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
时段
朝代
诗文库
贺右丞相梁仪公 南宋 · 杨冠卿
 出处:全宋文卷六一二一、《客亭类稿》卷四
伏审廷告群工,朝登硕辅。
人惟求旧,虽帝意之所孚;
民具尔瞻,亦师虞之攸属。
庙堂增重,海宇蒙休。
恭惟某官宽大而裕和,闳深而肃括。
致主以孟轲之道,非不敢陈于前;
颜高汲孺之风,虽弗能夺其勇。
顷宅百揆,备罄远犹。
立一事必曰因民之情,进一言必曰稽古之训。
以奖拔贤能为当务之急,以修明政教为致治之原。
凡所罢行,审其思斁。
朝夕纳诲,莫非启沃之忠;
上下相安,宜无苟且之意。
跻民仁寿,措世隆平。
方言听而计从,乃功成而身退。
帝念一日不可去良弼,公其高卧何以慰苍生?
虽云倡牧以阜民,曷若代天而熙载
介圭而入觐,当宣室之受釐。
遭时遇主而策万世之长,脩身治国而献六言之要。
当于上意,至敛袂而动容;
置之岩廊,遂畴庸而申命。
诏还旧柄,建为上公
锡以山川土田,作乎股肱耳目。
季秋之大飨,蒇熙事于明堂。
乃眷宗工,俾兼使领。
昭事上帝,聿怀多福,既资显相之劳;
总领众职,练核群臣,允赖弼谐之益。
盖贤臣之用舍,系天下之重轻。
裴度还朝,尚致两河之率服;
周公复相,亦闻四海之是皇。
矧夫神圣之谋谟,济以久大之德业。
方懋非常之举,以永无穷之基。
鼎鼐一新,旂常增焕。
某炉锤旧物,簪履后尘。
睽违六符,頫仰十载。
竿牍浸疏于记史,梦魂徒绕于宫墙。
兹闻显册之颁,喜遂大钧之托。
相君翘材之馆,虽莫缀于贺宾;
上圣主得贤之篇,敢敬陈于嘉颂。
杨承奉墓碣淳熙十五年十一月 南宋 · 陆九渊
 出处:全宋文卷六一五四、光绪《慈溪县志》卷五○ 创作地点:江西省鹰潭市贵溪市
年在耄耋,而其学日进者,当今所识,四明杨公一人而已。
公长不满五尺,薾然臞儒,而徇道之勇不可回夺。
血气益衰,而此志益厉,不足言也。
余获从公游甚晚,而知公特深。
平生为学本末无不为余言。
四方士友辱交于余,惟四明为多。
自余未识公时,闻公行事言论详矣。
公为人恭谨精悍,不屑碌碌,视天下事无不可为者。
其言有曰:「畏夷狄,爱财用,此宰相非才之明验」。
少时盖常自视无过,视人则有过。
一日,自念曰:「岂其人则有过?
殆未之思也」。
于是思之,即得一过,旋又得二三,已而纷然,乃大恐惧,痛惩力改,刻意为学。
读书听言,必以自省,每见其过,内讼不置,程督精严,及于梦寐,怨艾深切,或至感泣。
积时既久,其工益密。
念虑之失,智识之差,毫釐之间,无苟自恕。
嘉言善行,不旷耳目,书之盈室,著之累秩。
尝言:「如有樵童牧子谓余曰『吾诲汝』,我亦当敬听之」。
检身严而安其止,取善博而知所择,旧习日远,新工日著。
自其子识事,未尝见公有过。
所自责者,类非形见,公每发明,以示监戒。
人患忿懥,公容物若虚,人患吝啬,公捐财若无。
或叹其不可及,公曰:「昔甚不然,吾改之耳」。
一夕被盗,翌日谕子孙曰:「婢初告有盗,吾心止如此;
张灯视笥,告所亡甚多,吾心止如此;
今吾心亦止如此」。
四明士族,多躬行有闻。
公家尤盛,阖门雍雍,相养以道义。
仲子简尤克肖,入太学,治《易》,冠诸生
既第,主富阳簿,访余于行都,余敬诵所闻,反复甚力。
余既自竭,卒不能当其意,谓皆其儿时所晓,殆庸儒无足采者。
此其腹心,初不以语人,后乃为余言如此。
又一再见,始自失。
久乃自知就实据正,无复他适。
自谓不逮乃翁远甚,恨其未闻余言。
后简自以告公,公果大然之。
于是尽焚所藏异教之书。
每曰:「人心至灵,迷者缪用」。
又曰:「动静语默,皆天性也」。
又曰:「颜回屡空,夫子所赏,必以所得填塞胸中,抑自苦耳」。
又曰:「今吾之乐,何可量也」!
余为国子正,公携二孙访余,留月馀而去。
后其子为浙西帅属,迎公以来,余更卜廨为邻,每侍函丈,属厌诲言。
晚学庸虚,无能启助,负公所期,斯为愧耳。
公尝步行小跌,拱手自若,徐起脩然,殊不少害,从行异之。
公曰:「蹉跌未必遽伤,此心不存,或自惊扰,则致伤耳」。
余闻之,曰:「所谓颠沛必于是」。
江浙相望,千里而遥。
公既还第,余亦屏处,时想风采,如鞭其后。
公之云亡,子简遣讣。
余适西游,仆及余馆,余不知其讣也,方喜见之。
首问:「公安否」?
仆答曰:「已下世」。
余惊嗟再三,哭之为恸。
简又以墓碣属余,于是次而铭之。
公讳庭显,字时发
其先居台之宁海黄坛,九世祖徙明之奉化,其子又徙
绍兴末,北虏犯淮,又徙慈溪
曾祖伦,祖宗辅,父演,皆隐德不仕。
淳熙十一年,寿圣庆霈,公以子官封承务郎
十三年,光尧庆霈,封承奉郎
十五年八月戊寅,以疾卒,享年八十有一。
卜以十一月庚申,葬于县之石坛乡句馀村孝顺里。
娶庄氏,先公十四年卒,公盖合葬。
子男六:筹、篆、简、樠卿、篪、籍,篆尝与举送,简宣教郎,新知绍兴府嵊县,樠卿夭。
女三:长适孙楷,次适冯象先,次适王洽
孙男十三:恬、恢、惟、悔、怿、忯、恪、慥、愉、憺、惿、㦉;
女九:长适颜衮,次适舒钺,馀未许嫁。
曾孙三:壑、垕、圭;
女一。
铭曰:
施之家,可移天下。
海可竭,斯铭不灭。
契侄临川陆某撰并书。
按:《象山集》卷二八,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廷对策 南宋 · 蔡戡
 出处:全宋文卷六二五六、《定斋集》卷一一、《历代名臣奏议》卷五一
臣对:臣闻有为之君,汲汲而求治;
敢言之臣,拳拳而纳忠。
古之人君有求治之心,必有求治之实;
古之人臣有纳忠之志,必有纳忠之诚。
慕其名,无其实,虽政令百变,何益于治?
有其言,无其诚,虽奏牍万纸,何有于忠?
君而有求治之实,臣而有纳忠之诚,言听计从,志同道合,此所以为圣帝,所以为忠臣也。
恭惟陛下以有为之资,居得致之位。
临御之初,励精求治。
召用耆旧,斥去宦官,出宫人,节浮费,凡此数事,耸动观听。
海隅苍生相与议而言曰:圣天子出矣!
中兴太平,日月可冀。
数年于今,治效未著,无以大慰天下愿治之望,亦有由矣。
臣一介书生,幸遇陛下龙飞,亲策多士。
盖欲求谠言直论,上裨日月之光,岂惟应故事而已?
臣窃谓饰固陋之说,献佞谀之辞,形容圣德,铺张太平,非特臣有所不能,恐亦非陛下之所乐闻也。
臣狂愚不识忌讳,独有区区之诚以献陛下,惟陛下留神。
臣伏读圣策,上慕唐虞之盛治,下及周汉之中兴,条举当今八者之弊,俯询草茅,臣有以见陛下求治之切也。
夫有求治之心者必有求治之实,有求治之实者必有致治之效。
陛下求治之心如此其切,致治之效寂然无闻,故臣得以妄议陛下求治之实有所未至也。
盖天下之事,有本有末,其本既正,其末不足治矣。
陛下欲知所以求治之实,先求所以为治之本,其本无他,正心而已。
臣请推其本而言之,然后答圣策所问。
陛下能正其本,则唐虞不难致,周汉不足为,八者之弊可以类举矣。
夫天下之本在国,国之本在家,家之本在身,心者又一身之本也。
大学》曰:「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
欲治其国,先齐其家;
欲齐其家,先修其身;
欲修其身,先正其心」。
汉董仲舒以此告武帝曰:「正心以正朝廷,正朝廷以正百官,正百官以正万民,正万民以正四方」。
唐刘蕡亦以此告文宗曰:「人君所发必正言,所履必正道,所居必正位,所近必正人」。
盖人君惟有一心,而攻之者众,或以勇力,或以巧佞,或以货利,或以声色,各求自售,以取宠禄。
人君心不正,则乘间而入,故心志眊乱,耳目壅蔽,是非溷殽,黑白纷错,靡所不有。
小足以害其身,大足以坏天下。
惟人君者当宅心于正道之中,非正勿视,非正勿听,非正勿言,非正勿动。
吾不好驰逐,则孟贲乌获无所施其勇;
吾不乐谄谀,虽弘恭石显无所用其巧。
不殖货利也,桑羊孔仅不能乱其志;
不迩声色也,郑声、越女不能动其心。
夫如是,所视无非正,以视则明
所听无非正,以听则聪;
所言无非正,言而为天下法;
所动无非正,动而为天下则。
以之齐家则宗族化之,以之治国则国人化之,以之平天下则天下化之,无所施而不可。
侧闻太宗皇帝尝有言曰:「人君当淡然无欲,不使嗜欲形见于外,则奸佞无所自入。
朕年长无他欲,但喜读书,用监古今成败尔」。
大哉圣人之言,诚万世子孙之谟训也。
又闻仁宗皇帝尝有言曰:「朕于声伎之间未尝留意,常于禁中阅奏之暇,恬然默坐,不以外物动心也」。
大哉圣人之德,诚万世子孙之标准也。
陛下不居其圣,动法祖宗正心之道,所素行者固不待臣喋喋之言,然爱君之诚不能自已也。
臣不敢远引前代,姑以祖宗近事为对。
伏读圣策曰:「朕以不敏,嗣承大宝,循尧之道,于兹五载。
寤寐俊秀,始得亲策于廷。
子大夫袖然待问,必有崇谋远虑,副朕详延」。
此有以见陛下求言之切也。
臣草茅之士,智虑短浅,不知朝廷之大体,陛下策之于廷者,岂以其言为真足听欤?
且庙堂之上,至于百执事之臣,有大臣以陈善闭邪,有侍臣以献可替否,有台官所以绳愆纠缪,有谏官所以补阙拾遗,在内又有轮对之制,在外间有召对之命。
凡可以言者非一人也,天下之事岂无可言者耶?
岂内外之臣默默而无所言耶?
抑亦言之而陛下不能行之耶?
何八者之弊如圣策所问者,尚劳宵旰之忧乎?
盖人君其大如天,其尊如神,其威如雷霆
君巍然而在上,臣渺然而在下,温颜以接之,软言以慰之,犹且畏而不言,又况临之以势,厉之以威,自非忠义之士奋不顾身者,孰肯抗天触神忤雷霆哉!
不言固然也,纵有所言,非搜摘微颣,则指陈细务。
天下有大弊,人君有过举,撄逆鳞者谁欤?
在廷之臣畏而未必言,言而未必听,听而未必行,孰谓草茅之言为真足听欤?
太宗尝谓大臣曰:「在昔帝王多以尊极自高,颜色严毅,左右无敢言者。
朕与卿等周旋欸曲,商榷时事,盖欲通上下之情,无有壅蔽」。
臣愿陛下以太宗为法,先正其心,容受直言,然后审其是非邪正,择其善者而从之。
如是,则天下之人乐告以善,崇论远虑日陈于前矣。
圣策曰:「盖闻唐虞之世,法度彰,礼乐著,不赏而民劝,画象而刑措,都俞赓歌不下堂而天下治,朕甚慕之」。
此有以见陛下求治之切,而远慕唐虞也。
臣闻尧之所以传舜,舜之所以受尧者,不过曰正心而已。
当时都俞之言曰:「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
惟其正心于一堂之上,故天下化之,法度彰,礼乐著,赏刑不用,一正心而天下定也。
汉武帝上嘉唐虞,汲黯面数之曰:「陛下内多欲而外行仁义,奈何欲效之举」?
之道自正心始,不能正其心,而欲效,是犹立曲木而求其影之正也。
臣愿陛下仰稽之道,先正其心,以治天下国家,则前圣后圣,异世同符;
不然,徒慕其名,无益也。
圣策曰:「今朕夙兴昃食,兢兢业业,惧无以协帝华而绳祖武,若涉渊冰,未知攸济」。
此有以见陛下求治之切,念祖宗、太上皇帝畀付之重也。
臣谓祖宗所以贻厥孙谋,太上皇帝所以传之陛下者,亦不过曰正心而已。
仁宗御书三十五事以为儆戒,其大要则曰戒喜怒,防满盈,惧贵骄,求中正,斥谄佞,守信义
此祖宗正心之要也。
太上皇帝正心之道得于祖宗之传,虽非愚臣所得而知,然而三纪之间,上无失德,下无废事,天下庶几于治,非正心之功,畴克臻此?
臣愿陛下仰稽祖宗之道,次守太上皇帝之训,先正其心,以治天下国家,则可以增帝华、光祖武;
不然,求之于他,无益也。
圣策曰:「设荐举之科,下聘召之命,而实材犹未出」。
此陛下委任群臣,而群臣挟私之过也。
臣闻堂上远于百里,君门远于千里。
人君以一身处于九重之内,聪明智虑有所不周,贤否并进,忠佞杂遝,岂一人所能尽知?
况外而州县,远而山林,非群臣荐举,人君何自而知之乎?
陛下以公道而付群臣,群臣徇私情而负陛下。
所荐之人皆有所挟,或以权势而荐,或以贿赂而荐,或以亲旧而荐。
甚者身为大臣,移书命而求荐其亲属,侍从台谏、监司郡守更相荐其亲属,有不知其人者,有不识其面者,其能与否固不暇问也。
陛下因其所荐而用之,又无可否于其间,荐举之事,收为私恩,聘召之命,及于不才,寒畯之士何因而前?
如此,欲实才之得,难矣。
天圣间,有漕臣任皋县令向昱者,仁宗谓辅臣曰:「昱之荐者才一人,未可遽进」。
又有帅臣陈升之卫尉司丘浚者,仁宗曰:「雅无能称,惟以口舌动人。
升之荐其才,无乃长薄否」?
臣愿陛下以仁宗为法,先正其心,以察其荐者与其所荐之人。
其人贤耶,则所荐之人可知矣,果贤焉,用之又从而赏之。
其人非贤耶,则所荐之人亦可知矣,果不省焉,去之又从而责之。
其间挟私以为党者,罪之而不赦。
无信于一人之言,无惑于左右之誉,实才庶几可得也。
圣策曰:「塞侥倖之门,申奔竞之禁,而公道犹未行」。
此陛下宠嬖近臣,而近臣招权之过也。
臣闻天无私覆,地无私载,日月无私照。
王者奉三无私以劳天下,其爵赏刑罚、废置予夺一归至公,与天下共之,未闻有亲疏远近之间也。
陛下即位以来,藩邸旧臣宠任太过,初无奇才异识、殊勋茂烈,躐次而骤用之。
庸人腐夫何所知识,怙势矜宠,招权纳贿,有所不免。
鲜廉寡耻之徒倖求躁进,宰相执政出其门,侍从台谏出其门,监司郡守出其门。
四方之士奔走辐凑,举袂成云,挥汗成雨,其势炎炎,炙手可热
陛下塞侥倖之门,而侥倖之徒日多;
申奔竞之禁,而奔竞之风日长。
如此,而欲公道之行,难矣。
真宗时,藩邸之人颇怨留滞,真宗曰:「此等茍求侥倖,本以因缘际会,傥加升擢,何以塞舆议」?
盖国家爵位不可轻也
仁宗时,以王举正参知政事,谓之曰:「卿恬于进取,故不次用卿」。
又以彭乘修起居注,指之曰:「此老儒也,雅有恬退名,无以易之」。
臣愿陛下以二祖为法,先正其心,以察群臣。
劲正而廉退者则用之,邪佞而浮躁者则屏之,其间招权以乱政者又斥之而不疑。
威福生杀之柄揽之一己,进贤退不肖之任责之宰相,无以爵赏任私意,无以名器假小人。
如此,则公道庶几可行也。
圣策曰:「广言路,恢治具,而纪纲犹未立」。
臣闻台谏者,朝廷纪纲之地。
广言路所以立纪纲,言路既广,而纪纲不立者,未之闻也。
方今台谏虽号数人,位卑而在下者又有言事之禁,言事之官一二人而止耳,或有累月而虚席,或以庸才而备位。
间得慷慨敢言之士,往往朝奏暮斥,非特不能用其言,并其人而去之。
是故委靡阘冗之流,碌碌以茍延岁月。
日复一日,浸以成风,忠言至计,陛下何自而闻之?
陛下恢治具以立纪纲,而言路如此,无怪乎纪纲之未立也。
仁宗时增置谏官四员,以欧阳修等为之,所以遇之甚宠,尝曰:「自欧阳修等为谏官,皆言事直亮,无所顾忌,其第赐章服以宠之」。
此祖宗赏谏者也。
英宗时侍御史龚鼎臣居职少所建白,英宗曰:「近岁谏官多不职,如鼎臣未尝言事」。
因命出之。
此祖宗罪不谏者也。
臣愿陛下取法二祖,正心以正台谏,导之使言,言之必听,则言路渐广,而纪纲立矣。
圣策曰:「择守令,务宽恤,而民俗犹未裕」。
闻择守令欲以裕民俗,守令既贤,而民俗未裕者,未之闻也。
方今郡守不啻百数,县令又数倍之,陛下岂能人人而亲择?
又岂能尽得贤者而用之乎?
在陛下驭之如何耳。
凡今之人,聚敛以献羡馀者谓之善生财,拷掠以督租赋者谓之能办事
吹毛之察,人以为明;
刺骨之暴,人以为健。
或饰厨传,待过客,以要名誉;
或置苞苴,赂权贵,以求荐达。
如此等人,朝廷方且增秩改命,以为之宠。
不可干以私者谓之僻,律己以廉者谓之矫,抚字心劳、催科政拙者又以为无能,相率成风,恬不为怪。
守令既无爱民之心,斯民也有赋敛之不均,有狱讼之不平。
间有水旱盗贼之变,流离困踬之苦,将何所赴诉乎?
陛下务宽恤以裕民俗,守令如此,无惑乎民俗之未裕也。
太宗亲书历子以赐守令,曰:「惠爱临民,可书为劳绩」。
太宗惠民为先也。
仁宗尝诏监司曰:「凡有牧宰贪残自恣,不务恤民者,悉以名闻」。
仁宗以爱民为本也。
臣愿陛下取法二祖,正心以正守令,推爱民之心,行恤民之政,则守令皆化而民俗裕矣。
圣策曰:「赃墨之刑非不严,未能使人皆君子之行」。
臣以为刑以齐小人,德以化君子。
秦人尚刑名,而风俗愈薄;
陛下严刑罚,而欲人皆君子,不可得也。
士之仕也,所以为贫,使其稍廪少优,可以事父母、育妻子,自非性贪而好利者,谁肯自陷于刑辟?
今也,夺其圭田,削其资给,为吏者何以养廉?
吏责甚至,俸入甚微,有田可耕,孰愿从仕?
贫悴之人不得已而仕者,禄既不足以糊口,则不惮于受赂,不幸者败,幸而可以逃戾。
又况化远自近始,朝廷达官享禄千钟,或且受金,有司不敢问,刑责不能加,而欲严刑以禁州县之小吏,难矣。
仁宗时,有议减百官俸赐者,仁宗曰:「朕所欲去,乘舆服御、宫掖奢侈奇巧之费。
国家择人以任职,至于俸赐,自有定例,何用纷纷裁减,以骇中外乎」?
又有议废职田者,仁宗曰:「执事之吏,禄薄不足以自养,不肖者卒以贿败,朕甚悯焉。
其命三司裒公田之数而均给之」。
祖宗所以厚官吏如此。
臣愿陛下正心以驭吏,归其圭租,复其资给,使之有馀,则人皆修饰矣。
如此而尚有赃墨之吏,严刑以治之,不为过也。
圣策曰:「钱谷之问非不勤,而国无积年之储」。
臣以为生财无术,节财为先。
汉武好聚敛,而海内虚耗;
陛下问钱谷,而欲国有储蓄,不可得也。
人君之于天下,仰人以援己则难为功,俯己以就人则易为力。
广取以给用,不如节用以廉取;
以天下而奉一人,不如以一人而化天下。
今朝廷之间,宫掖之内,无名之费,不急之务,可省者未尽省,可罢者未尽罢。
陛下不此之务,而与司会之臣朝讲夕论,求所以生财之计,难矣。
仁宗谓辅臣曰:「朕惟先王不宝远物,身先以俭,故天下化之。
今府藏珠玉犀象皆长物,藏之何益?
其悉付之有司,贸易以佐财用」。
又尝出内帑金帛计直数百万缗,以佐三司支费,且曰:「朕以为藏之内府,不若付之有司,以宽财赋也」。
祖宗之制财用如此。
臣愿陛下正心以节用,无名之费、不急之务,日求而去之,则国用足矣。
如此而尚有匮乏之忧,臣不信也。
圣策曰:「屯田以实塞下,或谓兵不如农」。
臣以为屯田古之良法也,不可遽行于今。
今未可遽行,不若行力田之制,庶几无遗利之患矣。
仁宗尝曰:「唐、邓、汝等州旷野甚多,其募民耕之,且宽为赋税之期,庶使民乐于趋业」。
此祖宗重农之意也。
为当今之计,两淮荆湖之间,沃壤千里,募民以耕之,立爵以诱之,假其种粮,略其租赋,及其隙也,教以武事。
行之岁月,可以获利。
圣策曰:「改币以赡邦用,或谓铁不如楮」。
臣以为楮币今之权宜,不可行之于久;
久而可行,不若交子之制,庶几无伪造之弊矣。
仁宗时益州寇瑊欲禁民为交子仁宗曰:「蜀民贸易有无,用交子久矣,一旦罢之,可乎」?
使者议,以为官置务,可以利民,而止其争欺。
此祖宗用币之意也。
为当今之计,用蜀之制,必治其欺伪之罪,使猾吏不能欺,而奸人不敢伪。
又以今之钱币兼而用之,申冶人销毁之禁,严边鄙遗弃之制。
行之于久,可以无弊。
圣策曰:「岂为之未得其要欤?
文胜而弊难革欤?
何视古之弗及也」?
夫天下未尝无弊,亦未尝有不可革之弊,得其要则弊日革,无其要则弊日滋。
今日之弊,文胜也,陛下知其文胜,何不求其实?
陛下知求治之实,天下之事不劳而治,何弊之有?
圣策曰:「内修政事,宣王所以兴周;
综覈名实,中宗所以隆汉。
考之方册,其施行之迹何如」?
陛下始策臣以唐虞之治,终问臣以周汉之兴,此有以见陛下求治之切,无所不用其至也。
臣闻之德冠绝百王,唐虞之治超越万代,岂二宣可同年而语哉?
陛下既有志于,二宣不足道也。
宣王之所以兴周者,其要曰谨微接下、侧身修行而已,故诗人称之。
宣帝之所以隆汉者,承昭帝因循之后,用严以救弊而已,其他无取焉。
史臣美其信赏必罚,综覈名实,枢机周密,以臣观之,宣帝无是也。
王成之赏,赵、盖、杨、韩之诛,赏罚为如何?
有伪增户口者,有妄指鹖雀者,名实为如何?
甚者小人,职典枢机,枢机果周密乎?
后世谓元帝优游不断,汉家之业衰焉。
臣谓汉业之衰兆于宣帝元帝之用以乱天下,宣帝有以启之也。
又况宣帝专以刑名绳下,虽能起一时委靡之俗,无仁恩以结之,人心亦自此去矣。
臣故曰,汉业之衰,兆于宣帝
圣策曰:「子大夫通达古今,明于当世之务,凡可以移风易俗、富国强兵者,悉陈毋隐」。
此有以见陛下求言之切,虑臣隐而不言,诱之使言也。
陛下诱之使言,而臣不言,臣则有罪矣,是以毕其猖狂之说,惟陛下赦之。
臣谓移风易俗,在陛下正心修身,先天下为风俗。
天下之人视陛下为风俗,陛下之所好恶,下必有甚焉者矣。
至于富国强兵之术,此战国之君切切以咨其臣,战国之臣哓哓而告其君者也,臣未之学焉。
陛下能先正其心,以治天下国家,虽不求以富国,而天下有馀,不求以强兵,而天下无敌矣。
臣又闻之:居安虑危者,人君保治之道;
私忧过计者,人臣爱君之心。
古之君臣,思患而预防之,未尝一日自安也。
方今故疆之侵未归,敌人之患未释,盗贼窃发,饥馑荐臻,生民茍安,而非诚安,百度粗举,而未尽举,是皆今日大计。
陛下于蠖濩之中、燕閒之际,以为可忧乎?
可无忧乎?
陛下当枕戈尝胆,乌能忘忧?
微臣当沥血披肝,乌能忘言哉?
臣谓今日罢兵讲和,少苏彫瘵之民,不可恃以为安也。
且反覆变诈之虏,其情未易测,陛下谓已安已治,敌人不足畏,故疆不必复,虽可为旬月计,为患将来,可胜道哉?
仁宗时,元昊请和,范仲淹韩琦言曰:「元昊屡胜,而求通顺,实图休息。
国家以生灵为念,不可不纳」。
陛下当隆礼敦信,以盟好为权宜;
选将练兵,以攻守为实务。
彼不背盟,我则抚赐无倦;
彼有负德,我则攻守有宜。
此策之得也。
若夫今日之举,复雠之师也,与仁宗之时大异矣。
仁宗犹不忘于备敌,况于陛下,其可一日自安乎?
万一边场有警,陛下所与运筹策者谁欤?
给馈饷者谁欤?
战胜攻取者谁欤?
凡所以备敌者,臣皆未之闻焉。
如此,而陛下自以为安,臣所以寒心也。
臣闻之道路曰:陛下自近岁以来,倦于万机,日以驰逐为乐。
臣始未之信,及久客辇下,一日见武夫数辈跃骑而驰,将命者传呼,络绎于道。
臣问之行路之人,皆曰,此侍陛下击毬者也。
臣虽未之尽信,亦不能无疑。
夫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百金之子,立不倚衡。
何则?
彼知所以自爱也。
贵为天子,富有天下,其所爱者当有重于此。
张建封好击毬,其门下士昌黎韩愈上书极言毬之为害,以为五脏之系络甚微,垂于胸臆之间,而颠沛驰骋,似非所以养寿命。
其言恳切极至。
夫士之忧其主也如此,况臣之爱君乎?
虽然,道路之言未可尽信也,陛下生知之性,洞达祸福之机,固不应有此。
万一有之,改过不吝,从谏如流,亦帝王之盛德也,深有望于陛下焉。
臣既辱大问,不敢有隐,终始以正心为陛下献,于其末也,又及于此。
臣非不知狂妄之言,上渎天威,下犯众怒,罪在不赦,然区区之诚,深虑在廷之士,志于取甲科、得美仕而已,不复为陛下尽言者。
臣既言之,退膏鈇钺,其甘如
陛下矜其愚而赦之,幸甚。
臣昧死。
臣谨对。
田公刺虎碑 南宋 · 杜定
 出处:全宋文卷五八一七、《陇右金石录》宋下
淳熙二年七月,诏以临洮田公守武阶
三年七月以最闻,降(下缺)□□□嘉公治无害者。
一日,民惊言群虎暴州东之三十里,昼夜围不□□(下缺)□公曰:「民害乃出人事所不及,吾政愧矣!
狡兽不足孚于人,亦杀之而已」。
(下缺)□军马杨彦雄觇在亡,则乳虎踞穴居,三子并四山行。
公即驰马,从卒十数人(下缺)□□□跃□伺间,方不知所为,而公从卒两两舆四虎还矣。
男女老幼欢噪(下缺)□□助以笳鼓,喜气如蒸。
翌日披剥□□□皮斑斑满前,与宾客置酒观之。
(下缺)公笑不言,良久曰:「孔子行三军,暴虎□□□不与也。
余母老不武,身誓报国(下缺),涓流未效,岩墙犹避之,敢尝虎耶?
然亦□□之。
勇之恃在气,力之恃在智。
气□(下缺)定,用祭(下缺)子命守此土,与民为安。
虎不深远就□人地,食狐豕以□而孕乳毓□□(下缺)视之如身仇,欲必得,不知其为虎也,我直气胜之,以勇奋无惧,方无惧□□(下缺)生之。
且以力与虎,一虎虽孟贲不能也。
今兼四,能之乎?
凡凶暴者皆当以□(下缺)□而以其力毙。
吾视其穴窈然,则栅石锢其门,且击且刺,尸三子以怒之□(下缺)谷震动,望者风靡。
吾徐徐强弩,一发中其頞,愈甚怒,前阚门,跃而上其穴口(下缺)卒以枪挑之,如□脆弱骨至四五,皆寸断而□已□其心不顾身矣,遂□□(下缺)出迎面如冲马之尘,吾静立持素定,以长戈□其□□喉血下十爪指薄□□(下缺)而不知其心系已绝矣。
盖其死,用虎之力十七,而用吾力十三也」。
客文武才(下缺)□虎者乎?
养勇用智,曾子孟轲之所以教人,而所出计,则吴起、孙武子所以先胜(下缺)
之以圣贤之教,而行之以之勇(下缺),天子一日震怒,北单于之头不为虎皮肉乎?
请书之以扬武志」。
而公不许□(下缺)朋瞰□死亡之忧以安作息悲喜聚语□公意者逾旬不愿遵□教百里□(下缺)□□事。
父老之智者则又谓,自公来,凡所以爱我安我者不一,而惠我者□□(下缺)□虎□亦不一。
愿因公以识之。
故□□其言而刻石,置惠觉寺
公名世雄,□(下缺)虎以十一月二十有二日,其地□□山,距寺二里云。
十二月六日从政郎□□普慈杜定记并书;
文林郎□□□□事参军普慈唐舜恩题额。
史记 南宋 · 叶适
 出处:全宋文卷六四八六、《水心别集》卷六
述作其难事乎!
孔子之时,前世之图籍具在,诸侯史官世遵其职,其记载之际博矣,仲尼无不尽观而备考之。
故《书》起唐、虞,《诗》止于周,《春秋》著于衰周之后,史体杂出而其义各有属,以来,变故悉矣。
其在于上世者,远而难明,故放弃而不录,录其可明,又止于如此,然则可谓简矣。
使仲尼之意犹有所未尽而必见于他书,则法当益详;
惟其以为不待他书,而古今之世变已尽见于此矣。
然则法简而义周,后世可不深思其故哉!
相继二百馀年,而《书》之所纪者十一篇,今其在者二篇而已。
之大法垂于无穷者,既已尽见于二篇之中,然则果不欲其详也。
且以世求年,以年求时,以时求月,其间事之当否,人之贤不肖,政之迁革,是何所不有,安得而尽录之?
夫其随世而化,则不著见于后世何伤!
盖其治乱兴衰,圣贤更迭,与夫之大恶,不可使之不传;
而纤细烦琐,徒以殚天下之竹帛而玩习后世之口耳者,圣人固宜其有所不录也。
噫!
太史迁不能知圣人之意,而纷然记之为奇以夸天下者,何耶?
迁出秦人之后,诸侯之史皆已燔灭而不可见,然犹傅会群书,采次异闻,如此其多。
使迁如圣人尽见上世之书籍,衒其博而不能穷,将如之何耶?
战国之人,尚诈无义,贼天地君臣之大经,苟以奉一时之欲;
而楚、汉之兴,其事迹又皆已浅近苟且而不足信。
使圣人处此,固绝而不书,虽书之且不使尽见。
何者?
天下之事,惟其有一人述之,是以不可磨灭。
若夫豪商、大贾、奸人、刺客之流,优笑之贱,日者之微,莫不奋笔墨之巧以示其能,使后世之士溺于见闻而不能化,荡于末流而不能反,又况残民害政之术尽出于其中哉!
嗟夫!
其意深矣,远矣。
此述作之所以为难,非圣人不得尽其义者也。
战国之时,著书甚众,更秦皆不复行。
苟使《六经》之学得不泯绝于世,则诸子异说亦可以已矣。
自迁发其端,而刘向始尽求而叙之,异端之学遂以大肆于后,与圣人之道相乱。
呜呼!
天下之人所以纷纷焉至今不能成德就义而求至于圣贤者,岂非迁之罪耶!
读其词之辨丽奇伟,而纵横谈说,慷慨节侠,攘臂于征伐之间者,皆蛊坏豪杰之大半矣。
夫至言大道不足以辨丽奇伟,而辨丽奇伟必出于小道异端,然则迁之得失,尽见于此矣,其叙秦始皇汉武帝巡狩、封禅,穷奢极欲,与其尽变先王之以开货利之门者,本以示讥耳。
然后世皆即其术而用之,与夫战国、秦、楚之事,皆天下之人所资取以为不肖者。
然则述作之大义,夫岂力,是有以使之矣。
天下之祸,无大于莫之使而自亡;
自亡者,非天也,其人而已矣。
天下至大也,其存亡之数至难也。
故其上则有至仁而伐不仁,其次必有英雄为之役,最下而奸雄之人或执其国家之命,势强力厚而不能舍。
夫视其国本之所由兴,或久或近,而有是三者,则其国不得不亡,是固有以使之也。
以汤武而当安得不亡!
此所谓至仁伐不仁者也。
秦之亡也有项羽高祖,隋之亡也有太宗,虽秦隋之暴有以取之;
然当是时,投袂徒手而大呼于天下者,皆一世之豪杰,其智勇强力足以号召天下而服役之。
况于高祖太宗,非有尺寸之势,而天下之士望风奔走,其为之臣仆而不惮,则所谓有英雄为之役者,亦天命之所宜然也。
曹操司马懿与夫南、北篡夺之际,已尝收其天下之权而自有之,使其臣民士大夫之众,委国而听威福于己,远者或至数世;
一旦得其便,遂扼而取之。
盖势去力孤而不敢较,则所谓奸雄之人执其国家之命。
而出于是三者,则亦若天之使然耳。
东周与唐,方其革命之时,未尝有是三者之事,而其为国又皆已数百年矣。
其遂至于亡者,岂非莫之使而自亡,非天之命而其人之罪哉!
虽然,周自东迁之后,天下非无奸雄之君也。
盖其外自相攘,无所不至,独存周之名位而不敢废,待其力尽而后自亡,则犹有辞于天下。
若夫黄巢,特以饥困无赖,聚为盗贼,以窃衣食,不幸吏不能胜,使之浸淫。
其意不过望一招降之赏,而唐之大臣又吝而不肯授,是以转斗蛮岭之外,遂入京师,如履无人之地。
虽不就,而其所建置之盗贼卒以亡唐。
朱全忠杨行密之徒,使其当英雄并逐之际,秦、隋之间,其智与力,俛首一校以供鞭箠之不暇,而曾谓其足以立于天下以分其壤土哉?
以唐之大,其为国之久,岂无深固难拔之势?
幸而无英雄为之役,无奸雄收其权,不至于智力之不可较,而盗贼小人共起而亡之,何欤?
是其势有自亡者矣。
然则其存亡之数,盖有非天之所能为者也。
隆栋大宇,有小阙桡之处,非震雷崩石不足以摧之;
及其坏陋颓朽,梁梠摧折,一朝自仆,三尺之童拾其腐败之馀薪而爨之而已耳。
负千金之宝,遇之盗,力不能胜,杀而夺之可也。
如使病悸僵伏而不能进,则田中之夫发箧而分之矣。
呜呼!
知天下有自亡之势,而非天命之使然,若唐之最甚者,而盗贼之不肖犹足以得国,则人主其可不惕然而自惧哉!
三和 其八 南宋 · 项安世
六言诗 押灰韵
大国并吞江汉,小家垂罄瓶罍。
但叉手揖,沮溺漫穷年推。
奉使回奏事劄子庆元三年 南宋 · 卫泾
 出处:全宋文卷六六三一、《历代名臣奏议》卷三五○
臣等猥以庸虚,误叨隆委,将聘敌庭。
陛辞之日,玉音宣谕,令因而询访蒙古事宜,不可张皇。
臣等窃谓觇国者《春秋》之法,咨询者使臣之事。
钦承圣训,夙夜究心,道涂往来,必加体问。
有如敌长荒淫无度,主德之不修;
频岁水旱相仍,天时之不顺;
百姓科敛烦急,人心之已离,凡比年使者之所条陈,近日廷臣之所论奏,虽或未免过实,而亦有所由来。
臣等得于见闻,不过若此数事。
第敌法素严,今尤疑畏。
初至北境,间有言者,而未敢谓然。
及抵伪都,正欲询求,而防闲甚密,深惧无以称塞明诏。
今参考事迹,复摭其一二言之。
大抵北敌狃于宴安,习成骄惰,非复曩时之旧。
蒙古生长西北,其人骁勇剽悍,地产壮马,加以新集之众意气方锐,倏来忽往,捷于风雨,契丹遗类蒙国诸戎挟其世雠,环视而动,左枝右梧之不暇。
虽侈宫室、盛仪卫,外示强大之形,臣等见其在廷班行人才委靡,上下窘蹙,若有旦夕肘腋之变。
而所过河南州郡凋弊太甚,供备牛马,取办军须,十室九空,殆同清野。
怨讟并作,至有「及汝偕亡」之谣;
遗老尚存,咸起徯我来苏之望。
盖非特中原之民不怀附,而蕃兵部落亦有离心,公出怨言,无复顾避。
河北河东累行佥刷,每战辄败,或望风奔溃,士马物故,粮械丧亡。
部送馈运至于乏使防护,使客骑兵类多疲驽老弱。
今两敌相持,犹在亘抚等州,而临潢被围,踰时未解,在边之兵,仅三十万。
复期以九月决战,臣等回至涿州安肃军,屡见介使奔驰,调发军马,曾无虚日。
观其事势,蒙古诸部虽未足以灭之,而侵扰者众,转斗未休,久而祸结兵连,必至民愁盗起,危亡之兆,端在于斯。
天道好还,敌运将尽,岂非天开陛下以大有为之期邪?
然臣等区区愚衷,有不能自已者。
观人之国,虽古不废,而自治之策,尤今日所宜素讲。
使吾治具毕张,备禦无阙,敌虽强不足畏;
傥偷安岁月,仅了目前,一弱寇灭,一强敌生,犹未足以为喜也。
臣等伏愿陛下奋发英断,规恢远图,旰食宵衣,急于自治。
强君德,隆主威,振纪纲,守法度,谨爵赏,此自治之本也。
将帅,厉士卒,蓄财用,备器械,审形势,此自治之末也。
君臣交修,本末具举,平居暇日国势奠安,威望震叠,有以系中原思汉之心,绝奸雄窥伺之望;
逮其机会之至,则乘瓦解之势,兴席卷之师,一举而版图可归,雠耻可雪矣。
若不量其在我而徒欲乘敌之多事,譬之与有力者斗,未知孰胜。
有一人焉,幸其不戒而捣其虚,或不足以制之命,后患将若何?
《传》曰:「盍姑内省德乎?
无阙而后动」。
惟陛下留神,幸甚。
克斋 南宋 · 徐侨
四言诗 出处:全宋文卷六七○四、《敬乡录》卷一四、《金华文徵》卷四
天命于人,曰仁者心。
外物翳之,神曜渊沈。
天理之微,人欲之炽。
率理若登,从欲如坠。
世有坚敌,若名与利。
白刃敢蹈,铁石其垒。
号有力者,坐以风靡。
我其克之,莫施。
其殆庶乎,颜氏如愚。
千万人敌,勇匪曾养。
敬以为帅,智以立帜。
礼阵堂堂,无奇无伪。
人蜮伏辜,天君正位。
泉州金粟洞天三教藏记 南宋 · 释居简
 出处:全宋文卷六八○五、《北涧集》卷三
于汉,佛于晋、宋,二氏之书满寰宇,聚则充栋,载则汗牛,何其多耶!
问其数,各五千馀卷,与秘府牙签相上下。
巾幂严秘,往往过之。
金粟洞天在泉南胜处,住山人凝云黄去华总三家之书于山中,寘诸大轮藏。
所谓藏也者,藏也,涵藏之谓也。
藏诸名山,古也。
或病其以二氏之书乱秘府,妄意求合孔氏。
噫!
合其可求乎?
求而合,不胜其不合也;
苟不可合,虽孟贲乌获之勇之力,不可牵纠而使之合。
不可离也,虽强分之,视勇力乌乎施?
然则离合有常理,不在呶呶齿舌间也。
天地间大物莫如海,百谷东输,未始见其盈,尾闾泄之,未始见其亏,而与百谷同一味,曷尝求合于百谷?
既至于海矣,海则曰:「尔江耳,河耳,淮、济耳,盍各安尔甲乙之序;
泾也,渭也,亦正尔清浊之分」。
然后去贪取廉,旌芳洁,驱洿浊,俾各从其类。
虽蹄涔之陋,罔不藐夫海失长百谷之道,强为是区区之别,不可得也。
夫如是,庸讵知吾求合于外耶?
善乎,荆国王文公曾子固之为言也:「善学者读其书,惟理之求。
有合乎吾心,樵牧之言不废;
苟不合诸理,吾不从」。
吾尝䌷绎斯言而志夫学,隐然得之于中。
东海有圣人出焉,此言合也,此理合也;
西海有圣人出焉,此言合也,此理合也。
故萃天下之书,使天下善学者博观约取,离乎其所离,合乎其所合也。
席场桥记宝庆三年三月 南宋 · 林子燕
 出处:全宋文卷六九一一、乾隆《浦江县志》卷一五、雍正《浙江通志》卷三七
聚席场桥者几百家,山为垣,溪为阃也。
溪沿群山,斗折蛇行,迢迢三里。
居民视广狭编木以渡,激辄坏,退复作,安习苟简久矣。
今天子践极元年,毛君日严捐帑廪,鸠匠石,创桥于往来之津,长二十八丈,广一丈八尺,翼以栏楯,镇以鱼虎,计工四万有奇。
三年桥成,气甚吞压,杰然骄龙卧虹,浴沧溟,跨碧落也。
或见之曰:「伟哉,是郡邑所以迎轩盖、游士女者,而独以伴溪山邪」!
君笑曰:「此谓不一于汝而二于物也,试为子诵之。
林薄幽深,砂碛清浅,即其境桑麻肥焉,抚而人樵牧错焉,袯襫网罟疥其上,薪樗藁秸藉其侧,狼狐猿狖,出驰入息,云飞雾霭,朝幄暮幕。
当是时,子为桥惜,恨其不在于都邑间也。
惊涛怒涨,熊斗虎哮,触巉岩,掠断岸,佽飞敛衽,孟贲盛容,而童孺羸老,扶筇掉臂,升梁而浩歌,临流而思逝,谈黄龛之回洑,笑滟滪之险怪。
当是时,子为桥喜,又幸其在溪山间也。
夫桥一之,子二之,子则易景而兴感,桥不择地而售利。
吾能推爱山溪之心而忧郡邑,子复推爱郡邑之心而爱溪山,则几矣」。
余闻而高之,曰君利人本其仁,制事本其勇,不宝货财本其廉,能通人情本其恕。
本是四者,可以观人矣。
宝庆丁亥清明记。
兵部开国高公墓志铭 南宋 · 陈宓
 出处:全宋文卷六九七○
士之儒业者常乏吏才,重厚者常不足于通敏,盖禀于天者有偏重,兼全两得,少见其人,自古然也。
若德行词章源流深远,才谞政事钜细融明,近世兵部高公是也。
公讳禾,字颖叔,其本系出炎帝,世居广陵号著姓,五季入,家于泉州之晋江安海
曾大父建创义塾,币乡先生张公登、江公致尧淑训子弟。
大父汝砺,少驰庠序,誉不仕终,家人以为潴报于后,以二子赠至正议大夫
伯父倬,登绍兴八年进士第,历封川恩平郡守
后十九年,父伉与仲父似联名决科,任朝请郎临漳通守,累赠宣奉大夫
硕人苏氏。
公幼有成人器,见伯氏故侯官宰穫以儒科发身,曰:「是不可于吾身,使前美不世」。
益戾契自力学,蚤入成均,两贡南宫。
淳熙辛丑进士,筮尉莆田,以计获海寇十有五辈。
绍熙初,改京秩。
硕人讣至,卒丧,知福州福清县
撙节浮费,俭出薄入,储蓄馀羡为缗钱万者二,欲创义仓,代贫民下户输宿逋。
志未竟,丁宣奉忧去。
五年抚州崇仁宰,不上,改知兴化军仙游县
县有妖巫能作神语,一咻千煽,公亟捕奸渠置之圄,民听不惑。
邑五里溪名下顿,众流所汇,岁有溺死者,鞭巨石为梁,往来便之。
开禧乙丑调官中都,时揆路叙研席旧,拟留中,公亟授婺女倅以归。
嘉定更化,权党窜斥,人以为知机。
婺近神皋,素号浩穰,不可爬梳,累年滞讼,民至是多诣台省曰:「倅清疆不媚,愿从之直」。
诸司具以名闻。
被旨摄郡,会朝廷遣回新招戍兵,命以常平义仓米廪之,众不乐陈腐,鬨然白庭下,公方退食,但谕使归营,许明月易以州仓米,皆欣然而退。
公仓卒处事不少瞬。
三年七月,知惠州,迟次二期。
惠阳面江,巨潦暴至,侵淫千馀家,以便宜发廪赈济。
郡境岁有赣客之扰,首命属县籍总首乡丁姓名,图材落相距近远,使之相唇齿手足,一乡有警,揭望伐鼓,四面赴敌,贼果退缩。
厢禁军、诸县寨卒多张虚额,公悉招刺。
初,河源有盗,纵掠乡落,尉捕不获,反执土民,捃摭锻鍊以徼倖。
公至,狱未具,引囚庭问,灼知其情,纵之,莫不感泣,仍上其事,夺尉官。
海丰之西有杨桃、大奚二岭,群盗出没,神见鬼伏,公仍其地列寨居兵。
又以叱驭、石壁二庵相距四十里,乃于凤河水步间剪棘夷道,别治一庵,过客始无追程盲进之恐。
自是,道交广者如履畿甸内地矣。
书初考,改畀南广琛节,条上便宜六事,朝廷施行之。
属吏有恃为权要私人者,赃污狼籍,弹奏罢之。
自互市为东广使者,力却例钱馀二千缗,公使公用,二库视旧比裁三之二,增盐课钱以缗计者六十万。
时峒寇啸聚,帅司掩以兵,类以军法从事,复生擒百馀人,将斧之,公疑有冤滥,曰:「监司于事无所不当问」。
亟驰白帅,全活大半。
属郡常平钱米多仍虚数为具文,遣吏按视拆阅者,刻期足之,总一路为缗钱一十九万九千五百有奇,米以石计一十六万九千六百有奇,金银以两计四千四百有奇。
既覈实申朝省,因曰:「后之人更能防渗漏,时歛散,民其有瘳乎」!
是时公踰岭已三年,丐闲不报,且命入奏,辞以疾,复有旨趣行。
九年七月到关,奏曰:「臣窃见岭南为郡数十,蛮猺黎獠错处其间,彼其饥食渴饮,好生恶死,岂与人异情哉!
特州县长吏治之不得其道耳。
一曰恩不足以抚摩,二曰威不足以摄服。
乞戒饬监司,严察守令,时有宽贷,无绳束过甚,以激其亡聊之谋。
至于置戍兵去处,亦不必太密,宜合五为一,要使声势联属,隐然足为吾民之保障。
如是,则二广之民可以枕矣」。
居亡何,擢丞匠监,未几迁太府寺丞
十一年正月,改大理正,会弥年天狱空,降诏奖谕,卿少以下各转一官,公请长贰辞增秩恩。
七月,除兵部郎官,上殿,寻升郎中
时长贰缺员,军功第赏文帖以万计,采摭实状,独力当之,不烦以𥙿。
武部所掌阙次,多蒙成吏手,乃前期揭于外,资格配者听其注拟,胥狯莫售。
十二月转对,曰:「天下之患,莫大于规模之不豫定,而倚办于仓猝目前者,率多噬脐不及事之忧」。
上首肯之。
以疾谒告,因力丐祠。
啧有烦言,无隙可抵,遂有议幕之命,朝绅冤其去。
既归,粪扫先庐之东,辟小圃,堂于其中,扁曰「族」,摅幽发粹,日与之娱。
性不嗜酒,晚益工诗,务为和平不刻削。
十三年,主管成都府玉局观
宝庆改元,腾章请老,感微恙,若有所觉曰:「生死昼夜,吾岂每生也哉」!
谢医屏药,以五月丁亥终于正寝,享年七十,积阶朝议大夫,爵晋江县
娶安氏,故司法撝之女,先公二十九年卒,赠恭人
再娶陈氏,故左史研之女,先公十二年卒,封安人,赠恭人
男三人,长溉、次涛、次濂。
女二人,长适留元度魏公之孙也,次许杨公浚文昌之孙也。
孙男三人,述翁、适翁、迪翁。
遗文有《爱闲居士集》若干卷,藏于家。
三年十月庚申葬。
公端方而重,和易以庄,色夷气清,可畏而爱。
始微有知,则知学问,月开日益,卓然早茂。
宣奉公倅临漳,文公朱先生时绾郡符,公执子侄门弟子礼卑以恭,文公深器之。
义利之间辨析杳微,非所当得,一介不取。
待人接物婉婉若处子,或意外干以私,正色拒绝,虽不能抗以角。
历州县持使节,闽广之人至今皆曰于我有德。
其在监寺、兵属,祗谨自力,事以干治,为朝闻人。
当官荐士,其才可拔,不以其人寒畯不与,即不可拔,虽大官要人交口,一不以缀意。
性勇于赴义,尤乐周人之急。
有乡人游宦落以死,其孤孱弱无依,公率诸司合力贿之,以举其
女弟适教官郑其卿,相继而逝,甥尚幼,以子鞠之,且为择婚。
外弟早世,弃侧出子而子异姓为子,公力执不可,外祖之祀赖以不绝。
至于居室湫隘,终公之身,未尝私易一椽,是可以为知道义,先人后己者矣。
某年十四五时,侍先公正献,则闻公父子之贤,晚岁班行尝尾簪笏。
凡四十年间,自少至老,固已得公阀阅十之六七。
公之殁,其孤以公行状见属曰:「子与吾父通家兄弟行也,子不可辞」。
某曰:「谊虽不敢辞,既不能文,又四五年来病日甚,以不能文之人运凋耗之思,将何以模写公之盛美,不固辞得乎」?
则又介亲党以书见督,于是掇行状馀意为之铭。
铭曰:
公之曾祖以儒鸣,创为义学士行兴,一门五桂相并荣。
父传厥子弟联兄,童丱书数长六经。
耳目濡染与性成,才识卓异少可惊,四世奕奕皆朝缨。
怡怡笑语输忠诚,身不胜衣义色形。
两宰剧邑咸有声,关决辅郡荐牍腾,遍持南海节与旌,泯獠去害乐宽征。
晚潜台郎掌伍兵,飞鸣一去高冥冥。
德全才钜世莫京,世著令闻垂典刑,有不吾信考诸铭(《复斋集》卷二二。)
据正文所述,墓主官爵为兵部郎中晋江县开国男
标题当有省文。
大冶 南宋 · 洪咨夔
 出处:全宋文卷六九八四、《平斋集》卷一
余宦游东楚,密次冶台,职冷官闲,有闻见悉篹于策。
垂去,乃辑而赋之。
其词曰:
「堪舆奠位,峙岳融渎。
合地四与天九,乾为金而兑属。
发泰媪之珍閟,转灵修之妙轴。
而筑冶凫㮚段,攻之有六。
出智创物,重在泉币。
燧昊俶兴,黄虞踵继。
姒乙鼓于庄历,济阳九之厄岁;
姬姜均于九府,定帛刀之殊制。
侈卯金之七福,筦盐铁于大农
榆荚之与赤侧,独五铢之适中。
宜乎谶白水而谣黄牛,兆御天之六龙。
晋阳崛起,齐秦赐炉。
含三体之邈籀,印初生之望舒。
会昌因州以辨名,不易开元之旧模。
彼其轻之,则为荇叶、耒子、鹅眼、綖环,风飘水浮;
重之则比轮、两柱、大布、大泉,直百当千。
逞私智以胶扰,夫岂足以操大利之权哉!
颢苍监德,真人起涿。
聚五星,摩两日,嘘风云,旋斗极,夷昆崙,荡溟渤。
湖湘收波,剑阁失险,而王师飞渡于采石。
六朝之王气,混江南之版籍。
冶有永平,仍镇楚泽。
列圣重规,同文一轨,穹符象瑜,累鴹叠?
丱人申其厉禁,九牧修其贡篚。
于是监有永丰、永通、阜财、阜民、熙宁、广宁、神泉、宝泉、丰国、丰远、富民、惠民,昈分错跱,不可殚论。
时则提封之广,东枕蟠木,南控丹穴,西瞰大蒙,北薄祝
地产物宜,旅充庭实,而万宝毕萃,莫东南之与匹。
盖其钟温厚之仁气,应絜齐之分域。
斗牛被饰以晶光,江汉灌输其灵液。
淮海荆衡之壤,厥贡三品;
会稽具区之畛,其利金锡。
铁官长丞五十有一,而专其官以主丹阳之铜;
唐诸道置炉九十有九,而重其使以总江淮之铁。
皆所以斡山海天地之藏,充少府水衡之积者也。
矧火德之王离,薰协气之嘉生。
铜奔牛而流魄,银走鹿而储精。
釥鋈鈏错丹汞之入,非一端之可名。
漕轺兼统,肇于兴国
都提命官,昉于咸平
合江淮荆浙闽广而建一台,则景祐之宪度;
东治于饶,西治于虔,则元丰之章程
戾淳熙之综核,始复囊括于永平矣。
黄旗紫盖,天运有属;
醴泉器车,地灵自鬻。
冶场之盛,名在斡官者,纷纷其可覆。
铅山、濛山、石堰、岑水、昭宝、富宝、宝成、宝瑞、双瑞、嘉瑞、大挺、大济、永兴新兴兴国、兴利、大富、广富、通利、通济,监务坑井,殆几万计。
有啬而丰,有兴而废,举斯以旃,特其凡例。
然或铁山之孕铜,或铜坑之怀金,或参银而偕发,或且浸而且淋。
赐、蠡、羊、仅之言利,莫能研几而极深。
但见汰金有洲,淘金有岗,瑞金有监,通金有场。
曳宝气而贯虹蜺,溢乎麟趾袅蹄之祥。
丰城之黄,璨焉瑳瑳,秋菊染霜,寒英欲堕。
落亭之紫,烂焉暕暕,春蒲闯水,茸芽尚短。
乐安精镠,胎瑞坑谷。
浚埼碛以采摭,画墠沙而披漉。
大如落萁之豆,小如脱秕之,轻如麸之去麧,细如尘之生曲。
澄之汰之,倏胂蒲掬。
渠阳泽铣,毓奇溪洞,寻苗罽汋之邃,破的坛壁之壅。
焮以火则流脂铁笼之烈,淬以水则舂糜铅杵之重。
吉挺旅陈,符采飞动。
铸神鼎而制嘉量,是为万世不穷之用。
以至银城有场,银斜有坑,银玉有坞,银嶂有山。
宝积张万窦之空洞,天寿倚一柱之巑岏。
立岩墙而弗顾,慨徇利而忘安。
豅路深入,阁道横蹑。
篝灯避风而上照,梁杠插水而下压。
戽枵深阱之腹,炮泐骈石之胁。
捷跳蛙其不系,磔苍髯而可镊。
碓山藉矿而殷雷,淘池搅粘而飞霎。
流景倒烛,星星晔晔。
烧窖熟,盦炉裂,铅驼沸,灰窠发。
气初走于烟云,花徐翻于霜雪。
它山莫优,朱提则劣。
于以供王府匪颁之用,于以补冶台贷本之阙。
是二品则然矣,请复究铜之为说。
刘濞萃逋逃之薮,擅采山之富,而吴之产丰于豫章
卓氏争王者之利,锢齐人之业,而之产阜于临邛
欧子破赤堇之山,涸若耶之溪,而越之产不止于镆铘、干将
钱币或造于楚晋,冶铸多出于齐梁
伏羲以来,铜山四百六十有七,今之大要,不过厥色之有三。
其为黄铜也,坑有殊名,山多众朴。
蜿蟺扶舆,郁积磅礴。
巀岑巆,崴嵬峣崅。
璘彬阑斑,黋漾璀错。
𥔿脉见,函路灼,牛饮盘,天井落。
矿纹异采,乍纯遽驳。
熏苗殊性,欲断还络。
乌胶缀,金星烁,蔌花淡,丹砂渥。
鼠结聚团,鸡燋散泊。
餈饵膏油,英润濯濯。
宿炎炀而脆解,纷剞劂而巧斲。
批亢轰博浪之椎,陷坚洞混沌之凿。
岩云欲起而复坠,石火不吹而自跃。
磅磅驰霆,剥剥洒雹。
丘示掩耳而疾遁,木客捧心而竦愕。
胆寒野伏之夔罔,魂禠泥蟠之龙蠖
缭乎修隧,黝乎幽壑。
潜廅旁呀,阴窾斜却。
共工触不周而地维断,神禹伊阙龙门拓。
骊山百仞之下穿,昆明万夫之偕作,曾未媲其功用之博也。
逮其笼篑,齐畚锸具,专诸虎攫,孟贲豕负。
徙堆阜于平陆,矗岑楼于炉步。
熺炭周绕,薧薪环附。
若望而燎,若城而炬。
始束缊于毕方,旋鼓鞴于熛怒。
火牛而突走,骑烛龙而腾鹜。
战列缺霹雳于焱庉,无屏翳丰隆于烟雾。
阳乌夺耀,荧惑逊度。
石迸髓,汋流乳,江锁融,脐膏注。
銗再鍊而粗者消,鈲复烹而精者聚。
排烧而汕溜倾,吹拂而翻窠露。
利固孔殷,力亦良苦。
唯彼泉井,淘沙可铸
其浸铜也,铅山兴利,首鸠僝功,推而放诸,象皆取蒙。
辨以易牙之口,胆随味而不同。
青涩苦以居上,黄醓酸而次中
鉴以离娄之目,泛浮沤而异容。
赤间白以为贵,紫夺朱而弗庸。
陂沼既潴,沟遂斯决。
瀺灂澒溶,汩密潎冽。
铜雀台之檐霤,万瓦建瓴而淙淙;
龙骨渠之水道,千浍分畦而潏潏。
量深浅以施槽,随疏密而制闸。
陆续吞吐,蝉联贯列。
乃破不轑之釜,乃碎不湘之锜。
如鳞斯布,如翼斯起。
漱之珑珑,溅之齿齿。
沉涵极表里以俱畅,蒸酿穷日夜而不止。
元冥效其巧谲,阳侯献其怪诡。
变蚀为沬,转涩为𤅵。
或浃下簟,自凝珠蕊。
且濯且渐,尽化乃已。
投之炉锤,遂成粹美。
其淋铜也,经始岑水,以逮永兴,地气所育,它可类称。
土抱胆而潜发,屋索绹而亟乘。
剖曼衍,攻崚嶒,浮埴去,坚壤呈。
得鸡子之胚黄,知土銗之所凝。
辇运塞于介蹊,㷈积高于修楹。
日愈久而滋力。
矾既生而细碖。
是设抄盆,筠络以庋;
是筑甓槽,竹龙以酾。
散鈱叶而中铺,沃銗液而下渍。
勇抱瓮以潺湲,驯翻瓢而滂濞。
分酽淡于淄渑,别清浊于泾渭。
其渗泻之声,则糟丘压酒于步兵之厨;
其转引之势,则渴乌传漏于挈壶之氏。
左挹右注,循环不竭;
昼湛夕溉,薰染翕欱。
幻成寒暖燥湿不移之体,疑刀圭之点铁。
若乃丱课登,纲程促,铁往铜来,锡至铅续。
川浮舳舻之衔尾,陆走车担之襁属。
出岭峤,下荆蜀,绝彭蠡洞庭而星驰,溯重淮大江而电逐。
四趍圜府,如辐有毂。
殷辚轩磕,崱屴复陆。
顿之连城,贮之列屋。
黑云隤山而乱委,熊豹谽谺而起伏。
盖不待销飞廉,鉟瞿昙,而钟官之用足。
于是铸钱使考其会,辨铜令第其品。
丁夫竭作,匠师欢奋。
煤突整洁,炭户充牣。
鼓两仪之籥而大播,役六丁之工而迭运。
祝融作,女娲进,一煽涛生海门之微波,再煽日吐扶桑之叠晕,三煽烘朝霞而烂照,四煽汹屯雷而欲震。
张格泽之辉燄,迸搀抢之芒润。
夸父即之,汗翻浆而暍;
河伯望之,瞳眩花而瞬。
澄澈不殽,通明无烬。
黑浊之气竭而黄气次,黄白之气竭而青气应。
液爰泻于兜杓,匣遂明于模印。
𢴭之落落,贯之磷磷。
磋之以风车之輣轧,辘之以水轮之砰隐。
缯网涓拭,蛊覈摩揗。
肉好周郭,坚泽精紧,文劲银钩,色莹玉填。
既刮垢以磨光,始结缗而就准。
尽东门之沤麻,不足以为其贯引。
百吏告功,三官动色。
乃督餫艘,乃输王国。
版曹稽其赢虚之数,起部程其精粗之绩。
内府之登储,衍外帑之桩积。
天子守之以恭俭,冢宰理之以均节。
与五铢、开元而并行,异黄榜、紫标之私殖。
金工铄之则有禁,蛮舶泄之则有辟。
京师贯朽而莫校,天下藏镪而山则也。
其或用取鹿皮,制参飞钱,通物之变,扶时之偏,亦本于轻重之相济,子母之相权。
至论殖财,莫如择使。
管仲则藏富于国,得刘晏则钱流于地」。
言未毕,客有在旁哑然而笑曰:「子来自番,知泉则详。
坎蛙难语乎海水,醯鸡未窥乎天光。
独不闻负扆南面,运坱圠之钧而鼓四方者乎?
荡八卦,范九章,𩗺《关雎》,播《我将》,融庶品于道德之橐,歛众宝于俊乂之场。
磨而不磷者布在台省,动之斯和者坐诸庙堂。
旋乾转坤,阖阴辟阳
陶唐冶虞,规周矩商。
礼乐凝俗,易窳而良。
仁义铸人,革否而臧。
泰阶以平,天步以康。
前星烂乎重晖,旄头澹其不芒。
南风薰而民财阜,膏雨时而年谷昌
于以植帝王太平之业,讵止图霸功之富强」!
余乃豁然悟,蹶然起,拜手而系之曰:天不爱道,圣贤兴兮。
地不爱宝,稼穑登兮。
人不爱情,富寿且安兮。
化工之巧,莫穷其端兮。
资政殿学士李公神道碑 南宋 · 真德秀
 出处:全宋文卷七一九○、正德本《西山先生真文忠公文集》卷四一、《宋忠定赵周王别录》卷一
嘉定四年,有诏前参知政事李公某复中大夫提举洞霄宫,公顿首上书,祈寝恩命。
某月某日,诏曰:「朕惟公论所在,未有久而不明;
人材实难,不忍使之终弃」。
盖以裕陵之待苏轼者待公也。
又曰:「处群小横流之中,而有阴扶善类之意;
当大权倒植之际,而有密制元恶之谋。
况其遄返于虏庭,尝欲挽回于兵衅。
谓世雠固所当复,而边事岂可遽兴。
至今斯言,犹在朕听。
迨奋投龟之决,迄成解瑟之功。
稽其忠勤,厥有本末」。
是又发公之心迹以示人也。
公读诏感泣,不复敢辞。
嘉泰开禧间韩侂胄久专国,三边守将日以虏廷多故闻,导谀者因怵侂胄治兵图恢复,侂胄然之。
自是荐绅大夫士之嗜进者与久废而思用者,争抵掌言兵事矣。
安丰守言北境饥民流徙在唐、邓、颍、蔡、寿、亳间者数十万人,淮西帅以闻,上命两省侍从台谏杂议。
公时为礼部侍郎直学士院,独谓:「间者使人之归,虽言虏乱形已见,而法制犹行国中,不应遽至是。
且彼方与鞑交兵,彊壮者既悉驱以北,安知非故捐老弱以尝我?
受之则耗资粮,困根本,不受则使中原遗黎有雠我心。
或谓吾方有事中原,因其来收恤之,其名岂不甚美?
顾吾之力有限,而彼之来无穷,门庭一开,后将有不胜悔者,是谓以空名受实患。
为今计,独有遣重师,简良将,增屯庐、楚间,屹如巨防,列据要害,使兵威震叠,敌人望而畏之。
设流徙果有来归,则谕之曰:吾非忘尔民者,奈两国和好何?
或坌集而来,不可遏,则谕之曰:大兵不知,将疑汝为寇而加僇焉,吾不能汝救。
彼亦岂不知避?
仍檄其境守者,告以民饥当恤、边事贵静之意,理直词顺,虏必愧服」。
未几,以公为贺金国生辰使
时虏方移文吾三省、枢密院,问沿边增戍等事。
公白侂胄,谓:「庆历中契丹以本朝益戍守、浚塘泊为问,当时答之之语,虽务委曲涵容,然亦未尝以其言遽自撤戍也。
今我增兵淮甸,盖防彼境流民,事发有因,非出无故。
且彼已置元帅归德,治行省于汴都,签兵刷马,纷然并举,在我岂容无备?
今答之之辞,宜曰『增戍之事,本朝岂有他心,大国自为过计。
今欲撤去,夫岂其难,第须元帅、行省悉命收还,尅日同时,彼此俱罢,庶几两无疑阻,用固欢盟』。
至于规恢,自是素计,惟当观衅而动,出于万全,要必济之功,无轻发之悔」。
既次镇江,闻有朱裕者谋袭涟水不克,公以书白侂胄,请诛之以儆来者。
楚州,申言之,谓「此不惩,必启边衅。
且绝江以来,具见防秋卤莽状。
山阳乃昔人家计处,而单乏尤甚。
今轻启敌疑,万一乘吾之虚,猝然豕突,何以应之」?
将度淮,又以告,朝廷不得已如公言。
虏遣其臣乔宇逆公,并辔行道中,宇言和议不可轻变,公曰:「本朝家法,一本仁厚,于民命尤所重惜,其肯轻用兵乎?
北朝勿听间谍之言,自今各崇信义,则浮论自息」。
既至燕,虏遣其臣李著馆公,谓其主即位以来,专行仁政,未尝妄戮一人。
公亦具道本朝之所以得天下与上之所以守天下者,曰:「今闻大金皇帝之德如此,两国之民幸甚」。
以增屯戍、纳叛亡为问,公曰:「日者两境奸民,互为出没,本朝皇帝以边臣之失职也,既绌降之,又颁黄榜以约敕之,且戮生事之人于境上,北朝视此,可以泮然无疑矣。
彼奸人撰造语言,何所不至?
疑之一字,谗閒之媒,疑心一生,奸邪将乘之而入,非两国之利也」。
公与虏言皆披露肝胆,而阴有以服其心,故虏君臣称南人之忠信者,必曰李公云。
公之来归,虏疑顿释,召其臣之宣抚河南者还,而罢签刷兵马。
当是时,边患几息,然侂胄意锐甚,邓友龙辈日从臾不休。
公深忧之,见上具言:「臣践虏廷,见其民心日益涣散,若朝廷以去岁举兵,出其不意,虽犁庭扫穴,事亦非难。
而边头小人,初无远虑,轻出钞掠,以警觉之。
我谋既泄,彼遂生心,非虏无可图之衅,乃吾未得制虏之术也。
臣谓今日进取之机,当重发而必成,毋轻出而茍沮。
汉高祖烧绝栈道,人谓无复东意,一旦席捲三秦,遂开帝业。
怀会稽之耻,三欲出师,范蠡以为未可。
洎时既至,以为请,卒擒劲吴。
何则?
虑之精而发之果也。
惟陛下焦劳愤悱,以感天人之心,策励振作,以鼓忠义之气。
内之图维审固,靡毫发之或遗,外之弥缝周密,泯形迹而莫见。
毋急近功,轻挠成算。
大数既得,机会可乘,然后焱逝电发,扫清河洛」。
退见侂胄,亦恳恳言之。
会虏使来贺正旦,朝见失仪,喜事者因以激怒朝廷,而陈景俊使北还,赞举兵甚力,于是荆淮宣谕之使出。
公劝参政钱公象祖力遏其议,钱公得罪贬。
公以边事将作,请令近臣条画利害,诏如其请。
公谓:「先发制人,虽贵神速,兵应者胜,亦存谨重。
向使边鄙小人不妄动惊敌,而我先发可以成功。
今虏在在宿师,人人建画,开河除道,治舟积粮,王师一日首涂,彼岂不知动息?
设或坚壁清野,据险设伏,以佚待劳,此圣虑所宜深轸也」。
及论襄阳形势甚悉,而深以腹心为忧,终欲待其先发然后应。
侂胄意不悦,几逐公,四川、荆、淮各置宣抚使,而兵出矣。
公顾力不能遏,则请追贬秦桧作士心。
王师所至奔溃,公荐丘公崇可付重寄,遂以代友龙
又请追回诸道兵,专意守备,以彊弩扼清河,舟师拒海口,而命诸将审閒谍,远斥候,以防贼之遽至。
两淮金帛分贮姑苏金陵,募舟师闽、广以护江面。
田琳军虽溃,然冒矢石,拔重围,战甚苦,宜抚慰之;
郭倬、李汝翼缚边将田俊迈畀虏人,宜置诏狱鞫其罪。
事多施行。
一日,侂胄留公,屏左右,曰:「苏师旦负恩蒙蔽,将逐之,公以谓如何」?
公虑其意未决也,则极言「师旦怙势招权,其门如市,使明公负谤天下,敢怒而不敢言,若止夺节奉祠,未足以当其罚。
且断蛇弗殊,事愈可忧」。
侂胄问何以处之,公曰:「非窜籍不足以谢国人,弭谤论」。
侂胄喜,以草奏属公。
明日师旦贬,且没入其家赀,海内称快。
公又历言边事,欲缮光、濠等处守备,阅战舰,罢粮夫。
谕散卒之复收者,令以忠义报国,录韩世忠杨存中破敌事戒励诸将。
海道之师,使驻料角,以精兵数千人循江上下,用备不虞。
时边兵新衄,大敌且奄至,上下惶駴,莫知所为,公晨夕殚虑,所以区画者有方,上遂命公与政。
郭倬具狱来上,将议薄责之,公言:「仁祖时,黄德和特以不救刘平石元孙,又诬降贼,至坐腰斩。
倬、汝翼之罪浮于德和,其可轻贷」!
乃卒论如法。
虏既犯淮,公请发桩积缗钱百馀万,遣使犒师,以作其气。
谍报虏婿挟田俊迈在宿州,公请遣俊迈子允修赴宣司,为异时通信张本,及荐丘公宜督视军马,皆从之。
居无何,虏遣韩元靓来,丘公以书来告,谓虏势尚强,在我且当遵养,彼既先发其端,岂容不领其意,欲遣人护之以归,将必大得要领。
公深然之,和议之端,实肇于此。
既而丘公以书币自通于虏帅,虏帅复书,专以首谋指侂胄,而庐、和、六合皆告捷,侂胄遂不复以和为意。
公忧且愤,因记张忠献公符离师溃后有论和事疏及与虏帅书,命吏录之示侂胄,且曰:「张公平生以讨贼复雠为己任,洎隆兴初事势未举,亦权宜就和,茍利社稷,固难执一。
惟公以魏公之心为心,庶干戈早戢,南北再安」。
公既亲草虏帅书,将自督府以遣,而侂胄复中变,改命知院张岩督视,而召丘公以归。
言者复论丘致书议和为辱国,语并及公,盖丘之进实公所荐。
方韩元靓来,丘以书白侂胄,谓和议可成,然与虏往来文书当暂去平章衔,庶几虏必听。
侂胄大怒,谓其摇撼朝廷。
丘之迹既危,而公亦数求去。
时蜀被攻急,宣抚使程松与其副吴曦不咸。
公自请出任西事,侂胄既许之,又迫众言而止。
未几,吴曦以蜀叛,公谓惟和议亟成,则西事不劳而定,又拟进旨挥付安丙等,使图之。
居无何,果杀
端明帅西路,兼宣抚副使
下诏慰安全蜀,赦兴州军民与兴元、金州两军之胁从者;
遣官告吴璘,以其忠劳,特存其后;
命从臣宣谕,且劳其师,下制总司条宽恤蜀民事;
士大夫不幸诖误者释其罪,其耻从伪命而去者,许还故官。
凡皆公所建白也
王喜李好义赏未颁,公屡言之,喜遂除节度使
之叛也,割阶、成、和、凤遗虏,诛而四郡未复,朝廷以为忧。
公言:「蜀天险,兵又素精,向者与虏通,故为败挠。
今元恶授首,将士人人用命,四郡不患不复」。
未几,如公言。
公乞颛降德音,慰安劳来,而亟选守令以拊之。
在廷蜀士少,公荐杨子谟等十三人,皆一时选。
张岩求罢甚力,公复引丘公任江淮事,不从,而以殿帅赵淳制置两淮,令诸将皆禀节度
公言与田、毕故等夷,今使受节制,必不服。
又不从。
先是既诛,具得通虏本末,岁月在交兵前。
公请下诏暴其状,以示兵端非专自我出,庶速其和。
上命公拟进,词旨痌切,读者感奋。
侂胄怙权遂非日益甚,公虽骪曲调护,迄不能回,天下大势浸以岌岌。
公忠愤填膺,思为国家剪除祸本,会今丞相鲁公密奉宸断,往来缔议,公深赞其决,遂讫天讨。
公既兼行二府事,方建白正储闱,召故老,开言路,尽下情。
凡大命令,多公所自草,庶几涤除秕政,疏瀹治原,而言者以傅会诋公,斥使居外矣。
论者虽共惜之,然帷幄事秘,公之谋议始末,四方有未之知者。
辛未诏书出,然后公之心迹昭然暴白,而天下至今称为名臣。
公字季章,眉之丹棱人
曾祖夙,赠太子太保
妣郭氏,济阳郡夫人
祖中,故左朝奉大夫、知仙井监,赠太子太傅
妣史氏,东莱郡夫人
考焘,故敷文阁学士修国史、赠端明殿学士、太师、益国公,谥文简
妣杨氏,益国夫人
公以父任授承务郎,监凤州比较务,主管刑、工部架阁通判永康军
文简公薨,终丧,仍通判永康,以导江县估钱最重,力请于诸司以闻,得旨均之诸邑
以词赋冠类省,明年赐第于廷,除将作监簿
丞相留卫公以恬静不竞荐,命召试馆职
对策凡五千言,自人主至大臣、台谏以及权倖、后宫,皆深议无隐。
正字,以益国夫人丧去,服除,召赴阙。
建康,奉寿皇讳,驿上皇帝书曰:「天下不幸,陛下新罹大忧,向者定省之礼有愆,群臣辩争甚切。
臣独谓睿明岂不知此,所以然者,心怀疑疾,有以乱之也。
英宗亦以疾事太皇,小有不至,谏官奏疏东朝,谓岂可责有疾之人以无疾之礼。
其后英宗清明既复,母子之爱,欢然如初。
今天降割于我家,圣心未及改为,而寿皇奄忽不待。
侧闻闵凶之初,尚以疑疾不及视敛,陛下试思,此身乃寿皇遗体,此位乃寿皇付托,追报之义,所当如何?
而五十年父子之至恩,数千载纲常之大义,特以一疑字坏之
惟因此大忧,醒然觉悟,追执丧纪,内尽哀敬,如此,则虽不正于始,犹可正于终,彝伦尚存,未至全泯」。
再除正字
时上已御极,公对,谓:「寿皇在殡,太上以疾未能执丧,陛下柩前即位,素幄御朝,实代圣父行礼。
惟厥初观听所属,宜以追慕为先,引见群臣及发号施令,词气之间,皆当寓国家艰危,不得已为宗庙社稷勉膺付托,深致惨戚之意。
而内庭燕处,起居膳服之节,悉从贬降,务使情文相称,以尽孝思」。
又谓:「天位至重,守之至艰,后世辟王,或汰然以位为乐,此昏明治乱之所由以分也。
陛下圣敬日跻,臣谓宜正固君德,先诚其意。
自古人主或徒善口耳,而心未必治,或暂能戒惧,而久必怠荒,故可象之仪止见于当宁之严,而轻佻之度或发于宫壸之邃,此由意之未诚,无正固之德故也。
臣愿稽古问学,必明于道德之归;
克己治心,必根于恻隐之实。
坐朝入宫,无庄肆之异;
自家形国,循先后之宜。
使表里无贰,始终无閒。
如此,则天资日茂,圣功纯熟,形于运用,随寓皆应」。
侍讲朱公熹以内批出守,公言:「陛下始初临御,召劝讲,闻者无不兴起。
盖以海内鸿硕,学术醇正,足以辅导圣质,开广德心。
向者或疑其过于恭劲,必将以难行之事强人主,而自入朝,温恭守道,爱君忧国,造次弗忘。
閒有论奏,词气忠恳,不失臣子之礼。
今在朝甫四旬,得望清光,密输忠款,未数数也,而命忽中发,不由中书,何陛下始者召之之勤,而今者去之之亟也!
祖宗立国,全在纪纲,维持命令,必由三省,墨敕专行,乃是衰乱之事。
陛下始初清明,岂得效尤侧僻,尽弃家法」!
班对,谓:「陛下起潜邸,履尊极,虽祖后神谋与中外推戴之力,然原其所自,实由太上与子之志素定于清衷。
窃闻先有宸翰,降付中书,其语有云:历事岁久,亦欲退闲,太皇因之,亟决大计。
观此,则内禅本末盖出于寿康,而成于慈福。
臣伏见高宗皇帝常宣示上皇亲书八字,内有『便可即真』等语,宰臣李纲奏曰:『此乃陛下受命道君,宜藏之宗庙,以示万世』。
臣愚以为太上向愆和豫,不得与于哭泣之哀,事有不幸,人子至痛。
至陛下即位,适当汹汹之时,深恐天下后世所传异词,或不知太上之实有疾与陛下所以勉承大宝,本由亲意,万一流言讹舛,有失事实,殆非所以宣昭至心、笃厚人纪也。
今幸有当时神笔具存,谓宜特赐宣取,如李纲言藏之宗庙,以示万世」。
从之。
著作佐郎、兼权刑部郎官
请外,知阆州
以旱请于制置使,得米五千石赈饥民。
始,制司置广惠仓于诸州,而利路独无有,公谓本道蓬、阆等处,皆山田硗瘠,民生最艰,请视三路置仓,为俭岁备。
制司从之,得钱引万五千,籴米三千七百馀硕,至今赖焉。
汉州提点夔路刑狱。
召对,除秘书少监权中书舍人,以家讳改直舍人院,迁宗正少卿,仍直院
都城灾,有司方穷治火所自起,逮捕骚然。
公白侂胄曰:「天圣明道中,玉清昭应宫及禁中火,皆置狱穷治,谏官、御史言此实天灾,若反以罪人,恐重贻谴怒。
又言火起无迹,安知非天意,独宜修德应之。
仁宗恻然,并薄其罪,今当视以为法」。
上以灾变,令百官条阙失。
公言:「圣人之道,不过得中,天下之事,不可极意。
君父之视臣子,初岂有彼此厚薄之间哉!
特臣下以好恶之私,互相倾迫,理或至于过中,事或病于极意,此汉唐以来祸阶覆辙所以相寻而狎至也。
臣窃见二十年间,士大夫各怀异趣,议论纷纭,是非不公,彼此过当。
譬如人家子弟,自为争斗,父母亦随以不宁,而家事之当葺者顾弗暇恤,岂理也哉!
比者甄叙人物,不问旧新,中外职司,惟贤是用,德意孚洽,群情欢豫,宗社之福也。
臣闻天下大器,有同一舟,舟平则安,舟偏则危。
元祐绍圣之间,姑置勿论,止以仁庙时贾昌朝范仲淹两党言之,其间固多君子,惟其一存偏陂,遂至黑白不分。
神文至仁如天,辅以韩琦之忠,品节扶持,融摄和会,两党之隙,帖然自消,故天下之才不卒至于毁伤破坏,而皆为国家用。
陛下大度明恕,同符先朝,朝廷大臣,追踪前烈,皇极之建,与天为谋。
日者起从臣于久废,恩遇甚渥,以是知前日人才之放弃,岂陛下本心哉?
然十年之间,壮者老,老者病,收之桑榆,固已晚矣。
臣愿益坚此意,以凝治功,均视旧新之人才,深鉴党偏之害国,使群下私意、左右奸言不得以夺之,则天下幸甚」。
庆元党论起,至是始寝平,故公力陈,以坚上意。
权兵部侍郎,俄改权礼侍,兼内制同知开禧九年贡举。
皇嗣未立,公首白发其端。
是岁五月,立惠国公皇子
枢密副都承旨
十月,使北还。
明年五月权礼部尚书
八月参知政事
明年十一月侂胄诛,兼同知枢密院事
丐罢,除职畀郡。
殿中侍御史奏,降二秩,居抚州
嘉定二年,令自便。
越三年,复元秩,奉洞霄祠。
八年,以御史奏,削三秩,仍罢祠。
越四载,乃复。
明年,虏大入梁、洋,公乞下诏抚将士,曲赦沿边民,又言凤州推官姚辛骂虏不屈死,沔州通判李耆寿耻污贼手,举家自沈于河,宜见褒录。
东西两路兵失亡过半,宜选募军中子弟及死事孤以补之。
上倚公为重,除端明殿学士、知遂宁府
未至而溃兵张福等入益昌,戕王人,略阆剽果,蹂蓬溪,径抵府下。
公前已称诏遣人持檄谕福等,累数百言,福等读之泣下,曰:「李公正人,我亦知之」。
即约日解甲以降。
会官军至,挑贼,贼忿,尽燔官寺邑屋。
至府治,则曰:「李公且来居此,吾不忍毁」。
公复驰书大将张威,使卷甲以西,且谂成都诸司,调嘉定、黎、雅寨丁、牌手来会战。
贼时退据茗山,意叵测,公与东川侍郎𡌴数以逆顺祸福譬之。
贼迟疑未决间,张威以大兵至,夜遣人叩府门求药物,曰:「贼垒坚不可破,将选死士梯而登,以火攻之」。
公曰:「审尔,必多杀士卒。
曷若断贼汲路与饷道,使不得食,即成禽矣」。
以长围法驰授之,贼遂平
贼始受絷,自言:「我本自飞乌成都李参政误我」。
然公本志,实欲不烦兵而下,非怵之也。
公始至,戮恶少年之为贼乡道者数人。
进士王洋女为贼所得,往救,死之,女亦不屈,自投于池水,贼伤其脑,不死。
公赏以冠帔,又奏封孺人,赠通直郎
民居未完,复贷缗钱使筑之,日发藏以饲饿者。
缮城郛,阅禁旅,百废具兴。
明年,引疾求奉祠,报可。
去之日,送者倾城邑,父老至泣车下。
以明堂恩,封通义郡侯
十五年六月,薨于家,年六十有四。
始属疾,即亲草遗表,援张方平仁宗语,「陛下犹天地父母,岂与犬豕豺狼较胜负!
今臣剽闻虏用事臣侯姓者,尝引王猛苻融言告其主曰:『国家本戎狄,江东中华正统,天意必不绝之』。
使其果有此言,亦望略示善意,使疆埸少安,民得休息」。
资政殿学士通奉大夫致仕。
讣闻,辍视朝一日,赠金紫光禄大夫
十七年三月某日,葬于丹棱龙鹤石巨原。
夫人张氏,累封通义郡,先公若干年薨。
子铨,某官;
铸,某官;
鏻,某官。
女适某官虞香。
孙寅老。
眉山自苏氏父子以文章冠县内,而颍滨遂践政席,为元祐名辅臣。
甫若干年而文简公出,以海含山负之学,松劲玉刚之节,标式当代。
公之兄弟皆世其学,文采议论,震耀一时,公亦与闻国政,人谓有光苏氏。
然颍滨之执政也,朝廷清明,众正在列,志同而道协,故其用力也易。
虽时论中变,身弗见容,而大节瞭然无异议。
公之进也,不幸当奸臣窃柄,憸夫壬人参错要涂,阴拱旁伺,前跋后疐,故其用力也难。
方事之殷,客有讽,公曰:「嘻!
是吾心也,然国病矣,我去谁适谋此,彼荀慈明王子师温太真何人哉」!
公念回斡事机,非人莫可,二三年间,孜孜汲引,布列中外,殆不可胜数。
其大者则主丘公崇使专阃,扳钱公象祖复与政,后卒获其助。
又惟奸臣死党,师旦最其魁桀,不去之则事不可图,故乘机排击,靡遗馀力。
方是时,犹凝冰冻雪,天地惨烈,而潜嘘微阳,默导生意,戛戛乎其难!
迹不晦而身危,几不密则事败,故公之低眉抑首,若无所违拂者,是乃深为宗社计也。
持此济事,而欲人人察其肺腑,顾不愈难乎?
此公与颍滨之所以异也。
虽然,公之行事,本末亦可考已,后之君子其必有以处之。
公清修峻洁,虽在廊庙,而风致超远如山泽间人。
忧时悯世,郁然见于眉宇。
平居鞠躬履地,退然若不胜衣,至义所当为,焱厉迅发,虽莫夺也。
除奸之日,再拜辞家庙而出,曰:「不幸则以死继之」!
平生嗜学如饥渴,群经百氏,搜讨弗遗,于本朝故实尤所综练。
国有疑义,旁摭广引,如指诸掌。
其为文本于至理而达之实用,浮淫佹丽之作,未尝辄措一词。
少而好诗,晚谪临川,笺王文公诗为五十卷,至《怀清台》、《明妃曲》等篇,则显讥之不置也。
其所自作,知诗者谓不减文公
有《雁湖集》一百卷,《内外制》二十卷,《临汝闲书》百五十卷,《援毫》八十卷,《涓尘录》三卷,《中兴战功》三卷。
初,赵忠定镇蜀,辑《国朝奏议》为若干卷,公与讨论,晚又编《中兴奏议》若干卷。
经筵奏下本州录以进御,盖深有补治道云。
某之少也,以文墨小技辱知于公,虽登门之日未久,盖庶乎所谓知公之心者。
况尝与修史牒,于开禧时事颇究颠末,而铨等以铭识为请,义不得辞。
铭曰:
君子之道,或出或处。
夫岂一端,惟义是主。
虽不乱群,乃否之亨。
遁或可为,亦与时行。
哀哉斯人,如堕鬵炭。
不有君子,孰任其患!
纳沟之责,岂不在予。
褰裳濡足,其得已诸!
郿坞未夷,允若耽位。
芜湖未讨,峤若求媚。
方其濡忍,贤哲犹疑。
及其夬决,世俗亦知。
吁嗟孽臣,以国为戏。
党论未销,更稔兵议
缥焉高逝,兹惟厥时。
李公之智,胡宁昧斯!
有枭有狐,闪睒清昼。
仪仪凤麟,可与并囿。
始议北伐,既弗茍随。
迨使而归,又献厥疑。
维道之常,弗合则去。
宜去而留,公独奚慕!
国既病矣,予去何之?
及今有为,犹可扶持。
鞠躬尽力,成败孰计?
惟一乃心,庶克有济。
拔其牙角,俾日以孤。
窒其耳目,俾日以愚。
而我之交,气类环合。
剨如迅霆,震此枯蘖。
皇纲之整,公翊其成。
和议之复,公启其萌。
亿万维生,再安衽席。
身虽排根,曾岂是戚。
揆诸三贤,事或不同。
濡迹救时,则同一忠。
我铭斯石,一语敢谬?
欲知公心,天子有诏。
少保成国赵正惠公墓志铭 南宋 · 真德秀
 出处:全宋文卷七一九四、《西山文集》卷四五、《宋忠定赵周王别录》卷一
嘉定五年九月戊寅日昭信军节度使开府仪同三司致仕赵公薨,有司以遗奏闻,上震悼,不御朝二日,诏赠少保追封成国公
太常考功行,谥曰正惠
某尝执笔太史,获观先朝故事,盖我祖宗以来,优礼近属,凡隐卒崇终之典,视庶姓皆有加。
然考其所以易名者,则与外朝公卿异,非恭、荣、康、僖则修、简、靖、裕而已。
岂皇族不皆任以事,其贤不暴于众人耳目邪?
抑虽多贤,而其德与才卓然可与元老钜臣参时错立者,亦不多有也?
故皇族之谥,忠则仅有,正则绝无。
近时丞相忠定公盖得于仅有,而少保正惠公则得于绝无者也,亦可谓哀荣之尤者矣。
忠定公尝秉大政,决大策,功名之盛,霆震电耀,而正惠公陈力于外,曾未及正庙堂,运枢极,不获尽究于天下,然士大夫以其存否为世重轻者,盖五岳四镇初不见其有运动之迹,于天地间大施行、大变化若不相涉,而屏蔽风气,吐内云雾,盖亦天地之所倚以立者,要不可徒论其迹也。
然则正惠公之薨,而闻之者莫不出涕以悲,其有以哉!
公以淳熙丁未进士福州司户参军,用荐者升从政郎,监行在草料场,江南东路转运司干办公事
又用荐者改宣教郎通判太平州,知饶州直秘阁提举江西常平茶盐事。
直焕章阁提点本路刑狱公事,未上,改转运判官
以官籴如旨,升一秩,仍减磨勘,摄安抚使,寻除秘阁修撰,正为安抚使,兼漕事。
龙图阁待制平江府,以治行进焕章阁直学士
居有顷,以显谟阁直学士知太平州
以疾丐祠官,除端明殿学士提举隆兴府玉隆万寿宫
告老,拜昭信军节度使开府仪同三司致仕。
公性简重,不妄言笑。
自少勇于学,以远大自期。
初为户掾,即采古历代与先朝名公之有惠爱及民者,辑为编书置左右,朝夕观焉以自程。
府帅赵忠定公每委以事,度可必尽力,度不可必尽言,忠定公荐其才。
后帅林公枅彊毅难犯,独为公降色辞。
其后提点刑狱辛公弃疾摄帅事,厉威严,轻以文法绳下,官吏惴栗,惟恐奉教条不逮得谴,公终始据正不为屈。
侯官石门乡田赋视他乡特重,公会郡计之嬴足以当其入,乃白帅奏轻之,使与他乡等。
其为干官,前后事两使者,一以尽诚不阿为举职。
使者每欲以亲民荐公,公辄推与同官之贤者,皆遍及乃受荐。
改秩佐郡,郡守雅知公,一郡事悉参决,守不自行一事。
太守至,瞢未相悉,颇疑侵守权,取郡事凡公所参决者视之,纵中经,衡中纬,无一缪戾可指,乃自咎知公晚。
牢城营有逃者,本彊盗也,捕得,守锐欲斩之。
公亟白守,于法,彊盗特贷命而复逃亡,七日不获者斩,今虽彊盗,非特贷命,与法不相应。
守无以夺,逃者得不死。
其知饶州,州民多喜讼,公一见即察其情伪,先谕以理,后裁以法,胜者悦,负者愧,喜讼之俗为少衰。
为州岁入田租十二万,皆输大农,谓之上供,而官兵米月为七千石,皆取给其入之嬴。
其后郡计日蹙,民输官租度支,上供即彊民输钱。
及兵廪不继,乃籴旁郡,军人鹤伺水涯,吏乘为奸,米多湿恶。
公皆正之,俾不复输钱,而官兵之需取之境内,盖有馀而积者数万石。
他岁饥,用以振民,全活甚众。
诸邑积逋,一切蠲之,责可输者,邑皆竞输不敢后。
去之日,百姓缝䌽为旗以送者数十里不绝,肖象于三贤堂祠焉。
江西饥,公为常平使者,是时权臣动兵,悉以常平饷军,在在皆空囷。
公丐钱于朝为籴本,而预度州县积贮与民之不能自食者若干,官籴米以给。
新城亡赖民谬曰贷粮,持梃横甚者,白昼发仓亡所忌,公行部,且檄州县速振赡之,毋启盗端,然后檄巡尉捕首恶正其罪,部内帖息。
转运判官,以所部十一州公量不同,大抵侈入而俭出,乃取文思斛下诸州,禁毋得增损,出内以平。
朝廷岁籴江西米百万,曩时官靳其价,而科抑大家,使先输米乃受直于官。
公先予钱,后取米,民以不扰。
江西,会黑风峒罗世传寇钞郴、衡间,而峒近吉之龙泉
郴、衡,湖南部内州,而吉江西州也。
先是湖南曰必讨捕,江西曰必诱降,贼阳为听命,而首鼠顾望持两端。
公至,则乞与湖南犄角致讨。
峒中粮素乏,并峒之民阴以米资寇,故贼得倔彊山谷间。
公下令有以米予贼者,以军法从事,贼乏食,始乞降。
明年夏青草峒寇作,亟遣兵平之。
至秋李元砺寇郴,陈廷佐南安,而黑风贼阴相连为梗,两路兵寡弱,数合战,数不利。
公累疏求济师,诏遣池州副都统许俊提兵趋龙泉
公劝其持重养威,勿争锋。
湖南使人来议夹攻,郴吏何光世能道贼恃险连衡状,且谓可以计破,难以力碎。
公曰:「即如汝所言,当先诱罗世传、李元砺自赎,砺获则世传孤,亦可缚也。
二寇得,陈廷佐在吾目中矣。
汝能往说世传,使自归否」?
光世曰:「能」。
即以光世送许俊,乃以缗钱二万犒其军。
越二日,诏公移守辅郡。
公抗疏乞留讨贼,不许。
而是峒寇次第平,悉如公言。
其在平江,覈财用出入而削凡浮费亡艺者。
郡多舞文吏,公至未及岁,苗薅发栉,官寺以清。
其为太平州,则朘折帛价使轻,蠲榷酤额使少,曰吾知其厉民久矣。
公在平江已病,至是病益侵,累章丐閒,天子犹惜公去,得请未行,遂薨于州
七年五月壬申,葬于平江府吴县穹窿山之原,享年五十有八。
公讳希怿,字叔和艺祖皇帝元子燕王德昭八世孙也。
曾祖子坚,故左班殿直赠太子少保
曾祖妣周氏,赠永固夫人。
伯仁,故武翼郎赠太子少保
祖妣周氏,赠荣国夫人,继张氏,赠申国夫人
师虔,故保义郎,累赠太子少师
妣林氏,累赠昌国夫人
少师四子,公其仲也。
配洪氏,惠国夫人
子男三人:与悊,承务郎签书建康军节度判官厅公事,登辛未进士第
与勤、与恩,并国子监进士
女三人,未行。
公慈爱宽和,出于天性,自少傅以来,乐善好义,至公而弥笃。
志所欲为,不问力之不足;
力所可为,不计家之不足也。
任料场时,门官物故,贫且无子,公为率同官办后事遣以归。
得节过家,悉奉馀以振亲旧,凡内外族姻昏嫁之不及时者,每任为己责。
其贫不能自存或丧不能举,佐之不遗馀力。
盖皆发于恻隐之心,而非有所为而为之也。
居官廉介自持,惜官物如己物。
自奉俭质,一裘不易至十馀年,食不兼馔,内无声色,不喜珍玩,自小官以至通显如一日,不知而见之者,以为寒士也。
喜读上蔡谢公《论语说》,有会心处,故于处己接物,优游和平而不犯。
燕居家庭,未尝厉色辞,而矩度整整,兄弟间友爱备至,择士之贤者与子弟处,读书为文,躬自督课,以故诸子皆崭然自立,遂世其科。
公与人交诚以尽,每自谓见人为善,虽疏亦亲,如察其非正,虽邻弗觌。
所至究心民事,日常五鼓兴,冠服拜家庙,即出视事,终日不倦。
尝言:韩忠献勋业名位可谓盛矣,犹躬簿书之劳,以为俸入万钱,不敢自暇,吾复何德,遽求安佚!
或雨旸少愆,即容色愀然,饮膳为减。
江西旱,公祷于麻姑山,焚香既退,盛服假寐,若见云气蜿蜒,如龙自神所而升,遂大雨,人谓精诚所召云。
政事本于明恕而不为姑息,体国忧民,一心拳拳,勤劳尽瘁,以至成疾。
其在当涂,病中犹躬行劝课,综理细务。
大阅,自力而起,曰:国之重事,不可不亲也。
捐馆前三日,尚涉笔书判。
病亟,却药不肯服,曰:吾蒙上恩至此,年将六秩,死复何憾!
无一语及其私。
将薨之夕,有大星陨于郡西十里外。
呜呼,迹公行事,所谓正且惠者,非耶!
始公在闽,受知于忠定公
忠定既以谪死,谗波滔天,士大夫能诋忠定为不忠者踵相蹑进用,一时知名士,坐党论斥逐亡虚日,凡权臣意指所乡,谁敢违者?
公独荐忠定之子、今江西漕崇宪,曰此贤相子也,举天下之祸福不足以动其中而易其所守,非正能如是乎?
昔周有公旦、公奭,以同姓之亲股肱王室,后世所仰慕者莫先焉。
忠定公戮力国事,庶几乎!
正惠平生每以前哲自励,而用不克究,中道以殁,君子惜之。
然其仁足以庇民生,忠足以利社稷,遗爱馀烈,久而见思,虽周人之于甘棠,曾不是过。
故公之告老,纶言褒锡,称其有召公分陕之风焉。
维圣天子知公之深,生则寄以藩维,没则宠以节惠,扬休千载,为宋名臣,宜有声诗,铭著盛德。
其孤以命某,不得辞。
铭曰:
天佑我宋,子孙千亿。
有拔其群,如
忠定之忠,正惠之正。
他人所难,矧曰同姓!
三百年间,维二宗臣。
曰正曰忠,馀莫与伦。
抑抑成公,天赋全德。
如玉之温,如弦之直。
望其容貌,山泽之臞。
观其被服,环堵之儒。
孰知其力,可与任重。
见义直前非勇。
天子曰嘻,此予宗英。
玉节菟符,四方是营。
番川之阳,大江之浒。
穆然祥风,膏以时雨。
有猘于崄,既暴且狂。
公如不闻,徐阨其吭。
堂堂三吴,地大物众。
坐镇如山,声气弗动。
天子曰嘻,毋久烦公。
往莅姑孰,其宁厥躬。
公拜稽首,官有常职。
俸日万钱,臣敢弗力!
民虽有瘳,公则已瘁。
维其真心,之死靡悔。
大星西流,当宁震惊。
悯册诔章,极其哀荣。
谓仁必寿,胡止六帙?
百世之名,则如皦日。
穹窿之,为今甘棠。
勿剪勿摧,正惠所藏。
高斯谋壮礼堂铭 南宋 · 魏了翁
 出处:全宋文卷七一○八、《鹤山先生大全文集》卷五七
子高斯谋请余名堂,为取《大壮》「非礼勿履」之义,榜曰「壮礼」而为之铭。
曰:
民受帝衷,有善无恶。
气质攸拘,刚柔厚薄。
学问之道,将揉其偏。
有能用力,人十己千。
日改月化,薄者可厚。
柔者可刚,圣贤是蹈。
是以《大壮》,繇曰利贞。
其彖正大,见天地情。
象雷天,非礼勿履。
守正由礼,壮孰大是。
阳动于《复》,于《泰》而通。
至于《大壮》,刚长不穷。
乘《乾》之健,为《震》之动。
如人方刚,血气拳勇。
而能于此,以正用之。
有不可夺,有不敢为。
以约守勇,以义胜欲。
兹其为壮,百倍
颜主克己,曾子任仁。
子舆养浩仲由喜闻。
雷天之壮,曾不是过。
彼自菲薄,则沈于愞。
心褊忌修,质柔狃安。
习久耻异,形躁病难。
泛泛悠悠,君子之弃。
小人之归,兹甚可畏。
斯谋敬止,格言是依。
申以铭词,卧兴对之。
上夔漕费达可论调田军书 南宋 · 杜柬之
 出处:全宋文卷六三六○、《蜀藻幽胜录》卷一、《全蜀艺文志》卷二九、《宋代蜀文辑存》卷九九
十一月,某谨西向再拜致书都运中大先生阁下:冬寒,伏惟按部馀閒,神卫行府,台候动止万福。
某山林草野之人,自揣愚昧,闇于事机,平昔绝口未尝对人敢谈世事。
然方此变故攘攘,正执事大人兼收博采,不弃刍荛之时。
矧伤弓之禽,痛罹兵革,流离间关,仅贳一死于数千万里之外者赢三十年矣,时安与安,时危与危,偕两蜀之人,同舟而济,风涛之忧,方在汹涌,不得晏然高眠,独谓无事,是亦某可以效言之秋也,故不避出位之诛,辄以管见尘渎台严。
人微言轻,犯五不韪,特恃其素蒙知眷,言之当否,未必加责,而执事有爱人之心,洞先见之几,诚不忍濒流数百里之民,将坠涂炭,慷慨一言,惟赐裁察!
比见州县承准关报,制司已差发川军一千人,用钤辖宣赞及之,又勾拍思州田家义军亦一千人,将并屯夔州
当此之时,兵不厌多,广张声援,实兵家宜然。
川军既是官军,部勒得人,缓急之际,不为无益,师行以律,宁有他虞!
至于田军,有可议者。
此辈本是化外蛮夷,性犹猿猱,无复廉耻,行无纪律,居蔑营阵,乍入华地,饥寒穷乞,见利动心,轻生忍死,勇于敚攘,所过畜牧室庐为之一空。
又有州县游手失业之人,负贩亡命之众,亦为之用,鼓倡气燄,导之为恶,随众前驱,作孽尤甚。
又器械滥恶,衣服褴缕,无长矛大戟、坚甲利兵、临冲兜鍪攻战之具,所习特蛮牌、偏刀、手弩、药箭而已。
劲弦远矢发不过三四十步,使之跳踯山林,蒙蔽草野,狙伺间便,潜机暗射,弃短求长,或有可用,至禦大敌,直儿戏耳。
窃意建此议者必狃于顷年幸胜王辟于油口,便谓足以倚仗,此所谓知其一,不知其二也。
殊未思曾无毫发之利,而已有邱山之害矣。
王辟者,乌合叛卒,败亡之馀,铠甲不备,人马赤露,初以此曹为不足畏,易敌轻进,数骑辄前,不虞草间毒矢窃发,卒为见困,药溃淋漓,旋踵颠仆。
其馀仓皇退散,山险道狭,首尾隔断,不得相救。
遂为邀截,得三二十骑,于是张皇事势,妄邀功赏,所效首虏多杀平人,恣为欺罔。
官司幸其成事,便以为然,遂以奇功许之。
不知当是之时,京西荆楚避地土民散匿山谷三二百里之间,为其搜罗夷戮殆尽,揆其酷毒,百倍矣。
其初自思州进发,北至分屯,西溯桐槽,小舟凡数百艘,凶燄薰蒸,远近愁叹,扶老携幼,委弃生业,窜伏山谷,不碎其首者亦几希矣。
虽在州县城市,亦敢白昼剽夺,官司坐视,莫敢谁何。
某是时方到酆都,目见射杀弓手节级苏选,排闼突入人家,劫取财物,淫秽妇女,或驱虏入舟,往往不还,至今父老言之,欷歔流涕。
不意今日又欲轻蹈覆车之辙,不知将以控禦捍关,且以策应汉沔耶?
若以守关,则师阃提兵近在归峡。
比伏读诏书,且察道路之言,虏势衰弱,思汉之民相望风靡,舍逆归顺,捷音日闻,王师一动,有征无战,固非前日陆梁之比。
万一胜负兵家常事,苟或小失支吾,则帅阃全师必退保川峡,深据天险数千之众,以一当万,足以克事。
何苦一旦无事自引丑类,置之心腹之地?
天下将有底定之期,而一日太平之后,濒江数郡,生齿之众,先地下之人,独受此祸,可不惜哉!
有如万一敌骑窥关,金人自来攻战,必以精兵居先,目为撞军,莫不身披重铠,墙进山压,自非神臂弓、斩马刀、硬弩、钜斧不能却也。
其势非王辟之比,乃欲以射鼠之机摧折其锋,此所谓怒螳螂之臂当车辙,以童子搏,虽三尺之童,未见其可也。
苟能轻佻,故敢当前,一为虏骑冲突,则必恃其趫轻,飞崖踔壁,攀萝引蔓,四散惊走,闯入关内,大掠沿江,然后还其巢穴。
当此之时,我又能回戈以事剪伐乎?
此又其尤可虑者。
唐蜀人有言曰:「西戎尚可,南蛮残我」。
不虚语矣。
大抵施黔泸戎一带羁縻熟矣,居其乡土以为边障,一日有变,以夷攻夷,使其自相吞噬耳。
其习俗器械足以相制,若用以当长驱不制之敌,其不相侔亦灼然矣,则是又不足以为汉沔后继必也。
徒殚民力以供亿之,外患未除,自招内患,果何赖焉?
靖康初王以宁以其先人尝开边辰沅,又有沅州李允文者以新民擢第,因范世雄桂林入觐,道过湖北,二人建议以谓洞丁可用,遂大发辰、沅、靖、武、冈、泉、邵、鼎、澧二万人,擢以宁河东节度,以援太原
虏人见之辄大笑,次之役,以铁骑张两翼,徐蹙而躏藉之,无一人还者,此不堪用之明验也。
绍兴初,夔帅张公道从始调此军,张公威望素著,力足以制其变乱,虽已潜行劫虏,犹有所惮。
间一岁,韩公天启帅夔,再招之,即不能谁何矣,公然于府帅通衢作过。
此事未远,尚可询而知也。
即今上下人情固汹汹忧惧,某虽迫衣食,尚权轻重,亦舍所图,旦夕西溯,挈孥累远窜矣。
意谓府城可以覼缕座末,会台旆出按,不免僭易笔此书,密恳云安节推置申投行府
苟未必以为愚不晓事,欲望询访所至民情,若瞽言不诬,即乞移报制司与帅阃,亟止其行。
或已符下思州,恐蛮夷之情觖望生怨,姑令申严点集,以待缓急之勾抽矣。
苻坚南寇,桓冲武昌送卒五千,谢安却之,以为既不足增损,徒令敌人窥我虚实。
今政使其卷土皆来,无益于事。
况此赢殍饿卒千人,非徒无益,适足生事者乎!
且军兴之际,百姓凋弊,财用刍粮一出其力,万一沿江遭其毒手,疮痍未合,忽有调歛,吾民不赖生矣,兹执事大人所宜留心者也,不胜悬盼西望急迫之情。
某每不量力,尝论自古夷狄更盛衰,姑以李唐言之。
太宗刷渭水之耻,逐突厥徙幕北,几犁其庭、寝其皮矣。
未几,玄宗远治阁罗之罪,一举而丧师十万。
自此西南两番合力拒命,终唐之衰,卒不能制。
国朝澶渊讲解之后,北方无事,独诛叛西鄙,用兵几至百年。
幸而侬智高来,南蛮衰弱,中间泸戎虽小倔强,旋即革面。
然蜂虿不为无毒,狼子野心未保其往。
而爰自军兴,保两川者或不究事,几援引丑类,赖以济功,从其诬罔之,纵其残虐之暴,不惜节钺使相以宠其身,官其子弟,稍入内地,使之目侈城邑之美,口极甘脆之味,躬被纤丽之服,习知山川要害、道里远近,虽有向化之心,未遽有他,万一桀骜沈鸷之人出于间隙,摇动边疆,未可知也。
韦皋听其遣子入学之弊,深可鉴矣。
况迩来边吏或非其人,失拊绥怀远之道,南平清溪,连岁相继,小有风尘之警矣,漫不加省耶!
此又其大者远者。
传曰:「涓涓不止,流为江河;
毫末不剪,将寻斧柯」,讵可忽耶?
先事而,类似迂阔狂妄,敢于执事辄一发之,并惟台察,幸甚!
霜霰日严轺车在行,敢冀于国家多事之秋,为君父生民倍保台重。
不宣。
文林郎乐清县君行(代) 南宋 · 陈耆卿
 出处:全宋文卷七三二○、《筼窗集》卷七
君讳贯林,字元用,世家常之宜兴
曾大父襄,大父冲,皆晦弗耀。
父开,有文行,刻意教子,捐赀为师友费,家用是贫。
君方少时,强记而笃学,闭户一榻,家人罕识其面。
夜诵之声,撼动四壁。
乡先生沈公文,见而奇之,授以关钥,日涵月渍,遂以文声一乡。
君家富,往往寘身仕版,否亦登天府,籍帝学。
君早荐于乡,气锐力强,谓可躐取科第,卒不利;
该免解,试南宫,亦不利;
乙未恩科。
三十年间,无几微见于颜面,其过人已远矣。
迪功郎,历台、明二州户部赡军酒库。
在明时,酤令急,人人自危,君帅同僚诉诸郡曰:「公知搉酒之利,未知扰民之害。
朝家委公字民,意不在酒也」。
闻者谓君言过当,君不以为忌,守亦不怒,卒弛禁,时人两高之。
温州乐清县丞,职素閒,君谈笑有馀地,郡牒移委,剖决尽公。
县吏有恣为奸利而稂莠一邑者,声毒乳虎,长官懦,莫敢谁何。
君曰:「是可忍邪」?
特诣郡言状而流之,百里驩呼,咸谓有孟贲之勇焉。
盖君才不尽施,时出一二,已如此。
终考,脱簪竟归。
或劝请诸朝,乞休致秩服,以华其老,辄拒不应。
其家枕东湖,有风月藻之适。
春夏交,游子憧憧如织,望君睨然坐于堂,孤哦独酌,藐若无所闻。
不知者以为忘世,而君不顾也。
意有所触,时发于诗,闲澹舒平,得晋、宋风格,如是者几十年。
视听步履不衰,食生饮寒,人曰真寿考者耶。
寻得腹疾,谢医,以嘉定癸亥重九日卒,年八十。
治命不用浮屠法。
茅氏
二子:宗尹宗尧
二女:长许嫁进士陈某。
孙男女六人。
君之性老不废书,穷不苟禄,简交而亲仁,寡言而心有尺度。
率其志以行,至老且死,视世毁誉愠喜如蚊虻然。
呜呼,贤矣!
君以淳熙八年官于台,已而乐其风土,家焉。
后三年茅氏卒,葬于城东双井之侧,距所居无二里。
君卒次年宗尹等乃以九月庚申祔,且泣告于昌言曰:「台实异乡,罕有能知父者。
子契且邻,而又适官于斯。
不自揆,愿有述焉」。
昌言自念,别君十年,音尘旷绝。
朅来访旧,已隔死生,非文字无以纾吾哀。
抆泪落笔,抑重有愧云。
谨状。
黄君墓志铭 南宋 · 陈耆卿
 出处:全宋文卷七三二一、《筼窗集》卷八、《永乐大典》卷七六五○、《南宋文范》卷六八
丽水有贤令,曰黄君沐之,未满岁死。
死满岁,其子传奉监州詹公乂民之命,自长溪来速铭。
君贤,宜铭也。
能使上官思其贤,经纪之,振耀之,愈宜铭也。
君字泽民。
唐昭宗时,有校书郎名璞者,著书号「雾居子」,生诜。
自诜至允章,三世咸有禄位。
五世至大中,封迪功郎
大中子十万,封承奉郎
十万子楫,中第不觅举,以通直郎老于家。
君,其仲子也。
君读书务通大意,耻为章句师。
既冠,荐第三。
明年奏名,调义乌
邑多土豪,与鼠辈相出没,见君尚少年,薄易之。
君与其属约曰:「必剿是,吾始贳汝」。
贼有铁弹子者,负险格敌,君躬捣其穴,缚以归。
自是,义乌不苦盗。
州岁歉,檄君覈视,君语其辅行者曰:「吾敢忤太守邪?
然不忤太守,则忤民矣。
民不可忤也」。
幕府疑其钓名,君争之,卒减赋十六七。
常平使者又檄君赈济,已而出不意行部,见在在积粟,不类歉岁,深骇异之。
故事,尉巡行,必使里正馈食,每觞客,胥卒供烦费,旋以追逮文移,暗酬其直。
君谓此假手受赇,宁饿死不敢。
太守闻,为增俸。
去之日,不持一钱以归。
寻令上杭,严吏而宽民,缓财而不留狱。
虽休浣若暮夜,亦许投牒,即理未可,莫夺也。
大家郑其姓者,持邑事短长,连齧数令。
君疏之郡,论如律。
县至鬻盐,运丁稍失期,则上供负殿,君通融有术,课倍登。
改秩,知丽水,大较如上杭
胥吏弄财赋,不问输未输,混为一籍,贿至,籍立改,以上户产移下户,下户冤不堪命。
君蒐猎见底里,重寘吏于法,赋始平
方将脉缕源流,爬梳隐瘼,立程式以惠来者,意恳恳特甚。
予尝行其野,民诵君一舌;
洎入谒,见君竟日据案。
问:「有暇乎」?
曰:「无」。
「能彊饭乎」?
曰:「不能也」。
呜呼!
予因疑君甚矣!
视其貌,则魁而腴,竟不数月死矣。
家人问所欲言,曰:「善教吾子」。
乃瞑。
年四十四。
徽州判官杨及申女,子长传、次观。
予每慨才与志,人所难也,而兼之者尤难,兼之而发早者,倍难也。
如君兼之而发且早矣。
矢激石裂,云飞川达,可以至而不至,命邪?
发之早者,固不若晚而成邪?
然则彼有无才与志,而淟汩以寿,偃蹇以贵,名谓之成,而实则非也。
君兄名清之,少相磨以学,凡同学诸老生,咸谓君久且大。
君仕竟夭。
兄未官,扶通直哭失声,无几何通直亦死,家事惟清之。
凡予所掇拾以铭君者,清之笔也。
詹公拊传首曰:「汝无父,有伯父,尔其事伯父如父」。
呜呼!
世有上官之贤,悯其寮之死,而眷眷其家若此哉!
君死以嘉定十二年三月某日,葬以其次年某月某日。
墓在某乡。
铭曰。
鸾停鹤矫森羽翰,跬视层云莽无边。
逆风吹汝絷弗骞,岂独汝泣人共怜。
自古有死谁百年,寿蹠不博夭回贤。
嗟哉泽民卧幽阡,光气不没珠藏渊。
章琰殿中侍御史侍讲 南宋 · 刘克庄
 出处:全宋文卷七四九七、《后村先生大全集》卷六○
朕擢慷慨敢言之人,俾居雄剧;
亲直谅多闻之友,以辅缉熙。
既众论之佥谐,兹一朝而并命。
尔渊乎似道,澹然无求。
养气之刚,告子所未讲;
守约之勇,孟贲奚以加!
省闼之务,赖其弥缝;
势要之门,靡所附丽。
肆繇卿少,晋贰杂端
厥今外多艰虞,内费调燮,憸人欲伺隙而动,识者有复隍之忧。
惟元气实可以杜客邪,惟诸贤和可以制群小,其付台纲之重,仍陪经幄之严,以肃观瞻,以彊根本。
噫!
介之执法,首论贵权;
程颐之侍迩英,多陈古谊。
予方虚己以乐听,尔尚先贤之与稽。
可。
铁庵方阁学墓志铭1247年 南宋 · 刘克庄
 出处:全宋文卷七六二五 创作地点:福建省莆田市莆田
方氏自长官廷范始居莆,六传至福平长者祐,析居后埭,生隐君中。
隐君生万,登绍兴庚辰第,监行在和剂局
和剂生逵,顿挫场屋。
中年三子玉立,喜曰:「吾可以隐矣」。
后以子贵累赠中奉大夫
硕人林氏。
公其仲子也,讳大琮字德润
开禧乙丑第,词赋为南宫第三人,授南剑州州学教授
以郡先贤学术名节励后进,饰宫庙,新器服。
上官送某士,拒不纳,去为江西漕幕,平大斗,决险讼,两造皆服。
幕府多佳士,公与故相文清李公、今阁学直翁徐公尤知名。
改秩知将乐县
公在郡泮已封崇罗先生墓,至是式龟山庐,偕其孙曾款谒松楸,祀八贤于学。
务以礼逊迪民,剽悍革心。
丁中奉公忧。
永福县,适值兵饥,守隘立栅,禁港发廪,日不暇给,然延致士友,讲论文义亦不辍。
林硕人忧。
二邑皆止一考,然有百年之思。
公自弱冠据高第,著美誉,人谓且立致贵显,而深自晦匿,抑首常调。
比再服阕,五十馀矣。
端平改元,公至在所,丞相郑公一见如旧,擢监六部门,历司农寺簿,兼提领安边所。
二年,迁太府寺丞,苏民或竞围田,久不决,有张椿年者为王府搀佃,堂帖下所给据。
公持不可,曰:「椿年小人,直欲夺百姓饭碗,恶知爱国爱王府哉!
必行此,胥吏足矣,安用士人」?
三年,擢秘书郎,兼景献府教授,迁著作郎,兼侍左郎官
右正言,辞而后受,首疏曰:「霅川之事,向也天地祖宗犹察陛下之不得已,今威福自出矣,而元年御笔有曰:『立嗣之事,难以轻议』。
二年御笔有曰:『卫王功茂,深欲保持其家』。
一则如待深仇,一则如拊爱子。
厉精之始,每一札出,万方传诵,独此二札,读者怃然」。
又曰:「秦王子孙蕃盛,今麦饭无主矣;
死,勒熺致仕,今班橐锡第矣」。
又曰:「通天地间一气尔,今盭气流行,为妖星,为洚水,为二相不咸,为诸阃不协,叛卒之变,殿旅之鬨,皆盭气之流注激射也。
若一念之歉横于胸中而不化,则一气之盭郁于两间而不销。
诚能宣明洞达,此歉不留,将见精诚感召,此盭自弭」。
别疏:「乞用嘉祐绍兴故事,预选亲贤。
然故王之冤不雪,它日所属意者可保乎?
权奸之罪不讨,它日岂无贪功者乎」?
因极论天下大势:「陛下宜自警曰:炎、兴半守而犹牢也,不可当吾世而有金瓯破缺之形。
必裁抑近属,必检柅官寺,必不貌敬直言,必不渐来小人,必躬行与心声相应,天不可欺,人不可愚也。
又宜责大臣曰:侂、远虽坏而未溃也,不可至卿等而有举酒祝柱之叹,必共图大计,必共保大权。
人材朝廷之人材,岂必竞相牢宠;
公议天下之公议,岂必过为调护。
君不可欺,众不可盖也」。
适上不御殿,封上之。
踰月入对,上曰:「擢卿言官,论当体国」。
公曰:「臣所言无非体国」。
出袖疏曰:「今外无把握之力,内为安意肆志之事;
三边功赏未报,而后宫数十之宣一夕取办;
五阃将佐暴露,而近亲双节之命同日并拜;
襄蜀流殍而诸珰进劝未已,江北清野而内庭木妖方兴。
陛下傥以襄失蜀败为耻,必志于复襄保蜀;
以荆扰淮危为忧,必志于固疆埸;
以民愁兵怨为虑,必志于护根本」。
又曰:「理乱安危自君心始,格其非者大臣也,救其源者谏臣也。
若但曰『诚如圣谕』,曰『非臣等所及』,固恩恋宠,大臣之耻也;
前疏则格不下,后疏则又讫了,学浅胆怯,臣实有罪焉」。
又言:「阴潦连月,都城雨色有异。
河北赤雪,谏官孙甫谓其端起于女宠侈费。
赤雪非雨比也,河北京城比也,臣身忝此官,目视此变,所忧有甚于者」。
上嘉纳。
起居舍人直前奏事言:「陛下汲汲然责群臣,曰大言傲诞者有之,肆行欺罔者有之,岂不以兵冗财殚而未有能画富强之策欤?
群臣又切切然望陛下,曰淮南之封尚稽,轮台之悔不闻。
陛下何不自为其所易,然后责群臣以所难乎」?
国史院编修官实录院检讨官
嘉熙改元,复直前言:「朱熹尝谓政、宣大臣如早用杨时诸人,可救一半。
今天下之才皆侂、远斧斤之馀,嘉定以来权魁极力刬锄,仅存德秀了翁二人而已。
陛下当馈太息,徬徨乏使,而三十年劫火不烬之精英,一为天所夺,一为人所沮,岂不大孤人望哉!
乞还了翁,以重朝廷」。
又曰:「今日独一言路虽沮不屈,有齐南史相继之风。
然向者清叟去,中使宣留至再,同列留之,给舍留之,侍从经筵之臣留之。
曾几何时,范去,内靳遣留之使,外乏交留之章,圣意日异,士气日靡。
臣侍清光,抗疏不勇,前愧臣清叟,后愧臣范,惟陛下听许臣去」。
兼权直舍人院
董琳滁州公言奴才不可临郡,罢之。
京尹与欢以火灾乞削夺,公乞俞其请以谢百姓,诏与欢镌秩。
火后求言,有李子道、邹云从者上书,御笔并补将仕郎,公封还曰:「昔方仲弓劝章献立七庙,范亦颜请濮园称亲,章辟光欲出岐王于外,皆为先庙所斥。
今寠人寒士揣摩希合,伤陛下之友睦,反从而官之乎」?
卒寝其命。
初,远相讳言纲常,窜谪相望,世以为戒。
及上亲政,复故王爵,召真、魏、三公,褒赠前评事胡梦昱,于是稍有续前说者。
殿中侍御史蒋岘恶之,疏劾四人而以公为魁桀,立殿上移时,请置重辟。
赖上至仁,仅从薄谴。
公退而杜门,同志曰:「某谏省第一义戆矣,犹擢记注,掌赞书,侍陛年馀,斥去乃意,非上意也」。
管绍兴府千秋鸿禧观,俄起知建宁府
中寝四年,除秘阁修撰福建路转运判官,固辞。
文清李公当国,以书谕上意,公亦以岁荒闽人艰食起视事。
首发常平赈粜,自乡郡始。
至建则上四州尤贵籴,委寓士蔡君抗措置籴事,且勉之曰:「昔文公尝以诸司檄走山谷,所以烦文公者非诸司也,百姓也」。
部内有捐平粜者,必言其状于朝。
漕计命脉在盐,公务存大体。
福之支邑不鬻筴,私贩公行,长溪县民请抱盐税,公曰:「俑不可作」。
剑人既食州盐,县复抑卖,莲城科夫担运,永福纵卒搜捕,公悉禁止。
淳祐改元,除集英殿修撰、知广州广东经略安抚
明年至广,四年宝章阁待制经略安抚使再任。
禋霈封莆田县开国男食邑三百户
六年,进宝章阁直学士因任。
治先风化,不鄙夷其人,以兼司俸尽送三学,按朱氏所定礼,更造冕服、爵俎、樽罍、笾豆、簠簋。
得编钟十于南恩,铸足之,取石于英、韶以为磬。
行释菜者十,乡饮者三。
广俗过时不嫁曰老女,无媒而合曰捲伴,丧家享客曰岗斋,有不葬而暴尸柩于野者,长大不巾笄者,无男而立女户者,臧获病死而诬主者,皆晓以理义,束以条约。
虽鄙事必究极原本,贯穿礼法,书判多累千言,少亦数百字,广人珍诵。
增摧锋军春衣钱。
旧水军出戍借一年粮,公命别给,免借尅。
郡计素窘,公简俭节缩,为备安四库,各积缗十万。
先是杨公长孺会州用岁少数万,至公岁羡十万。
改创清海军门楼,钜丽为诸道冠。
城楼橹,郡苑囿堂榭皆出新意,营缮华好如中州,而民不知役,四库外羡钱尚十馀万。
公儒者,未尝行巧取豪夺之政,亦莫知其何以致此也。
公初南辕,或曰:「傅长沙者畏卑湿,牧始安者叹瘴疠,人之情也,公此行能郁郁久居乎」?
公曰:「君言过矣,上付吾方面,不已重乎」?
自公去国,大臣之明扬,近臣之密启,群臣之造辟,士人之举幡,皆曰公宜在天子左右,然朝廷每难其代。
久而改知隆兴府,遣吏士辂新帅。
未至,七年五月庚申感微疾,乙丑终于州治,年六十五,积阶至朝议大夫
公在镇五年,晨出治事,午未小憩复出,夜漏上数刻乃休,已病犹自力,属纩语不及私。
官吏军民如丧亲戚,朝野嗟悼,吾党相吊,皆曰无以系世道、属人望矣。
遗表闻,赠四官,为通议大夫
公娶林氏,侍郎简肃公栗之孙,能与公同甘苦,先九年卒,赠硕人,葬嘉禾里之仁山
一男,演孙,承务郎
一女,前卒,奉议郎、新知瑞州新昌宋应先其婿也。
孙男女各一人。
公父子无跬步相离,授代有日,命演入京铨注,既发月馀而公捐馆。
演触三伏,走万里扶柩,哀动行路。
俚俗客死者不返舍,演独奉公丧还第。
以某年腊月壬寅,与硕人合祔,祭葬皆用古礼。
少温润玉立,眉目如画,晚节清羸特甚,不以宦达为乐,自号铁庵
平居问学抑畏,自言四科之目最讷于言,七情之中所少惟怒。
一旦立殿陛,与天子、宰相争是非可否,不能夺也。
遗文皆精妙可传,有奏议、外制、杂著若干卷。
公性孝友,兄大舆、弟大镛早卒,经纪孀幼,恩义甚笃。
前葬,演奉《家传》、谏草来曰:「知先人深者惟一二执友,臞轩王公迈既状其行上之太史矣,铭以累子」。
某受读而有感焉。
自昔论谏之臣,泛则人主之意不悟,切则言者之身常危。
以本朝数大节目观之,论濮事献可最切,攻新法坡公最切,陈瑶华道乡最切,排和议澹庵最切。
是数君子者,前虽坎𡒄流落,后皆遇合光显,烈圣涵养作成之也。
端平以后,言纲常者众矣,公最切。
然公未尝坎𡒄流落,外使乡部,帅巨屏,内列法从,陛下涵养作成之也。
始某得罪,与公同传,历数宰辅皆言岘中伤深,未易解。
晚被收召,辞不敢进。
及对,上顾问甚宠,因奏公等数人淹留将老矣,惟陛下记省。
上不以为忤,即日出宸翰擢少蓬,俄而侍书帷、摄词掖矣。
以上之于某如此,知其于公无他也。
使公无恙,上必引以自近,善类有复合之理,世道有将兴之候矣。
乌虖,天也!
铭曰:
伟哉方公,士之准的。
色夷气温,外若可即。
其内方严,铁壁玉尺。
入居遗补,出历方伯
远有谏草,近有治绩。
维古人物,莫盛列国。
孔氏尚论,指不多屈,曰侨遗爱,曰肸遗直。
惟公所立,今之侨、肸,世无左氏,视此铭笔(《后村先生大全集》卷一五一。)
士友:原倒,据四库本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