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六言三首 其一 宋末元初 · 文天祥
六言诗 押灰韵 创作地点:江西省吉安市
两两渔舟摇下,双双紫燕飞回。
流水白云芳草,清风明月苍苔。
其二
六言诗 押词韵第四部 创作地点:江西省吉安市
鹤外竹声簌簌,座边松影疏疏。
夜静不收棋局,日高犹卧纱厨。
其三
六言诗 押尤韵 创作地点:江西省吉安市
风煖江鸿海燕,雨晴檐鹊林鸠。
一段青山颜色,不随江水俱流。
徐榛第一百三十四(原校:诗阙) 宋末元初 · 文天祥
押文韵
正将徐榛,温州人。其父官湖北,榛往省,迷失道,归行府。后生精练,以笔札典机密,小心可信。予被执,榛得脱,自惠州来五羊,愿从北行。扶持患难,备殚忠款。道病,至丰城死焉。
无正文。
句 宋末元初 · 文天祥
押先韵
一片黄云万顷田,江南父老庆丰年(元徐大焯《烬馀录》)。
古乐府(寿人母) 宋末元初 · 文天祥
珊瑚香点胭脂雪,芙蓉帐压春云热。
明朝早弄灯前月,潋滟九霞碧藕折。
璇杓高耸婺女明,金波漾晓辉郎星。
赤琼曲里长眉青,头上更有瑶(原作经,据四库本改)池君。
六九五十四东风,西蟠桃花花未红。
鸣鸾鼓玉声玲珑,绿毛蒙茸莲水龟。
媥斓五色人间稀,春多瑞叶不敢飞。
冰壶光满鱼龙转,笑中低舞玉钗燕。
明年今日长秋殿,安舆入侍金桃宴(以上《文山先生全集》卷二)。
赠人鉴萧才夫谈命 宋末元初 · 文天祥
出处:全宋文卷八二九八、《文山全集》卷一○
岁单阏,人鉴萧才夫过予,以予命推之,言颇悉。是秋迄次年,予所遭无有不与其言相符。噫,人鉴其神已!为之辞曰:
眇阴阳之大化兮,布濩垓埏。出王游衍之度思兮,曾浅浅乎为天。自青紫食穷经之心兮,怪诡乘之而相挻。窃掠五纬之肤兮,诳其愚以自贤。方疾其拂耳骚心兮,羌作炳于眇绵。将事实与行会兮,抑抉幽而钩玄。予将窥前灵之逸迹兮,就有道而正焉。
吴伯海自号沧浪为徐径畈所喜携诸公诗来访因有感作沧浪歌并呈巽斋先生 宋末元初 · 文天祥
出处:全宋文卷八二九八、《文山全集》卷一○
世混浊而不清兮,蝉翼为重,千钧为轻。彼沧浪其无据兮,何缨非足,何足非缨?嗟灵均之好脩兮,安能受物之汶汶?掘泥扬波以相从兮,羌不知渔父之用心。筦尔而歌,鼓枻而行。噫!渔父其何如兮,掉头乎灵均。
拟进御笔(为马丞相、赵佥书上奏留平章。) 宋末元初 · 文天祥
出处:全宋文卷八二九八、《文山全集》卷三
《书》曰:「三人占,则从二人之言」。盖占取其同。自二人之同推之,卿士庶民无往不同者。师相欲去,二府以为不可去,是千万人皆以为不可去矣。朕自师相有请,寝食不为安。朕必不能违众心,师相亦必不忍违朕心。呜呼!尚鉴时忱,永绥在位,师相其听之哉!所请宜不允。
又拟进御笔 宋末元初 · 文天祥
出处:全宋文卷八二九八、《文山全集》卷三
周公相成王,终身未尝归国;孟子当齐世不合,故致为臣。盖常情以去就为轻,惟大臣以安危为重。苟利诸国,皇恤其身?若时元勋,为我师相,先帝付托,大义所存,太母留行,前言可覆,胡为以疾,而欲告休?惟医药所以辅精神,惟安身所以保国家。古者之赐几杖,虽当七十而不得引年;我朝之重辩章,虽过九旬而尚使为政。勉釐重务,勿困眇怀。所请宜不允。
拟册立皇太子文 宋末元初 · 文天祥
出处:全宋文卷八二九八、《文山全集》卷三
皇帝若曰:朕弗克于德,嗣先人宅丕后,三十有七年。夙兴夜寐,怵惕惟厉,惧无以追配于前猷,自底不类。乃季秋将有事明堂,思惟皇天全付于有家,继继承承,于千万年。祖宗在天,眷相惟兹,蔽自朕志,贻厥孙谋。予一人有辞,郊庙神祇祖考将安乐之。皇帝曰:猷,具官皇子某,尔忠孝岂弟,少如夙成。朕用疏尔王封,衍尔赋畬。钦乃服命,克懋厥德,惟尔休。昭事有严,俾尔圭鬯,薄海内外,罔不咸一。其册为皇太子,改名某。呜呼,厥惟我前人造天丕基,创守惟艰哉!天难谌,命靡常,民罔常怀,怀于有仁。戒之哉!尔惟亲正人,学于古训,罔游于盘,罔淫于逸,罔以非道孙志,罔以古之人无闻知。尊德崇道,由仁义行。乃若时守宗庙社稷,以为祭主,天地神人,无疆惟休。朕不失为知子,尔亦有令名。于戏,钦哉!
己未上皇帝书(开庆元年十一月) 宋末元初 · 文天祥
出处:全宋文卷八二九八 创作地点:浙江省杭州市
十一月吉日,敕赐进士及第臣文天祥昧死百拜,谨奉诏献书于皇帝陛下。臣一介疏贱,遭逢圣明,猥以庸愚,早膺亲擢。世道悠悠,风尘流靡,臣于其间盖尝感激奋发,以为由今之道,无变今之俗,一日有关于天下国家之故。惧以无辱使令,杜门四年,读《礼》之外,盖未尝一日不思以自效也。乃夏五,陛下临轩策士,偶垂记忆,起臣于家居,进臣于仕籍。臣伏被宸命,感激不自胜。追惟蒙恩之初,阻于朝谢,北望天路,辄奉表以闻,伏蒙圣慈许臣诣拜阙下,德至渥也。臣就道以来,不图国事浸艰,边烽顿迫。陛下引咎责躬,改过更始,召还旧德,斥去元奸,凡可以当天意回人心者,无所不用其至。伏惟陛下不自神圣,犹亲洒宸翰,诞布诏书,庶几中外臣庶危言极论,以有补于今日之故。陛下悔悟之意上通于天,天下于此感服陛下之勇。臣甫及趍谢阙庭,两读纶音,为之哽咽下泣。君臣之义,与天地并立,况臣蒙被厚恩,非众人比,使于此时泯泯默默,上负陛下,内负帝衷,尚何以饮食于载履间哉!是用不避斧钺,辄奋愚衷,条其说以献,惟陛下裁幸。一曰简文法以立事。夫贵为天子,富有四海,垂衣拱手,以雍容于穆清之上,至尊之体也。不幸际时艰难,兵革四起,俯仰成败,呼吸变故,此非用马上治不济。今国势抢攘,固犹未至如马上之急,然寇入腹心,事干宗社。陛下为皇皇拯救之谋,不得不略仿马上治之之意。今陛下焦劳于上,两府大臣黾勉于下,君臣之间,不可谓非日计军实而申儆之者。然尊卑阔绝,礼节繁多。陛下平旦视朝,百官以次奉起居,宰相笏出奏,从容不踰时。军国大事,此虽陛下日夜与宰相汲汲而图之,犹惧不既,谋王断国之设施,尊主庇民之蕴蓄,岂能以顷刻交际而究竟之哉?陛下退食之暇,虽时出内批,以与宰相商论;宰相又时有奏报,以出其建明。然天下事得于面论者,利害常决于一言;笔墨所书,或反覆数百言而不足。事机交投,寸阴可惜。使宰相常有此等酬酢,则一事之末,固有费其日力者矣,其于几务岂不有所妨哉?古者天子之于大臣,或赐坐,或赐食,或奏事至日昃,或论事至夜分。凡皆以通上下之情,为国家至计也。赐茶之典,五代时犹有之,惟国初范质、王溥颇存形迹,此事遂废。陛下莫若稍复古初,脱去边幅,于禁中择一去处,聚两府大臣,日与议军国大事,陛下赐之款密,亲是非可否于其间。众议惟允,则三省画时施行。上下如一,都俞嘘咈之间,必将有超然度外之举,天下何事不可为,何难不可济?至于除授,尤有关系。且如近者重臣建阃之事,方帅海门,随迁建邺,甫镇建邺,又进上饶,布置变换,如弈棋然,卯诏辰行,奔命不给。大者措画之如此,小者迁徙之更多。人无定志,事无成谋,当此艰危,岂不误事?继自今始,陛下宜与大臣熟议,某人备某职,某人任某事,人物权衡,当而后用,朝廷命令,奠而后发。如此,则观听者不至皇惑,驱驰者不至迟回。人知其令出惟行,则无轻朝廷之心;士大夫知其可以展布四体,则鞠躬尽瘁而无观望。其于国事,厥非小补。又如用一人也,或出于陛下之拔擢,或出于宰相之启拟,中书已费行移,后省方及书读,或有不当,又至缴驳;比其不缴驳也,则书黄径下,其人径受命矣,台谏始从而有所指陈。是致国论纷纭,而内外职守迁移如传舍,施之平时,虽有体统,用之今日,恐误事机。臣愚以为陛下宜仿唐谏官随宰相入閤故事,令给舍台谏从两府大臣日入禁中聚议。其有不可,应时论难,不使退有后言。如此,则国事无聚讼之讥,宸命无反汗之失,事会无濡滞蹉跌之悔,岂不简便易行哉?若夫中书乃王政之所由出,宰相之重又天子之所与论道经邦,而不屑其他者也。今宰相来于仓卒之中,而制千里之难,立于败坏之后,而责一旦之功,此虽敏手不能以大有为。须是博采四方之谋,旁尽天下之虑,而后不偾于事。侧闻军期文书填委丛积,宰相以其开诚布公之岁月,弊弊焉于调遣科降之间,侍从近臣且日不暇相接矣。诸葛亮以区区之蜀,抗衡天下十分之九,究其经济大要,则曰「集众思,广忠益」。今众思不暇集,忠益不暇广,宰相不得已竭其一心,役其两耳目,日与文书期会相寻于无穷,此岂其才之不逮哉!我朝三省之法繁密细碎,其势固至此也。柳宗元有言:「失在于制,不在于政」。为今之计,惟有重六部之权,可以清中书之务。今六部所司,绝是简省,其间长贰常可缺员。莫若移尚书省六房隶之六部,如吏部得受丞相除授之旨,而行省劄,兵部得禀枢密调遣之命,而发符移,其他事权,一仿诸此。而又多置两府属官,如检正、都承之类,使知蜀事者置一员,知淮事者置一员,知诸路事者置若干员。两府日与其属劘切讲画,以治此寇,而文书行移不与焉。如此,则大臣有从容之暇,可以日见百官以及四方贤俊。酬应简则聪明全,心志壹则利害审,塞祸乱之路,开功名之门,当自此始,惟陛下思之。二曰仿方镇以建守。今天下大患在于无兵,而无兵之患,以郡县之制弊也。祖宗矫唐末五代方镇之弊,立为郡县繁密之法,使兵财尽关于上,而守令不得以自专。昔之擅制数州挟其力以争衡上国者,至此各拱手趋约束,捲甲而藏之。传世弥久,而天下无变,然国势由此浸弱,而盗贼遂得恣睢于其间。宣靖以来,天下非无忠臣义士、强兵猛将,然各举一州一县之力以抗寇锋,是以折北不支而入于贼。中兴之臣,识循环救弊之法,盖有建为方镇之议者矣。失此不图,因循至今日,削弱不振,受病如前。及今而不少变,臣不知所以为善后计矣。今陛下命重臣建宣阃,节制江东西诸州,官民兵财尽从调遣。庙谟渊深,盖已得方镇大意矣。然既有宣阃,又有制司,既有制置副使,又有安抚副使,事权俱重,体统未明。有如一项兵财,宣阃方欲那移,诸司又行差拨。指挥之初,各不相照,承受之下,将谁适从?今日之事,惟有略仿方镇遗规,分地立守,为可以纾祸。且如江西一路,九江、兴国、隆兴与鄂为邻,朝廷既倾国之力以赴之,姑所不论,惟寇之至湖南者已宿堂奥,此外八州,其措置不容苟简。八州之中庐陵、宜春最当冲要。虏之为兵,其法常有所避。避八桂则出清湘,避长沙则出衡阳。今宜春见谓有兵,惟庐陵犹此无备。舍坚攻瑕,弃实击虚,虏既以此为得策,则夫避宜春而趍庐陵,其计将必出于此。州县之事力有限,守令之权势素微。虏至一城则一城创残,至一邑则一邑荡溃。事势至此,非人之愆。若不别立规模,何由戡定祸乱?臣愚以为莫若立一镇于吉,而以建昌、南安、赣隶之;立一镇于袁,而以临江、抚、瑞隶之。择今世知兵而有望者,各令以四州从事。其四州官吏,许以自辟,见在任者,或留或去惟帅府所为,去者令注别路差遣。其四州财赋,许以自用,自交事一日始,其上供诸色窠名,尽予帅府;交事以前,见未解数目,亦许截留。其四州军兵,见属伍符者必寡弱而不振,见行团结者必分散而不齐。许于伍符团结之外,别出措置,收民丁以为兵。彼一州之紧急者,得三州稍宽缓之力以为之助;三州之宽缓者,得一州当其紧急而无后忧。不出二三月,如吉如袁,其气势当自不同。仿此而行之江东、广东,无不可者。夫郡县方镇之法,其末皆有弊,所贵乎圣人者惟能通变而推移之。故郡县所以矫方镇之偏重,方镇所以救郡县之积轻。今郡县之轻甚矣,则夫立为方镇之法,以少变其委琐不足恃之势,真今日之第一义也。陛下一日出其度外之见,不次拔数人之沈鸷英果者,委以数镇,俾各为国家当一面,则郡县之间文移不至于太密,事权不至于太分,兵财得以自由,而不至于重迟而不易举。旬月之间,天下雷动云合,响应影从,驱寇出境外,虽以得志中原可也,尚何惴惴宗社之忧哉!三曰就团结以抽兵。抽兵之说,臣前已开其端,而其节目未悉也,请再陈之。夫取兵于民,周井田、唐府兵之遗法也。今使者四出,分行营阵,俾各处团结以自为乡井之卫。疾行之中,此亦庶几善步者,然而无益也。近时朝廷以保伍为意,官府下其事里胥,为里胥者沿门而行,执笔以抄其户口,曰官命而各为保伍也。已而上其籍于官,又从而垩通涂之壁,取其甲分,五五而书,曰保伍。如古所谓保伍者,如此而已。臣居庐陵,往往有寇警,则乡里又起所谓义丁者。一日隅总击柝以告其一方曰:「寇至毋去诸,而等各以某日聚某所,习所以守望」。至其日也,椎牛酾酒以待,随其所衣,信其所持,从而类编为之伍。一匝乎村墟井落之间,翕然而聚,忽然而散。则义丁者,又止如此而已。今朝廷命使以团结,州县奉旨而行移。计其规为布置,当有加密于臣所言者。然某所若干人,某所又若干人,属邑合状帐申郡府,郡府合状帐申朝廷,计其数目,当自不少。然其分也散而不一,其合也多而不精。故当其分,则乡村无以通于镇市,镇市无以通于城郭。虏突如其来,彼一方者力不敌,势不支,老弱未及拣,教阅未及施,虽有金鼓旗帜之物,而未知坐作进退之节也,虽有城池山泽之险,而未知备禦攻守之方也。且民之聚也,使之自峙其粮,自备其饮食,则有所不能,仰于官则无以给也,有以给则又不能久也。臣故曰无益也。夫前所谓或千人,或数百人,此隅总一日能办也。今建言者不察其聚之易而用之难,增兵之有名而拒寇之无实,乃欲视其团结之多寡,升降其官赏以为劝,且意其一日之急,或者可驱而他之。贾谊有言,皆非事实、知治乱之体者也。陛下忱能委数州立一方镇,莫若俾为帅者就团结之中,凡二十家取其一人以备军籍。一郡得二十万家,则可以得一万精卒。例而行之诸州,则一镇新兵当不下二三万。州郡见存之租赋可以备兵食,见存之财利可以备军需。古人抽丁之法,或取之三家,或取之五家。今官收其米以就为养,收其财以就为用。既食其力,不当又重役其人。惟于二十家取其一,则众轻而易举,州县号召之无难。数月之内,其事必集。为帅者教习以致其精,鼓舞以出其锐。山川其便习也,人情其稔熟也,出入死生之相为命也,锋镝之交,貌相识而声相应也。如此兵者,一镇得二三万人,当凛凛然不下一敌国。今诸路列镇,则精兵虽十馀万可有也。太祖皇帝南征北伐,所至如破竹,计其兵曾不满二十万。使吾于诸阃之外别得十万精兵,则何向而不可哉!或曰国家经常皆用供亿,州县财赋各有窠名,今上流之兵未解,江淮之馈如故,使移此事力以给方镇之兵,如诸阃何?呜呼!择害莫若轻,择利莫若重,臣盖筹之审矣。夫京湖之路既梗,则虽欲漕运而舟楫不能以前;江广之备既虚,则虽有财赋而土地不能以自保。与其束手无措以委输于虏,孰若变通尽利以庶几虏之可逐也?且夫江广既全,则吾之境内其惟正之供者尚多也。陛下抚此厄运,不得不勉自节缩,曲为通融,多方以济诸阃之急,支吾年时,寇必就尽。然后一正吾之郡县,一复吾之经常,未晚也,不然,殆未知其所终。惟陛下深思亟图之。四曰破资格以用人。本朝用人,专守资格。祖宗之深意,将以习天下之才。世虽有贤明忠智之人,英伟奇杰之士,亦必践扬之多,涉历之熟,积劳持久而后得至于高位,养成远大之器,消弭侥倖之风,人才世道,胥有利赖。然其弊也,有才者常以无资格而不得迁,不肖者常以不碍资格法而至于大用。天下卒有变,不肖者当之,而有才者拱手熟视,夫是以常遗国家之忧。臣尝见数年以来,边陲之间偶缺一帅,陛下徬徨四顾,弄印莫属,挨排应急,不得已,常取监司之风力者为之。赵魏老不可以为滕薛大夫,陛下非不知其然也。他人资格或有未及,而彼适可得之。虽其才具容有不逮,然犹意境外无事,以幸其不至于败缺。比其败缺,则仓皇变易,常至于失声色而后已。呜呼,此平世拘挛之弊也!今天下事势溃决已甚,一有蹉跌,事关存亡。百夫不可轻择将,一垒不可轻畀守,况其重者乎!今自朝郎以上,凡内之卿监侍从,外之监司郡守,紫朱其绶,唱喝车盖而出者,不知几人。使其中果有非常之才,堪任将帅,则是望实既优,资格又称,一日举而置之万夫百将之上,谁曰不然?然臣意陛下之未有其人也,则夫宗社安危之机,不可轻决于庸人而有资格者之手。世之能办事者固多矣。三辰不轨,拔士为相,蛮夷猾夏,拔卒为将,事固各论其时也。今何如时,尚拘拘孑孑于资格之末!臣观州县之间,凡寮底小官驰骋于繁剧之会者,盖甚有之。荐引之法浸弊于私,而改官之格率为势要者所据,孤寒之中独无可任大事者乎?三岁一贡士,碌碌成事者众,而气概才识望于乡里曾不得一名荐书。抱膝隆中,杖策军门,固皆缝掖章甫之流也。夫今日之士,他日之官也;今日之小官,他日之为公卿者也。天下有事,凡能担当开拓、排难解纷,惟其才耳。固有明知其人之有才,而拘于资格之所不可,则亦姑委弃之,此豪杰之士所以痛心疾首于世变之会也。陛下如建立方镇,收拾人才,臣愿明诏有司,俾稍解绳墨,以进英豪于资格之外。重之以其任,而轻授以官,俟其有功,则渐加其官,而无易其位。汉唐法度疏阔,其一时人才常倜傥不羁。本朝以道立国,以儒立政,则亦无取乎尔。然至于今日,事变丛生,人物落落,柰何不少变之哉!至如诸州之义甲各有土豪,诸峒之壮丁各有隅长,彼其人望,为一州长雄,其间盖有豪武特达之才可以备总统之任,一日举之以为百校之长,则将帅由是其选也。其颖异通敏者,引之于帷幄樽俎之密,又从而拔其尤者,委之以人民社稷之重,则人才不可胜用也。至如山岩之氓,市井之靡,刑馀之流,盗贼之属,其胆勇力绝足以先登,其智辩机警足以间谍,使贪使愚,使诈使勇,则群策群力皆吾屈也。昔之方镇食其土地,用其人民,拊循其士大夫,驰策其跅弛之士,故虽以区区之地,常足以与天下争雄。今虽未至于此,然陛下髣髴而行之,则吾规模意气固已一变前日之弱矣。惟陛下熟计之,幸甚!夫古之为天下国家者,常有敌国相持之忧,然而立乎四战之冲,虽将衄兵溃,屡起屡仆,而其国终不可动,由卓然有所立故也。今陛下奋发神断,赫然悔悟,所以洗旧污,更宿弊,如雷霆风雨,交驰并至而不可禦。陛下亦求所以为自立矣,而未得其方也。自立之方,臣前所献之数条是已。虽然,臣意陛下未之能行,则有说也。何也?悔悟之意未明也。奸人当国,指天下能言之士谓之「好名哗竞」。使「好名哗竞」者常在朝廷,则清议之福,陛下必及受用,事应不至今日。惟浸润肤受,为毒已深,而后陛下之人才尽逐。陛下今既悔悟矣,然锋车所召,率未及前日摈弃流落之人。或谓陛下犹有畏其不靖共之意。夫今日之祸乱,靖共之报也,陛下犹有爱于貌为靖共者邪?此悔悟未明之一也。三数年前,缙绅之能出臆论事者既为奸人所屏,学校之士犹叩阍亹亹不自已。奸人疾其为害己也,托名学法,重致意于禁上书之一条,而后陛下之言路尽塞。陛下今既悔悟矣,然食肉之徒未有能出一语以救陵迟之祸,惟学校不惮恳恳以为言。彼其所陈,固有未尽切实者,陛下何不择其善者而施行欤?此悔悟未明之一也。今有人焉,陷于酒色,湛溺而不自知,元气日耗蚀于内,客邪日冲击于外,四肢百骸几至解体。一日倏大悔悟,自创其酒色之愆,而使为朋友仆御者各得以勤攻己之短,其为身谋几晚矣。然知湛弱之为病,而犹讳其所从来,则是病根固在也。人非不知爱身,彼讳病根而不肯决去者,说其小而忘其大也。陛下所以救社稷重于救身,则夫病根所在,何所顾惜而不之去欤?高宗皇帝以麦饭豆粥之苦,植立东南百四十年太平之基。陛下嗣无疆大历服,所以抚摩爱养,培亿万年丕天之休,加用力焉。不幸比者中外怨叛,吾之赤子自延寇入室,谋危国家。盖至今日,远近为之荷担,宗社几于缀旒。天下之人追咎其失,以为聚歛之过。而聚歛之事,通国愤然怒骂,以为倡于陛下左右之人。夫此一人者,窃弄威权,上累圣德,其凶燄威恶,蠹国害民者,臣不能具数,独其攘臂聚歛,招集奸凶,为陛下失民失土,以贻宗社不测之忧者,其罪莫甚焉。赵简子命尹铎为晋阳,尹铎曰:「茧丝乎,保障乎」?简子曰:「保障哉」!古之为天下计者,不屑于其小,而惟远者是图,不快于目前之求,而常恐其一朝之患。故虽简子区区之大夫,尹铎区区之小吏,其所规为,犹及于此。国家之大,不可以田舍翁自为也。后之人君思以富雄天下,固有时出其聚歛之术。然犹茧丝自茧丝,保障自保障。何物刑馀,为谋不臧,率天下以共向茧丝之的,而保障之地亦不得免焉。茧丝之毒不可忍,而后保障之祸不可为。陛下间者屡出内帑金帛,分给诸司,期有救于难。然调度方殷,兵革又不得息。前日聚茧丝之得未什伯,今日救保障之费盖千万亿秭而未有已也。呜呼,谁生厉阶,至今为梗?向使此人者不以聚歛斲伐祖宗涵洪宽大之仁,蟊贼陛下神明英武之德,则必不妄籍民财以入脩内司,必不豪夺民产以实御庄,必不谐价西园以布中外贪酣之宠,必不交通南牙以开朝廷污浊之门。如此,则奸人必不得窃据相位,遍置私人;如此,则疆禦掊克之流必不得齿于缙绅,玷于节钺;如此,则各郡有贤守,各路有贤监司,必不侵渔以交结北司,剥割以应奉内献,民心必无变,宗社必无危。今朝廷知江阃虐取渔舟,故吾人为虏乡导以至于此,曾不知是数年间,外之监司郡守,求为交结应奉而一切不恤,以失吾民戴宋无二之心者所在有之,江阃之事偶著尔。今论者追讼江阃之罪,死有馀责,则夫使士大夫贸贸焉为聚歛,重失人心,激天下以各怀怨叛,如臣所指之人者,一死讵足道哉!且夫奸人之入相也,使非此人者与之相为表里以掩陛下之聪明,密为游扬以开陛下之信用,则贤者必不以好名中伤,言者必不以哗竞逐去,学校之持公论者必不以諠横得祸,士大夫之秉直节者必不以贪赃加罪。朝廷清一,言路光明,邪人何自而赫张,民瘼何自而壅隔,人离而陛下何以不觉,寇至而陛下何以不知?彼其依凭陛下恩宠,以为奸人奥主,故颠倒宇宙,浊乱世界,而得以无忌惮。使陛下今日讼过于天地,负愧于祖宗,结怨于人民,受侮于夷狄,则岂独一奸人为之哉?原情定罪,莫重于奥主,而奸人次之。庄周曰:「兵莫憯于志,镆铘为下」。言刺人而杀之,不在于手,而在于心;不在于锋,而在所以用其锋者。奸人则镆铘也,奥主则志也。方今国势危疑,人心杌𣕕,陛下为中国主则当守中国,为百姓父母则当卫百姓。且夫三江五湖之险尚无恙也,六军百将之雄非小弱也,陛下卧薪以厉其勤,斫案以奋其勇,天意悔祸,人心敌忾,寇逆死且在旦夕。或谓其人者铺张惊忧,以沮陛下攘寇之志;处分脆弱,将误陛下为去邠之行。居前日则曰我能为君充府库,以盗其权;居今日则献其小心,出其小有材,使陛下意其缓急可恃,以固其宠。向非陛下参酌国论,坚凝庙谟,为效死不去之计,则一日尝试其说,六师一动,变生无方,臣恐京畿为血为肉者,今已不可胜计矣。小人误国之心可胜诛哉!臣愚以为今日之事急矣,不斩董宋臣以谢宗庙神灵,以解中外怨怒,以明陛下悔悟之实,则中书之政必有所挠而不得行,贤者之车必有所忌而不敢至,都人之异议何从而消,敌人之心胆何从而破?将士忠义之气何自激昂,军民感泣之泪何自奋发?祸难之来,未有卒平之日也。千金之家,得一僮奴稍足以称其私,虽害于而家,未忍亟去;况其人给事之岁月已深,乞怜之恳款已熟,陛下性资仁厚,亦岂忍遽甘心焉?然宗社之事重,左右之恩轻,蠹民误国之罪深,承颜顺色之爱浅。伏惟陛下以宗庙社稷之故,割去私爱,勉从公议,下臣此章,付之有司,暴其罪恶,明正典刑,传首三军以徇。如此而天下不震动,人心不喜悦,将士不感泣而思奋,虏寇不骇愕而谋还,是人心天理可磨灭也,是天经地义可澌尽也,臣所不信。臣尝读诸葛亮《出师表》,辄捲卷哀愤,悲其用心。亮之言曰:「宫中府中,俱为一体,陟罚臧否,不宜异同。若有作奸犯科及为忠善者,宜付有司,论其刑赏,以昭平明之治」。亮将奖率三军,北定中原,攘除奸凶,兴复汉室,其于宫府之政,宜若无与,而独区区以此为先者,良以社稷安危之权,国家存亡之故,不在于境外侵迫之寇,而内之阴邪常执其机牙,此亮之所以深权内外本末之理,而先窒其祸乱之源也。今臣上自朝廷,下至州县,所以分画其规模,纤悉其经纬,以上助尊夏攘夷之一画者,已略备矣。而臣献其狂愚于末,犹有感于亮之所言。区区劣功,何敢引亮为證,顾所以忠君爱国之心则亮之为也。臣非不知疏远之人指陈无状,干犯天诛,罪在不赦;且使幸赦之不诛,则左右之人仇疾臣言,亦将不免。然臣所以不顾危亡,宁以身犯不测之锋者,义命之际,臣固择之精矣。方今社稷震动,君父惊虞,此所谓危急存亡之秋。臣委质为臣,与国同休戚,亲见外患如火燎原,而内寇又复植根固流,波漫则祸难无涯,臣死亡正自无日。与怵迫于权势之威,忧疑于一己之祸,噤口结舌以坐待国家之难而后死,孰若犯死一言,感悟天听?如陛下以为狂妄而诛之,臣固已自分一死。万一陛下察臣之忠,行臣之言,以幸宗社,则臣与国家同享其休荣,等死之中又有生路。此臣所以赍咨涕洟,望阙恳悃而不能自已也。臣冒渎天威,殒越震惧,谨席藁私室以俟威命之下。臣无任瞻天望圣激切屏营之至,不备。臣某昧死百拜上(《文山全集》卷三。又见《历代名臣奏议》卷一○一,《文章辨体汇选》卷八三。)。
贪酣之宠:右引作「贪酷之种」。
癸亥上皇帝书 宋末元初 · 文天祥
出处:全宋文卷八二九九、《文山全集》卷三、《历代名臣奏议》卷一八六 创作地点:浙江省杭州市
七月吉日,具位臣文天祥谨昧死百拜,献书于皇帝陛下。臣畎亩末学,天赋朴忠,遭逢圣明,早尘亲擢。己未之夏,陛下延策多士,记忆微臣,俾佐京兆尹幕。时臣不敢拜恩,乞行进士门谢,旨令赴阙。其冬实来行礼,适值寇难方殷,江上胜负未决,而全、永、衡且破。于时京师之势,危如缀旒,上下皇皇,传诵迁幸。臣得之目击,忱恐六师以一朝而动,京社之事关系不细。采之公论,则谓寇祸起于憸壬之聚歛,而憸壬用事则主于董宋臣。至于迁幸一事,宋臣张皇处分,尤骇观听。事势至此,死且无日,臣忠愤激发,叩阍上疏,乞以宋臣尸诸市曹,以谢生灵荼毒之苦。指陈触忤,自分诛斥,出关待罪,不报,亟归山林,侧听圣裁。臣章虽不付出施行,而竟亦不坐臣以罪;非惟免于罪而已,改命洪幕,从欲与祠,又宠绥之。臣尝以为区区父母之身,既委而徇国矣,陛下赦而不诛,臣之再有此身,是陛下赐之也,感激奋发,常恨未有一日答天地之造。前冬误辱收召,畀以馆职,曾未几时,进之以著庭,宠之以郎省。臣之取数于明时者,益以过多。共惟圣德日新,朝无阙事,臣得从事铅椠,悉意科条,以无忘「靖共尔位」之训,忱幸忱荷。兹者倏读报状,宋臣复授内省职事,臣惊叹累日,不遑宁处。继传御批荐畀兼职,且使之主管景献太子府。臣备员讲授,实维斯邸,此人者乃为之提纲。当其覆出,臣自揆以义,且无面目以立朝,况可与之联事乎!请命以去,臣之分也。然臣端居深念,托故而去,谓之洁身可也。陛下未尝拒言者,言而当于可,陛下未尝不行;臣不言而去,则于事陛下之道为有未尽,是用不敢爱于言。伏惟陛下鉴臣之衷,而幸听焉。臣伏读国史,窃见孝宗皇帝所以待贽御者,终始之际,恩威甚明。臣尝以为自古人主,宽仁莫如孝宗,英断亦莫如孝宗。方曾觌、龙大渊辈用事,周必大言之,龚茂良言之,刘度言之,郑鉴、袁枢言之。言者日以盛,而孝宗假以恩宠,未尝为之少衰。孝宗岂咈谏者哉?圣心宽仁,未忍骤有所加也。比其招权弄势,日益翕赫,小心谨畏之态昵昵于前者,迄不能掩其阴私倾险之迹,或以见疏死,或以坐罪废。英断如此,岂以宽仁而遂失之姑息哉!开国承家,小人勿用,圣子神孙,一守是法。共惟皇帝陛下以聪明操制万几,以神武经纬六合,四十年间,凡经几大祸乱,几大惊危,天纲地纮,重新整顿,功业逐日以新,声名随风而流。尚论圣德,三代以下之英主,未能或之先也。神明之下,侍御仆从罔匪正人,旦夕承弼厥辟,固其所也。惟是宋臣凶鸷惨毒,不可向迩。陛下曩以其小有才而假借之。小人不足大受,倚恃权势,无所不至。戊午、己未间,天下指目,共欲甘心,臣冒死先为陛下言之。陛下于此时犹有徘徊顾惜之意,未即加罪也;而缙绅学校交疏其恶,伏阙投匦殆无虚日,陛下始豁然大悟,夺其太阿,屏置畿郡。中外鼓舞,歌诵盛德。臣妄谓陛下之宽仁全似孝宗,陛下之英断亦全似孝宗。汉家自有制度,固应如是。诗云:「维其有之,是以似之」。虽然,陛下禀天地冲和之全气,接帝王忠厚之上传,宽仁英断虽并行而不相悖,二者分数,宽仁较多,是以如此人者,遂得以生全于覆载之内。寻医之旨未几,朝请之命复下,今者又使之内居要地,日觐宸光。惟至圣为能宽裕有容,有如此者。然臣尝闻之,惟仁者能好人,能恶人。盖仁则无私,无私故能好能恶,圣人岂专以博爱为仁哉?汉唐宦官之祸,其后至于滥觞而不可救,推原其初,则起于时君一念之不忍。是故古人之防微杜渐,不敢忽也。《语》曰:「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宋臣前此误国之罪,陛下既赦之而勿问矣,臣何敢追尤往事,上渎圣聪?独为方来计,则嫠纬之忧,不能忘情焉。夫以陛下圣明在上,孤雏腐鼠亦何敢昼舞夜号,少作喘息。其人心性残忍,群不肖所宗,窃恐复用之后,势燄肆张,植根既深,传种益广,末流之祸,莫知所届。近者陛下亲制十四规,丕哉圣谟,为万世计甚悉;有如此事,独可以为小故,无与于贻谋,而阔略之哉?宋臣之为人,臣实疏远,亦安能以尽知之?惟是天下之恶名萃诸其身,京国闾巷,无小无大,辄以「董阎罗」呼之。陛下之左右,使令亦众矣,此名不归之他人,而惟此一人是归,则岂不召而自至也哉?陛下毋以其退然谨愿而谓其未必怙威生事也,毋以其甘言卑词而谓人言为已甚也。千金之家,强奴悍仆恣横闾里,至其服役于主人之前,固亦未尝不小廉曲谨而可信也。此事虽小,可以喻大。陛下傥察及此,则亦何爱于此一人,而閟惜英断,以重违天下之心哉!伏望陛下稍抑圣情,俯从公议,纵未忍论其平生之恶以寘之罪,亦宜收回成命,别选纯谨者而改畀之。失一兵,得一兵,于国家事夫亦何损?于以厌人心之公,于以示来世之法,于以防天下之祸于未然,令闻令望,施于无疆,臣子之愿,莫大于此。臣实何人,辄上封章以仰及于万乘之所亲信,蚍蜉撼木,自速齑粉,可谓愚甚。然臣方备位中朝,使其以厚禄糊口,坐取迁擢,岂不得计?而臣子所以事君,正义谓何?世道升降之大几,国家利害之大故,奈何坐而视之,噤不发一语?上负天子,下负所学,贻无穷羞。此臣所以不敢强颜以留,亦不敢诡辞以去,忘其婴鳞不测之危,以冀陛下万一听而信之。臣言得行,宗社之利也,臣之荣也。如臣之积忱未足以仰动天听,坐受斧钺,九陨无悔。谨杜门席藁,以听威命之下。臣无任望阙瞻天激切屏营之至,不备。臣昧死百拜。
轮对劄子 宋末元初 · 文天祥
出处:全宋文卷八二九九、《文山全集》卷三、《历代名臣奏议》卷九 创作地点:浙江省杭州市
臣早以书生,遭遇先皇帝亲擢,事先皇帝垂十年,恨无涓埃补报天地。陛下龙飞继运,移忠以事圣明,永肩乃心,临鉴在上。比者臣来自外藩,待罪戎监,陛下亲御宸墨,进之经筵,臣学殖凋芜,循墙无路。自入侍毡厦,切见天颜睟穆,圣性谦虚。虽如草茅之愚,时赐访问。臣感激殊遇,亦既得以悉数于前矣。猥当转对,伏念臣职在讲读,今日圣学关天下治忽不细,辄因封事,毕吐其衷。臣闻圣人之作经也,本以该天下无穷之理,而常足以拟天下无穷之变。天地无倪,阴阳无始,人情无极,世故无涯,千万世在后,圣人亦安能预窥逆观,事事而计之,物物而察之?然后世兴衰治乱之故,往往皆六经之所已有。凡六经垂监戒以为不可者,小犯之则关安危,大犯之则决存亡,如赴水火之必毙,如食堇葛之必毒。是何哉?圣人知有理而已,合于理者昌,违于理者僵。所贵乎帝王之学,惟能不悖乎六经,无蹈乎其大戒而已。呜呼,圣人所以为万世虑者岂不甚智,所以为万世戒者岂不甚仁矣哉!《书》曰:「民可近,不可下。予视天下愚夫愚妇,一能胜予」。而后世犹有以民为黔首,以覆其宗,为天下笑者。《书》曰:「内作色荒,外作禽荒」。《诗》曰:「乱匪降自天,生自妇人」。而后世犹有昭阳、华清、霓裳羽衣,以阶渔阳之祸者。《书》曰:「谨乃俭德,惟怀永图」。又曰:「不作无益害有益,不贵异物贱用物」。而后世犹有葡萄天马、甲帐翠被,以致四海萧然者。臣尝叹夫自圣经以来,时君不闻大道之要,生人不被至治之泽。秦至五季千数百年间,犯六经之显戒者相望史册。圣人立为大经大法,以幸万世,藐然未有闻焉,岂不惜哉!惟皇上帝畀矜斯文,孔孟微言至我朝周、程、张、朱始大阐明,如朦斯发。先皇帝表章四书,尊礼儒先,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穆考之庙,称为理宗,陛下亲得精一之传,而日就月将,缉熙于光明,斯道斯民,解后千载。先皇帝欲为唐虞三代之治,殆留与陛下使了此事。臣睹陛下自践祚以来,畏天尊祖,亲亲仁民,敬大臣,体群臣,尊其所闻,行其所知,何往非学?今朝廷清明,宫府齐一,大法小廉,罔越厥志,不可谓不治矣;然臣切怪去年寒燠失常,四方或以旱告,今年星文示变,雨雹见妖,近者积阴为寒,皆名咎證。汉人纵闭之学,必谓一證主事,臣不能晓此,但即其影而想其形,因其流而疑其源,岂人所不知,己所独知之也,陛下犹有当反之六经者乎?陛下日御经筵,正道正言尝接于耳,而又内庭不废观书。传曰「多识前言往行,以蓄其德」,陛下盖有之矣。臣愚更愿陛下虚心体认,切己省察。每诵一义善,可以为法,即验之身,曰吾尝有是乎?无则勉之。每说一事恶,可以为监,即揣之心,曰吾尝有是乎?有则改之。言则虑其所终,行则稽其所敝。岂惟制治于未乱,保邦于未危,充道学之用,经纶天下之大经,范围天地之化而不过。行而帝,行而王,以卒先帝主张道统之事业,臣何幸身亲见之哉!《书》曰:「兢兢业业,一日二日万几」。夫一日二日之间,亦未至即有万事,然一事不谨,则万事之几,自此而兆。故拨乱本,塞祸源,无一息不当用功,兢兢业业,所谓必有事焉者也。惟陛下留神。
乞斩吕师孟疏 宋末元初 · 文天祥
出处:全宋文卷八二九九、《历代名臣奏议》卷一八六
臣既以驱驰之概熟数于前矣,惟国势岌岌若不能以一朝居也,而中外疏附奔奏御侮之臣曾无固志,内则先警而遁,外则望风而降,若饮鸩藉蛟,前后相继者何也?三老董公遮说汉王曰:「顺德者昌,逆德者亡。名其为贼,敌乃可服」。未有含糊混并,忠邪不辨,逆顺不分,而可以号召豪杰,自立于不拔之地者也。襄阳之役,虎不进,焕卖降。使元奸一日慨然听有司论其罪,天地神人愤嫉以舒,虽有凶猾,谁敢辄生报怨?而元奸意气彫丧,不能声罪致讨,以大明天冠地履不易之分,与天下英雄共谋之,遂使疆埸之臣,献币授诚,甘心非类,而不耻分噬肆螫,鸣吠其主,习以为然,皆名义不立,无以服其心故也。传曰:前车覆,后车戒。更化以来,其必有以大畏民志而后可。今也叛逆之家接迹相望,曾无一人伏其辜。而吕师孟,力而拘诸原者,不以献俘衅鼓,徇示三军,以作兴战士之气,方且并包兼容,示以不杀,意在羁縻,一切覆护。谁谓与之共活宇宙,大可以为国,小可以为家乎?此万万必无之理也。臣以为顺德之臣,仗节死义,不尽见之褒异,则必无以激昂忠臣孝子之志;逆德之贼,干犯反常,不尽见之诛夷,则必无以慑服乱臣贼子之心。《春秋》作而乱臣贼子惧,孔子无王者之位,褒贬寄之空言,犹足以遏祸乱,正人心。堂堂天朝,一日赫然改纪,其政刑黜直赏罚,不为偏私,忠节必旌,凶孽必戮,然后人极可以复立,正统可以复扶。有功不赏,有罪不诛,虽尧舜不能治天下。惟陛下与二三大臣亟图之!臣不胜拳拳。
论宜分天下为四镇奏 宋末元初 · 文天祥
出处:全宋文卷八二九九、《历代名臣奏议》卷一○一
臣本起书生,天性愚戆。遭逢理宗皇帝以直言取人,臣区区芹曝小忠,误蒙亲擢。间于忧虞,则开庆透渡之祸急矣。臣推见当时致祸之人,上书阙庭,乞磔狐鼠以谢天下。理祖皇明赫赫,自咸淳至于今日,无疆惟休。自时厥后,臣之踪迹,或百日于朝,或一月斥去,有言不信,忠愤徒深,则皆元奸专国之岁月也。不图今日,臣以忧患之身,奉诏入卫,太皇太后陛下、皇帝陛下以神明御极,炎德当天,宵旰顾忧,不以臣为不肖,授之以三路制抚职事,兼赞督府,就戍吴门。臣非不知国家阽危,民命如缀,朝命夕道,为国效死,复以私门忧戚,展转陈情,乞归终制。章五六上,冀两全之节,以不为盛代名教羞。天听高高,终不听许。而学士大夫交口责臣,谓有国家有朝庭有州县,然后臣得以有其身,得尽为人子之职。臣所以感泣,誓死而不敢复言去也。今当陛辞,即日就道,恸哭流涕,何以为陛下告!自古立国,一是以人心为本。齐一日丧七十馀城,以人心失也;田单一日复七十馀城,以人心固也。元奸得罪于天下,天下怨愤郁抑,十有五年,遂使诸将解体,强吾民北面而役之。彼知归怨元奸,未尝归过朝庭也。乃今三百馀年,祖宗涵育之遗黎,无辜荼毒于敌人之手,讴吟思汉,日徯王师。所在义民抗敌者,大或数万,小亦数千,此拨乱反正之大机括也。然人心易得,其失亦易。顷者朝庭弛公田,蠲常赋,宽商禁,起谪籍之淹滞,解科举之靡文,天下诵之,以为快活条贯,人心顿苏,敌势顿沮,我是以有独松关诸屯之捷。通国上下,以为元奸失人心之事已尽洗濯,今日收人心之具已尽举行。而臣恤纬之忠,独以为未也。草间豪杰,方且量朝庭之意向;边头诸将,方且视庙堂之指授;学校之聚议游谈,闾阎之道听涂说,方且劘执政之然否,追行事之得失。于《传》有之:得国常于斯。今上自宫闱与嗣皇起居,下自政府与公卿百执事,必人人一心,以殄此患为主,则诸将莫不用命,英雄莫不归心。以此众战,孰能禦之?以此攻城,何城不克?如大臣有避嫌远疑之迹,而无推车必行之心,群公持便安自营之私,而无同舟共济之志,宫中与府中不相闻,阃内与阃外不相应,赏罚混淆,正邪贸乱,姑息牵制之意多,奋发断制之义少。敌人以此轻中国,奸雄以此觇朝庭,人心之愤悱者日以怠,公论之激昂者日以靡,而我之人民将有甘心于敌人之庭而不悔者矣,其祸可胜言哉!裴度有言:「承宗歛手削地,韩弘舆疾讨贼,岂朝廷之力能制其死命哉!由处置得宜,能服其心耳」。国家惩五季之乱,削除藩镇,创建郡邑,一时虽足以矫尾大之弊,国势浸弱,亦坐于此。是以敌至一州则陷一州,敌至一县则陷一县,中原陆沈,痛不可追。今不幸长江失险,戎马驰于近郊。救时之危,须稍更革。《诗》云:「淠彼泾舟,烝徒楫之」。又传云:大树将颠,非一绳所维。臣尝妄谓今日大势,宜分天下为四镇,而都督统御于中。以广西益湖南而阃于长沙,以广东益江西而阃于豫章,以福建益江东而阃于番阳,以淮西益淮东而阃于维扬。责长沙以取荆鄂,责豫章以取蕲黄,责番阳以取江东六郡,责维扬以取两淮诸城。使各阃地大力众,足以抗敌,分所任事,约日齐奋,而都督府指授诸将,随地接应,有进无退,日夜以图之。敌备多而力分,疲于奔命,而吾遗民必有豪杰伺间横击于其中,如是则使彼只轮不返,进而问罪,河南尽为晋可也,而何日蹙国百里之忧?臣愿睿慈下臣此章,见之施行,使内而朝廷举措有以当天下之心,外而边阃布置有以合天下之势,则臣得以督幕分司,尽瘁一面,布宣威灵,勉效尺寸,不惟得以忠先帝、报陛下,而臣亦有词以白丘墓,虽死之日,犹生之年也。
门谢表 宋末元初 · 文天祥
出处:全宋文卷八二九九
臣某言:伏准省劄,五月二十八日三省同奉圣旨,文天祥添差签书宁海军节度判官厅公事,仍釐务。臣以赐第之初,未经门谢,未敢祗拜劄命,申乞指挥。续准省札,七月十一日三省同奉圣旨,令朝谢讫之任。臣谨遵奉旨挥,诣阙庭朝谢者。御大廷而发策,式广旁招;奉清问以摅忠,误承亲擢。尚阻紫宸之谢,遽叨黄纸之除,旷世遭逢,瞻天感激(中谢。)!臣切以宾兴下诏,同天地宗祀之彝;科举取人,代造化爵贤之柄。岂曰利人才之进取,其间实天道之流行。肆万乘之临轩,受诸侯之贡士。占小善者率以录,咸造在廷;取一人焉拔其尤,必有名世。岂应庸琐,可在蒐罗?臣禀质既凡,闻道犹浅。才非洛阳之年少,偶玷荐书;学非广川之大儒,遽尘举首。自叨异数,亦既三年。回思胪唱之蒙恩,莫与凫趍而奉表。有怀就日,无路笺天。方徬徨于丘园,乃宠绥其禄秩。辄请展为臣之礼,幸许脩诣阙之恭。兹盖伏遇皇帝陛下德体《乾》行,道符《恒》久。世更三纪,远追成周式化之风;岁启后庚,近接艺祖开基之运。凡际风云之会,咸依日月之光。遂令一介之姓名,亦被九重之记录。臣敢不誓坚素守,勉企前修!自揆读书,非为平生温饱之计;愿言竭节,用副上心忠孝之期。臣无任瞻天望圣、激切屏营之至,谨奉表陈谢以闻(《文山全集》卷四。又见《宋宝祐四年登科录》卷四,《宋历科状元录》卷八。)。
中谢:原无,据韩本、张本、鄢本补。以下各篇「中谢」、「中贺」、「中慰」等均同。
湖南提刑到任谢皇帝表 宋末元初 · 文天祥
出处:全宋文卷八二九九、《文山全集》卷四 创作地点:湖南省衡阳市
帝庭敷命,昭辟四门;天牧播刑,误颁一节。申以遄驱之旨,畴兹已试之庸。周隰载驰,汉条具布(中谢。)。伏念臣本无他技,惟有孤忠。两朝特达之知,荐尘清要;十载行藏之迹,秪自悔尤。云雷之义方屯,天地之心已复。当元日达聪之始,在皇华遣使之中。圣恩靡许于祝釐,臣职敢稽于行道?瞻盖高而下耳,冀用誉于折肱。兹盖恭遇皇帝陛下道协重华,仁周四表。崇德广业,合乾转坤翕之功;折狱致刑,得震动离明之用。遂令承乏,复忝司平。臣敢不祗若咨询,对扬钦恤。陈时臬事,尚弘康乂之图;受王嘉师,永迪明清之训。
谢皇太后表 宋末元初 · 文天祥
出处:全宋文卷八二九九、《文山全集》卷四
司平楚甸,命出严宸;告至周原,恩归慈极。敢敷睿训,仰谢徽音(中谢。)。伏念臣一介寒微,两朝知遇。倾葵向阙,初无补于使令;啜菽杜门,秪自深于观省。当元日会同之始,拜公朝抆拭之仁,言遣使臣,往陈臬事。华省遄颁于趣旨,丛祠竟秘于俞音。勉臣子之驱驰,见吏民而宣布。兹盖恭遇寿和圣福皇太后陛下心起有极,道合无疆。长信怡愉,赞炎图之昌运;大任肃穆,开苍箓之隆平。宜择攸司,俾敬尔狱。臣敢不丕承钦恤,诞布慈仁。乂我黎民,尚想无刑之治;于其王母,敢忘介福之元。
谢皇后笺 宋末元初 · 文天祥
出处:全宋文卷八二九九、《文山全集》卷四
君子审官,道隆俪极;皇华遣使,命出治朝。德意具宣,忱辞告至(中谢。)。伏念臣疏庸一介,遭遇两朝。早缀班行,尝忝金科之属;继乘使传,复尘绣指之行。曲成每戴于釐明,退食难逃于吏议。不图元会,复锡恩言,抆拭起家,往陈时臬。驱驰在道,寅奉天威;涖止攸司,钦哉乃职。兹盖伏遇皇后殿下德侔坤地,位正家人。《关雎》之化既行用之天下,象魏之法使布正自王宫。爰取践更,载叨详谳。臣敢不灵承钦恤,祗若平反。无刑以乂黎民,诞敷圣化;式敬以长王国,永诵徽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