜禅禹,汤事葛,文王事昆夷,皆乐天者也。
齐景公作君臣相说之乐,其诗曰:「畜君何尤」?孟子曰:「畜君者,好君也」。君有逸德而能止之,是谓畜君。以臣畜君,君之所尤也。然其心则无罪,非好其君不能也。故曰:「责难于君谓之恭,陈善闭邪谓之敬,吾君不能谓之贼」。
孟子学于子思,子思言「圣人之道出于天下之所能行」,而孟子言「天下之人皆可以行圣人之道」;子思言「至诚无敌于天下」,而孟子言「不动心」与「浩然之气」。凡孟子之说皆所以贯通于子思而已。故「不动心」与「浩然之气」,「诚」之异名也。「诚」之为言,心之所谓诚然也。心以为诚然,则其行之也安。是故心不动而其气浩然无屈于天下,此子思、孟子之所以为师弟子也。子思举其端而言之,故曰「诚」;孟子从其终而言之,故谓之「浩然之气」。一章而三说具焉:其一论养心以致浩然之气,其次论心之所以不动,其三论君子之所以达于义。达于义所以不动心也,不动心所以致浩然之气也,三者相须而不可废。
孟子曰:「我善养吾浩然之气」。「其为气也,至大至刚,以直养而无害,则塞于天地之间」。是何气也?天下之人莫不有气,气者心之发而已。行道之人,一朝之忿而斗焉,以忘其身,是亦气也。方其斗也,不知其身之为小也,不知天地之大、祸福之可畏也,然而是气之不养者也。不养之气横行于中,则无所不为而不自知。于是有进而为勇,有退而为怯。其进而为勇也,非吾欲勇也,不养之气盛而莫禁也;其退而为怯也,非吾欲怯也,不养之气衰而不敢也。孔子曰:「人之少也,血气未定,戒之在色;及其壮也,血气方刚,戒之在斗;及其老也,血气既衰,戒之在得」。一人之身而气三变之。故孟子曰:「志一则动气,气一则动志」。夫志意既修,志盛夺气,则气无能为而惟志之从;志意不修,气盛夺志,则志无能为而惟气之听。故气易致也,而难在于养心。孟子曰:「我四十不动心」,而「告子先我不动心」。告子曰:「不得于言,勿求于心;不得于心,勿求于气。不得于心勿求于气,可;不得于言勿求于心,不可」。何谓也?告子以为有人于此,不得之于其言,勿复求其有此心;不得之于其心,勿复求其有此气。夫言之不然,而心则然者有矣;未有心不然而气则然者也。故曰:「不得于心勿求于气,可;不得于言勿求于心,不可」。由是言之,气者心之使也。心所欲为,则其气勃然而应之;心所不欲而强为之,则其气索然而不应。人必先有是心也,而后有是气。故君子养其义心以致其气,使气与心相狎而不相难,然后临事而其气不屈。故曰:「志至焉,气次焉」。志之所至而气从之之谓也。昔之君子以其眇然之身而临天下,言未发而众先喻,功未见而志先信。力不及而势与之者,以有是气而已。故曰:「志,气之帅也。气,体之充也」。养志以致气,盛气以充体,体充而物莫敢逆,然后其气塞于天地。虽然,心之所以不动者何也?博学而识之,强力而行之,卒然而遇之,有自失焉。故心必有所守而后能不动。心之所守不可多也,多学而兼守之,事至而有不应也。是以落其枝叶,损之又损,以至于不可损也,而后能应。故孔子谓子贡曰:「赐也,汝以予为多学而识之者欤」?曰:「然。非欤」?曰:「非也。予一以贯之」。北宫黝之养勇也,曰:「吾无辱于尔也」。孟施舍之养勇也,曰:「吾无惧于尔也」。「无辱」,勇矣。而未见所以必勇也。「无惧」而后能必勇。故曰「北宫黝之守气不如孟施舍之守约」。北宫黝似子夏,孟施舍似曾子。曾子之所以自守者,曰:「自反而不缩,虽褐宽博,吾不惴焉。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夫缩,入也。入,受也。自反而心受之,以为可为者,无憾于吾心也,则吾心嚣然为之,而吾气勃然应之矣。孟子曰:「其为气也,配义与道,无是馁也」。「行有不慊于心,则馁矣」。夫馁,不充之谓也。有行于此而义不受,则心不慊;心不慊,则气不能充体;气不能充体之谓馁矣。故心不能不动也,而有待于义。君子之所由达于义者何也?勉强而行之,则劳苦而失其真;放而不之求,则终身而不获。孟子曰:「必有事焉而勿正,心勿忘,勿助长也」。夫君子之于道,朝夕从事于其间,待其自直而勿强正也,中心勿忘,待其自生而勿助长也,而后获其真。强之而求其正,助之而望其长,是非诚正而诚长也,迫于外也。子夏曰:「百工居肆以成其事,君子学以致其道」。待其自至而不强,是学道之要也。
孟子曰:「我知言」。「诐辞知其所蔽,淫辞知其所陷,邪辞知其所离,遁辞知其所穷」。何谓也?曰:是诸子之病也。孟子之于诸子,非辩过之,知其病而已。病于寒者得火而喜,以为万物莫火若也;病于热者得水而喜,以为万物莫水若也。一惑于水火,以为不可失矣。诚得其病,未有不觉而自泣也。彼其为是险诐之辞者,必有以蔽之而不能自达也;为是淫放之辞者,必有以陷之而不能自出也;为是邪辟之辞者,必有以附之而不能自解也。茍能知之,发其蔽,平其陷,解其离,未有不服者也。不服则遁,遁必有所穷,要之于所穷而执之,此孟子之所以服诸子也。
孟子曰:「仁者如射。射者正己而后发,发而不中,反求诸己」。夫射之中否在的,而所以中否在我。善射者治其在我,正立而审操之。的虽在左右上下,无不中者矣。颜渊问仁,孔子曰:「克己复礼为仁。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焉」。请问其目。曰:「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夫居于人上而一为非礼,则害之及于物者众矣!诚必由礼,虽不为仁,而仁不可胜用矣。此「仁者如射」之谓也。
孟子曰:「贡者,较数岁之中以为常。乐岁粒米狼戾,多取之而不为虐,则寡取之。凶年粪其田而不足,则必取盈焉」。故曰:「治地莫善于助,莫不善于贡」。贡者,夏后氏之法也,而其不善如此。何也?曰:何特贡也?作法者必始于粗,终于精。篆之不若隶也,简策之不若纸也,车之不若骑也,席之不若床也,俎豆之不若盘盂也,诸侯之不若郡县也,肉刑之不若徒流杖笞也。古之不为此,非不智也,势未及也。寝于泥涂者,寘之于陆而安矣。自陆而后有藁秸,自藁秸而后有莞簟。舍其不安而获其所安,足矣。方其未有贡也,以贡为善矣。及其既助,而后知贡之未善也。法非圣人之所为,世之所安也。圣人者,善因世而已。今世之所安,圣人何易焉?此夏之所以贡也。
陈仲子处于于陵,齐人以为廉。孟子曰:「仲子所居之室,伯夷之所筑欤,抑亦盗蹠之所筑欤?所食之粟,伯夷之所树欤,抑亦盗蹠之所树欤」?人安能待伯夷而后居而后食?若是,则孟子之责人也已难。曰:否。居于于陵而食其食,非孟子之所谓不可,而仲子之所谓不可也。仲子以兄之禄为不义之禄而不食也,以兄之室为不义之室而不居也。天下无伯夷,仲子之义为不居、且不食也。天下不可待伯夷而后居、而后食,然则非其居于于陵、食于辟纑之果污也,而不食于母、避兄之室之不可继也。故曰:「以母则不食,以妻则食之。以兄之室则不居,以于陵则居之。是尚为能充其类也乎」?君子之行,为可充也,为可继也,然后行有类。若仲子,将何以继之?故曰:禦人于国门之外,而馈以道,则不受。以不义取之于民,而馈以道,则受于孔子。以不义取之于民者,犹禦也,其受于孔子,何也?曰:以其非禦也。非禦而谓之禦,充类至义之尽也。君子充其类而极其义,则仲子之兄犹盗也。仲子之兄犹盗也,则天下之人皆犹盗也。以天下之人皆犹盗而无所答,则谁与立乎天下?故君子不受于盗而犹盗者,有所不问而后可以立于世。若仲子者,蚓而后充其操也。孔子曰:「鸟兽不可与同群,吾非斯人之徒与,而谁与」?盖谓是也。
学者皆学圣人。学圣人者,不如学道。圣人之所是而吾是之,其所非而吾非之,是以貌从圣人也。以貌从圣人,名近而实非,有不察焉,故不如学道之必信。孟子曰:「君子深造之以道,欲其自得之也。自得之,则居之安。居之安,则资之深。资之深,则取之左右逢其原。是以君子欲其自得之也」。
孟子曰:「天下之言性者,则故而已矣」。所谓天下之言性者,不知性者也。不知性而言性,是以言其故而已。故非性也。无所待之谓性,有所因之谓故。物起于外,而性作以应之,此岂所谓性哉?性之所有事也。性之所有事之谓故。方其无事也,无可而无不可。及其有事,未有不就利而避害者也。知就利而避害,则性灭而故盛矣。故曰:故者,以利为本。夫人之方无事也,物未有以入之。有性而无物,故可以谓之人之性。及其有事,则物入之矣。或利而诱之,或害而止之,而人失其性矣。譬如水,方其无事也,物未有以参之,有水而无物,故可以谓之水之性。及其有事,则物之所参也,或倾而下之,或激而升之,而水失其性矣。故曰:所恶于智者,为其凿也。如智者若禹之行水,则无恶于智矣。禹之行水也,行其所无事也。如智者亦行其所无事,则智亦大矣。水行于无事则平,性行于无事则静。方其静也。非天下之至明无以窥之。及其既动而见于外,则天下之人能知之矣。天之高也,星辰之远也,吾将何以推之?惟其有事于运行,是以千岁之日可坐而致也。此性、故深浅之辨也。
孟子尝知性矣。曰:「天下之言性者,则故而已矣」。故者以利为本,知故之非性,则孟子尝知性矣。然犹以故为性,何也?孟子道性善曰:「无恻隐之心,非人也。无羞恶之心,非人也。无辞让之心,非人也。无是非之心,非人也。恻隐之心,仁之端也。羞恶之心,义之端也。辞让之心,礼之端也。是非之心,智之端也」。人信有是四端矣。然而有恻隐之心而已乎?盖亦有忍人之心矣。有羞恶之心而已乎?盖亦有无耻之心矣。有辞让之心而已乎?盖亦有争夺之心矣。有是非之心而已乎?盖亦有蔽惑之心矣。忍人之心,不仁之端也。无耻之心,不义之端也。争夺之心,不礼之端也。蔽惑之心,不智之端也。是八者,未知其孰为主也。均出于性而已非性也,性之所有事也。今孟子则别之曰:此四者性也,彼四者非性也。以告于人而欲其信之,难矣。夫性之于人也可得而知之,不可得而言之也。遇物而后形,应物而后动。方其无物也,性也。及其有物,则物之报也。惟其与物相遇而物不能夺,则行其所安而废其所不安,则谓之善。与物相遇而物夺之,则置其所可而从其所不可,则谓之恶。皆非性也,性之所有事也。譬如水火,能下者水也,能上者亦水也;能熟物者火也,能焚物者亦火也。天下之人好其能下而恶其能上,利其能熟而害其能焚也,而以能下能熟者谓之水火,能上能焚者为非水火也,可乎?夫是四者,非水火也,水火之所有事也。奈何或以为是,或以为非哉?孔子曰:「性相近也,习相远也」。夫虽尧、桀而均有是性,是谓相近;及其与物相遇,而尧以为善,桀以为恶,是谓相远。习者性之所有事也,自是而后相远,则善恶果非性也。
孔子曰:「上智与下愚不移」。故有性善,有性不善。以尧为父,而有丹朱;以瞽瞍为父,而有舜;以纣为君,而有微子启、王子比干,安在其为性相近也?曰:此非性也,故也。天下之水,未有不可饮者也,然而或以为清冷之渊,或以为涂泥。今将指涂泥而告人曰:「虽是,亦有可饮之实」。信矣!今将指涂泥而告人曰:「吾将饮之」。可乎?此上智下愚之不可移也。非性也,故也。
孟子曰:「伯夷,圣之清者也。伊尹,圣之任者也。柳下惠,圣之和者也。孔子,圣之时者也。孔子之谓集大成。集大成也者,金声而玉振之也。金声也者,始条理也。玉振之也者,终条理也。始条理者,智之事也。终条理者,圣之事也。智譬则巧也,圣譬则力也」。以巧谕智,以力谕圣,何也?巧之所能,有或不能。力之所尝至,无不至也。伯夷、伊尹、柳下惠之行,人之一方也,而以终身焉,故有不可得而充。至于孔子,可以速而速,可以久而久,可以仕而仕,可以处而处,然后终身行之而不匮。故曰:「由射于百步之外,其至,尔力也,是可常也。其中,非尔力也,是巧也,是不可常也」。巧亦能为一中矣,然而时亦不中,是不如力之必至也。
《语》曰:「齐人馈女乐,季桓子受之,三日不朝。孔子行」。孟子曰:「(孔子)从而祭,膰肉不至,不税冕而行」。二者非相反也。孔子之去鲁,为女乐之故也;去于膰肉之不至,为君也。于其君之有大恶也,孔子有不忍,行焉;于其君之无罪也,孔子有不安,行焉。曰:「上以求免吾君,下以免我。是以去于膰肉之不至」。曰:「是可以辞于天下也」。故曰:「乃孔子则欲以微罪行,不欲为茍去。君子之所为,众人固不识也」。
孟子曰:「君子不亮,恶乎执」?必信之谓亮。孔子曰:「君子贞而不亮」。要止于正而不必信,而后无所执,否则执一而废百矣。
孟子曰:「存其心,养其性,所以事天也。夭寿不贰,修身以俟之,所以立命也」。天者,莫之使而自然者也。命者,莫之致而自至者也。天畀我以是心,而不能存;付我以是性,而不能养。是天之所以受我者,有所不事也。寿则为之,夭则废之。夭寿非人所为也,而寘力焉,是命有所未立也。修身于此,知夭寿之无可为也,而命立于彼矣。
孟子曰:「莫非命者,顺受其正」。何谓也?天之所以受我者,尽于是矣。君子修其在我,以全其在天。人与天不相害焉,而得之,是故谓之正。忠信孝弟,所以为顺也,人道尽矣。而有不幸以至于大故,而后得为命。岩墙之下,是必压之道也;桎梏之中,是必困之道也。必压必困,而我蹈之以受其祸,是岂命哉?吾所处者然也。
人之为不善也,皆有愧耻不安之心。小人惟奋而行之,君子惟从而已之。孟子曰:「无为其所不为,无欲其所不欲」。如斯而已矣!
孟子曰:舜为天子,皋陶为士,瞽叟杀人,皋陶则执之,舜则窃负而逃于海滨。吾以为此野人之言,非君子之论也。舜之亲事,烝烝乂,不格奸,何至于杀人而负之以逃哉?且天子之亲,有罪议之,孰谓天子之父杀人而不免于死乎?
孟子曰:「形色天性也,惟圣人然后践形」。形色者,所强于外也。中虽无有,而犹知强之。孟子以是为天性也。有人于此,其进之锐也,则天下以为不速退矣。是不然。勉强而力行之,则其进也必锐;不胜而怠厌之,则其退也必速。曷不取而覆观之?于其不可已而已者,无所不已;于其所厚者薄,无不薄也。故曰:「仲子不义,与之齐国而不受。人皆信之。是舍箪食豆羹之义也,人莫大焉。亡亲戚、君臣、上下,以其小者信其大者,乌可哉」?亡亲戚、君臣、上下而可,是所谓不可已而已者也。能居于于陵、食于辟纑而不顾,而不能以不义不受齐国,是所谓进锐而退速者也。
孟子曰:「不仁而得国者,有之矣;不仁而得天下者,未之有也」。孟子之为是言也,则未见司马懿、杨坚也。不仁而得天下也,何损于仁?仁而不得天下也,何益于不仁?得国之与得天下也,何以为异?君子之所恃以胜不仁者,上不愧乎天,下不愧乎人,而得失非吾之所知也。
孟子曰:「人能充其无欲害人之心,而仁不可胜用也。人能充无穿窬之心,而义不可胜用也」。无欲害人之心,与无穿窬之心,人皆有之。然茍将充之,则未可以言而言,可以言而不言,犹未免乎穿窬也。此所谓「造端乎夫妇,而其至也,察乎天地」也欤!
和仲子中谢寄福州荔圆 北宋 · 彭汝砺
七言绝句 押麻韵
五月南州荔子花,道山杳霭路歧赊。
谁将长乐陈生笔,写寄于陵仲子家。
圣人以清为难论 北宋 · 黄裳
出处:全宋文卷二二五二、《演山集》卷四一
进退去就之间,辞受取与之际,人之所难全也。万钟虽多,不由其道,则有时而不顾;一介虽微,不合于义,则有时而不取者,为其有害于清也。天下皆知去就取予之为难,而不知所以为清者,君子之所尤难也。段干木踰垣而避,泄柳闭门而不纳,将以为清矣,奈何其介也!陈仲子避兄离母,处于于陵,将以为清矣,奈何其狷也!世之人不明乎道,不稽乎义,慕圣人之清节者,不流而为狷,则流而为介矣,则清也者,尤人之所难全也。圣人之于天下,虽极人之所不能,而人之所难者,圣人亦不得而易之也。博施济众,非圣人不能为也,而孔子以谓「尧、舜其犹病」者,圣人果病于此乎?知人安民,非圣人不能尽也,而禹以为「惟帝其难之」,圣人果难于此乎?是不然,盖知其为难而非不能也。故为之尝不劳而有馀裕焉,传曰:「君以为难,其易也将至焉;君以为易,其难也将至焉」。圣人以清为难,殆为是也。孔子曰:「克伐怨欲不行焉,可以为难矣」。利欲之心耻而不行,圣人固以为难,孰谓清而可以易为也?有人焉,「非其君不事,非其民不使,治则进,乱则退」,百世之下闻其风者,顽夫廉,懦夫有立志。其人曰伯夷,圣人才曰圣之清而已,果且以为不难乎?有人焉,「危邦不入,乱邦不居」,不以邪害义,不以利累形,十乘之马,弃而违之。其人曰陈文子,孔子尚曰清矣,果且以为必难乎?故得其一节,虽陈文子之洁身,圣人而且与之语其极致,非伯夷之救弊,不能与此。然则魏之徐邈,高而不介,洁而不狷,宜卢钦以为清也。以为圣人为难,徐云所易则过矣。然则君子之于褒贬,其言之抑扬,固有类于此者。袁盎之美文帝,以谓「让有过于许由,孝有甚于曾参,勇有加于贲、育」,信斯言哉!汉文果有过之乎?略其辞而求其意,则其言亦未为过论也。
介立亭记 宋 · 袁默
出处:全宋文卷一七四九、《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一三四
韩君士新,歙之休宁人。学知其方,行有所立,从余游者十五年矣。今年四月,余以罪罢太学,将出京师,乃造门叙别。曰:「自公为博士,士新隶本经为学生,以法不可间见,见亦不敢相语。今愿有请矣。吾父于性为甚介,于众为难合。居穷约,临事务,不与乡人相俯仰,惟屏迹自信而已。近于县之西偏二里许灵岛之前,卜一小圃,疏治污滓,剪剔秽芜,畚腴土以栽花药,筑小畦以莳果蔬。凿池灌泉,泉清而星月见;傍山引竹,竹茂而云烟留。其前则有涧,其东则有溪。溪涧左右,重岗复岭相望而秀绝,澄虚廓清之气,常在眉睫间。岩花之开落,谷鸟之呼吟,樵担渔舡,往来閒暇,可寓目而尽得之。遂于其园构一小亭,基址不广,材植不精,土填其下,茅覆其上,平居无事,日坐其中,足以览胜而自适也。于是以吾父所尚名其亭曰介立,愿求文以记之」。余应之曰:「介然特立,乃君子所以矫世砺俗之行。当于义为成德,若伯夷、颜渊、黔娄之徒是也;不当于义为行怪,若申屠、陈仲子之徒是也。君之父果何为而订此者耶」?韩君曰:「人之趣操固不同,有隐于卜筑者,有放于耕钓者,有遁迹山林而人不可见者,有佯狂市井而不可知者。其能志友于善而不为弱丧,则古之人皆以美之。吾父之自为,其与文奸言以欺愚,饰伪行以惑众,务与人同而欲以卖名,急与人合而要以趋利,纷纷仆仆,书驰夜谒而不知已者异矣。岂无取于斯欤」?余怵然告之曰:「君能言其父之意如此,是宜所以名其亭者」。因叙其意而书之。毗陵袁默记。
庐陵徐俊和画像赞(并引) 北宋 · 吕南公
出处:全宋文卷二三七三、《灌园集》卷一六
庐陵徐俊和巡检于南城之石陂,元丰四年秋九月秩满,其所部百卒谋曰:「异时我徒室半空,官来为我节廪赐,使有以娶。月受米蓝田,运费常十二,官为我请于台,得寨有仓。是皆无穷之利。若夫训治兵武,至不以机肉临敌,又义之明明者也。官今去,我不能借而留之,盍图像以慰永远之思乎」?皆曰然,遂图之。又告其寨南十里之灌园人曰:「独不能遗我以文,题而赞之乎」?灌园人曰:「可,无汝拒为」。其辞曰:
吾谁之归,维父母之裕兮。曷日忘之,时丹青之顾兮。
隐者论 北宋 · 华镇
出处:全宋文卷二六五五、《云溪居士集》卷二○
唐史言古之隐者有三概,上焉者身藏而德不晦,故自放草野而名从之;其次挈治世具弗得伸,或持峭行不可屈于俗;末焉者资槁薄,乐山林,内审其才,终不可以当世取舍。以为唐世见于《隐逸传》者,皆出于下概。其说似有可疑,试粗论之。夫古之人未尝无意于世,时或远引,自放于隐沦者,皆有为为之也。或全身远害如箕子、接舆,或须时待价如伊尹、吕望,或抗节伸志如伯夷、叔齐,此隐之大者也。若放情虚寂,不以世故自撄,如广成、巢、许之徒;持其一曲,不达理义之分,如申徒狄、陈仲子之介,则与夫资槁薄、乐山林者,又何尺寸之间?彼以挈治具弗得伸者为次,则是身隐而德不晦者,乃广成、巢、许之徒欤?上广成、巢、许之风,而以伊吕、箕子之节为次,是驱天下之人高蹈远引,遗世绝物,而独善其身也。人人持独善之操,则天下之事其谁任之?废大义,乱大伦,伤败名教,孰烈于此!唐之隐者,如武攸绪,岂诚资槁薄、乐山林,终不可以当世取舍哉?直以不幸生于武后之族,明智通达,远周前后,知祸败之必至,豫为防虑,以保其身耳。夫膏粱之室,纨绔之胄,生所见,长所闻,惟声色势利,而能割情违俗,长往而不顾,安于寒素之所难者,则攸绪之操,加人数等矣,非大雅之君子,安能与于此哉!乃以与王绩之徒同出于下概,可谓脱矣。
求志赋 北宋 · 晁补之
出处:全宋文卷二七一一、《鸡肋集》卷一、《皇朝文鉴》卷八、《四续古文奇赏》卷一、《奇赏斋古文汇编》卷一三七、《历代赋汇》外集卷一、道光《钜野县志》卷一五、《曹南文献录》卷一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幼余不自知惷兮,愿求古人而与之游。高平邑于大野兮,鲁东鄙而北邹。固余心其悃款兮,求前圣又不远。岂无邻莫可与谋兮,冶邴氏而俗泮。幽离房诚不忍兮,弃此而莫能。岁执徐之青阳兮,余先子乎东征。横武林之大江兮,暀始宁之南邑。路会稽以周流兮,求历山之所在。昔封嵎之世守兮,以后夫而致刑。越惩耻于夫椒兮,进樵女而抑心。懿二臣以国霸兮,卒焉异夫出处。行束薪而自言兮,妻不忍而求去。助申威于司马兮,卒陨声以淮南。盱诉死于婆娑兮,悲绰约之亦歼。彼章陈之诡啸兮,既愕眙于甲夜。何仲御之清激兮,而亦云骇夫观者。纷回穴其莫识兮,泮千载而迹陈。思苗山犹若兹兮,又何悲乎曲水?惟郑公之志约兮,逢神人焉靡求。山岪峍而谷纡兮,风浏浏乎旦暮。耿吾何不可留此土兮,窃悲越人之禨。岂其食鲑而化音兮,无所用吾之緌。冬曚曚其多雨兮,夏瘅热以生蠚。溪水之浅深兮,舟上下而击石。吾遵夏盖之山兮,聊以观乎远海。吾先子之初服兮,羌董道而不改。小人之有心兮,犹不假器。末余从于东安兮,依哲人而闻谊。蜀苏子之有廛兮,汉遗化而多儒。往者其不可及兮,曷不从子之庐?朝余食乎山中,夕余宿乎江上。悲世俗之近市兮,余安能忍而与之皆往!余令楼季为右兮,使王阳前余。世解辔而驰石兮,缅余得此坦涂。良吾辀使环灂兮,密吾牙使朴属。揽九州而顾怀兮,夫安知余力之不足?遘余生之罹闵兮,归将母乎故都。伏里门而畏邻兮,幽独守此四隅。时命大谬兮,吾迋迋欲何之?慨永夏之宜养兮,霜薆然其萃之。增歔欷以啜泣兮,杀身其安可!宇摧荣而藩穴兮,雀鼠去而不舍。憯四序之不淹兮,春蔼蔼其既菲。揽卉木犹若兹兮,吾独不聊此时!悲予仲之婉娈兮,饶其心以诗礼。吾不能操赢而坐闾兮,耘东山而自食。岁旱暵而不雨兮,螟又生余之场。属岁秋之有谷兮,河出坟而汤汤。于陵子之终褊兮,井上李其犹饱。服芬芳而洁腹兮,夫岂不足以忘老!众虒豸而好朝兮,咸得时而的皪。持衣裘而鬻暑兮,余固知余贾之不售。思遐举而莫从兮,心纡轸而衋伤。讯黄石以吉凶兮,棋十二而星罗。曰由小基大兮,何有颠沛?既非初志之敢期兮,曾何以知其所系?颒清济以去垢兮,芝九茎而为华。宵倚楹而悲诧兮,畴独忧余之无家!萧苑候之慷慨兮,孰云非食之故?济澶渊之灵津兮,横中流而飙怒。思城阙之挑达兮,勉踵夫昔之人。羿之志于彀兮,亦反求夫余身。小人不知学礼兮,畏罪罟之所寻。宋七世之炳灵兮,皇纯佑此下土。举贤而授能兮,哀茕独此黎庶。牧羊而肥兮,式亦用夫有闻。辟雍之洋洋兮,宇干日而纠纷。连衽以成云兮,汗而为雨。岂余不足于同门兮,独惆怅而延伫。先事而后得兮,惟其食者之责。举九鼎于鲵渊兮,亦人假夫一臂。余张子之好脩兮,蹇博大而无朋。雪霏霏而宇冻兮,松柏不改其青。固黄子尝语余兮,曰此是为明月。虽工师不以佩兮,保厥美亦未艾。彼喔咿为已甚兮,羌浮石而沉木。子云之好思兮,亦众谇其寂寞。虞氏之为政兮,举五臣而与言。彼霢霂之射谷兮,何足以容江潭之鳣?众不察余之情兮,求余初犹未沬。超孤举而远寻兮,唯夫不足而论世。良恫韩而成汉兮,皓保惠而悟高。成功则去兮,曾何足以介其一毛?融躬行既卒骄兮,禹服义亦太靡。陈辎车与乘马兮,桓荣亦酋乎富贵。蕃居室其不理兮,滂之志以四海。允膺之激烈兮,羌不以生而昧义。意岂弟神所嘏兮,固何以罹此之不祥?岂其莫忍邻之捽兮,纷救斗而得伤。嘉林宗之善裁兮,要成败以不失宁。遵不知时之可为兮,行渔濑以毕世。喟嵇康之蹈尽兮,愧孙子其安补。阮清舌而咎目兮,潜固自识而远去。谓道不可为兮,为者败之。众窢然咸不留兮,惟至人焉在之。泮千祀而语邻兮,孰与至人之服意?神龙之乘云兮,吾欲从焉以足。士生各有遇兮,吾何为侘傺乎此时?曾藿菽不足以化兮,求余身其庶几。滋兰以旨蓄兮,菊以为糗。修忠信以抑躁兮,夫安知余时之后?图前圣吾永赖兮,揽百子与并舆。时翱翔于道奥兮,历年岁以为娱。
〔附〕释求志 北宋 · 晁补之
出处:全宋文卷二七一一、《鸡肋集》卷一、《四续古文奇赏》卷一、《奇赏斋古文汇编》卷一三七
《求志》,自叙也。予从先人寓钜野,又从先人仕会稽,又从先人仕杭,余仕于澶,仕于魏,而后仕于太学,故《求志》所叙如此。高平邑于大野,谓高平钜野县也。鲁人好文学,而独邴氏以冶富。鲁人所以去文学趋利者,以邴氏故也。是见《地理志》、《货殖传》。离房,别房也,扬雄云:「芳酷烈而不闻兮,不如襞而幽之离房」。武林,馀杭也。始宁,上虞也。历山,舜所耕也。封嵎,防封氏,禹执而戮之者也。夫椒,吴所栖勾践之山。而西施,盖樵家女。二臣,大夫种、范蠡。信威司马者,严助也。曹娥父名盱。章、陈云者,章丹、陈珠二女巫,夜祠诡啸,夏统见而惊走者也。而仲御亦尝见贾充叩舷吴歌、致风云,予怪之。仲御,夏统字也。苗山,即会稽山。曲水,永和诸君所集处。郑弘遇神人于若耶溪,云:「愿旦南风,暮北风」。夏盖,上虞海旁山名。自此以上,上虞事。东安,杭州新城也。予始见眉山苏公于杭,故云「末予从于东安兮,依哲人而闻谊」。楼季,古善御者。王阳,不驰九折坂者也。予自谓至此乃知学之所趋,犹出荆棘险阻得大涂而思骛也。环灂、朴属,《考工》治车说。车,君子之器,车工而后可以致远,君子修而后可以涉世。自此以上,新城事。将母故都,予丧先人归济时也。予仲,无斁也。东山,济东郭,予所田处。比二年不雨,河决,卒不穫。于陵子,于陵仲子也。虒豸,犹参差,见《甘泉赋》。趣市者平旦侧肩争门而入,日暮之后掉臂而不顾,故云「众虒豸而好朝」,谓干时者也。世所用卜灵棋者,曰是为黄石书。始予免丧,占之繇曰:「由小至大,无有颠沛」。予自谓非予志所期也。颒清济而以芝为华,以况余不敢污以干时。倚楹,鲁漆室女中宵悲啸,邻人疑其欲嫁者也。萧望之尝为小苑东门候,自谓各从其志,予慕之。澶渊,予为掾时事。挑达,予教授北京时事。予去北京为太学正,故曰「辟雍之洋洋」。鲵桓,九渊名。举鼎九渊,非一臂力,然一臂亦有助也。张子,予太学同舍文潜也。文潜不苟合于人,黄鲁直为《明月篇》遗之,曰「天地具美兮生此明月,升白虹兮贯朝日」,予爱之。浮石、沉木,无是道也,而诬善者其言尝类此。大才而小使之,譬霢霂,非鳣所游也。求斯世而莫予知也,则思古人焉。孟子所谓是以论其世也,故曰「惟夫不足而论世」。自「恫韩成汉」至「潜固自识而远去」,皆论世之事也。马融、张禹骄靡,桓荣以车马夸弟子,皆不足言。陈蕃、范滂、王允、李膺、李固,以忠杀身,亦可伤矣。夫惟无心于为者,为能为天下,张良、四皓所以成也;知其不可而不为,则若林宗、渊明可矣。有光武而严陵去之,非也,遵,陵也。阮籍在晋人中颇能自浊,口不臧否人物,而为青白眼,殆矣。故曰「阮清舌而咎目」也。馀子伧攘小人之中,始捧土救河溃,卒与之俱溺,岂不痛乎!故曰「为者败之」。惩数子之为而败,而不知时之可为,又蔽矣。而予又不足为也,故终欲求之予身。
答吴国华书 宋 · 杨时
出处:全宋文卷二六七八、《杨龟山先生集》卷一七 创作地点:福建省三明市将乐县
辱赐教,伏审夏热起居平宁,甚慰怀仰。仍蒙谆复诲谕,开其所未悟,幸甚幸甚。然其间似有未相悉者,义不可苟止。且某于程氏之门,所谓过其藩未入其域者也,安敢自附为党与,以攻王氏之学?夫王氏之学,其失在人耳目,诚不待攻,而攻之者亦何罪耶?昔人有为神农之言者,其徒自以为圣,而孟子鄙之曰「鴃舌之人」;仲子之廉,孟子则曰「蚓而后可」;伯夷,柳下惠皆圣人也,至其隘与不恭,孟子则曰「君子不由」。仲尼之门,三尺童子羞称管晏,人有毁仲尼者,其门弟子皆称誉以为不可及。若孟子者,岂喜攻人之恶?而为孔氏徒者,率皆不顾于义,立党尚气相攻耶?不然,何为其亦纷纷譊譊也?盖不直则道不见,我且直之,孟子所不得已也。孟子时去孔子未远,其徒相与传守,故其流风馀韵,犹有存者。当是时,杨墨肆行,孟子且不能默而拒之,至不知者以为好辩;况今去孟子千有馀岁,圣学失传,异端竞起,其害有过于杨墨者?幸而有得圣人之道者,则曰:「吾不敢攻人之恶,姑自守而已」。为其徒者又畏天下指为党人,遂皆胶口闭舌,不敢别白是非,则世之人亦何赖乎知道者哉!某以为如是,恐非圣贤之用心也。某自惟浅陋,不足取合于世,故未尝敢辄出所有告语于人,以取讥讪。窃谓于国华忝为同道,故妄肆狂瞽,渎闻乎左右,非敢攻人之恶,盖欲审其是非,以观朋友之合否耳。然前书所论谓王氏不知道而已,语人不知道,即谓之攻人之恶,是必誉天下之人为圣贤,然后可也。自守所学以排异端,即谓之立党,尚气相攻,是必无择是非,一切雷同,然后可也。国华谓王氏固多不中理之言,言有不中理,皆不知道者也。由汉而来,为传注者多矣,其言之合道者亦自过半,然不可果谓之知道者,以不中理者多故也。古之言知味者称易牙,夫岂以辛咸酸苦,人皆不能知耶?然必以易牙为知味者,谓淄渑之合而不失也。如易牙亦时有中否焉,即谓之知味,则天下皆易牙也,何足相过哉?国华谓知道与尽道者固异,又曰知道而未尽,则不能无惑,故王氏末年溺于释老,又为《字说》,此为大戾。夫知道者,果且有大戾乎?且王氏奉佛,至舍其所居以为佛寺,其徒有为僧者,则作诗以奖就其志,若有美而不及者。夫儒佛不两立久矣,此是则彼非,此非则彼是。又佛之去中国不知其几千万里,正孟子所谓鴃舌之人也。王氏乃不会其是非邪正,尊其人,师其道,是与陈良之徒无以异也,而谓知道者为之乎?夫所贵乎知道者,谓其能别是非,审邪正也,如是非邪正无所分辨,则亦乌在其知道哉!然以其博极群书,某故谓其力学;溺于异端,以从夷狄,某故谓其不知道。国华毋谓某何以见其如此也。且古人之于道,盖有知之未尽,行之未至者。如燕人适越,至吴而止,则可谓行之而未至;观越之都,望其郛郭城社,而未能究知宗庙之美,则可谓知越而未尽。若夫将适越而北其辕,则不可谓行之未至也;指吴为越,则不可谓知之未尽也。今王氏所行皆北其辕者也,尊佛老为圣人,是指吴为越也,乌得谓知之未尽,行之未至耶?昔者管仲以区区之齐,乃能九合诸侯,一匡天下,曾西犹谓其功烈如彼其卑也,而羞比之。王氏擅天下利势,其功烈无足称者,非特卑而已矣。然则知道者固无补于治乱也,而士亦乌用知道为哉!以王氏之博物洽闻,某虽穷日夜之力以终身焉,不敢望其至也。若以知道如王氏而止,则某不敢与闻焉。国华所论孔子之徒,皆未可以一言断其终身也。子贡曰「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则其始之未闻,何足怪哉?然其后之所进者远矣,但学者未之考也。国华谓诏书无废王学之命,某观王氏之学,其精微要妙之义多在《字说》,既已禁之,则名虽未废而实废之矣。虽然废不废,君子何容心哉,谨守其是者而已矣。前书所以及之者,为应科举者言也。人行急,辞不逮意,国华诚思之如何?如未中理,愿更疏示,当谨承教也。
孟子解 其三十五 天下之言性 宋 · 杨时
出处:全宋文卷二六八七
天下之言性,则故而已矣,告子曰「生之谓性」是也,列子曰「生于陵而安于陵」,故也。生之谓性,气质之性也。君子不谓之性,则故而已矣。故者,以利为本,如禹之治水,因其势而利道之,行其所无事是也。不知行其所无事,而用私智之凿,是以故灭命也。所谓命者,列子谓「不知吾所以然而然」是也。苟求其以利为本,则虽天之高,星辰之远,于岁之日至可坐而致也。
孟子解义序 北宋 · 邹浩
出处:全宋文卷二八三六、《道乡集》卷二七、《经义考》卷二三三、《常郡八邑艺文志》卷五、道光《永州府志》卷九上、光绪《武阳志馀》卷七 创作地点:湖北省襄阳市
孔子没,世衰道丧,百有馀岁,以及孟子之时,其害尤甚。以汤武为弑君,以周公为未智,以匡章为不孝,以仲子为廉士。非特此也,不动心如告子,犹外义而莫悟;事豪杰如陈相,犹倍师而自若;则道之不明可知矣。以利国为先务,以殃民为可为,以战必克为良臣,以逢君恶为无罪。非特此也,可与有为如齐宣王者,其所问惟桓文之事;可与有言如公孙丑者,其所冀惟管晏之功;则道之不行可知矣。孟子于此时,上下无知而信之者,操不售之具,以周游其间,不少贬焉,非以道自任而能若是乎?其道则自古以固存而孔子之所传者也。孔子之于道,不得已而载之,后世君子孰不可以得之哉?然而有目同视而所见者近,有耳同听而所闻者浅,有心同思而所得者他而不正,则争以自取胜,而大道斯为天下裂矣。然则孔子之后,能绍其传者,孟子一人而已矣。与太和为一而充塞于两间,上足以配道,下足以配义,其所养之气有如此者。由父子之仁而极于天道,由可欲之善而极于神,其所造之妙有如此者。于《诗》则以意逆,于《书》则取二三策,其通经有如此者。敷陈于齐宣、梁惠之前,训告于万章、乐克之徒,曲而中,多而类,其出言有如此者。见与不见皆不以人枉己,受与不受皆不以利废义,其制行有如此者。以其所养之气,发其所造之妙,无施而不可,则其为通经也,出言也,制行也,皆馀事耳。奈何天未欲平治天下,而「舍我其谁」之志终不获伸,是以其功止于距杨、墨以承三圣而已矣。虽然,使杨、墨之道息,孔子之道著,天下后世咸知父子有仁,君臣有义,不沦胥而为禽兽,则其志虽不伸于当时,固已伸于后世矣。以道论功,如之何其可及也!其后名世之士,有出于汉而能知之者,莫如扬子,故论其道则曰「不异」,论其功则曰「扩如」。有出于唐而能知之者,莫如韩子,故论其道则曰「醇乎醇」,论其功则曰「不在禹下」。非苟知之也。窃自比焉,则庶几孟子之道;攘斥佛老,则庶几孟子之功。夫二子之不如孟子易见也,有所庶几且无与并,况孟子乎?故韩子曰:「学者必谨于其所道,求观圣人之道,必自《孟子》始」。浩尝闻之于师曰:「诵《孟子》之书非难,深明其意之所在为难;深明其意之所在非难,能以其所以自任者矜式而行之为难。昔孔子之门人,如仲弓之有闻于仁,则请事斯语;如子张之有闻于行,则必书诸绅。今《孟子》七篇之所载,非直孔子答问之际一二言耳,学者或尚愧于仲弓、子张之贤,则以其所以自任者矜式而行之,其可忽乎」?浩不敏,敬受此言久矣,愿与诸君子共之,勿徒诵其书、明其意,资以为速化之术而已也。颜渊曰:「舜何人也?予何人也?有为者亦若是」。呜呼,岂独颜渊之于舜为然哉!
贺杨徽猷子登第启 宋 · 王庭圭
出处:全宋文卷三四○九、《卢溪文集》卷三八
伏审令嗣学士校艺兰闱,登名桂籍。士夫传播,闾里交欢。恭惟某官教子惟以义方,积善必有馀庆。材兼文武,谋赞钧衡。昔隐渔樵,能通天下之务;旋升馆阁,复运幄中之筹。词锋当一座之鼓旗,名誉振四川之草木。金门赐第,首蒙先帝之知;玉帐谈兵,独出诸公之右。是知善治狱者,门闾可大;能活人者,子孙必封。定国果侯,信于公之阴德;于陵有子,表杨氏之庆门。岂惟荆楚之材多奇,固知川岳之宝不匮。可并东京之名族,何惭南郡之先贤?龙虎同登,尽天下英雄之异选;风云千载,当国家宗社之中兴。廊庙竦闻,家声益振。某恨居谪籍,阻造台庭,徒怀贺厦以驰诚,莫获鸣靴而下拜。
复用前韵奉酬梦符学录 宋 · 周行己
押尤韵
子卿五言法,气格厉劲秋。
绵绵武功裔,尚不废箕裘。
洒然落妙语,一破万古忧。
文章本道德,作者通神谋。
惜其命不达,白首犹饭牛。
学者愿识面,或比韩荆州。
儒冠真误身,未免妻子愁。
长安游侠儿,生不辨田畴。
儒有不黔突,此辈饫珍羞。
左右夹燕赵,出入跨骐骝。
富贵即称贤,宁辨清浊流。
乃知读万卷,不如持尺矛。
斯言虽有激,亦为智者投。
古人愿执鞭,如或不可求。
君看授业生,已为公与侯。
飒然灌园翁,零落守旧丘。
伯夷论 北宋末 · 周紫芝
出处:全宋文卷三五二四、《太仓稊米集》卷四四
自古圣贤立言以垂世,其意之所主盖不一而足。后之诵其言者,当略其辞而取其意,则庶几其有得矣。孔子、孟子、列禦寇、庄周,此四人者,皆所谓立言以垂世者也。然而孔子、孟子,其立言也正,此道之所以明也。至于列禦寇、庄周之徒,则其立言也怪,其卫道也缓,乃旁引而曲说,阳攻而阴援之,使人因怪以归于正。其为言虽不切于事,亦不可谓无力于天下后世者矣。孔子之论武王也,曰:「武,尽美矣,未尽善也」。孟子之论武王也,曰:「汤、武反之」。是二圣人之言,固已微寓其意以晓天下后世,使天下后世知武王之用心为不得已也。至于庄周之言,则曰:「尧不慈,舜不孝,禹偏枯,汤放桀,武王伐纣」。其为言得无少贬乎?若周之意,则将以使后之取天下者,不得以汤、武而为之辞,则武王之道尊矣。其于武王,阳虽攻之,阴实有助焉。西伯即位五十年而武王立,九年而上祭于毕。毕,盖文王之墓也。是岁东观兵至于孟津,而载木主以伐纣。伯夷叩马而谏曰:「父死不葬,可谓孝乎」?天下苦于纣久矣,武王仗大义,顺人心,以救民涂炭之中,其为仁也亦大矣。今伯夷叩马而谏曰:「以臣弑君,可谓仁乎」?余尝疑其言之不出于孔子、孟子、司马子,而出于庄周之徒,为寓言以阴援武王者也。学者不复求迁之意,遂以迁为多舛,以谓迁自立此论,亦已误矣。《史记》一书,皆迁博采先秦古书而备载之,则亦安知其说之不出于庄周之徒欤?或曰:「伯夷之不食周粟,何也」?曰:「伯夷以周之粟为不义之粟而不食也」。曰:「周之粟义乎?其不义乎」?曰:「伯夷之心,天下之心也。天下之心,圣人之心也。天下以为义,圣人亦以为义。而伯夷独以为不义,则伯夷无乃几于愚乎」?此无他,盖武王得圣人之义,而伯夷得圣人之清也。若孟子,则可谓善言伯夷者矣。不然,则伯夷之饿而死也,与陈仲子之饿而死也,是或一道尔。此岂所以论伯夷者哉?
题邵平种瓜图 宋 · 李纲
押词韵第十六部 出处:御定历代题画诗类卷三十四 故实类 创作地点:江苏省无锡市
君不见伯成子高让侯爵,在野终年自耕穫。
下风趋问礼徒勤,俋俋田间事无落。
又不见于陵仲子推相位,为人灌园刈葵藿。
抱瓮区区同汉阴,不糁藜羹有馀乐。
古来贤达有如此,志趣未可常情度。
力辞富贵居贱贫,凛若风霜陨轻箨。
邵平本自侯东陵,秦破国除休一壑。
当时汉祖疑酂侯,置卫增封意非薄。
众宾皆贺平独吊,一言转祸推先觉。
以兹智略佐风云,复取故封何所怍。
归来种瓜青门外,灌溉锄耘甘寂寞。
长安之东壤尤美,翠蔓离离照城郭。
秋阳正炽瓜正肥,解衣摘实如俛鹤。
儿童随(左选、道光本作玉)立形骨清,挈笠携筐助操作。
遂令世美东陵瓜,身后高名动寥廓。
屠贩曾闻封绛灌,奴仆从来兴卫霍。
高鸟已尽良弓藏,更有韩彭辱囚缚。
何如终老守瓜畦,自饱饱他真不恶。
龙眠也是可怜人,画此端令事如昨。
世间如画画如梦,聊为作歌资一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