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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故资政殿学士郑公墓志铭 南宋 · 何耕
 出处:全宋文卷五○○三、《北山文集》卷末、《宋代蜀文辑存》卷五九
资政殿学士东阳郑公,绍兴宣抚四川,留蜀门者六年。
承朝廷新与金和之后,外饬边备,内御将帅,上接士大夫,辨其贤不肖而采用其长,下抚五十六州之民,无有远迩皆便安之,道路歌谣,如出一口。
故相秦桧忌其能,诬致其罪,置狱,遣酷吏锻鍊之,竟窜岭外以没,缙绅愤叹,而蜀人思之。
至今死,朝廷知其冤,追复元官职,其故良嗣以二十四年十月五日始克葬公于东阳乡招福之原。
后二十七年,良嗣以书抵耕曰:「先公名节在朝,勋绩在,子蜀人,盖知先公之详者,乃今墓道之碑未立,子其图之」。
耕以不能文辞,不获命,则退考其家传而次第其本末云:公讳刚中字亨仲
其先闽人,五代末避乱浙东,散居婺之金华与衢之西安
金华之祖百药,生三子:克从、克允、克明
从之子详仕至中散大夫公克允之曾孙也。
大父咨,累贡礼部不第。
父卞,亦八上,晚用累举恩调醴陵,致仕,终于承事郎,以公贵,累赠中奉大夫
公自幼秀颖,嗜读书,不肯逐群儿嬉聚。
既长,容貌伟然,器度磊落,博闻彊识,词采焕发。
丁中奉公忧,家徒四壁立,母盛氏夫人贤而严,为躬桑苧,以济其须,公亦感激奋厉,益用力于学。
与群进士试有司,必居首选,如是者数矣,至春官辄不利。
继丁母夫人忧,公年亦骎骎四十,箪瓢屡空,而气终不少挫,识者期其远到。
绍兴二年廷对,擢第三人,赐进士及第,授左文林郎温州军事判官
温名郡,太守率用显人,每与公商疑事,决滞狱,辄中理,郡政一以付公。
会岁旱荒,公徒行闾巷间,籍饥民,穷日夜不倦。
或欲责富民出米以给,公曰:「固也,然行之无法,则游手往往胁持噪竞,反以生事。
不若歛富民米,偿以常平钱,官自给之」。
用公策,全活甚众,贫富皆赖焉。
六年,召赴行在所,未至,除详定一司敕令所删定官,赐对便殿,所陈皆当世要务,光尧深器之,改宣议郎,除枢密院编修官
七年,兼权太常博士
将有事于明堂,前一日当享太庙,或谓方行徽宗三年之丧,未宜以吉礼见宗庙,公献议曰:「陛下以万几之繁,夺罔极之哀,坐朝起居如平时矣,方将亲御戎辂以图恢复,何独至于见宗庙而曰未可?
三年之丧,陛下行之内庭,不以为朝廷之礼也。
景德閒,明德太后之丧未尝废享,臣以为当如故事」。
从之。
八年,兼权尚书右司员外郎
尝因面对,奏曰:「宽仁者人主之道,持法者臣下之职。
今有司不肯任怨,苛察之声渐归诸上,姑息之恩各歛诸己,此岂善风俗持久之道乎」?
帝嘉纳之。
时大驾自建康将移临安,公又奏曰:「使朝廷谋虑足以料敌,赏罚足以使人,虽走一函之书可以驱三军于水火,孰谓舍建康而不可以制胜?
使关防失计,外侮可入,则一马朝渡,暮即东南,临安庸足恃乎?
臣愿陛下既迁之后,勿以为安,上下一心,不置中原于度外,乃可。
不然,臣恐不能无后日之悔」。
词旨剀切,闻者悚然。
会大臣主和议,金使在廷,中外□惧。
又奏曰:「犬方齧人,岂可无因而自已;
虎方得肉,必不无故而舍之。
今敌人一旦欲与我和,还我已失之地,归我已弃之民,是不可信也。
然彼开我以好言,示我以善意,亦何辞而峻绝之乎?
正当虚心,守以正中至当之道而已」。
尚书考功员外郎号能举职
监察御史,未举,除殿中侍御史,抗疏条奏和议利害尤详,大抵以尊主威、察敌情为本,语惊人。
枢密院编修官胡铨上书,言不当与金和,历诋建议者,至欲斩秦桧
帝怒,罪将不测,而母老甚,人莫敢言,公力为申救。
礼部侍郎曾开亦以异议罢去,奏曰:「方今金使远来,计议未定,爱君忧国之心魂夜悸,谓祸福之几在乎此,众智交陈,群策并入,其区区之心岂有他意,愿陛下优容之」。
其爱护善类如此。
九年,除宗正少卿,改秘书少监
金人归我中原故地,枢密楼公绝江踰淮,道京入洛以至关陕。
其所经历,存问故老,褒表忠义,与夫敌情曲折、山川形要,悉以上闻,章奏一出公手。
归朝,又面奏保京、陕之策。
寻除权尚书礼部侍郎,转通直郎详定一司敕令
十年,转奉议郎,以明堂恩封荥阳县开国男,除试尚书礼部侍郎权刑部侍郎
奉上太皇后册宝,宰臣当摄太尉行事,公谓太尉秦官,不雅驯,宜改为少师
至论狱事,反复精密,必归于无冤而后已。
十一年,除宝文阁直学士枢密都承旨
金人叛盟,朝廷将用兵,公奏曰:「陛下震发沈潜,布昭圣武,檄书一行,万物吐气,然黠敌多计,善为妖祥,稍觉失利,便以甘言相怵,陛下能持断然之意否乎」?
已而果再与金和。
韩世忠张俊岳飞各以宣抚使握兵于外,一日命为枢臣而收其权,公为宰相言曰:「此策信美矣,然利害得失常相倚伏,遇事更变,则激而复起,当周思熟计,益善其后」。
因画七事,施行之。
宝文阁学士,以本职出为川陕宣谕使,且与金人分画西北地界。
金遣乌陵赞谟、孟浩二人至境,必欲得铁山
公问之习边事者,曰:「无铁山则无蜀矣」。
公与反复论辨,卒屈之,又得商州秦州地十之四五,凡可以屏蔽全蜀者在焉。
始公将越境与北官议事,父老数百遮马前谏曰:「引之入,乃万全。
今往就之,得无意外虑邪」?
公曰:「吾计之审矣。
引之入,彼坐于吾家而不去,执之则为国生事,纵之则重伤国威,固莫若出也。
纵有他,不过杀一使者耳」。
众叹曰:「公勇过矣」。
端明殿学士、川陕宣抚副使,后去「陕」字,专领四川云。
朝奉郎,遇太母回銮恩,转朝散郎,进爵子。
十三年,磨勘朝请郎,遇郊恩进爵伯,十五年资政殿学士十六年朝奉大夫,遇郊恩,进爵郡侯
公自议画界时,固已耸动群听,逮专阃寄,号令肃然,旌旗为之改色。
边军十万众西人,劲悍,吴璘杨政郭浩俱为都统制分领之,权势相引而尤黠。
公尝欲移屯一军,意不欲,谓公曰:「公必欲移此军,奈杨政不肯何」?
公正色折之曰:「某蒙主上委寄,偶与诸君相临,君欲以身试法邪」?
恐惧,下阶推谢,公命之坐,曰:「君能知过甚善,吾胸中即快然矣」。
自是三大将拱手侧足,奉命惟谨,讫公之去,不敢桀。
公持纪律严,而济之以恩,事细大必察,而行之以简,推诚尽公,人人说服,不独畏其威而已。
蜀自军兴以来,横歛百出,民不聊生,讲和之后,当有以休息之,而供亿不少损。
公每虑一旦有警,诛求无艺,民益不堪,于是毕精极思,兵民可以两足者而力行之。
首奏移司益昌,以便馈运,继修营田
尝于治所筑亭,榜以「思耕」,而为之记,其略曰:「嘉陵江水之险以滩名者殆百,米舟相衔,遇石而碎,与汩俱入者蜀人之脂膏也。
今塞卒十万,櫜弓卷甲而卧,吾诚能借其馀力杂耕关外,率以平岁计之,得粟一钟即减漕三钟之力,度足支五岁则可以请于天子时贷农租矣」。
然公行之皆有条序,课之以程,分之以利,勤者必赏,怠者必罚,愈久而愈信,故军乐从,讫有成效。
有纸币,患无钱以榷之,公请益昌置监,铸小铁钱,至今通行。
凡六年间,为民减科数至七百万缗,而备边金谷亦数千万计。
人方倚以为长城,而奇祸作矣。
十九年,以秦事出蜀至武昌,有旨罢使落职,提举江州太平兴国宫桂阳监居住。
明年,责授濠州团练副使复州安置。
仍兴狱于九江,连逮甚众,吹毛百端无所得,竟以嫁怨朝廷为名,坐之,移封州安置。
初,使人谕公以金三万两进,公叹曰:「此言何为至于我哉?
今日讲和正为他时恢复计,要当息民储备为先」。
卒不进,已不说。
会金人欲取燕北人之在我者,公每每为言不可遣,而悉遣之。
蜀门有义胜一军,其首领李谨等十四人枭勇,亦在遣中,以此自危,相结谋叛,事觉。
公察其情虽可矜,而纵之必生患,乃先斩以闻。
滋不说,积前后忿怨,且知公材器决不为己下,遂极力挤之。
公至封,处之怡然,穷《大易》六十四卦之旨而为之说,手写《华严经》,閒以诗文自娱,留封六年,无几微怨怼之意见于词色。
俄寝疾,索纸笔书两颂,脩然而逝,实二十四年五月二十三也。
公盖以是日生,其始终之际亦异哉!
享年六十有七。
未几复官职。
后以良嗣遇郊恩赠宣奉大夫
公娶石氏,累赠永宁郡太夫人,有贤行,始能安公之贫,中能相公富贵,末能经纪其患难。
方祸之作,良嗣亦就逮谪柳州,夫人往来封、閒,调护甚至。
公死,独任后事,以丧归葬,夫人力也,后公二十四年卒。
公二男子,良显早卒,次即良嗣,今为朝散郎直徽猷阁、权知扬州主管淮东安抚司公事。
二女子,长适新权知柳州邢晦,次适故吏部侍郎章服。
孙男女一十一人,男曰枢孙,宣教郎
曰庄孙,承事郎
曰正孙,通仕郎
曰季孙,将仕郎
女适迪功郎詹密、进士俞恪、将仕郎李耆岳、进士处和,馀在室。
曾孙男女亦一十一人,男曰伯衍,将仕郎
伯谦、伯源进士
幼。
公平生著文甚多,遭祸散落,所传于世者有《北山集》三十卷、《周易窥馀》十五卷、《经史专音》五卷,良嗣访寻未已也。
公天资英杰,而养之者厚,发为文章,浑浑如江河,而措诸事业者光明俊伟如此,非閒世异人而能尔哉!
向使得极其用,益大所施设,则其正君经国之方,开物成务之略,当不止是而已,故士君子之论为时惜,而不独为公惜也。
然彼陷之者能阨其身,而不能掩其名,能屈之于一时,乃所以伸之于万代。
异时权位烜赫可以生杀人者,今与草木俱腐,人至羞称之,而闻公之风者歛衽敬慕,不敢少贬焉,其所得不既多矣乎。
岁丁卯,耕以进士赴类省试于益昌,适遇公行,尝为三百许言以送公,至以诸葛武侯、韦南康为公比,而论者不以为过,此盖非耕之言也,蜀父老之言也。
铭曰:
维古圣贤,养气浩然
孟轲没,盖失其传。
士馁厥中,见利则迁。
或少沮之,惴慄以颠。
英英郑公,才雄气全。
其峻如山,其沈如渊。
虚明内融,果锐直前
入为名卿,论事回天。
出总元戎,于蕃于宣。
帝惠西人,命公抚边。
公既厥心,振弊举偏。
悍将挫气,疲氓息肩。
乃实乃仓,乃营乃田。
孰嚬孰呻,横赋汝蠲。
孰蟊贼汝,以锄以镌。
西人爱之,语必曲拳。
彼相何人,丑正怙权。
横加诋诬,冤犴逮连。
投之瘴海,块处拘挛。
公甘若饴,抗节益坚。
百世望,盖庶几焉。
云际天开,白璧洗湔。
尊官显名,追荣九泉。
岿然其丘,东阳之阡。
其不泯者,何千万年。
李大著巽岩之子,字仁甫 南宋 · 释宝昙
 押词韵第七部
眉山县前江可怜,昔人饮此俱成仙。
只今独数苏与,岂伊亲濯玻璃川。
功名事业天所靳,况复真宰持其权。
先公用舍诚有道,不愁轲后真无传。
道山人物今第一,蒹葭玉树犹依然。
东南弱水三万里,亦有跨鹤来翩跹。
至人活国岂无术,丹砂乌喙堪同年。
众工可笑不解事,颠倒规矩求方圆。
向来尝贾勇,彼岂有力能回天。
公今已不负世学,盍先鸥鹭高腾鶱。
窗间借取董狐,父子相继书凌烟。
陈同甫1193年9月24日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四九七、《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三六、《龙川文集》附录、《名臣言行录》外集卷一六、《南宋文范》卷三三、《陈亮年谱》卷一 创作地点:福建省南平市建阳区
九月十五日,某顿首再拜同甫上舍老兄:夏中朱同人归,辱书,始知前事曲折,深以愧叹。
寻亦尝别附问,不谓尚未达也。
兹承不远千里专人枉书,尤厚意。
且审还舍以来,尊候万福,足以为慰。
即细询来使,又详归路戒心之由,重增叹骇也。
事远日忘,计今处之帖然矣。
熹衰病杜门,直此生朝,孤露之馀,方深哽怆,乃蒙不忘,远寄新词,副以香果佳品;
至于裘材,又出机杼,此意何可忘也!
但两词豪宕清婉,各极其趣,而投之空山樵牧之社,被之衰退老朽之人,似太不著题耳。
示喻缕缕,殊激懦衷。
以老兄之高明俊杰,世间荣悴得失本无足为动心者。
而细读来书,似未免有不平之气。
区区窃独妄意,此殆平日才太高,气太锐,论太险,迹太露之过,是以困于所长,忽于所短。
虽复更历变故,颠沛至此,而犹未知所以反求之端也。
尝谓「天理」「人欲」二字,不必求之于古今王伯之迹,但反之于吾心义利邪正之间,察之愈密,则其见之愈明;
持之愈严,则其发之愈勇。
孟子所谓「浩然之气」者,盖敛然于规矩准绳不敢走作之中,而其自任以天下之重者,虽莫能夺也。
是岂才能血气之所为哉?
老兄视汉高帝唐太宗之所为,而察其心果出于义耶?
出于利耶?
出于邪耶?
正耶?
高帝,则私意分数犹未甚炽,然已不可谓之无。
太宗之心,则吾恐其无一念之不出于人欲也。
直以其能假仁借义以行其私,而当时与之争者才能智术既出其下,又无有仁义之可借,是以彼善于此而得以成其志耳。
若以其能建立国家、传世久远,便谓其得天理之正,此正是以成败论是非,但取其获禽之多而不羞其诡遇之不出于正也。
千五百年之间,正坐如此,所以只是架漏牵补,过了时日。
其间虽或不无小康,而、三王、周公孔子所传之道,未尝一日得行于天地之间也。
若论道之常存,却又初非人所能预。
只是此个自是亘古亘今常在不灭之物,虽千五百年被人作坏,终殄灭他不得耳。
汉、唐所谓贤君,何尝有一分气力扶补得他耶?
至于儒者成人之论,专以儒者之学为出于子夏,此恐未可悬断。
子路之问成人,夫子亦就其所及而告之。
故曰「亦可以为成人」,则非成人之至矣。
子路,为子夏,此固在学者各取其性之所近,然臧武仲卞庄子冉求中间插一个孟公绰,齐手并脚,又要文之以礼乐,亦不是管仲萧何以下规模也。
向见《祭伯恭文》,亦疑二公何故相与聚头,作如此议论。
近见叔昌子约书中说话,乃知前此此话已说成了。
亦尝因答二公书力辨其说,然渠来说得不索性,故鄙论之发亦不能如此书之尽耳。
老兄人物奇伟英俊,恐不但今日所未见。
向来得失短长,正自不须更挂齿牙,向人分说。
但鄙意更欲贤者百尺竿头进取一步,将来不作三代以下人物,省得气力为汉唐分疏,即更脱洒磊落耳。
李、孔、霍、张,则吾岂敢?
夷吾景略之事,亦不敢为同父愿之也。
武夷诸诗能为下一语否?
韩记陆诗纳呈。
韩丈又有《棹歌》,今并录去。
大字甚不鄙,但寻常不欲为寺观写文字,不欲破例
此亦拘儒常态,想又发一笑也。
寄来纸却为写张公集句《坐右铭》去,或恐万一有助于积累涵养、睟面盎背之功耳。
闻曾到会稽丘宗卿颇款否?
更曾与谁相见?
项平父未受代否?
曾游山否?
中山水气象终是浅促,意思不能深远也。
武夷亦不至甚好,但近处无山,随分占取做自家境界。
间至彼,山高水长,红绿相映,亦自不恶。
但年来窘束殊甚,诗成屋未就,亦无人力可往来,每以为念耳。
来人不欲久留,草草布此,不能尽所欲言。
无物可伴书,古龙涎二两,钟乳四两,藤枕一枚幸视入。
更有《近思录》两册,并以唐突,勿怪勿怪。
尊嫂郎娘均庆!
子才今在何处?
或见,幸为致意。
向寒,珍重为祷。
有人之城,谩作数字寄叔度处,恐有便来此也。
引领晤对,临风怅然。
不宣。
熹顿首再拜。
直秘阁朝议大夫范公神道碑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六七六、《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八九、《楚纪》卷四三、《秘笈新书》卷一○、《南宋文范》卷六九
绍兴之初,天子痛念宗社阽危之辱久而未报,寤寐俊杰,以图事功。
既得赵忠简公张忠献公而相之,又俾两公博求天下之英材以备官使。
于是忠贤毕集,谠言日进,国以大竞,仇虏詟焉。
其后两公相继去位,秦桧遂以讲和误国,胁主擅权,一时诸贤率以异议摈逐。
二十年间,堙阨沦谢。
其幸及死,复见收用者什不二三,然亦往往迟暮奄忽,而不及究其所为矣。
呜呼,此岂独士之不幸也哉!
若故直秘阁范公,则其一人已。
公讳如圭,字伯达建州建阳县人
曾大父履谦、大父补之皆隐德不仕。
舜举始登进士第,官从事郎以卒。
其学行志业,延平杨文靖公实铭之。
以公故,赠左朝议大夫
母胡氏、叶氏皆封恭人
公生数岁,遭母丧,哀毁如成人。
未冠而孤,奉继母尤谨。
抚弟妹曲尽恩意,有人所难能者。
从舅氏胡文定公受《春秋》学,乡举类试皆第一。
对策廷中,极论人主正心立志之方,力诋和议宴安之失,言甚壮切。
张公时为考官,读而异之,第以为选首,而同列有病其言者,抑寘乙科。
左从事郎武安节度推官
始至,帅将斩人。
公白其误,帅为已署,不易也。
公正色曰:「节下奈何重易一字而轻数人之命」?
帅矍然从之,自是府中事无大小,悉以咨焉。
居数月,以忧去。
虏骑已陷长沙,湘中大乱。
公崎岖避地,艰苦百罹而志业益修。
开口论议,皆切当世之务。
诸公多访以事,而文定亦亟称之。
江东安抚司书写机宜文字,近臣交荐,召试,除秘书省正字,改宣义郎,迁校书郎,兼史馆校勘
秦桧力建和议,虏使鼎来,而朝廷草创,无所于馆,将虚秘书省以处之。
公亟见赵公曰:「秘府谟训所藏,平时以馆好使犹不可,况今日之仇虏,而可使腥膻之乎」?
赵公竦听,即为改馆。
既而使至悖傲,所议多不可从者,中外愤郁。
公与同省十馀人合议,拜疏争之,既具草而骇懅引郤者众。
公乃独手书抵,责以曲学倍师、忘雠辱国之罪,且曰:「公不丧心,不病狂,奈何一旦为此?
若不改图,必且遗臭万世矣」。
以是怒,而公所议奏草卒与史官六人者上之。
未几,虏归河南以尝我,方自以为功,公曰:「是亦安能久有?
顾今日之义,则有不可不为者」。
乃因轮对言曰:「两京之版图既入,则九庙八陵瞻望咫尺。
今朝修之使未遣,何以仰慰神灵、下萃民志」?
上泫然曰:「非卿不闻此言」。
立命遣使。
于是以公不先白己也,益怒。
公亦以先墓久寄荆门,中更变乱,乃谒告,奉柩归葬故乡。
饭蔬带绖,往返数千里
既窆,即以病告。
主管台州崇道观
前后三请,杜门读书,不与人事者十馀年。
寻起通判邵州,又通判荆南府事。
荆南户口旧数十万,寇乱荒馀,无复人迹。
朝廷为蠲口赋以安集之,百未还一二也。
而议者希意,遽谓流庸浸复,可使稍输什二而岁增之。
吏不能供,顾无敢言者。
至是,积逋二十馀万缗,他负亦数十万。
户部日下书责偿甚急,曰不且有谴。
晚节悖乱,喜怒不可测,为户部者又其姻党,凶焰赫然。
孙汝翼惧,欲赋于民以塞责。
公持不可,曰:「吾宁被谴,此不忍为也」。
无何,孙去,公言于后帅王公师心,悉奏蠲之。
已死,公所与同去国者多召用,公亦被命入对。
上犹记公前议,劳问久之。
公因进言为治以知人为先,知人以清心寡欲为本,语甚切至。
又论东南不举子之俗,伤绝人理,请举汉胎养令以全活之,抑亦勾践生聚报吴之意也。
上善其言。
陈文恭公知政事,亦欲留公朝著,而同列有以党暴起秉事者,忌公前辈,不肯媚事己,乃以直秘阁提举江西常平茶盐公事出之。
公辞行,复奏言:「今日屯田之法,岁之所穫,官尽征之,而田卒赐衣廪食如故,使力穑者绝赢馀之望,惰农者无饥饿之忧,贪小利,失大计,谋近效,妨远图。
是以历年久、用力多而无成功。
谓宜举籍荆淮旷土,画为丘井,放古助法,酌今之宜,别为科条以令政役,则农利修、武备饬而复古亦有渐矣」。
章下,任事者或笑以为迂阔,寝不奏。
公平所至询究利病,搜访人材,汲汲如嗜欲。
江西,论奏数事,皆一方久远之利。
临川陈鼎有古循吏之风,闻者亦以为当。
利州路提点刑狱公事,以病,复请为祠官以归。
宗藩并建而储位未定,道路窃窃有异言。
公虽在远外,独深忧之。
尝剟至和嘉祐间名臣章奏凡三十六篇,合为一书,至是囊封以献,且言曰:「愿陛下深考群言,仰师成宪,断以公道,无贰无疑,则天下幸甚」。
人或以越职为公危之,公不顾也。
上感其言,以语辅臣而叹之曰:「如圭可谓爱君矣」。
遂留陈公决定大计,即日下诏,以普安郡皇子进封建王
因复起公知泉州,公辞不得请而行。
既至,举大体,尽下情,择丞史任之,郡以大治。
蠲属县负课久不能偿者什三四,度其力而宽与之期。
县感公诚意,输将惟谨,财用以纾。
泉地濒海通商,民物繁夥,风俗错杂,而经用常不足,人始以公不更治民理财为忧。
至是,乃大服。
南外宗官寄治郡中,挟势为暴,前守不敢诘。
至夺贾胡浮海巨舰,其人诉于州、于舶司三年不得直。
占役禁兵以百数,复盗煮海之利,乱产盐法,为民病苦。
公皆以法义正之,则大沮恨,密为浸润以去公,遂以中旨罢公领祠如故。
邦人涕慕,欲相与号诉于朝,公禁之不得行。
邵武僦舍以居,门巷萧然,士大夫益高仰之。
远近学者多从质问经子疑义,公亦孜孜引接,朝夕不倦。
属疾,移书政府旧交告诀,语不及私,惟以中原未复,民力未苏,遗贤未用为寄。
戒诸子强学,且毋得用浮屠法治吾丧。
绍兴庚辰六月十八卒,享年五十有九。
后两年,今天子遂由青宫受内禅即皇帝位,父尧子舜,海内大安,而公已不及见,世亦莫知公之尝有言也。
近岁士大夫颇有见绍兴日历及陈公手记者,然后乃知公之忠精为不可及。
公为人笃厚易直,不饰边幅。
忠孝诚实,得之于天。
其学根于经术,不为无用之文。
有集十卷,皆书疏议论之语,藏于家。
所议屯田,尝别草具其施行之目数千言,未及上。
其后张公总师江淮,奏下公家取其书,而张公寻罢,亦不果行,识者恨之。
公累官左朝散郎,赠朝议大夫
娶叶氏,封安人,后赠恭人,公继母之弟、右文殿修撰宗谔女也。
静淑俭素,配公无遗德。
后五年卒,与公合葬建阳渭曲村,公始尝欲卜居处也。
子男三人,念祖,通直郎、知抚州宜黄县致仕。
念德,今为朝奉郎江南东路安抚司主管机宜文字
念兹,早卒。
女二人,通直郎利州路提点刑狱折知常从事刘玶其婿也。
始,公之葬不及铭。
既葬,诸孤始属其故宾客魏君掞之状公行,将请文于上饶汪公,而刻石以表其隧。
又未及,而汪公薨,则公之同时辈流已无复在者矣。
乃奉其书泣以属熹。
熹愚晚出,何以及此?
然惟先人为史官时,实常与公连名奏事。
及罢而归,又与公同日舣舟国门外,其相与期于固穷守死之意,晚而愈笃。
先人既没,公所以怜熹者亦益厚。
至于亲为讲画,反复辨告,盖惟恐其迷昧没溺,丧失所守,以辱其先人也。
此意岂可忘哉!
乃受其书考之,而论著其大者如此,且系以铭。
铭曰:
呜呼惟公,广博易良。
不耀其章,不刿其方。
斤斤其容,坦坦其行。
恳恳其言,循循其政。
刚毅劲切,以时发之。
虽强,孰能夺之?
晚殚厥猷,遂启明圣。
万世之传,一语而定。
凡今有庆,孰匪公功?
我铭斯阙,以诏无穷。
司农寺丞翁君墓碣铭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六八○、《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九一、《南宋文范》卷六九、《宋元学案补遗》卷一
绍兴中宰相秦桧专柄用事,诸有故怨及不附己者,皆诬以罪,窜岭海。
故相赵忠简公用此死朱崖,天子哀之。
还其柩,将葬衢州常山县郡将章杰,绍圣丞相惇诸孙,雅怨赵公当国时奉诏治惇罪,又希旨,阳以善意檄常山翁君蒙之护其丧。
一日,下书翁君曰:「赵氏私为酒以饮役夫,亟捕寘之法」。
而阴使人喻意,使并搜取赵公平日知旧往来书疏,欲以败赵氏,快私憾,且媚取美官。
翁君不可,则啖以利,又不可,则胁以威,往反再三。
翁君意壮不但已,或更属它吏,则事有不可为者,即密告赵氏,夜取诸文书悉烧之,无片纸在。
翌旦,乃往为搜捕者,而以无所得告。
怒,又廉知翁君女弟适故礼部侍郎胡公寅,实当时草诏罪状惇者,益怒,乃诬翁君它罪劾之。
胡公弟宁尚书郎,具以其事白桧
亦悟为所卖,下其事安抚使问状,徙翁君官旁郡,赵氏亦竟得无它,而遂废,不复用。
当是时,天下莫不高翁君之谊,慕翁君之名,而想见其为人者。
今天子即位,近臣乃以其事闻。
上亟召见,嘉叹其节,改秩,再除中都官,皆以省员补外。
晚乃归为司农寺丞,未几而卒,闻者莫不哀之。
君字子功,世家建宁府崇安县白水村
大父彦深宣和中秘书少监
梁师成欲一见之不可得,遂久不徙官。
其后历国子祭酒太常少卿,以集英殿脩撰归老于家。
父揆,文林郎密州司士曹事,亦以文行知名,蚤卒。
君以集英任补登仕郎,调右迪功郎,尉常山,移婺之兰溪
更调明州司理参军,以母丧不赴。
主管吏部架阁文字,又以少母丧去官。
改□□郎,监登闻鼓院
出为江南东路安抚司主管机宜文字
当涂涝疫,君以檄按行,拯疗极力,全活甚众。
军器监丞,又主江西安抚机宜文字
复值岁凶,君佐其府咨访处画,用力尤多。
使龚公茂良与诸使者合言于朝,乃召丞大农
卒时年五十有二,淳熙元年二月十三日也。
君自幼卓荦不群,曹偶敬惮。
而孝谨顺悌,事集英及母兄无间言。
兄没,抚其孤甚厚,嫁其女先己女。
集英引年恩当及君子,君推以予从祖弟履之。
家居不问有无,仕官不计升黜。
至于周人之急,则亦不复知有难易多寡之择,即有不逮,虽奔走乞贷劳辱不惮也。
历阳张晋彦以子孝祥被亲擢冠多士故忤相意,逮系廷尉
亲旧畏祸及己,莫与通,求所以为橐饘费者无所得。
君闻之,独慨然谒其兄,罄家赀,得白金百两遗之。
死,事壹解。
后张氏父子俱官达,以此德君,终其身不能忘。
君与之游,亦每规正其失无所避,人两贤之。
江西时,同寮刘氏子琦奔父丧,病疫甚殆,人莫敢视。
君独舆致其家,蚤暮躬治粥药,得不死。
它所为类此人所难者甚众,不胜纪。
平居食客满堂,莫非有求于君者,而君不之厌也。
娶李氏,绍兴史官弥正之女,先卒。
无子,以从祖兄诚之之子樗年为后。
一女,适修职郎王伸
君家自集英时有别业金陵,君即居之。
既卒,遂葬江宁县西北村,祔以李氏。
后数年,君之甥豫章通守胡君大原状君行事以来曰:「舅氏志未克申而不幸至此,其高节驯行有不可以弗识者。
子盍识诸?
吾且刻其墓上」。
予妇家与君有连姻,得蚤从君游,相期甚厚。
读其书为出涕,不忍辞也。
乃书其事而铭之。
铭曰:
仁全故家,知折奸谋。
勇蹈大难,其俦。
伟哉若人,躬此达德。
俛焉终身,靡有回遹。
无曰斯丘,四尺之崇,忘私起懦,千载高风!
议军实疏 南宋 · 员兴宗
 出处:全宋文卷四八三五、《九华集》卷七、《历代名臣奏议》卷二二三、同治《仁寿县志》卷一一
臣闻天下之虑不在于军,而在军实之不练。
军实之不练犹无军也,练之不精犹不练也。
不练不精,有司乃忧军冗而欲去,是却行而欲前也。
三代之初,兵本于农,农出为兵。
以农之有常数,故兵之有常人。
一家各备一卒之用,其有老者,有疾者,有单丁而无告者,皆不役于军。
及其有事,官非役指众之家,即役少壮之士。
其势截然如头如足如臂之相卫,开阖进退,无不在我。
国未尝养无用之卒,故卒甚精;
库未尝出泛滥之费,故费甚省。
此三代之际所以纲纪四方,百守而百全者,率用此道也。
及管子治齐,始变周制,使都邑异乡,使兵民异处。
国中之士为兵,故兵不与农;
鄙野之民为农,故农不知役。
管子之虑至此,仅能谋齐而已,甚非先王之故也。
然当是时,合齐国之士,轨连乡长之法,一军不过一万,三万即为全军。
桓公用此以高步列国,使诸侯弭耳听令者,犹以齐之军实教之不繁而择之不冗也。
秦汉之后,事大变异矣,兵卒皆以募效用致官,居有营伍之制,动有尺籍之拘,最后又有黥墨之记。
彼一市其身于县,虽老,虽单丁,皆终身而不得去。
若有司一旦欲去之,有司为少恩矣。
昔者尝闻之先儒曰:「兵自二十已上至于衰老,不过四十馀年,勇锐犯坚不过二十馀年。
若廪之终身,则是一卒二十年无用而食于官也。
自此推之,则养兵十万,五万可去矣;
屯兵十年,则五年为无益之费矣」。
诚哉是言也。
臣观秦汉以来兵冗而堕者常危,兵练而精者常安
如王寻役百万于昆阳苻坚役百万于淝水袁绍役四十万于官渡,哥舒翰役十数万于潼关,彼其中安能无老弱错杂之卒,又临以好战之将,使斯民无罪而就死地者无怪也。
殊不知威武本助文德,圣人使纪律常严,赏罚常信,则人人皆矣。
虽休息已足张其军威,何至于多且冗也?
恭惟我太祖皇帝栉风沐雨,既定祸难,四方乂安,取斯民而抚摩之,天下备禦之卒不过三十馀万。
郭进李谦浦之徒,屯戍一方,多者五千,少者三千而已。
太宗、真宗皇帝,军额稍舒,亦不过四十馀万。
仁宗皇帝之时,屯戍西方,范仲淹欧阳修之徒已有减汰之说矣。
皇祐中文彦博一言,减保捷军凡三万五千,岁省二百四十馀万,此皆祖宗之成宪也。
今陛下天聪天明,法则祖宗,常以招募精勇,外谨屯戍为居安虑危之备,以励诸将,德至渥也。
迩者令将帅招填,务阅精锐,颁甲样制,备具,粲然统纪,文德之助,盖已肩于三代矣。
然臣窃虑逐路诸将循例畏谤,冗散未去,精勇未填,此不可不深为之谋也。
臣观军兴以来,诸军寄名挂字,身居市井,实不至军,其额尚存,臣不知其几人也。
阙额未填,旋有亡者,又有逃者,军吏未行刊落,主将亦多犹豫,或半匿而不申,或时申而未尽,臣又不知其几人也。
老者病者请给之法,自当减半,今则庇覆溷乱,终身廪之。
其无归者官自当给,其愿归者亦不得去,至于老死,妨占军额,臣又不知其几人也。
如是三冗悠悠,皆有可虑,诸将军实,岂能得其实乎?
假使一军三万,每一万五千人,若实覈冗病死逃者一千人,三万则为冗者二千人矣。
推诸路言之,若有十八军,则共为老弱等二万人矣。
一兵岁费百千,一岁则为二百万缗矣。
其间实有愿归者,军吏略与赒给,亦非伤恩者也。
况陛下身同,节用勤身,诸军必不容暗冗之病。
臣尝走边为吏,具得所见,悉其如此,不敢诬也。
臣愚伏望戒励诸军,敢有窜匿私名以乱军实,一切禁之。
军若有逃有亡,军吏不即刊落,其私入者今后并许陈首,与捐其罪,不首则朝廷自有明法
诸军老病衰弱,退有所依,愿为民者亦宜听许。
若无依倚,则方给半分钱粮,上不失恩,下不失所,此则兵之三冗可以渐去也。
臣又观四川等处厢军至滥。
夫厢军者有事则可以备禁军之阙,其可太滥乎?
今诸处多刺孱弱,或刺羸病,一家或至三卒,或至二卒,止为州郡威仪而已。
间有无状之吏,终岁私役那借,则谓之差出之卒,逐月纳工匠事艺,终身避免则谓之事艺之卒。
朝廷置兵本以卫民,今之蜀中乃以蠹民,患至深切。
君门万里,何从知之?
此贱臣敢为陛下申言之也。
臣今并望严赐圣旨,如四川等处厢军,年十五以下强增岁月,或羸或病,以欺州郡,自合并许州郡精加检察,然后入籍。
诸司诸州军以事艺工匠为名,吏或受取,并乞以赃论。
如是则天下之吏不敢自私,天下之兵不见冗滥,各为徇公固本之计。
济世之急务,臣未见有过于此也。
右中散大夫提举台州崇道观强公行状1157年4月 南宋 · 曾协
 出处:全宋文卷四八五四、《云庄集》卷五 创作地点:浙江省湖州市长兴县
公讳某,字幼安钱塘人也。
皇曾祖讳冲,隐德不仕,累赠尚书职方员外郎
妣程氏,封仙源县太君
皇祖讳至,始以进士起家,终尚书祠部郎中、三司户部判官,以子贵赠金紫光禄大夫
妣杨氏、曾氏,封鲁郡夫人
皇考讳俊明,历尚书主客员外郎,终两浙路提点刑狱,以公贵赠开府仪同三司
妣赵氏,封荣国夫人
强氏之先,其别自齐,盖本姜姓,班班见于汉、唐苻秦之书。
至国朝,公之祖考始以文学大显,为世称首。
公尤警敏,四岁能辨四声。
年十有五而孤,太夫人相继即世,刻意问学,居乡数年,人罕识面。
乡先生施国光学,遇讲解,尝默记数千言,退而笔之,无一脱遗。
齿最少,同辈敬惮,不敢为逸游慢戏。
府公嗜学,博极百氏,造次未始释卷。
公从旁观之,悉能记忆,问辄响答。
馆客傅崧卿子骏极爱重之,叔父文宪公渊明尤器焉。
居乡最为乡人所推,薛太尉昂目为后进第一,李修撰及闻而敬爱,与为忘年交。
未冠,以开府公恩补太庙斋郎,调睦州遂安县主簿,时年二十二。
持身廉约,一介不以取人。
滞讼有越十年者付公,一言决之,一邑称服。
民有方泽者,讼前令,去之,亟输粟得官以自庇,横益甚。
士子郭霖、邵振民之徒,持吏短长,以自衣食。
公来,皆屏息悔过。
时朝廷重兴州县学宫,吏奉行唯谨,闾阎氓隶假逢掖立讼庭,则长吏改容加礼,事无曲直,一切右之,不则叫号欢呶,或面骂不顾,令不能制。
值公在坐,则循循如平时。
以是公旦旦造令,讼未毕不听去也。
有詹天申者稍不逊,公遣人谕以理,少选,詹之族长相率携天申诣公愧谢。
公因勉励之,卒为善士,后登科,仕为升朝官云。
县岁给蚕盐,豪民劫持强取,多或倍蓰,吏破产以偿。
公命工织为畚者百馀,细大有差,预实之,乱其钞而覆置之,次第而赋,讫事无敢哗者。
吏以手加额曰:「使官得宰天下,当如此盐矣」!
未几,移长洲
过市,民皆啜泣。
后十有九年,以避地复来,士民争出劳问,相与调护焉。
时去乱未几,邑豪杰更为长雄,乱屡起,令姑息不暇。
公适寓居,犹以遗爱得其欢心,岁时问遗,邑人赖以为安。
又尝之淳安,遣仆市药于肆,主人潜益其数。
公觉而归之,不从。
县吏见之,叱使去,曰:「是尝官吾邻邑,唯井水不以钱取,汝曹无知,敢污若人耶」?
及为长洲,守盛章恃势恣横,郡官多谄以求进,小忤意,中以危法。
公从容有常,敬爱之。
既去,称誉不衰。
未几,除主管编估局,既而复改刬刷折钞官物。
文宪公年高多病,跬步不许离侍侧,而折钞官例不坐曹,如公之志云。
承奉郎,除光禄寺丞,兼大晟府务官
踰年,文宪公薨,除公通判杭州,年二十六。
人初少之,而公遇事敏明,老吏皆畏服,以为不可及。
杭本乡郡,公持身廉平,亲旧来者礼之,馈者厚报之,恩意往来如平时,皆得其欢心,然终不敢以毫发私慁公也。
杭为一都会,多奸盗。
薛昌以善迹捕名里中,弟宁桀骜横一方,州郡倚以为用,虽名太守莫敢诘。
每捕弗满品,即推一无赖者,号家人,代之受责。
公取其牒视之,曰:「姓名汝也,又奚辞」?
属吏
宁惶惧,愿自效,公不听。
白太守,守知公不可夺,卒杖之,诸薛为少衰,良民以安。
马端者,专掌鞫狱,一州侧目。
公行守事,来不以时,命数卒捽置庭下,痛捶之,市人称快,迄公去,不敢为奸。
公所决讼,人多纪之。
后方腊陷杭州,族僧法秀者,老而有戒行,方逃伏山中,以书抵公曰:「州人出万死,犹谈强寺丞断事不去口。
到今郡人语及公,必以手加额」。
陈通据城叛,尤嫉衣冠,公出入兵间,皆起立致恭云。
初,公在杭,待制赵公㠓来典是州,公外诸翁也,不敢以儿子畜公。
赵雅饰厨传,一日偕郡僚登双门,曰:「官奴殊未差择」。
将属公。
公举手谢不能。
且曰:「非某事,有仪曹在」。
赵愠见而罢。
其他规正多此类。
然心爱公,尝语人曰:「吾内外族之贤者,霈与幼安二人而已」。
霈,赵兄子也,后为工部侍郎云。
公在职多馀暇,数游西湖两山间及龙山诸刹,与文人秀士论文赋诗,及高僧逸人为方外之交。
每出行县,迹遍历胜处,徜徉兼旬乃归。
当是时,权倖用事,其党皆据在州要职。
或衔命出入,每会集,金带烂然照坐,在仕者多结以媒进,有骤用者。
公未尝与之亲昵,然不得而怨也。
给事中傅公墨卿使高丽,取道钱塘归,语其弟崧卿曰:「方是时,某亦不能处之使如此,盖惟有道者能之」。
及终更,爱公者以书私相贺曰:「强幼安完璧而归,可喜也」!
公初佐徐端明铸,独泊然无附意,日一见,非公事未尝请间。
官欲满而徐去,过公,太息曰:「某尝接前辈,如公似之」。
去年受代时,居舍在城西,蒿莱没人,而邸店别业率颓毁不治,盖未尝役一匠者。
某心服焉,始知徐初不敢以众人见遇也。
罢官去京师,寓景德寺,与眉山唐子西以文字相酬酢。
子西夜过公,语或到钟鸣。
宰相谢宾客,有劝公诡道以求见者,公谢不愿。
久之,得通判宣州
杭倅选甚高,前此未有复为倅者。
公至宣州,守俞公焘旧好饮燕,不事事。
公到,数辞疾不往,守为之稍损。
事有与法戾者,必从容规正。
时州方建神霄宫忠翊郎徐正德护宫门戟幡由京师来,自谓童贯门人,守畏权势,礼之如王人。
倨益甚,郊迓数里外,称疾不得见。
公适到郡,吏白致书,不听。
既视事,问戟何为不立,曰:「奉使有命,须病间」。
公曰:「此在选使臣尔,护戟到州,无他虞职也。
奉安乃州郡事,彼何与」?
守不听。
公命一戎官即舟次,谕以新通判意,曰:「戟到久不立,岂朝廷崇奉之意?
今择日奉安,倘管押官病未间,持假状来」。
正德皇恐,力疾出。
正德既自他郡回,曰:「童宣抚命我市物,为钱若干,须车以载」。
公使索文檄阅视,且问费将安取,语塞不能报。
部使者来,犹据传舍不肯避。
公遣牙卒二十辈迁之僧舍,明日遂行,众论快服,时宣和二年也。
是年十月,盗方腊睦州青溪县。
十一月,稍逼新安
歙州曾公孝蕴移帅营丘,知宣州上官敦复老而畏愞,亟求去,得提举江西常平,知广德军韩公某亦以老病自列罢去。
三州皆以通判行守事。
而宣、歙接壤,唇齿之国也。
贼势日张,承平岁久,民不知兵,远近汹惧。
闻之朝廷,辄寝不报。
江东帅司遣东南第三将,西人号病关索者,老于行阵,慨然有平贼志,然其所统乃江东诸郡兵尔,皆恇怯不习战。
驻军歙州,贼率众来犯,亟帅所部应之,身冒矢石,为士卒先。
未战,众皆溃,将死之,贼遂陷绩溪宣州大震。
先是,御笔以江东李侗董率诸州兵讨贼。
,宣人也,领江宁兵八百人驰赴山前。
既到宣,闻歙已危,顿兵不进。
公方缮城壁,募敢勇为守禦计,分遣巡尉扼其要冲。
有摄管界巡检张禹臣者,自言将家子,愿自效,请往杭、宣境上,气锐甚。
行三舍抵宁国,闻已陷,驻溪南僧寺不进。
中夜凭高远觇,如有火光然,大惧,委众驰还,所过以策叩门,大呼曰:「寇来矣」。
五鼓抵城下,径造宣城县及使漕幕府言状,且云:「贼壁南门矣」。
公使状其事。
既又走南陵云:「贼临青弋江矣」。
江去县不能五十里,于是城中官吏百姓尽室奔窜,一城为空。
公亟诣漕计事,则既装矣。
方退,则已领众出北门,趋江宁,于是内外大扰,寇攘蜂起。
先是,漕使太平州诸县土兵弓手一百五十人自随,是日抵宣州,漕以州无兵以畀公,公使分护帑廪囹圄,而州禁卒调发溃散,才馀三十六人,各给兵仗,列在庭下,目为亲兵。
当是时,官吏无复一人存,独公在焉。
骑诣诸狱,慰抚囚之在禁者,又走帑廪,坏扃鐍,以给士卒之仰哺者,亟遣人往宁国问状。
邑尉来告,境内无寇,昨夕贫民附火耳。
公访得一二小吏,求纸笔书榜以告百姓,将乘时作乱,公觉之,不为动。
入夜,城中四面次第纵火,从者襆被持马促公去者数四,云:「贼已入城纵火,不可少俟」。
公诡对曰:「吾决矣,姑更觇其实」。
乃遣人之火所,既又报火方起,则又遣一人。
乃解衣就寝,戒老卒曰:「吾夙兴罢甚,觇者至,俟来晨并白」。
于是投床大鼾。
众知不可动,不复言火矣。
翌日,州监军宣城宰始自城外还,胥徒亦有归者,百姓诉剽夺者相属。
公捕得,命以大校,帽其首如大辟者,书其械以徇于郊外,曰:「将不以常法治之」。
于是人始知惧。
宣州政和末病水,流徙者十室而九,存者无以自赡,及是肆掠居民。
宣城宰出,民持檄赴愬,遮道不得行。
宰以白公,公命吏视其居处,以类相从,书其后以付巡尉,戒以须生致毋擅取首级,非格斗毋轻用矢刃,非经有司鞫实不以论赏。
于是鸣金鼓献俘者早晚不绝。
公命列之于庭,挟以铠仗,乃出据厅事。
士卒有功,赏以金钱;
里正若土豪与有力者,劳给加等。
巡尉坐语,温言相劳苦,然后以贼付有司。
人人喜悦自奋,未旬日,奸人屏息,境内肃然安堵,城中外户不闭,见道遗者辄连呼其人,授之然后去。
先是,城孤兵寡,度贼到无以守。
有周某者,自言有家徒三百,膂力绝人,愿率以捍城。
官吏得之欣然,请借兵资粮。
公独疑之,命赴宣城县问状。
周请与弓级蒋彬者偕行,彬一见,唾骂曰:「县官何负汝,乃欲反乎?
若顷为强盗,吾获汝,欲杀我甘心耶」?
周抚膺惭恨。
宰阳怒彬,叱使去,好言谕周:「诘旦以尔诣州,为汝」。
是夕大扰,失周所在,乃径出村落为盗。
里正率众围之,格杀周,搜其衣间有降书,将举城以应贼者,盖独惮蒋彬,欲先以计取之耳。
方是时,非公先见,城几殆。
漕宪讽公清野,及焚附城民居积聚,公曰:「是非边城比,内外皆吾民,奈何弃之」?
是时,州县察奸甚密,城门昼闭,商旅不得行。
公曰:「贼所为遣间侦伺者,以未测吾虚实也。
今吾州无城与民,孰不知之,何以侦为?
重扰吾民,无益也」。
命勿察,城门启闭如无事时。
间与同僚置酒高会,赋诗为乐。
敌罔测,不敢轻犯。
自军兴,州县多便宜杀戮以威众,公独不然。
张禹臣晚自归,众谓当斩以徇,否则械系。
公曰:「某人臣也,何得专杀?
且一命以上荷校有著令」。
第付狱奏劾而已。
虽捕获奸盗,必问法何如,不自为轻重。
时取一二死囚,断其首竿于市,远近骇服。
事闻京师执政者拊掌惊叹,曰:「儒者之勇也」。
宣为江淮襟喉,贼得宣则江淮横溃,为京师忧,是以时多比公于巡、远。
明年正月,朝廷方起钱公即为守,大军亦踵来。
二月五日庐州队将田某与三州巡检黄𧦬与贼战麾岭下,大败。
贼陷宁国,直抵黄社,距州城四十里。
时东兵将仔相继率众一千五百人趋宁国,闻败不救,领兵径还,夜抵城外,莫知为贼为官军也。
守惧,与漕使俱出北门,欲趋太平州
公亟自出城追及,谕以利害,与俱还。
贼闻大军且到,旁趋旌德州城复安。
当是时,童贯出为统帅,思所以为归报藉手者。
广德军有常平钱六万埋地中,军倅取以献,大悦。
或以此讽公,公曰:「军兴,州县所费无艺,更以为献,将不免科调。
为一身计可尔,如吾民重困何」?
言者愧服。
由是不乐,及第功,他郡倅获厚赏,州守钱公就加龙图阁学士,而不及公。
钱初欲论于朝,其子谏之,畏祸而止。
是时,帅臣监司咸欲为公言之,士民亦为公讼功不已,而漕以屡跳为耻,众相视莫敢发。
然欲默不忍,各以著令荐员举公,其词则极道城守事。
内翰徐公绩以书抵公,曰:「仁者有勇,今见之矣,碌碌鼠辈不足道也」。
盖指侗辈云。
西州士人屈通从军宣州,摭民言为《楚歌》二十章,其末皆云「我不去」,盖实录也。
其馀作为语言以记一时之功者甚众。
童贯既班师,宣有四大寇环处境内,合散出没,四郊骚然。
州檄公督捕,久之悉平。
先是,诸州捕贼得辄杀,不问其所由来,良民往往为贼坚守巢穴,屡拒官军。
公请于宣抚司,悬赏募为首及用事者,胁从一切置不问。
又与帅约,无遣将兵,喜扰而善惊,用之适足败事,在道者还之。
但会数县巡尉及召募勇敢士分布要路,戒以无得妄出兵,且谕巡尉曰:「吾曹第为国家毕事,毋贪功幸赏。
他时有赏,通判不专有也,多寡当与诸君均之」。
乃镂板为榜百纸,募人持入贼中,揭道上,众稍离叛。
间有执贼来者,问知胁从,立慰遣之。
于是徒党尽散,独所谓首领用事者数辈,窜伏山谷,未几皆擒获无遗。
公迁官一等,巡尉第赏有差,如初约焉。
公之以职事留郊外也,一日得部使者檄,以朝旨委公,密具弃城官吏姓名。
方公摄事,时郡官皆出境外,间有驰归者,闻一虚传即日去,或白事未竟,就坐潜遁,虽主兵官亦然。
皆盘泊和、太平、真、扬、高邮,逮事平始归。
同时守会稽者,劾弃城官吏,皆荷校远窜,守骤加职数等。
公念事出意表,安能人人责其固守,独守臣不可去尔。
人情不相远,使数十百家流离狼狈,己取厚赏,安乎?
即报以无弃城者,僚属由是获免。
初,郡官闻有檄,忧惧不知所出,候公入城,迎叩公,犹相视怀疑。
公命取案牍示之,无不感服。
关注子东作序送行,具载其事。
钱公号风力帅,所到不假僚吏以权,独重公为,政事无细大,一皆诹访。
文书经公者、钱不复省视。
尝行县,郡事留不决以待。
然其为人尚威猛,下情或不得通,公介居其间以济之。
钱尝云:「公之处事,初若不快人意,徐而思之,莫不曲当,盖某所不及也」。
倅宣二年,领郡事者十七八。
比去,民闭门遮道,不听去。
公去踰一纪,宣州吏卒时犹为讹言相动云:「强寺丞来守此州」。
踊跃驩呼,以先睹为快。
公之友黄公子鲁新安建康,道宣州溪上,饭于野店,一妪前问曰:「官识强寺丞否?
今安在」?
曰:「在馀杭」。
「安否」?
曰:「安」。
则以手加额。
黄曰:「汝何为问之」?
曰:「若人,宣民再生父母也。
自有吾州以来,得知州通判知县才各一人,此其人也」。
问守为谁,曰李龙图,令曰李朝奉,盖光、椿年也。
公始还乡里,造父友傅岩老。
迎劳曰:「宣城之节甚高,行季有子矣」。
行季,开府公字也。
杨公时一见公,大奇之,曰:「强氏有此人」!
一时名胜,造门愿交。
入朝,道毗陵,钱公谢事家居,宾客不得通,闻公在门,肩舆亟出,留连欢甚。
曰:「公之为政,吏师也,有德又有言。
老夫退居静念,愈觉可服」。
是时王黼当轴,官以贿成,因曰:「闻迩来官有定价,非是不可得。
公奕世清德,其值不赀,宁不得官,慎勿为此」。
公敛衽谢曰:「某素心也」。
留毂下半年,果不得官,乃告去。
居乡二年,殆无出仕意。
亲故更劝勉,乃再趋朝。
吏部,视文榜有湖州录事者,即求以归,时论为之扼腕,而公恬然自若也。
杨公时屡为蔡攸之,不效。
公于蔡氏虽姻戚,然未尝少为之屈,故不用。
及其将败也,子衎除徽猷阁直学士,始荐自代,虽其父祖犹以为然也。
唐公恪许公景衡,相知尤笃。
会渊圣即位,二公方向用,慨然许以振起,及执政辄忘之。
盖公耻于自售,故难进如此。
公方待次里中,会朝廷穷治朱勔党与,命江浙漕臣凡以得官者即斥之,莫知主名,则求故吏,俾疏姓氏。
由是争夺纷纷,或讦以自售,而公之代者亦误堕罢中。
檄既去矣,一日漕使招公甚急,面授檄使之官,仍戒以速行毋留,且有所畀付。
公力明其不然,曰:「閒居六年,宁不急禄,然岂可厚诬他人?
不敢承命」。
漕再三勉谕,辞益坚。
以公言为信然,乃已。
既而代者始使人自辨,然事已白矣。
当是时,犹用旧制,圭田以四月三十日为断。
既望,漕以此动公,曰:「藉彼不然,而文移往来,犹可易朔」。
公辞不愿,漕终身愧服,士论益以此归重。
公未到吴兴郡守直龙图阁梁公端闻公名,悚然以待。
钱塘叛军尚婴城,湖卒董照等亦谋据城叛,其党以告,为首者孥戮之,郡僚迁秩一等。
于是州下令诸营卒十人为一保,一人有谋,十家坐之,又联城中居民为保伍以伺察,军士反侧不自安。
而公适到郡,有兵士张青者,夜梯子城西门,并茶肆,登屋纵火。
未及燃,为保伍所执,一城汹汹。
质明,守命理官鞫于郡圃,具得纵火状。
因会郡僚议罪,皆曰当如约束,戮十家。
公曰:「不然。
前日孥戮,出于仓卒,不暇详议,然何可为常?
今日之事,唯宽可以已乱,不然众怒不可遏,此州殆矣。
且焉知斯人于彼不有私憾,未见反状,当傅轻典」。
同列曰:「唯前日用刑太恕,无人忌惮。
若更从轻,则乱可立俟」。
公固争曰:「杀人不是好事,须宽猛迭用,不然人人思乱矣」。
守独谓公曰;
幼安与某意合,然则当如何」?
公曰:「烧有人居舍,在法当死,况当此时,且近子城,处以极典,夫复何辞」?
又问家属,曰:「徙邻州」。
又问十保人,曰:「杖而释之」。
同列犹力争,守不听,退坐后厅,书断如公言。
未竟,客至,曰十保人已轻,因令俱徙邻州
既命斩张青市中,薄暮始治馀人,登时迫遣上道,家属相送,哭声震野。
是夕卒辈无人色。
于是巡察益严,溪下小舟一一搜索不遗。
时方增置武尉,募新弓手二百人,州令分守武库,以备不虞。
于是弓手横凌军士,军士愤怨,道遇新弓手辄殴之。
守一付公使治。
公呼證佐使前,曰:「彼均国家人也,州郡遇之无厚薄,但殴人者罪耳,汝当以实言,不然先罪汝」。
咸对以实。
又呼军士前,反覆问之,至三四,然后杖之,莫不悔服。
有龙骑节级陈方及舟师沈青,攘袂市中,曰:「吾必为死者复怨」。
一郡以为忧。
已而陈方遇一鬻青果者于涂,夺其刀揕之,伤胸。
逻者录以送州,众皆喜,谓去此人有名矣。
公私语守曰:「慎无急杀,一陈方易尔,然祸有不可胜讳者。
姑系狱,徐议之」。
翌日,伤者困重,始以大校。
举目直视,鼻息咈然,众益惧。
已而其妻又诬鬻果者怨其夫,持刀逐己,众證不然,杖而遣之。
于是杂然谓使出狱必为乱,当遂去之。
公曰:「法有限,候限至徐议区处尔,何遽也」?
守呼法吏将改配,公曰:「改配亦逃归尔,何益」?
守问计于公,曰:「第付某决杖可也」。
守孤疑虑累日,不得已,然公言,诸黥随之者数十百人。
公初命依法行决,才数下,号呼若不能堪者,遽命释之。
且使升阶,好谓曰:「吾视汝貌,岂碌碌者,异日立功名,享官爵,殆未可量,而轻生如此,可乎?
使前日被伤者不幸遂死,汝且不免。
虽有富贵,将谁使享之?
太守兼管内安抚,岂不能以便宜斩汝?
盖将责汝后效,吾又从而贷汝,亦知悔未也」?
曰:「然」。
曰:「侥倖不再,而今而后,当自爱毋忽」。
再拜谢。
众卒欢呼,以手加额,曰:「官犹齿吾辈于人类乎」!
守初犹忧之,后半月见公,曰:「陈方帖然,公勉以忠义之力也」。
未几,沈青又以私酿捕获,众持论如前日。
公曰:「不当与陈方异罚」。
亦杖而释之。
自是湖卒不复萌反意,州人于今不见兵革,实公之功也。
苗、刘肆逆,挟诏旨以除内侍,有寓他州者,辄没其家赀,徙之远方。
吴兴郡官一时受牒者数人,惟公处之得宜,毫发不使有欺隐,而其家以口赋服用饮食甚备,具名物归之案牍,曰:「此固诏旨也」。
其人感泣。
未几,有诏复给,于是诉者纷纷,而公独晏然,众又愈服。
在湖一年半,凡诉讼,守一委公,倅具员而已,郡无留事。
公所决,皆傅情法,无纤介私,州人思之不忘。
时公脱兵革,囊中无留藏,独恃月俸,有馀辄分畀同事,郡守益以此多之。
公雅志退藏,见四方多故,遂挂衣冠去。
会新天子即位,用人如不及,翰林学士汪公藻等交荐,诏公主管亳州明道宫,除通判永州,改主管台州崇道观
秩满,除通判泉州,复改崇道祠事。
任满赴阙,望倾一时。
凡论人物,必以公称首。
时有诏从官荐堪任监司郡守者,将书姓名御屏以待选用,观其治否以殿最举者。
又诏须明指事实,不得泛论。
又诏监司郡守有阙,先除所荐人。
吏部侍郎晏公敦复兵部侍郎刘公宁止给事中傅公崧卿,以公应诏
傅雅器公,尝欲以十科荐,会资序碍格乃止。
舍人时尝以所草赠告三十六道书以畀公,使书其后。
前后屡荐,动辄数百言。
给事史官赐对,又反复口陈,不觉日旰,皇恐谢曰:「臣奏事喋喋,烦黩圣听」。
上曰:「不妨,正要如是」。
然与时宰无素,卒不用。
乃从吏部调,签书平江军节度判官厅公事。
到官,会郡守数易,倅白彦搆适行守事,性多苛而疏率,文书有不合理者,公辄持不肯下,虽力取之不为动。
既而出旁郡,以州事诿公者凡五十日,日阅讼牒千馀,区理郡事,一府厌服。
既而公诸舅徽猷阁直学士赵公霈知府事,赵雅爱重公,日间见坐语堂上,老兵辈悉屏远,每事问。
公以忠厚信于上下,赵所施为,一事近厚,曰:「必自强丈出」。
不然则曰:「强丈未言尔,姑待之」。
赵固劲正,公左右之,治状远闻。
己未秋大旱,户部尚书梁汝嘉建言漕运不通,请下、湖、苏三州募游手二万人治漕河,自秀州抵长河堰凡一百八里。
公得之,笑曰:「彼初无水源,必待天泽。
无益,第漕下塘可也。
且岁旱井眢,万众野处,弱者暍死,壮者溃而归尔」。
移书言事官,罢之。
是日大雨踰二尺,漕运以通,汝嘉憾焉。
吏部尚书张公焘吏部侍郎刘公岑给事中刘公一止中书舍人李公谊,共荐公可用。
遂及宣城城守事。
丞相曰单方择守,其以公往。
既而以私计辞行。
秩满,主管崇道观
宰相秦益公既悉公行治,兵部侍郎程公瑀乘间道公姓名,秦闻之欣然,即除知常州
始一识面,叹曰:「清苦之士也」。
退而之郡,岁且旱,入境而雨告足。
自是凡有水旱,走群望,应不移晷,且间有异事。
公老于州郡,听决如流,虽毛密,应如有馀。
率以辰刻退食,未刻始复视事,迨晡休吏卒,当昼门庭阒然。
暇日书传皆自校勘,或手抄,其从容如此。
为治简静,不事苛刻,人谓有前辈风度,上下安乐之,迄今士民思咏不去口。
贡献赂遗,一切罢去。
守臣供须,非法所有,一毫不取。
邻州馈饷,不以归私家。
会元夕,按乐行酒速,于是漕始大怒。
因有媒孽其短者,谓公以廉自喜,而中书有成规之言,盖嫁怨焉。
自是求瑕甚悉。
一日过州,得二事,锐意欲按治,以委晋陵李璹
力言其无有,曰:「兹事如有之,安能掩众人耳目?
监司有所劾,必合公论,乃终无悔。
彼人皆曰贤而害之,无终悔乎」?
漕大愧,引道去。
于是属吏之干荐者,胥吏之惧罪者,多受风旨,至讽寓居过客以求公短。
,了不可得。
岁莫再道旧治,惭前事不效,毛举数事以劾,皆公事,又无其实,坐是罢郡,远近冤之。
自漕之相伺察也,人人危之,公初不为动。
或劝引避者,曰:「吾内省不疚,以朝命典此州,俟谴黜尔」。
漕吏亦以此服公。
及罢归,未尝片辞自辩。
有言及漕,如未尝相失,虽家人父子间,不见其有忿色也。
自是,凡三领崇道祠事。
公自罢郡,买田筑室,慨然有终焉志
公所居占水竹之胜,幅巾杖屦,与邻里相往来,否则閒居一室,左右图史,视一世荣利泊如也。
如是者十年。
故人给事中刘公一止来见公,喜曰:「公形癯而神昌,养之如此,岂古所谓得道者耶」!
既而得微疾,以绍兴二十有七年二月十有三日薨,享年六十有七。
官累右中散大夫,以久次赐服金紫,开国馀杭县
公资禀既异,涵养有道,内外修整,色夷气清。
嗜读书,博览强记,自少迨老,手抄口诵,未尝释卷。
前言往行,往往成诵,取其要领以修身行己,期于有用,非特玩其文章而已也。
人以疑事疑义质诸公,一言立决,问者冰释。
为文敏捷立成,尤积思于诗,以诗名世者,皆见推许。
公尝语人曰:「吾不事场屋,不干举荐,未尝为外所挫,故吾之乐也全」。
平生以清约为尚,无所嗜好。
自少年以来,未尝历媱坊酒肆。
若夫纷华盛丽,性所不悦,非勉强而去之者,人以为公有外曾祖父赵清献公之风也。
仁而爱物,内刚明而外和易,后己而先人。
少壮时敏而锐,勇于立事,居正而行,自谓莫能夺也。
晚节益以盛德服人,杜门却扫,宅心物表,渊然其静,泰然其安,对之使人不善之心销也。
早从学浮屠者游,出语简妙,多得其指归,临终神色不乱。
善与人交,久而不渝。
明而善容物,未尝恶于人。
世人嗜好相反,有若荼荠,及语公,皆心服。
盖其处心平恕、待人如一而然也。
闻人之善,欣然如出诸己,虽异己者犹喜道之。
街谈巷议有可取者,不废也。
既老,以「乐闻过」名其斋,且自述其,为文置左右,闻者益服其进德云。
于内外姻戚,曲尽恩意。
少尝与季父架阁公献明同居,开府公殁,架阁公养生送死甚力,既而亦下世。
公经理其家,始终不怠,士夫谈之。
族人之无归者,尤悉意存抚。
其任子也,舍其孙而官其从父兄弟之子。
既属纩,舌本强不能掉,家人环问所欲言,但能道孤侄女名字而已,闻者泣下。
既殁,虽庸夫贱隶无不涕洟咨嗟。
公行己于其细者,每所加意,盖不胜载,而大节著于宣州城守时,故某纪之特详。
宣人周右司紫芝尝为某言:「当寇迫时,一日见公圃亭,忽睇视自语曰:『何期今日乃死于此』?
方食,不在匕箸也」。
以此观之,初未尝有去志,非侥倖得名者。
周每言之,心形俱服云。
公娶同郡元氏,直龙图阁积中曾孙女,封令人。
生二男一女。
长男曰系,将仕郎,未冠而夭;
幼曰修年,以公任从事郎。
女嫁右宣义郎曾某。
孙男女三人:男曰回,并幼。
其孤某以二十有七年四月十有四日葬公于临安府钱塘县履泰乡郁家山之原,实迩开府公墓,从公志也。
唯公于圹宜有铭,于国史宜有传,于墓隧宜有碑,谨掇公言行,以告世之立言者,求铭而刻诸幽,且备异日史官采择云。
某月日,右宣义郎、知湖州长兴县丞、主管学事曾某状。
严上舍 南宋 · 陈造
 出处:全宋文卷五七五六、《江湖长翁集》卷三七
希代至珍,时许拜故人赐;
冷官乐事,顾敢令儿辈知。
已郁荐贤之怀,聊谋承教之便。
高文嗣至,厚意莫酬。
夫士取其贤而不计穷通,然学裕乎中则见于辞采。
有能去彼而取此,加以彪外而弸中。
若公议未隳,必褰裳而争取;
如造物不予,或按剑暗投
在今日而论才,得夫君之畏友。
受八面之敌,游刃有馀
看一钱之囊,炊烟不起。
诗解颐而纸欲贵,衿见肘而琴常鸣。
冥搜笑东野之寒,处约有孟贲之勇。
谁遣两穷之相值,共嗟五技之何为。
请姑就广文之毡,傥其得饱;
容徐贷监河,会有知音。
跂以俟公,幸毋鄙我。
林殿院(代人) 南宋 · 陈造
 出处:全宋文卷五七五七、《江湖长翁集》卷三八
荣膺宸纻,与领台纲。
著定联华,夙已期于峨豸;
权豪屏息,兹相戒以避骢
正人得时,善类吐气。
恭惟某官儒英辈古,德操范时,掩文价于二京,探道原于六籍。
学充而富,视赵孟之欿然;
气养以刚,过孟贲而远矣。
自通朝籍,深简皇心。
六察之司,虽参持于邦宪
图一台之正,方注委于时贤。
帝曰汝嘉,谁处公右?
然施于事者系所养,而裕厥德则优于言。
眷望实之已孚,翕班联而归重。
风采所厉,孰非默就于表仪?
官曹之清,政恐不烦于绳治。
懿纲醲化,坐臻载歌。
东府西枢,尚有虚席。
行试调元之手,尽酬及物之心。
某一节服劳,万间席庇。
倾瞻德宇,梦亦系于台乌
阻远宾墀,贺徒深于厦燕。
象先侄书1168年 南宋 · 薛季宣
 出处:全宋文卷五七八七、《浪语集》卷二五 创作地点:江苏省常州市
某启八五侄上舍:携别浸久,方切悬思。
仆归,收书,审知即日首夏乡炎,启处佳胜。
仍闻肄业湖上,挹山泉之清秀,以资涵养,供笔力之助,甚善。
尚须力自勉励,毋以时学而小之。
得失付之于天,务为深醇盛大,以求经学之正。
讲明时务,本末利害必周知之,无为空言,无戾于行,则前辈之事何远之有。
学无今古,适睹时学,益人之大耳,位中上下皆安。
某以交代,尚欲补填一月,夏中可以即路交事,不出六月中旬间。
房下粗安,它亡足道。
王枢书未欲作,方以州县窃禄自喜,姓名讵可关诸政路?
悠悠之议,自非众人所谓,人情服习苟且,宜吠所怪。
然道路籍籍,颇云有兵。
意良工之不示人以朴,莫无是否,羸病未药,而求孟贲手拼,闻其他日之论,当不如是疏也。
作事若管夷吾可矣,其不切致主,以求欲速之功,令人多恨;
况侥倖成事,必无是理。
论者谓晋淝水之役以天幸,议谢文靖公父子。
每思军中欲害万石,不忍于一处士,所以用众,非一日之积矣。
方其命将,内拔诸不经事少年,以韩康与玄之疏,固已许之击贼;
郤诜怨也,知其必辞;
玄问计而不应,荆援至而不喜,方赌墅于王师之出,视捷书如无事。
有孚盈缶,宁徼天之幸邪?
身危死外,功弃不卒,其弊安出,亦若夷吾而已。
张魏公刘开府望实俱丧,龟鉴不远,要此一著,不容再错。
前日尚可,如今大事去矣。
详思朝中人物,未见其辈。
观棋静处,每高当局未能忘情于物,故不能不眷眷于若人,因报及之,火之为望。
开馆相延固善,然公府不易作客,千万审处,无劳轻动。
景望失得有命,所谓举而不能先者之命欤?
汲黯 南宋 · 唐仲友
 出处:全宋文卷五八六二、《悦斋文钞》卷七
自古奸雄觊觎人之国家,不惧其土地之广,甲兵之众,而常惮其有仗节死难之士。
盖国之兴废,常系乎人心,而感激人心者,莫大乎忠义。
理义,固人心之所同然也。
不幸而怯于势力之强暴,愤懑抑郁而不能以自奋,必有大过人者。
抗不回之操,以折凶虐之气,虽奸鈇逆鼎陈于前,甘心蹈之而不悔,则匹妇孺子闻风而兴起,犹知扼腕不平,誓雪大耻,而况于壮士乎,况于君子乎!
此国家之所深恃而奸雄之所深惮也。
秦始皇帝会稽,渡浙江项籍观之曰:「彼可取而代也」。
隋炀帝方盛,杨玄感私于李密曰:「上多忌,隋历且不长」。
彼奸雄之窥人国,岂畏其广且众哉!
淮南王谋反,独惮汲黯,曰:「汲黯谏,死节守义」。
至说公孙弘辈,若发蒙耳。
节义之能慑奸心见于此矣。
之在朝,经术不如、宽,文章不如相如,谈说不如严助、吾丘之属,其所长者,不过节行修洁、任气好谏而已,其所慕者,不过袁盎、傅伯之为人而已。
使淮南乱,止一死,何能为汉重轻?
淮南畏之若是,何哉?
独不闻王蠋之事乎?
谏齐不听,退耕于野,及燕之入齐,欲以为将,不听,将屠昼邑,不从而缢死,齐大夫闻之,曰:「王蠋布衣也,义不北面于燕,况在位食禄者乎」?
乃相聚如,求诸子立为襄王,卒以齐反燕,尽复其故地。
节义之感人若此也。
使淮南而杀,则汉之群臣激于义愤者,岂后于齐之士大夫?
必不置淮南于地上,此所以逆折其奸萌也。
或曰:「何武卫青在位,淮南寝谋,直畏之善战尔,非惮也」。
曰:淮南诚畏,不过欲刺之,非惮其义而不敢发也。
严助居官任职,无以踰人,然至其辅少主守成,虽自谓,不能夺也。
武帝亦然言,断然曰:「古有社稷臣,至于汲黯近之」。
之节义,素信乎汉之君臣矣。
大将军青侍中,上踞厕见之;
丞相弘燕见,上或时不冠;
至于见,不冠不见也。
武帝待遇之轻重,则二人之优劣断可知矣。
虽然,孔文举以绝人迈往之气,秉义正己,立乎垂尽难支之朝,高言谠论,屡挫奸锋,其英烈之概视岂少贬哉?
卒为操诛,无救汉败,何也?
人心尚存,义士易为力;
人心已去,义士难为功。
节义之与人心,更相为用者也。
东汉党锢之祸,忠臣节士骈颈就诛,暴虐之政流毒四海,民心之离汉久矣,君子于此,不屈其节,以身殉国家之难,虽不能救危亡于一时,亦足以立名节于万世,其视陈群华歆之徒,犹粪土尔。
吾以二子立节同而成功异,恐后人有惑焉,故以其时辨之。
前导礼仪使并奏礼毕通议大夫同知枢密院事余端礼通奉大夫1193年 南宋 · 陈傅良
 出处:全宋文卷六○二○、《止斋先生文集》卷一四 创作地点:浙江省杭州市
敕:日奉宝册,上之慈福也,乘舆所过,观者万人夹道,率皆归美于朕躬。
朕岂敢专也?
则亦有宅心知训之臣,克辑盛事。
可无褒宠,用以示劝?
具官某直谅而多闻,明哲而匪懈。
盖退然如不胜衣,而道任天下之重。
谦谦鞠躬,而勇过孟、贲矣。
从游潜邸,陈谊最高。
晋翊鸿枢临机必断。
朕嘉赖焉。
乃者导予,有仪可象,肆于竣事,盍图尔功。
朕诵《思齐》之诗,推尊文王,本之太任,于是盖四世矣,而周公始作大雅,考引功德,以昭前人,未必逮事王母,亲周旋揖逊乎其间也。
以今况古,孰与朕休?
如卿遭时,亦曰鲜俪。
继自今卿其以予万亿年对天之休,将书劳进秩,不一而足焉。
其懋哉!
可。
吴学谕 南宋 · 王炎
 出处:全宋文卷六○九八、《双溪集》卷二
衰迟之迹,备员于此,恋禄而来,今欲去而未能,形神衰悴。
蒙教以修炼要旨及祷雨之法,仰荷爱予。
然炎细思二事,其一则炎所不能,其一则炎所不暇。
吕文穆公祷雨,携雨具而往,冒雨而归,此古今异事。
文穆公之贤能行之,炎论脩身则无德可称,论治民则无政可纪,眇然一庸人尔,为旱不敢不祷于鬼神,其应否敢自必乎!
前日祷而得雨者再三,此偶然尔。
神明相此邦之人,不使有赤地之患,炎何力之有焉?
故曰:此一事炎之所不能也。
凡人至老,谁不贪生畏死,然以黄帝之圣而死,乌获孟贲之勇而死,齐桓、晋文之强而死,樗里、张良之智而死,但修短不同尔。
执事所惠要旨,炎亦岂不愿得此少延岁月?
然郡事之殷,加以旱蝗,日夕忧虑,若欲修炼,则郡事不无废弛。
故曰:此一事炎之所不暇也。
承示秘密之文,今且归纳文府。
候旱得雨,蝗出境,西郊有收,吏事稍閒,执事虽不见赐,炎当斋祓请教,千万痛察。
炎平生不善养摄,但区区愚见,薄滋味,简嗜欲,时起居,省思虑,免致形劳神惫精竭,少疾病之苦。
今冒当剧郡,起居不能时,思虑不能省,无以养其生矣。
他日叩教,尚祈开发。
宰书 南宋 · 王炎
 出处:全宋文卷六○九九、《双溪集》卷二、《宋元学案补遗》卷七一
炎所居去邑才十里而遥,阁下视事既一载,而炎通名于阍吏者仅一再,以为贤令尹不可干以私,而炎亦无所事乎私谒。
至于仆仆然拜伏以为恭,苛礼也,阁下于炎乎无责为,是故其进见也疏。
虽然,抑尝闻之,凡事可以诵言而无怍者则为公。
炎也不敢谒以其私,今将有公事,情义至切,有不容默者,阁下幸而垂听,炎请言其详。
夫王氏家于婺源武水者逾十世,而炎一房独困弱不能振,田土之存者无几。
而自高曾以下,其坟墓皆为强力所夺,百年之木纵寻斧焉以为材,未拱把者亦剪焉而薪蒸之,环其地加锄耰以为麻菽之畦町,块然孤冢,殆将刬而夷之矣。
嗟乎,人谁无祖,其害乃若是酷也!
过其下使人痛心堕睫不能止,退而太息以思,为之切齿不平。
然隐忍不发者,私心盖有待也,故至于今而后敢愬焉。
盖不可不愬者凡三,而可畏者亦三,所可恃则有一。
夫为人子孙,其祖考坟墓残毁于他人之手,阴拱而不谁何,是忘本也。
忘本则不义,不义则不祥,此不可不愬者一也。
举宗伯叔父暨群从昆弟众矣,而迫于饥寒者过半,炎始窃一第,皆交相贺曰祖考尚有灵也哉,继自今坟墓必可以完。
今三年矣,而攘夺者如初,故宗族又以是来责。
此不可不愬者二也。
死者其无知乎则已矣,如有知,固曰待子孙之能自立者雪耻焉,不然地下之目必不瞑。
此不可不愬者三也。
不可不愬者三,然且不敢愬,故曰可畏者亦三:畏浮议,畏仇怨,畏讼而不胜。
何也?
讼非可已而不已之事也,彼嚣嚣者不知其故,必以为喜讼。
夫喜讼,乡党自好者不为,而炎肯为之乎?
不为何可受此名?
故曰畏浮议。
犯强有力者之锋,与之争一旦之是非,其力孤,其为敌者众,是祸之招也,故曰畏仇怨。
虽然,古语有之:「礼义不愆,何恤乎人之言」?
则浮议可畏,尚可以无畏。
无故而搏犬,有难色;
刺虎以救其亲,怯者奋臂而直前
则仇怨可畏,亦可以无畏。
所可畏者,其惟讼而不胜矣乎!
有不平而讼,以求直也,一讼之不胜,再讼之,又不胜,则终身气塞而止矣。
故隐忍不发者为是故也。
至于今而后敢愬,盖亦有所恃而一发之。
阁下刚不可犯,明不可欺,而将之以公,老胥黠吏不得一摇手弄法,而强宗豪族皆惕息鼠伏无敢动,凡事之屈,有阅数令尹不能直者,一旦而伸。
炎之所恃者在此,故敢讼而无疑。
盖尝观《春秋》,至于强大之兼小弱者,如取根牟、取邿、取剸,圣人皆直书不讳,特书屡书;
不杀、不以侵、不以伐,而以「取」为文者,志其夺之易也。
夺者可怒,见夺者可矜。
使圣人行王法以正其罪,其地必有归矣。
晋实据虎牢,《春秋》以郑书;
楚实兼彭城,《春秋》以宋书。
吁,《春秋》之旨盖于是焉表微。
阁下执古经义以佐律断狱,弊讼必权其是非曲直之平。
炎得其所恃,不见其所畏,求直夫不可不愬之事,向之隐忍不发也非缓,而今之决于讼也非狠。
然理之所在,宁过乎不敢,毋过乎敢;
宁详审熟虑于初,毋徒悔于其终。
炎犹虑阁下未审己之情如是其切,而不平者如是其甚也,故将讼于庭而先言其详。
且炎以为天下之事强则易振,弱则难立,积弱则难立也滋甚,何者?
势不便而气先索也。
炎固备尝险难矣,强有力者尝阳挤而阴中之,至于今日方痛定,不敢忘亦不敢报,气之索久矣。
恃阁下之刚之明之公,而释其畏心。
阁下幸而留听,岂特某与宗族举手加额,以无忘阁下之德,九原如有知也,或者其犹结草以报焉。
代贺汪舍人 南宋 · 楼钥
 出处:全宋文卷五九四四、《攻愧集》卷六三
恭审光膺宸綍,进拜词垣
搢绅钦稽古之荣,制诰见代言之体。
正人登用,善类依归。
恭惟某官识际天人,道隆今昔。
渊源奥学,倡诸儒以六经之文;
挺特高风,立懦夫于百世之下。
秉赤心而自许,箴丹扆以结知。
堂堂坚许国之忠,蹇蹇有爱君之节。
密居螭陛,非之道不敢陈;
进批龙鳞,虽之勇不能过。
伏蒲论事,名重日边;
埋轮系奸,风生江水。
亟被赐环之宠,载归珥笔之联。
承亲擢于中宸,陟清班于西掖
阶翻红药,谢公徒诧于风流;
日对紫薇白傅漫矜于清贵。
兹惟盛德,高视古人。
首正官联,用明旧制;
大开公道,以塞倖门。
圣君深纳其忠嘉,多士想闻于风采。
究观今日谋谟之懿,可见异时经济之功。
号令一新,固已追踪于姚姒;
规模素定,便将接武于
假守何堪,依仁有幸。
大厦成而燕雀贺,知无风雨之虞;
灵丹化而鸡犬升,自有云霄之望。
代贺王枢密奉使回启(以下五首代舅氏汪尚书大猷。) 南宋 · 楼钥
 出处:全宋文卷五九四五、《攻愧集》卷六四
交邻国有道乎,大而事小;
使臣以礼也,远而有光。
自昔才难,于今任重。
十九年诚著夷狄,孰谓世无苏子卿
千里口伐可汗,必有人如郑元璹
乐天者保天下,故和戎而得戎心。
乘轺之人,衔箠于道。
临轩优遣,固盛世之非常;
杖节请行,实大臣之未有。
扬旌亟去,缔两朝鱼水之欢;
接淅言还,际千载风云之会。
神人喜乐,河海晏安。
么么至微,驩快以抃。
恭惟某官有宰相器真王佐材。
量括江湖,不清不浊;
气充天地,至大至刚。
貌不胜衣,心匪转石。
言而造膝,非之道不敢陈;
议或犯颜,虽之勇不能过。
愈膺眷注,寖历清华。
快吟红药之阶,久寓紫微之直。
敏悟如廷硕,时诏诰皆自为之文;
精壮若燕公,大述作类皆出其手。
进贰枢府,增重圣朝。
运筹于帷幄之中,折冲于樽俎之际。
上方安边境于无事,时乃坚和盟于未寒。
礼云礼云,岂玉帛乎哉!
使乎使乎,安国家可也。
虞臣之相逊,彼或一时;
裴度以往釐,正在今日。
确持志士之操,果为天子而行。
帝曰汝谐,佥言惟允。
身轻一叶,佩四海之安危;
重泰山,耸万夫之风采。
分忧北顾,颙望东归。
马维驹,马维骐,方听皇华之选;
鵻集栩,鵻集杞,已闻四牡之来。
生灵获按堵之安,宗社有覆盂之固。
孤忠凛凛,驰不测之深渊;
万目睽睽,仰难逢之盛事。
欢传土宇,喜动天颜。
去握汉旄,固已虚上台之席;
归调商鼎,何待趣舍人之装。
行慰具瞻,即膺爰立。
某寒乡冷族,艺苑散材。
虽知必学于箕裘,未免徒劳于州县。
寡交于世,知己惟公。
蒹葭之柔,曾倚身于玉树;
笑蟾蜍之拙,难追步于飞黄。
谁知霄壤之殊途,不替金兰之旧分。
比干寸禄,进拜崇墉。
方彭彭驰使者之车,而恋恋有故人之意。
曲成羽翼,乃特借以齿牙,俾扫齐门,获参俭幕。
受丘山而有自,效蛇雀以无阶。
俯听先声,莫负蜀郊之弩;
辄寻故步,重瞻夫子之墙。
敢泚笔于下风,伫宣麻于谷旦
范忠宣公文集序 南宋 · 楼钥
 出处:全宋文卷五九四八、《攻愧集》卷五一、《范忠宣公集》卷首、《永乐大典》卷二二五三七、《皕宋楼藏书志》卷七六
惟昔贤者皆后世之师表,而学者之慕古人,则自各有不同。
汲黯之慕袁盎司马子长蔺相如,若有不可解于心者。
本朝先正名德相继,如太山乔岳,景星凤皇,事近而易考,嘉言善行皆当取则。
而区区之愚,少而读元祐丞相忠宣范公言行录,反复终始,正学大节,伟识宏度,赞叹不足,于诸钜公间尤愿执鞭,欲追逐其万一而不可得也。
如《奏议》、《国论》等书「责人如责己,助廉成德」之训,又「若避好名之嫌,则无为善之路」等语,皆当终身诵之,每恨未见其家集也。
嘉定五年三月甲戌,公之从曾孙中书舍人之柔见过,谓钥曰,忠宣文集未行于世,晚而谪居永州三年,邦人至今怀仰。
比因沈使君圻赴郡,以家藏本属之。
既已刊就,而旧无序引,径以见委。
谨谢之,且曰:「托名不腐,岂非晚进之幸?
岂非平日之愿?
顾年衰学落,何足以预此」!
三辞不获,则取而伏读,越两日而尽得之。
盖公天资诚确,笃志学问,承文正公之亲传,博之以泰山孙明复徂徕守道盱江李泰伯先生师友之益,发为词章,根柢六经,切于论事,无有长语,而一出于正。
文忠苏公文正公集有曰:「其于仁义礼乐、忠信孝弟、如饥渴之于饮食,欲须臾忘而不可得」。
又曰:「虽弄翰戏语,率然而作,必归于此。
故天下信其诚,争师尊之」。
公真是似者哉!
而钥之所尊敬者,此又其馀事。
自其立朝出镇,庙谟相业,具载史册,不待赘言
惟公本于忠、恕,得二者之功用,深入吾夫子阃域,非浅丈夫所能窥者。
温恭惟谨,无异稠人,遇有当为,勇决过于
此其大过人者,然亦尚可勉也。
心平而宽,虑周而远,喜怒哀乐,所发而必中,克伐怨欲,不止于不行,包含太虚,无所适莫,姑以其见于外者一二言之。
邓绾尝奏罢公襄州,及言者攻,则极力争之,谓已经先朝责降,不应再有所贬。
公亦非有意于以德报怨,自谓上惜朝廷事体,下以安人情反侧。
苏黄门杨畏弹章,而公去相位。
他日哲宗面斥黄门,公从容为解,黄门谓公为佛地位中人。
章子厚得罪,父年九十,议与一便郡。
公言当置往咎而念其亲。
公本以议新法不合而去,及温公将尽改熙丰之法,公谓特当去其太甚,又须徐徐经理,论差役一事,尤不可暴,操心类如此。
公既丧明,而责知随州,寻窜永州
盖子厚必欲寘之死地,而公素安义命,无一语怨之,家人犹未平也。
风雨中覆舟于江,以救仅免,拭面而语家人曰:「此亦子厚所为耶」?
呜呼!
使之从夫子于陈蔡,当亦有不容何病之言,此非他人所及也。
新州重得罪,公力救之,上忤帘中,下违同列,贤如刘元城诸人,以吴处厚义存君亲,而诋公不遗馀力。
公不为动,卒贳其死,一时不以为快。
及事之变,自刘忠肃吕汲公等虽终于贬所,其得免于已甚者,始知公之不寘新州于死之力也。
汲公辈窜岭表,郊赦未颁,先谓难从恩宥。
公斋戒奏大防等年老疾病,何以自存?
迹其所罪,亦因持心失恕,好恶任情,以异己为怨雠,以疑似为讪谤,误国害公,覆车可鉴。
此不惟欲寤泰陵,正欲感动子厚辈,使之革心而从厚也。
呜呼!
自熙、丰、元祐以至元符绍圣之间,世事屡变,翻覆非一,徽皇践阼,改元建中靖国,流人悉归,四海望太平于朝暮。
钦圣显肃皇后与徽皇待公而为政,至遣中使远至湖外,好赐牵复,迎劳不绝。
公时在瞽废风痹中,知上果用我,亦欲感激自奋,而病不可为矣。
呜呼天乎!
倘延以三数年之寿,使再得政,则调一天下,可以仰副建中靖国之意,岂复有后日之祸哉!
公既已矣,而蔡吕俱召,吕又为蔡所挤,而任蔡愈专矣。
此所以抚卷长怀,而继之以太息流涕也。
后之君子多识前言往行,以蓄其德者,于此书可不熟复而力行之,以代弦韦之佩乎?
文正四子:长监簿以疾蚤殁。
忠宣与二季皆显,衣冠蝉联。
然自忠宣以来一百二十有四年,而后中书舍人始继世科,实监簿之曾孙。
范氏之兴未艾也。
中书舍人光禄大夫陈公神道碑 南宋 · 楼钥
 出处:全宋文卷五九九二、《攻愧集》卷九八
公讳希点,字子与处州青田人
陈姓出于有妫,其来远矣。
九世祖名师讷,吴越王时为银青光禄大夫,积勋上柱国
曾祖圭,赠宣奉大夫
祖汝锡,擢绍圣四年进士第,仕至左朝请大夫秘阁修撰,知绍兴府、两浙东路安抚,赠中奉大夫
高宗驻跸会稽,朝廷草创,赖弹压办护之力为多,威名甚耸。
直道自将,不能与时高下,一斥不复,士论惜之。
父棣笃学有贤行,奉议郎通判潭州,赠中太夫。
妣叶氏、冯氏,俱封孺人,赠硕人
公叶出,硕人石林先生从兄之女也。
公承家训,少有场屋声。
太学再预荐,连丁内外艰。
淳熙八年,以南省第六人登甲科,授从事郎、平江府观察推官
枢密丘公崇为守,屡以职事争辩,丘公或凭怒折之。
公退立屏息,俟其少霁,执论如初,至于再三,竟不能夺。
自尔公所书拟望而许之。
枢密罗公点以浙西提举兼府事,举两司事无大小,悉以属公。
行荒政,修水利,决积讼,皆公左右之。
主管尚书吏部架阁文字,再岁迁国子正,日进诸生问难经史而严私谒,所拔多宿学有行谊之士。
重华寝疾,光宗亦不豫,省觐阔疏,或夙戒而中止,物论纷然。
公谓上实被疾,而间其心者得以肆其邪说,因疑成畏,遂至猜阻,上疏备言之。
读者以为辩而不激,直而有礼,深体父子之至情。
又尝代从班两疏,反覆至数千言,皆剀切,出于衷诚,言及则悲伤感泣,不能自已,爱君忧国其深切类此。
寻迁太学博士
上即位之初,轮对,首陈三事:曰畏天命,曰法祖宗,曰结人心。
敷叙详明,用故事不纳副封。
时宰以公尝出其门,不以间见,固已不乐。
至是以为轻我,且曰:「是不尊庙堂也」。
奏令赴吏部铨。
上独喜公所奏,迁大理寺主簿
人为之愤,公曰:「上知我矣」。
欣然就职。
素不读律,而原情引经,法家自以为不及。
将作监
又几年,丞司农
大农除江浙十一州运米外,馀仰和籴中籴以助岁计。
淳熙初,州郡岁额籴降本缗钱计一百六十八万,是时年丰楮重,未至迫蹙。
后又议宽减,加以虚额及收马料等,凡减去二十馀万有奇。
中熟仅可支吾,一或不登,则廪廪有乏兴之惧。
公与同列究弊源,权轻重,为之少裕。
时权倖方张,公不少屈,迟回久之。
丐外,知泰州
陛辞,陈农寺四弊三策,且曰:「此其在有司者耳。
弊在朝家,有大于此者。
乾道二年,一岁除马军一司二十二万石之外,实支一百三十八万馀石。
马司既已移屯,而绍熙以来不下支一百六十万,此臣所未解也。
愿究昔之所以省,今之所以多,力图而痛革之,然后采三策而去四弊,庶几国计稍可为,官吏亦得以任责」。
上从公言,方议施行,而不乐者益众。
言者有未作县不当守边为辞。
公上祠请,改知衢州
州当舟车之冲,讼繁事夥,将迎无虚日。
公谓财裕则可以行志,首阅岁入之籍,痛节浮费,力裁厨传。
用既不阙,时有蠲减,得以裕民
寓公服其风裁,军士犒给无阙而惮其严。
爱民如子,惜官钱不啻己私。
或用至数十缗,拊心叹息曰:「此皆民之膏血,箠楚所取,安可轻用耶」?
秩满,视帑藏元额馀十四万缗,吏请上闻,公曰:「吾岂以羡馀取世资者」?
止以少过旧数申发,留其赢,以宽征取。
召赴行在,首奏:「农寺和籴岁歉价增,富商大贾反操其权,以邀厚利。
不若乘此粒米狼戾之时,广行收贮,积及三百万,则可以备凶年之急矣」。
又言:「役法之弊,欲以限田,视品秩为等,限以止法。
三品以上自依旧法,四品至六品止于曾孙,七品至正八品止于孙从,八品止于子,八品而未尝历任与九品止于本身。
一依宣和旧法,子孙自致通显者别计,庶官户既有限节,下户可以少宽,诡寄之弊,亦可渐革」。
户部右曹郎官
嘉泰四年,都市大火,延燔省部,家人进馔,公辍匕箸曰:「主上无失德,皆奸邪致此」。
言毕流涕。
会求直言,遂极论弊事,大略谓:「西汉之末,人主无甚过行,徒以上下偷安,风俗脂韦,寖成衰弱」。
并论:「赃吏债帅及士风日偷,州郡数易,皆阙政之大者」。
又言:「晋之南渡,未尝主和,故不弛备,而战亦不慑。
今上下恃和为安,将骄卒怨,敌势虽衰,未易乘也」。
右司郎官
时权臣专制政柄,贪相浊乱朝纲,公与今知枢密院雷公弥缝其间,一裁以法。
虽尽所职,而念去已深。
军器监
平章之初,方观众情向背。
公一见,首求外补,旁观者为公危之。
公曰:「去意已久,非容心于矫也」。
遂以直宝谟阁福建路提点刑狱
讼诉萃于宪司,明恕而行,处决不倦,人以不冤。
时方用兵,征求益繁,建有饥民钞略,逮系百数。
公谓皆迫于乏食,不足深治,取为首数人寘之轻典,馀悉纵遣之。
召还,论边事,皆深长之思,切中时务。
复归旧著,不数日,元恶就诛,遂除中书门下省检正诸房公事
未几,擢起居舍人太子侍讲,进兼侍读、兼左谕德
公讲读之际,至人道大纲,治乱大端,祖宗立国之本意,必反覆陈述,太子为之起敬,听者耸然。
立螭之初,首西蜀兵事,谓:「重兵驻汉沔,东南禁旅不能为之轻重。
成都者,汉沔之根柢也。
汉中三大军无虑十万,而成都之兵不满百,何以制末大之患?
逆曦之变,至无敢抗者。
谓宜如扬、卢帅司增置亲兵,仍增募属县之卒,庶足以镇一方,缓急可以倚仗,策无便于此」。
嘉定初元,当兵荒之馀,久旱飞蝗,人情惶惑,或谓成肃丧制未终,主上不应亲出祷雨。
公直前奏谓:「出而于逸于畋于观则不可,若循仁皇祷西太乙故事,亲屈万乘,为民一出,则人人皆知陛下闵雨之切,人心悦而天意解,孚应必矣」。
上为之感动。
越三日,车驾祷于太乙宫甘雨随车,都人欢呼,岁亦中熟。
起居郎
未踰月,兼权中书舍人,寻为真。
公既代言,词尚体要,随职戒谕,不为虚美。
遇有缴奏,身任其责。
奏或未下,不惮继入。
事关大体,渐不可长者,必痛抑一二,以警其馀。
末节细故,亦不屑屑也。
诏求时政阙失,公言:「太上知天,其次畏天,其下慢天。
知天者兴,畏天者存,慢天者亡。
请以周事明之。
文王知天,故以之兴,成王宣王以畏天而存,厉王幽王以慢天而亡。
累圣继承,祈天永命,中更变乱,而天命人心弥久弥固者,在此也。
陛下即位十有六年,恭俭之心,敬畏之诚,上通于天,下信于民,是陛下有其心矣。
夫有其心者必有其政,有其政者必有其事。
苟德意未宣,政事多阙,是殆未知推其所为而已」。
公前后论奏于天命人心之际,必反覆开说,指切事情。
虽不尽见于施行,而立论率可称述。
公素多疾,至是以久次,方拟进擢,而公之病病矣。
二年十二月壬午卒于位,享年六十有六,积阶至通议大夫
遗奏闻,赠宣奉大夫
皇太子册宝恩,赠光禄大夫,爵青田县开国男食邑三百户
先三日,设榻正堂,至是敛襟危坐而逝。
问以家事,一无所答。
识与不识,莫不伤正人之云亡。
上深惜之,赙赠加礼。
赠官之制,首引唐文皇之言曰:「收也若在,当以中书令处之」。
亦足以见眷遇之深矣。
皇太子尤为恻然。
三年二月,诸孤奉公之柩以归。
十二月甲申,葬于鸣鹤乡慈明之原。
公娶同邑朱氏,封硕人
仲堪迪功郎福州罗源县主簿
仲埴,承务郎
仲垍,国学生,先公九年卒。
仲垓、仲坊,将以公致仕遗表恩,补承务通仕郎
女二人:文林郎、新汀州州学教授梦符迪功郎镇江府延陵镇税兼烟火公事盛立礼,其婿也。
孙男女五人,尚幼。
公性素刚,交际简淡。
其不为阿附,人以为难,公盖优为之。
王陵汲长孺为人,少作《见刚录》以寓意。
其哭知枢密院胡公晋臣文曰:「朝有正臣,其国乃重。
汉曰汲萧,唐称魏宋
谊形于色,其勇。
或招麾之,亢立不动」。
其抱负如此。
三登朝著,二十馀年,终以落落,不为当路所知。
博士左迁,远迹清要。
更化以来,始遂向用。
以世道为己任,尝曰:「世之不治,非谓无法,法乱之弊也。
救时之相,固不易得,苟得平心守法者,其庶几乎」。
盖自许也。
孝友勤俭,得于家传。
硕人能承公意,谨奉甘旨,既毕葬送,弟妹婚嫁谨奉先志,事兄如事父。
春冬赐帛,必先奉其兄,而后入私室。
既又推所遗田宅,悉以予兄弟,自奉如未遇时,所居才蔽风雨。
作诗虽多,录其得意者。
文尤简古,字画端方,如其为人。
公静默严重,出于天资,儿时已如成人。
及长,左右规矩,风标益峻。
起居饮食之处,终始如一。
喜愠不见于辞色,虽家人莫窥其际。
笑语有度,使人意消。
读书观大略,苟有会心处,则涵泳充广,必使心通意解,达于践履。
执丧哀慕之馀,一意探讨。
免丧,始登东莱吕太史之门,一见契合,相与质疑辨惑,由是闻见益明,而所守愈定矣。
有《淡斋笔谈》、《淇渌遣兴》、《璧水杂著》、《西掖类稿》、《经筵讲解》及《奏议》,各藏于家。
此皆右史王公介状公行之词也。
仲堪等求铭于钥,自念及识潭州,已服其贤厚。
与公同朝,相好非一日。
挂冠复来,恩及三世,一岁间封赠至三四,训词皆出公手。
知钥家世之详,叙述委折,使自为之,亦不过是也。
殄瘁之叹,倍于他人,故不敢以固陋辞。
铭曰:
诵诗读书,孰非儒雅?
悠悠千载,未见刚者。
我重彼轻,恶圆喜方。
祸福度外,乃全吾刚。
惟公不群,尚友陵黯。
持志养气,明目张胆。
天分既高,学力尤深。
阅世多变,秉吾一心。
进退以义,落落难合
更化始用,论思献纳。
西掖代言,训词温淳。
东宫横经,辅道谆谆。
折而不挠,人望公辅
一疾困之,遂隔千古。
鹤溪之原,父祖相从。
孰有如公,一节始终!
讲武殿 南宋 · 吕祖谦
 出处:全宋文卷五八九○、《东莱吕太史外集》卷四
天锡艺祖神武大略,表正万邦。
灵旗所指,四方君长堕玉失舄,归地王府。
东南一尉,西北一候,灌烽灭燧,开炎统丕丕之基。
乃辟秘殿,名以讲武,燕朝穆清,神心经纬,四征九伐,咸入睿算。
上延良平借箸运筹之谋,下程扛鼎揭旗之技,沈几于尊俎之间,收功于疆埸之表。
巍巍乎是殿之建,实王业之源也。
臣窃稽前世英明之君,智略之臣,制为宫室城观,以志武功者众矣。
殿以昭武,堂以起义,楼以筹边,受降,府以折冲,驿以筹笔,虽皆随世以就功业,然卑污蹇浅,莫能与先王并驱乎,无以议为也。
惟我艺祖之兴,阳开阴阖,躬接于天,原念五季不纲,黥髡盗贩,僣窃名字,庞乱钩裂,三光五岳之气分,蚩蚩之氓,陷于水火,莫能自拔,并告无辜于上下神祇,于是手提干将,为民请命。
干戈所麾,如雷如霆,无不震坏。
肆其宏开广殿,建讲武之嘉号者,岂乐佳兵而觌武哉!
圣人之意,以为古之聪明睿智神武不杀者,皆勇智高出一世,长策先定,用能削平僣乱,纳天下于泰和之域。
则储神基命之地,端不可后想。
夫潜心是殿,旋乾转坤,玩彊敌于股掌之上,一发而平泽潞,再发而下淮扬,三发而定荆湖
不待下剑门之险,而固已制孟昶于轩陛;
不待告番禺之捷,而固已收刘鋹于阶墀;
不待堕金陵之垒,而固已缚李煜于几席。
虎臣骁将,受成黻扆,如泥在钧,如金在镕,一听陶冶,功成事定,迄不自知其所以然。
神武大略卓冠百世之表,孰能与于此?
窃迹明堂玉版之所纪,若开宝五年进士安守亮等对于是殿,六年又召进士宋准等覆试于是殿,八年契丹使观射于是殿。
是知艺祖之世,绛纱玉斧,清跸羽扇,临于是殿者,殆无虚岁。
所以大武功而清宇宙,其贻厥孙谋之意远矣。
至于乾德之元,凿池习战,太宗之世,筑台大阅,皆袭讲武之称,其昭示禁暴戢兵之训一也。
洪惟是殿之建,开天辟地,创我宋无疆之宝祚,上与虞、舜干羽之两阶同条共贯。
德阳之制,崇侈光丽,奉己而不在民者,曷足称于圣人之门哉!
用敢发扬景铄,播于亿万斯年,俾勿坏。
臣谨记。
唐大弓铭 南宋 · 吕祖谦
 出处:全宋文卷五八九三、《东莱吕太史外集》卷三、《南宋文范》卷三六
唐太宗文皇帝躬秉威械,斩刈四方之蓬蒿,创为大弓、长矢,度越常制。
刘黑闼之役,突厥驱其犬羊,干我旗鼓,亲御弧矢以却之。
毡裘之君,传观其矢,震叠种落。
厥后馀大弓一、长矢五,藏之武库。
凡郊丘重礼,则陈于仪物之首,以侈大武功。
椠人墨客,更相夸耀,而不知太宗之德有超然出于武功之外者。
盖尝谕近臣曰:「近得良弓十数,以示弓工,乃曰脉理皆邪。
朕以弧矢定四方犹失之,况于治乎」?
乃延群臣更宿中书内省,朝夕询访。
呜呼!
勇盖天下而守之以怯,功被四海而持之以谦。
大哉!
修身之弓,诚后世子孙之所当宝也。
是宜䌷绎厥旨以显扬之,昭示无极。
乃为铭曰:
丕显太宗,肇开有唐。
气吞四海,弓矢斯张。
制兹大弨,神武是奋。
绝膑,挽不能寸。
躬讨乱略,浴铁千群。
手提威弧,雄入九军。
控弦鸣镝,日规为小。
奔星激电,氛祲一扫。
左落欃枪,右射天狼
声如摧山,万众莫当。
名王酋长,传观金镞。
汉箭有神,震叠荤粥。
武功既抗,益戒益勤。
以近取譬,爰告迩臣。
朕得良干,谓弓之选。
谂于工师,鉴裁实舛。
维是戎器,昔所自亲。
犹弗遍察,况于群伦。
乃延众髦,燕见䌷绎。
绝力绝德,两臻其极。
策府旧物,百世有煇。
人侈其观,我服其规。
象弭袭藏,郊庙荐献。
修身之弓,与之俱奠。
煌煌白羽,焜耀丹墀。
矫思之矢,与之并垂。
威灵在天,馀烈在地。
播以铭诗,用告来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