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时事劄子 宋 · 杨时
出处:全宋文卷二六七七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衰晚退伏田庐,杜门待尽,无复馀念。今兹误辱世论,被旨召对。疏远贱吏,得一见君父,臣子之荣愿毕矣。而到阙累月,未得对班。私自念言,陋儒陈腐之业,不得为世用。加之衰病薾然,无以自效,日想东归,为首丘计,惟是忧国爱君之心不能忘也。今士大夫不敢尽言天下之事,不过为保身之谋耳。不知所以谋国乃所以谋身,天下不宁而保其身者,未之有也。某以疏远,虽欲有言,无由上达,辄条具十数事,皆今日之急务,傥可少裨国论,望阁下为朝廷留念,幸甚。
论时事劄子 其一 一、慎令 宋 · 杨时
出处:全宋文卷二六七七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书》曰:「令出惟行,弗惟反」。欲令之不反,当慎其始;始之不慎,而轻以示人,虽欲不反,不可得也。近睹榜示:宣和六年未纳税赋、租赋、沿纳、和买,预买并放免。又曰:「今年放免租税等,尚虑监司州县别作名目科纳,致民人不被实惠,仰所属监司具放免过实数闻奏,当议朝廷支降钱物应副」。即不声说只为流移及盗贼人户方免。今广济军以放税降官冲替,则前日诏令皆为虚文耳。夫安土服业之民不为盗贼,皆不被惠泽,惟流亡转为盗贼者独免租赋,则百姓何惮不流亡而为盗贼乎?是朝廷以诏令诱致之也,其为患岂小哉!孔子曰:「自古皆有死,民无信不立」。以今日之事视之,兵与食皆不可去,犹以信为可去,不亦异乎?以孔子言为不可用则已,如以为可用,则存信尤当谨也。今抚谕之使方行,而失信如此,虽有至意,人谁信之?则使者徒为此行耳。某窃谓其失未远,尚可追改。宜如前诏,一切放免,竭取中都所有支降应副。庶几民信而从之,则流亡盗贼亦有衰息之期矣。不尔,恐四方闻之,冀免租赋,皆相率为盗贼,不可不虑也。
其二 二、茶法
出处:全宋文卷二六七七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榷茶自唐末始有,祖宗盖尝行之矣,而官自鬻之,积年之久,流弊滋甚。仁祖令有司会榷茶净利,均为茶租而户输之,弛其禁,使自兴贩,县官坐收榷茶之利,而民得自便,无冒禁之患,可谓公私两利也。故当时诏书有曰:「民被诛求之困,日惟咨嗟;官受滥恶之入,岁以陈腐。私藏盗贩,犯者实繁,严刑重诛,情所不忍,是于江湖数千里设陷阱以害吾民也。间遣使者往就问之,而皆欢然,愿弛榷法。岁入之课,少时上官。历世之弊,一旦以除。著为经常,不复更制。尚虑喜于立异之人,缘而为奸之党,妄陈奏议,以惑官司,必寘明刑,以戒狂谬」。其训告可谓至矣,后世所宜守也。今茶租钱输之如故,而榷法愈密,是榷之又榷也。趋今之变,若未能尽弛其禁,犹当少宽之也。二浙穷荒之民,有经岁不食盐者,茶则不可一日无也,一日无之则病矣。昔时晚春采造,谓之黄茶,每觔不过三二十钱,故细民得以厌食。今买引之直已过数倍矣,未有茶也。民间例食贵茶,而细民均受其害。行法之初,裒刻之吏以配买引数多为功,苟冒恩赏。今以岁课最高为额,上户有敷及十数引者,一引陪费无虑十数千,则人不易供矣。诸犯榷货不得根究来历,违者以故入人罪论,自祖宗至于熙丰,未之有改也。今茶法独许根究来历,盗贩者皆无赖小民,一为捕获,则妄引来历,以报私怨。官司不敢沮抑,追呼蔓延,狴犴充斥,经时不能决,良可悯也。某窃谓宜革去根究来历之法,无追呼之扰,蠲最高之额,以平岁课,罢增羡之赏,惩贪吏希功厉民之虐,庶乎民少安其生矣。
其三 三、盐法
出处:全宋文卷二六七七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榷盐自汉有之,非一日也。周世宗征河东,河朔之民遮道诉盐法之不便。世宗会所得盐法息,均之人户岁输之,从民愿也。熙宁间有献议再榷者,方神考大有为之时,凡可以益国而利民者,知无不为,以是为不可,沮其议而不行,是终不可行也。河朔与辽为邻,祖宗优恤之,特异于他路。盖养之于无事之时,以备缓急也;困之于无事之时,则于有事之际何赖焉?今日之寇盗是也。盐息之敷在人户者,亦输之如故,而又设官置司与他路等,恐非祖宗优恤之意也。江浙蚕盐,于春初均与之,为蚕缫之用,蚕熟,以绢偿之,不为厉民也。今蚕盐不立,而蚕绢不免,则盐之利入官已多矣。山谷之民,食盐之家十无二三,而州县均敷盐钞,民间陪费与茶引等。迫于殿最之严,往往计口授之,以充岁额,人何以堪?今朝廷不立岁额,免比较,其裕民之意厚矣;然不比较,使民得自便,则盐课必亏。朝廷不资盐息之用则可,若犹未免,则盐事司安得坐视其亏欠而恬不加察乎?前此方贼之后,二浙盖尝不立额比较矣,而岁额大亏,盐事司切责州县不觉察私贩,致有亏欠,州县苟逭谴责,亦不免敷派取办,虽名不比较,而比较之实仍在也。某窃谓宜酌中立额,使州县易办,则民亦少纾矣。若不立额,则盐司督责必以旧额为责,裒刻之吏务以应办为功,则所取无有限度,其为害益深矣。征入之课,以五年酌中数为额,祖宗以来,自有常法,不可改也。
其四 四、转般
出处:全宋文卷二六七七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转般盖得刘晏之遗意,朝廷捐数百缗与为籴本,使总六路之计,通融移用,以给中都之费。六路丰凶更有不常,一路丰稔则增籴以充漕计,饥凶去处则使之输折斛钱而已,故公私俱宽,而中都不乏,最为良法也。自胡师文以籴本为羡馀以献,而制置司拱手无可为者,直达之议所从起也。今欲复转般而籴本取之诸路,漕计犹且不足,而又歛取之,非天降地出,又非出于漕臣之家,取于民而已。二浙兵火夷伤之馀,疮痍未合,民穷无告,则其患有不可测者,前日之事是也,安可不为之虑哉!欲复转般,宜遵旧制,捐数百万缗与为籴本,则其事济矣。不然,徒为纷纷,无益于国也。
其五 五、籴买
出处:全宋文卷二六七七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籴买之名不一、非特均籴、结籴之类而已。取之虽多,而州郡无一月之积。祖宗时,预买䌷绢,每疋支钱一千,限正月十五日以前支讫。方春匮乏时,民间得钱,颇以为便。是时浙绢至中都,每疋之直千二三百钱,预支一千于人户,无所亏损矣。今江浙虽云预买,而钱不时得,郡县盖有白取之者。产绢县分每疋不下二千三四百足钱,而上户有敷及百馀疋者,民力固未易办矣。又有非时抛买,如燕山丝绢之类,所须不一。秋成,谷未上场,而催科之吏已及门矣。力耕之民日食糠秕,而输官常恐不足,欲民之不流亡,不可得也。昔熙宁中,三司与发运司相为表里。三司有馀粟,则以粟转为钱、为银绢以充上供之数,他物亦然,故有无相资,无偏重之弊,而发运司常为邦用之根本。今预买实得一千,民间陪费已多,况又未必得也。若今发运司通融六路之计,有无相补,于出绢州郡用常法,依在市中价于人户量行折科,减预买之数,亦足以少宽民力。寻常折变,多为民害。盖州郡不依时值,高估常赋合纳之物,低估绢价,故受其弊。若严约束,谷价虽依发运司和籴之利,不得故为低昂,比之预买一千,又未必得钱,则利害亦相远矣。今浙绢两贯三四百足钱一疋方可,中官纵胥吏为奸,只与时直之半,所省亦多矣。
其六 六、坑冶
出处:全宋文卷二六七七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坑冶,利之所在,有矿苗去处,不待劝率而人自寻逐矣。凡坑户皆四方游手,未有赍钱本而往者,全藉官中应副。令烹鍊到银铜入官,而钱不时得,则坑户无以自给,散而之他,此岁课所从耗失也。取矿皆穴地而入,有深及五七里处仅能容身,一有摧陷,则无遗类矣。非有厚利,人谁为之?纵大兴发,亦民间私自货易,官中亦无所得,虽有重法,不能禁也。若以数千万缗分在诸场中,使以时给与,则坑冶自兴,不须他求也。泉布所以权物重轻,通有无,其利柄当操之在上,禁私铸非以取利也。今钱一千重六觔,铜每觔官买其直百钱,又须白蜡和之,乃能成钱,除火耗剉磨损折,须六七觔物料乃得一千。铜自涔水、永兴数千里运致,其脚乘又在百钱之外,薪炭之费、官兵廪给、工匠率分,其支用不赀,一二细计,千四五百钱本方得一千,何利之有?方财用匮乏之时,欲兴鼓铸取利,以纾目前之急,非长策也。然比年鼓铸,岁额不敷,非特官吏弛慢所致,无铜故也。但取会诸监亏欠因依,其说自见。今遣使诸路未必有新坑可采,鼓铸亦未必有铜,使者持节而往,必不肯坐视,不为之计也,不过督责州县,认定岁额,取诸民而已。一不应办,则以不职罢之,谁敢不从?铜非民间所有,督迫之严,不免毁钱为铜以输官,更旧为新,徒费工力,所损多矣。元符中亦尝遣使踏逐坑冶,奸吏诡妄百出,乃以新坑铜量增价市之,岁终与旧坑铜通融以充岁额。监官无亏课之责,不复检束;而坑户得以自便,以旧为新,冒取善价,而新坑实无有也。其欺罔莫此为甚。或恐诸路引此例施行,不可不察也。宜令诸路如坑冶不至兴发,或无铜鼓铸,不得令诸郡虚认岁额,州郡亦不得依随虚认数目,庶几不至大段搔扰,而民不受弊矣。
其七 七、边事
出处:全宋文卷二六七七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今日之事无急于边事、盗贼者,然二者盖相因而至。居者困于调歛,壮者疲于馈挽,财力俱弊,则流亡转而盗贼,理势然也。既往无可咎,而来者犹可图。窃谓燕云之师宜退守内地,以受馈饷之入,使燕军更番请给于此,庶几出纳自我,无大入折欠之虞,征夫免称贷备偿之扰,则民力不至大困矣。今云中得百里之地,则增百里转输之费,徒敝吾民。出倍称之息以资黠寇,其害非小也。夫军以常胜名之,则骄其心;粮以计口授之,则滋其欲。狄人何厌之有?比闻道路言云:朝廷授与之田鲜有肯耕者。虽流言未尽可信,以理推之,恐或有之也。夫力田与安坐而食,其劳佚相反矣,其不耕固不足怪者。纵能使之力耕,不知遂能罢计口之食乎?若未能罢,是徒富之资其桀骜也。如闻燕地尚多閒田,不若募边民为弓箭手,如陕西例,蠲其租赋,使习骑射,亦足杀常胜军之势,仍立定额,无使增置,不三五年可渐消矣。近见端门外优戏百技,率多燕人异时归附在州郡者,皆讥察其出入,自有常法,其周防非无为也。不知今燕人在中都知其数否,宁知无奸细混处其中乎?讥察之法,不可废也。戎狄豺狼之心,未可尽信。昔唐太宗从温彦博之议处降寇于河南,魏郑公以为不可,力争之不能得,不二三年卒为乱,如郑公之议,此前事可监也。
其八 八、盗贼
出处:全宋文卷二六七七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闻楚、泗有兵为东寇捍禦,然淮南州郡如通、泰、涟水之类皆与东州邻,宜皆有备,不独楚、泗也。若通、泰有警,则维扬逼矣,扬、楚、泗皆当湖南北、江东西、二浙饷道之冲,中都所仰,一犯其境,则饷道难矣,不可不为之深虑也。如闻东寇数万欲就降者,古之受降如受敌,未可轻也。不知数万之众,欲处之何地?必使之有可归之业,得以温饱,然后无事。处之失当,则其患有甚于不降矣,此尤当审处也。今山东之兵不立统帅,讨荡与招安者各自为计,盗贼安所适从乎?昔唐以九节度之师,不立统帅,虽李、郭之善兵,犹不免败衄,况馀人乎?某窃谓宜立统帅,使一路之兵咸受节制,可招则招,可讨则讨,庶乎措置归一,则事克有济矣。
其九 九、择将
出处:全宋文卷二六七七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将帅犹难其人,本兵之地,当预养之,非一旦仓卒可得也。昔侯君集学兵于李靖,靖曰:「中原无事,吾教君集禦戎狄而已」。则用兵中原与禦戎狄异矣。今东北之寇用兵于中原也,燕云之帅禦戎狄者,不识知其说者今有其人否?宜令两制而上各举所知堪为将帅者,有智勇足以敌忾待暴、久沉下僚未为世用者,令监司郡守皆得以名闻。或自负材武不为人知者,亦使得自陈,询事考言,有可采者,不次用之,则鼓刀贩缯之杰必有为时而出者。未尝求之,不可谓天下之广咸无其人焉,此尤宜留意也。
其十 十、军制
出处:全宋文卷二六七七、《杨龟山先生集》卷四、《南宋文范》卷三一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都城居四达之冲,无高山巨浸以为阻固,所恃者兵而已。凡卫士皆天子之爪牙,不宜有间也。近见驾前有常入祗候者,巾服稍异,又闻有御前备缓急者,是卫士分为二三矣。名号既殊,则待之必异;待之有异,则人怀异心,不可用也。承平之久,亦何缓急之有?而兵之彊弱在统之得其人而已。昔李光弼于军中无所更置,一号令之,气色为之精明,则兵之彊弱,岂不以其人哉!祖宗以来,军制最为详密,不可增损也。
论金人入寇劄子(一 十二月二十六日) 宋 · 杨时
出处:全宋文卷二六七七、《杨龟山先生集》卷四、《宋史》卷四二八《杨时传》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切谓今日事势如卧之积薪之上,火已燃矣,安危之机间不容发,度事之可为者,宜速为之,不可缓也,缓之则必有后时之悔。时方艰危,当自奋励,进贤退奸,竦动观听,庶或可为。若示之以怯惧之形,委靡不振,则事去矣,不可不勉也。山有虎,藜藿为之不采,故汲黯在朝,淮南寝谋,视公孙弘辈如发蒙耳。论黯经世之才,未必能过弘辈也,特其直气足以镇压奸雄之心耳。朝廷威望弗振,使奸雄一以弘辈视之,则无复可为也。如某人某人若置之言路必有可观,如某人某人虽一时忤旨得罪,而节义素为中外所瞩,召还则足以收人望也。天下有道,守在四夷,今纵未能如是,当于要害处严为守备,比至都城之下,尚何及哉!无徒纷纷动摇人心,无益于事也。
论金人入寇劄子(二) 宋 · 杨时
出处:全宋文卷二六七七、《杨龟山先生集》卷四、《宋史》卷四二八《杨时传》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某切计金人倏往倏来,如禽兽然,必不能具糗粮,越数千里而窥我也。近边州军宜坚壁清野,勿与之战,使抄略无所得,则当自困矣。若攻城略地,本路帅司当遣援兵策应,必未能朝夕下也。若彼不为攻城之计,俟其过则附近城寨连兵以蹑其后,如中山、真定之类,有坚城重兵然后出与之战,使之腹背受敌,则可以制胜矣。要之,彼必不能持久也。然今日之事当以收人心为先,人心不附,虽有高城深池,坚甲利兵,不足恃也。边事之兴,免夫之役均被海内,人怨神怒,驯致今日,误国之罪宜有归矣。小人剥民希宠,其事不一,而西城聚歛,东南花石,其害尤甚,闻有旨一切罢去,此甚盛举也。然前此盖尝罢之,诏墨未乾,而花石应奉之舟已衔尾至矣。今虽复申前令,而祸根不去,人谁信之?欲去祸根,恐大臣难言,但言路得人,必有为朝廷出力者。宿奸巨蠹,借应奉之名豪夺民财,盖不可以数计,天下之人含怒积忿,郁而不得发几二十年矣,欲致人和,去此三者正今日之先务也。夫天地之藏取之不竭,实在山泽,摘山煮海之利,天下财计所从出也。今榷货所入岁以千万计,皆诸路昔日之经费也。收之中都,诸路一毫不可得,则岁用安得不窘耶?凡上供之所须与一路之经费,非出于漕臣之家,取诸民而已。此民力所由弊也。今虽蠲免岁额,罢比较,漕计无与焉,终无益也。不若一循旧制,归之漕司,则岁用足而民力自纾矣。论者必谓舍此朝廷必至于乏用,某切以谓不然。若台谏有人,必能为朝廷谋之,则财货可不求而自足。然此事须得人而后见,非毫楮可以预言也。祖宗之时,转般与盐法相因以为利,若尽复祖宗之法,则天下事思过半矣。今河北山东民之凋弊已甚,虽欲取之,无所取也,所仰者东南而已。二浙夷伤之馀,疮痍未合,更诛求不已,则前日方腊之事可以为监者。昔唐方用兵之时,裴度复相,则先以延见士夫为急,故能有成功。夫稽于众,舍己从人,舜之为舜,以此而已,况其下者乎?盖天下之事,非庙堂之心可以独运,合天下之智,则事无不济矣。唐元和以后数用兵,宰相不休沐,或继火乃得罢。李德裕在位,虽遽书警奏,皆从容裁决,率午漏下还第,休沐如平时。德裕宁任独智自运,恝然不以军务为念哉?盖镇安人心,不得不如是耳,此皆前事可验也。今一有警,则修城池,试挂搭,得无动摇人心乎?兼燕人之走中都者填溢衢巷,漫不知其数,虽夷夏有异,而念坟墓,怀庐井,其心则同也,岂无奸细伺隙于其间乎?人心一摇,则其祸有不可测者。昔唐太宗寘降寇于内地,仍择酋长备官京师,正与今日之事类,不数年卒为乱,然后驱之塞外,则已晚矣。此已事之验,不可不监也。当今则不可遽为之,当徐为之,谋庶无后患也。
乞宫观劄子 宋 · 杨时
出处:全宋文卷二六七七、《杨龟山先生集》卷四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某叨被诏恩,擢侍经幄,遂获切近清光。某虽至愚,岂不知幸?特以衰病侵凌,两胫痹弱,跪拜俱艰,不任朝谒。年逾七十,旦暮人也。食贫累重,未能引年辞位,忍耻侥求,冀得宫祠之禄,尽此馀年,负罪多矣。伏望钧慈察其诚恳,特为奏除一宫观差遣,任便居住,使垂尽之年,不至失所,不胜幸甚。
见明道先生书 宋 · 杨时
出处:全宋文卷二六七八、《杨龟山先生集》卷一六 创作地点:河南省许昌市
某鄙朴无知,不量力之不足也,窃慕古人之学,诵其书,论其世,想见其为人而师之有日矣。然以浅闻卑见,未能灼知古人大体,故刻意虽坚,终未有得也。尝观古之为士者,所至远近虽不同,其秉节励行,皆有以自立于世,岂其材悉能过人耶?特以先王教学之道明,而士于此时无私习之蔽故也。周道衰,庠序之法废,故家遗俗随以熄灭。幸而有孔子出焉,振先王已坠之教,驾说于当世。而从之游者若参之鲁,师之辟,由之谚,师之过,商之不及,其材固非有大过人也,然其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而馀言遗行有后世宿儒皓首而不能穷者,则士之得所依归,岂曰小补之哉。自秦汉迄于魏、晋、隋、唐之间,明知之士见于其时,不无人矣,间有一节一义可称于世者,槩以圣人中道,非过则不及。岂其材皆不逮古耶?徒以学无师承,不知所以裁之故也。以今较古,则学之难易又可知已。且三代而上,道德明而异端熄,邪说诐行不作于下,士之朝夕蹈袭者,无非礼乐之间,则其学岂不易致耶?末世以来,诸子百家,异端并起,是非纷错,无所考正,士之始学者如适九达之衢,从横曲折,眩然莫知所之,非有导其前,则终身未见其至也。呜呼!师道废久矣,后世之士不能望见古人之万一者,岂不以此欤?某尝悲夫世之人自蔽曲学,不求有道者正之,而又自悲其欲求有道者而未之得也。调官至京师,于朋游间获闻先生之绪言,鄙俗之心固以潜择,于是慨然兴起曰:古之人其相去甚远矣,尚或诵其诗,读其书,论其世,想见其为人而师之,又况亲逢其人哉!其往不可复矣,此区区所以有今日之请也。先生其将哀其愚,悯其志,而进之使供洒扫于门下,则千万幸甚。
寄明道先生书 其一 宋 · 杨时
出处:全宋文卷二六七八、《杨龟山先生集》卷一六 创作地点:福建省三明市将乐县
自奔走南归,不闻诲言久矣。所居穷僻,贤士大夫不至其境,每学有所疑,则中怀罔然,思所以考正,徒北向瞻望而已。附语者以其视听不用耳目,故能传死者之事,有人所不知者,既已闻命矣,然其所以能视听不用耳目,则未闻其说。古者冠婚丧祭,必筮之吉,然后行事,则古之人,其动作未尝不择日也,其旨安在?《春秋》不书即位者四,隐、庄、闵、僖是也。诸儒之论纷然不知所从。左氏谓隐公为摄,以经考之,则隐非摄明矣。然三《传》皆谓有让桓之志,其果何也?先王之时,诸侯疑无相盟之事,然考之《周官》司盟之职曰:「掌盟载之法,凡邦国有疑会同,则掌其盟约之载」。《觐礼》朝诸侯于坛讫,乃加方明于坛而祀之,列诸侯于庭;《玉府》「共珠盘玉敦」;《戎右》「以玉敦辟盟,遂役之,赞牛耳桃茢」;《司盟》北面诏告明神,诸侯以次歃血。则诸侯相盟,礼所有也,不识二《礼》之说果可以为据耶?抑亦附会之说耶?《春秋》之凡书盟者,又何谓也?「秋七月,天王使宰咺来归惠公仲子之赗」。以传考之,则仲子者惠公之妾,桓公之母也。从之说者皆以为惠公之母,其曰惠公仲子者,以别惠公之母耳。其不同若此,何也?《春秋》之学不传久矣,每以不得从容左右,亲受指诲为恨。鄙心所疑,非止一二,但未敢缕陈,恐烦听览耳。惟先生不以愚鄙见弃,一一见教,幸甚。
其二
出处:全宋文卷二六七八、《杨龟山先生集》卷一六 创作地点:江苏省徐州市
某尝欲治《春秋》,读之数卷,浅识未能窥见其门户。远去师席,疑无质问,中欲辍之,又惜其初心之勤,惓惓不能自已。诵习之馀,每妄有所亿,然未知圣人之旨果可以如此求否。谨录之以质诸左右,傥因暇时一赐观览,正其非谬,以开导之,则幸甚矣。隐元年:「郑伯克段于鄢」。段以不义得众,公弗能制,终欲制之,畏人之多言,则克段者郑伯而已,非国人所欲也。故不称国讨而书曰「郑伯」,盖交讥之也。夫仁人之亲爱其弟,非徒富贵之而已,亦必为之节也。富贵而不为之节,使之骄慢陵僭,以速祸败,则其亲爱之也,适所以害之耳。故《诗》称郑伯不胜其母,以害其弟,而《春秋》书曰「郑伯克段」,正谓是欤?夫克者,胜敌之辞,以胜敌之辞加之,则段之强可知矣。段之强,由辨之不早辨也。「日有食之」,《谷梁》曰:「吐者外壤,食者内壤,阙然不见其壤,有食之者,言有物食之也」。夫日月之变有常数焉,此巧历所能穷也,而《春秋》记以为异者,盖先王克谨天戒,因以正厥事,则日之有变岂徒然哉,必有以也。故书曰「日有食之」,而其辞若有食之者,盖所以归咎于人事,而不以常数为不足畏也。桓元年三月,「公会郑伯于垂,郑伯以壁假许田」。二年三月,「公会齐侯、陈侯、郑伯于稷,以成宋乱」。夏四月,「取郜大鼎于宋」。夫宋督杀其君而公成其乱,取郜大鼎以归,公弑隐公而郑伯会公于垂,以壁假许田,则鲁之乱,郑伯成之也,不书,为内讳也。夫郑伯之假田与公之取鼎,其求赂一也,而书之异辞,内外之分然也。三年夏,「齐侯、卫侯胥命于蒲」。胥命盖若葵丘之会,束牲载书而不歃血,有五命之类是也。齐、卫敌国,莫为命主,故曰胥命也。至治之时,诸侯述职以听天子之命而已,何胥命之有哉!然葵丘之会不书命,何也?盖五霸桓公为盛,葵丘之会实为盟主,故不书命,盖不与其擅命也。其他若及宋之类,义例甚众,并前书所问,皆未能晓,略赐疏示,乃至愿也。浼渎左右,徒用愧畏,惟先生诲人不倦,未拒绝之,幸甚。
寄伊川先生书 宋 · 杨时
出处:全宋文卷二六七八、《杨龟山先生集》卷一六 创作地点:湖南省长沙市浏阳市
某窃谓道之不明,智者过之,《西铭》之书,其几于此乎。昔之问仁于孔子者多矣,虽颜渊、仲弓之徒,所以告之者,不过求仁之方耳,至于仁之体未尝言也。孟子曰:「仁,人心也;义,人路也」。言仁之尽最亲,无如此者。然本体用兼举两言之,未闻如《西铭》之说也。孔孟岂有隐哉,盖不敢过之,以起后学之弊也。且墨氏兼爱,固仁者之事也,其流卒至于无父,岂墨子之罪耶?孟子力攻之,必归罪于墨子者,正其本也。故君子言必虑其所终,行必稽其所弊,正谓此耳。《西铭》之书发明圣人微意至深,然而言体而不及用,恐其流遂至于兼爱,则后世有圣贤者出,推本而论之,未免归罪于横渠也。某窃意此书盖西人共守而谨行之者也,愿得一言推明其用,与之并行,庶乎学者体用兼明,而不至于流荡也。横渠之学造极天人之蕴,非后学所能窥测,然所疑如此,故辄言之,先生以为如何?
答伊川先生书 宋 · 杨时
出处:全宋文卷二六七八、《杨龟山先生集》卷一六 创作地点:湖南省长沙市浏阳市
示论《西铭》微旨,晓然具悉,如侍几席,亲承训诱也,幸甚幸甚。某昔从明道,即授以《西铭》使读之,寻绎累日乃若有得,始知为学之大方。是将终身佩服,岂敢妄疑其失,比同于墨氏?前书所论,谓《西铭》之书以民为同胞,长其长,幼其幼,以鳏寡孤独为兄弟之无告者,所谓明理一也。然其弊无亲亲之杀,非明者默识于言意之表,乌知所谓理一而分殊哉?故切恐其流遂至于兼爱,非谓《西铭》之书为兼爱而发,与墨氏同也。古之人所以大过人者无他,善推其所为而已。「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所谓推之也。孔子曰「老者安之,少者怀之」,则无事乎推矣;无事乎推者,理一故也。理一而分殊,故圣人称物而平施之,兹所以为仁之至、义之尽也。何谓称物?亲疏远近各当其分,所谓称也。何谓平施?所以施之,其心一焉,所谓平也。某昔者窃意《西铭》之书有平施之方,无称物之义,故曰「言体而不及用」,盖指仁义为说也。故仁之过,其蔽无分,无分则妨义;义之过,其流自私,自私则害仁。害仁则杨氏之为我也,妨义则墨氏之兼爱也,二者其失虽殊,其所以得罪于圣人则均矣。《西铭》之旨隐奥难知,固前圣所未发也。前书所论窃谓过之者,特疑其辞有未达耳。今得先生开论,丁宁传之,学者自当释然无惑也。相去阻修,未缘趋侍以请毕馀教,兹为恨耳。
与杨仲远书 其一 宋 · 杨时
出处:全宋文卷二六七八、《杨龟山先生集》卷一六 创作地点:福建省三明市将乐县
得所惠书,谓能不变于俗,此固区区所望,而吾子所当勉也,甚慰甚慰。道废千年,学士大夫溺于异端之习久矣,天下靡然成风,莫知以为非。士志于道者,非见善明、用心刚,往往受变而不自知,此俗习之移人,甚可畏也。若夫外势利声色,不为流俗诡谲之行,以是为不变于俗,则于学者未足道也,吾子勉之。先帝睿圣,方将大有为,而遽有凶变如此,固天下所同戚也。今天子即位,务在宽民,一时聚歛之臣迁谪殆尽,东州民吏如释重负,息阴休迹而遇清风也,幸甚幸甚。不知吾乡亦觉如此否?司马君实已作两府,甚慰民望。伯淳先生近自汝召作宗丞,想已在京师。君玉或未归,计早晚当勉之令就学也。某苟禄如常,贱吏冗职,无补于万分,而旧学日废,以此易彼,孰得孰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