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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玉吟 北宋 · 邵雍
七言律诗 押词韵第五部
良金美玉信难偕,好物其来最受埋。
盗蹠免兵非积善,仲尼无土反成猜。
中孚既若须为信(一云能成信),无妄因何却有灾。
莫若致之为外事,心源可乐是昭回。
西山植桐记 北宋 · 陈翥
出处:全宋文卷九三○、桐谱
咸聱子陈翥子翔少渐义方,训涉孤哀,沦于季孟,茕疾否滞,十有馀年。蝎蠹木虚,根枝不附,志愿相畔,退而治生。至庆历八年戊子冬十有一月,于家后西山之南始有地数亩。东止陈诩,西止柴𣝡,凡东西延二十丈有奇;南止弟翊,北止兄剪,凡南北袤十丈有奇。自十二月至于皇祐三年辛卯冬,浇而植之,凡数百株。南栽戟榆以累诩,北树槿篱以分剪,馀桐皆布于内,靡有列也。未植前,斫其地,有圃者至而问曰:「将胡为乎」?余答曰:「植桐于其中」。圃者笑曰:「得利之速,植桐不如植桑之博矣」。余应之曰:「吾非不知衣食之源为世所急,但足而已。夫仲尼岂不能明老圃之业乎?下惠岂不能为盗蹠之事乎?苟议利而后动,诚圣贤之所不取,亦吾心之所未能也」。翌日将植,抚而祝之曰:「尔其材森森,直而理,敷荣朝阳,立而不倚。吾将激清风将其声,听之以为古琴之操焉。尔其叶萋萋,绿而繁,应时开落,不为物顽。吾将招君子游其下,乐之以待灵凤之栖焉」。又曰:「吾今四十,以傒我数十年,当蕲尔为周身之具」。斯吾植之心也,因书为《植桐记》。
寿山(在中京南,云多老人,往往百馀岁) 北宋 · 刘敞
五言律诗 押东韵
白隰见层峰(自注:白隰即中京。),巉岩倚碧空。
上多千岁木,下有百年翁。
栎社不材永,东陵非义终(自注:太史公云:盗蹠日杀不辜,竟以寿终。)。
吾闻仁且寿,故在太平中(自注:《尔雅》:距齐州以东至日出为太平,太平之人仁也。)。
赏罚议 北宋 · 赵瞻
出处:全宋文卷一一一五、《皇朝文鉴》卷一○六、《历代名臣奏议》卷一八八、《经济类编》卷一三、《文章辨体汇选》卷四二五、《奇赏斋古文汇编》卷一四七、《宋元学案补遗》卷八
世之大患在赏罚焉。赏以微文误贤,罚以定令幸奸,则是国代贤者辞,而法为奸人地也。有吏于此赍伐阅,诣考课曹,曹必曰:「某在斯职事若干年,当迁某官。某在斯课最若干数,当增某秩」。斯人大贤、大不肖,虽朝廷王公不得擅辄议其存舍动摇者。或迹状白著有非常,不在诏令,则以问。故事,与令有所差驳突兀,亦不为举。夫以贤者难进易退,廉耻谦服之心,讵非代之辞者欤!若尔伊尹、太公常齿匹夫,傅说、箕子常编絷囚,冀缺、宁戚常伍耕农,管仲、五羖常没虏获,尚屑与时争盆鼓之逋赋,列时刻之积效,而邀迁次邪?又或以罪付理官曹,曹必曰:「以甲令,当某罚,以乙诏,当某科」。有轻重疑则为奏以请上,上之所进退,亦旁法律尺尔。夫以奸人狡狯,窥幸之备,讵非为之地者欤?且唐虞流共工,放驩兜,汤诛尹谐,文王诛潘正,太公诛华仕,管仲诛傅里乙,子产诛邓析,史传孔子诛少正卯,周书有三风十愆,礼经有四诛无赦,孟轲以杨朱、墨翟邪说之无君亲者拒之,荀卿以宋钘、公孙龙众惑之乱名实者禁之,故若晋羊舌鲋以掠美尸,齐阿大夫以虚誉烹,弥子瑕佞幸似忠孝而得罪,郭解豪侠似仁义而蒙戮,皆奸雄桀黠,伤蚀风教之尤者。然以之示有司,则罪无所当矣。非勉宽仁之治也,非保贼乱之党也,徒律令无所处焉也!赏与罚如是,驰步帝皇之涂而未厎者,所以趣之之辙异也。或谓若之所赞者古也,今之所用者时也。若居今时而用古,殆不可与权矣。张选举之程法,补调之品目,犹曰未也,况以尧舜之所病与三代之明哲而责有司哉?又若前主律,后主令,附丽验治,劾谳鍜成,犹曰未也,况以难明之状,可惑之事,而亟致大戮哉?正尔如赏僭及淫人,刑僭及善人,何此大不然?且责君于难谓之恭,吾君不能谓之贼,彼曷独不欲举县官于尧舜三代之隆乎?夫人之辞行技能,号为搜索,而寘朝廷矣。才具器识,号为量度,而縻爵位矣。斯岂他术哉?视必得贤者而后任之有司尔!真贤实廉,不次求索,则有司之明也,上之察也。任人大奸,赫然诛殛,亦有司之明也,上之察也。岂他术哉?上如不察,有司不贤,虽区区于秩次,事事于律令,顾益资其窥测者,岂有补邪?但古用此亦治,今用此亦治,不能用则皆末如之何也,又安在权不权?使今得一伊尹、太公而赏之,天下非乎不也?得一驩兜、共工而罚之,天下非乎不也?若赏伯夷而问盗蹠,罚穷奇而咨饕餮,恶可?
致知在格物论(元丰六年作) 北宋 · 司马光
出处:全宋文卷一二一九、《司马公文集》卷七一、《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一七、《古今图书集成》学行典卷九○、《宋元学案补遗》卷八、《司马温公年谱》卷七
人之情莫不好善而恶恶,慕是而羞非。然善且是者盖寡,恶且非者实多,何哉?皆物诱之也,物迫之也。桀、纣亦知禹、汤之为圣也,而所为与之反者,不能胜其欲心故也。盗蹠亦知颜、闵之为贤也,而所为与之反者,不能胜其利心故也。不轨之民,非不知穿窬探囊之可羞也,而冒行之,驱于饥寒故也。失节之臣,亦非不知反君事雠之可愧也,而忍处之,逼于刑祸故也。况于学者,岂不知仁义之美,廉耻之尚哉?斗升之秩、锱铢之利诱于前,则趋之如流水,岂能安展禽之黜,乐颜子之贫也?动色之怒、毫末之害迫于后,则畏之如烈火,岂能守伯夷之饿,徇比干之死乎?如此,则何暇仁义之思,廉耻之顾哉?不惟不思与不顾也,抑亦莫之知也。譬如逐兽者不见泰山,弹雀者不觉露之沾衣也。所以然者,物蔽之也。故水诚清矣,泥沙汩之则俛而不见其影;烛诚明矣,举掌翳之,则咫尺不辨人眉目。况富贵之汩其智,贫贱之翳其心哉?惟好学君子为不然。己之道诚善也、是也,虽茹之以藜藿如梁肉,临之以鼎镬如茵席。诚恶也、非也,虽位之以公相如涂泥,赂之以万金如粪壤。如此则视天下之事,善恶是非,如数一二,如辨黑白,如日之出,无所不照,如风之入,无所不通,洞然四达,安有不知者哉?所以然者,物莫之蔽故也。于是依仁以为宅,遵义以为路,诚意以行之,正心以处之,修身以帅之,则天下国家何为而不治哉!《大学》曰:「致知在格物」。格,犹捍也,禦也。能捍禦外物,然后能知至道矣。郑氏以「格」为「来」,或者犹未尽古人之意乎。
礼乐论 北宋 · 王安石
出处:全宋文卷一四○二、《临川先生文集》卷六六、《圣宋文选》卷一○、《文章类选》卷一一、《古今图书集成》礼仪典卷四 创作地点:江苏省南京市
气之所禀命者,心也。视之能必见,听之能必闻,行之能必至,思之能必得,是诚之所至也。不听而聪,不视而明,不思而得,不行而至,是性之所固有,而神之所自生也,尽心尽诚者之所至也。故诚之所以能不测者,性也。贤者,尽诚以立性者也;圣人,尽性以至诚者也。神生于性,性生于诚,诚生于心,心生于气,气生于形。形者,有生之本。故养生在于保形,充形在于育气,养气在于宁心,宁心在于致诚,养诚在于尽性,不尽性不足以养生。能尽性者,至诚者也;能至诚者,宁心者也;能宁心者,养气者也;能养气者,保形者也;能保形者,养生者也;不养生不足以尽性也。生与性之相因循,志之与气相为表里也。生浑则蔽性,性浑则蔽生,犹志一则动气,气一则动志也。先王知其然,是故体天下之性而为之礼,和天下之性而为之乐。礼者,天下之中经;乐者,天下之中和。礼乐者,先王所以养人之神,正人气而归正性也。是故大礼之极,简而无文;大乐之极,易而希声。简易者,先王建礼乐之本意也。世之所重,圣人之所轻;世之所乐,圣人之所悲。非圣人之情与世人相反,圣人内求,世人外求,内求者乐得其性,外求者乐得其欲,欲易发而性难知,此情性之所以正反也。衣食所以养人之形气,礼乐所以养人之性也。礼反其所自始,乐反其所自生,吾于礼乐见圣人所贵其生者至矣。世俗之言曰:「养生非君子之事」。是未知先王建礼乐之意也。养生以为仁,保气以为义,去情却欲以尽天下之性,修神致明以趋圣人之域。圣人之言,莫大颜渊之问,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则仁之道亦不远也。耳非取人而后聪,目非取人而后视,口非取诸人而后言也,身非取诸人而后动也,其守至约,其取至近,有心有形者皆有之也。然而颜子且犹病之,何也?盖人之道莫大于此。非礼勿听,非谓掩耳而避之,天下之物不足以干吾之聪也;非礼勿视,非谓掩目而避之,天下之物不足以乱吾之明也;非礼勿言,非谓止口而无言也,天下之物不足以易吾之辞也;非礼勿动,非谓止其躬而不动,天下之物不足以干吾之气也。天下之物岂特形骸自为哉?其所由来盖微矣。不听之时,有先聪焉;不视之时,有先明焉;不言之时,有先言焉;不动之时,有先动焉。圣人之门,惟颜子可以当斯语矣。是故非耳以为聪,而不知所以聪者,不足以尽天下之听;非目以为明,而不知所以明者,不足以尽天下之视。聪明者,耳目之所能为;而所以聪明者,非耳目之所能为也。是故待钟鼓而后乐者,非深于乐者也;待玉帛而后恭者,非深于礼者也。蒉桴土鼓,而乐之道备矣;燔黍捭豚,污尊抔饮,礼既备矣。然大裘无文,大辂无饰,圣人独以其事之所贵者何也?所以明礼乐之本也。故曰礼之近人情,非其至者也。曾子谓孟敬子:「君子之所贵乎道者三:动容貌,斯远暴慢矣;正颜色,斯近信矣;出辞气,斯远鄙倍矣。笾豆之事,则有司存」。观此言也,曾子而不知道也则可,使曾子而为知道,则道不违乎言貌辞气之间,何待于外哉?是故古之人目击而道已存,不言而意已传,不赏而人自劝,不罚而人自畏,莫不由此也。是故先王之道可以传诸言、效诸行者,皆其法度刑政,而非神明之用也。《易》曰:「神而明之,存乎其人;默而成之,不言而信,存乎德行」。去情却欲而神明生矣,修神致明而物自成矣,是故君子之道鲜矣。齐明其心,清明其德,则天地之间所有之物皆自至矣。君子之守至约,而其至也广;其取至近,而其应也远。《易》曰:「拟之而后言,议之而后动,拟议以成其变化」。变化之应,天人之极致也。是以《书》言天人之道,莫大于《洪范》,《洪范》之言天人之道,莫大于貌、言、视、听、思。大哉,圣人独见之理,传心之言乎,储精晦息而通神明!君子之所不至者三:不失色于人,不失口于人,不失足于人。不失色者,容貌精也;不失口者,语默精也;不失足者,行止精也。君子之道也,语其大则天地不足容也,语其小则不见秋毫之末,语其强则天下莫能敌也,语其约则不能致传记。圣人之遗言曰:「大礼与天地同节,大乐与天地同和」。盖言性也。大礼性之中,大乐性之和,中和之情通乎神明。故圣人储精九重而仪凤凰,修五事而关阴阳,是天地位而三光明,四时行而万物和。《诗》曰:「鹤鸣于九皋,声闻于天」。故孟子曰:「我善养吾浩然之气,充塞乎天地之间」。扬子曰:「貌、言、视、听、思,性所有,潜天而天,潜地而地也」。呜呼,礼乐之意不传久矣!天下之言养生修性者,归于浮屠、老子而已。浮屠、老子之说行,而天下为礼乐者独以顺流俗而已。夫使天下之人驱礼乐之文以顺流俗为事,欲成治其国家者,此梁晋之所以取败之祸也。然而世非知之也者,何耶?特礼乐之意大而难知,老子之言近而易晓。圣人之道得诸己,从容人事之间而不离其类焉;浮屠直空虚穷苦,绝山林之间,然后足以善其身而已。由是观之,圣人之与释老,其远近难易可知也。是故赏与古人同而劝不同,罚与古人同而威不同,仁与古人同而爱不同,智与古人同而识不同,言与古人同而信不同。同者道也,不同者心也。《易》曰:「茍非其人,道不虚行」。昔宓子贱为单父宰,而单父之人化焉。今王公大人有尧、舜、伊尹之势而无子贱一邑之功者,得非学术素浅而道未明欤?夫天下之人非不勇为圣人之道,为圣人之道者,时务速售诸人以为进取之阶。今夫进取之道,譬诸钩索物耳,幸而多得其数,则行为王公大人;若不幸而少得其数,则裂逢掖之衣为商贾矣。由是观之,王公大人同商贾之得志者也,此之谓学术浅而道不明。由此观之,得志而居人之上,复治圣人之道而不舍焉,几人矣?内而好爱之容蛊其欲,外有便嬖之谀骄其志,向之所能者日已忘矣,今之所好者日已至矣。孔子曰:「有颜回者,好学,不迁怒,不贰过」。又曰:「吾见其进,未见其止也」。夫颜子之所学者,非世人之所学。不迁怒者,求诸己;不贰过者,见不善之端而止之也。世之人所谓退,颜子之所谓进也;人之所谓益,颜子之所谓损也。《易》曰:「损,先难而后获」。颜子之谓也。耳损于声,目损于色,口损于言,身损于动,非先难欤?及其至也,耳无不闻,目无不见,言无不信,动无不服,非后得欤?是故君子之学,始如愚人焉,如童蒙焉。及其至也,天地不足大,人物不足多,鬼神不足为隐,诸子之支离不足惑也。是故天至高也,日月星辰阴阳之气可端策而数也;地至大也,山川丘陵万物之形、人之常产可指籍而定也。是故星历之数、天地之法、人物之所,皆前世致精好学圣人者之所建也,后世之人守其成法,而安能知其始焉?传曰:「百工之事,皆圣人作」。此之谓也。故古之人言道者,莫先于天地;言天地者,莫先乎身;言身者,莫先乎性;言性者,莫先乎精。精者,天之所以高,地之所以厚,圣人所以配之。故御,人莫不尽能,而造父独得之,非车马不同,造父精之也。射,人莫不尽能,而羿独得之,非弓矢之不同,羿精之也。今之人与古之人一也,然而用之则二也。造父用之以为御,羿用之以为射,盗蹠用之以为贼。
对难 北宋 · 王安石
出处:全宋文卷一四○四、《临川先生文集》卷六八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予为《扬孟论》以辨言性命者之失,而有难予者曰:「子之言性则诚然矣,至于言命则予以为未也。今有人于此,其才当处于天下之至贱,而反处于天下之至贵;其行当得天下之大祸,而反得天下之大福;其才当处于天下之至贵,而反处于天下之至贱;其行当得天下之至福,而反得天下之至祸。此则悖于人之所取,而非人力之所及者矣。于是君子曰,为之者天也。所谓命者,盖以谓命之于天云耳。昔舜之王天下也,进九官,诛四凶;成王之王天下也,尊二伯,诛二叔。若九官之进也,以其皆圣贤也;四凶之诛者,以其皆不肖也。二伯之尊者,亦以其皆圣贤也;二叔之诛者,亦以其皆不肖也。是则人之所为矣。使舜为不明,进四凶而诛九官,成王为不明,尊二叔而诛二伯,则所谓非人力之所及而天之所命者也。彼人之所为,可强以为之命哉」?曰:「圣贤之所以尊进,命也;不肖之所以诛,命也。昔孔子怀九官、二伯之德,困于乱世,脱身于干戈者屡矣。遑遑于天下之诸侯,求有所用,而卒死于旅人也。然则九官、二伯虽曰圣贤,其尊进者,亦命也。盗蹠之罪浮于四凶、二叔,竟以寿死,然则四凶、二叔虽曰不肖,其诛者,亦命也。是以圣人不言命,教人以尽乎人事而已。呜呼,又岂唯贵贱祸福哉,凡人之圣贤不肖,莫非命矣」!曰:「贵贱祸福皆自外至者,子以谓圣贤之贵而福,不肖之贱而祸,皆有命,则吾既闻之矣,若夫圣贤不肖之所以为圣贤不肖,则在我者也,何以谓之命哉」?曰:「是诚君子志也,古之好学者之言,未有不若此者也。然孟子曰:『仁之于父子也、义之于君臣也、礼之于宾主也、知之于贤者也、圣人之于天道也,命也,有性焉,君子不谓命也』。由此而言之,则圣贤之所以为圣贤,君子虽不谓之命,而孟子固曰命也已。不肖之所以为不肖,何以异于此哉」?
汤周福祚如何论 北宋 · 吕陶
出处:全宋文卷一六○九、《净德集》卷一八
甚矣,天道之难言也!六经之说有曰:「皇天无亲,惟德是辅」。又曰:「作善,降之百祥;作不善,降之百殃」。又曰:「积善之家,必有馀庆;积不善之家,必有馀殃」。此儒者守之以为定论,而谓其可必也。予考以人事而实其福善祸淫之说,则亦未必皆然。盖昔者司马迁以为伯夷、叔齐以义谏周,食薇而死;颜回无迁怒贰过之失,孔子美其好学,而亦夭丧;盗蹠恣行暴虐,日杀千人,反以寿终。天之报施善人,信何如哉?此史迁疑而未辨,学者尝惑之矣。至于班固评张汤、杜周之子孙,则又可疑焉。固之言曰:「张汤、杜周并起文墨小吏,列于酷吏,皆有良子,德器自过,爵位尊显,继世立朝,相与提衡,至于建武,杜氏爵乃独绝。迹其福祚,元功儒林之后莫能及也」。夫萧何、曹参之才,张良、陈平之智,与高祖经营天下,措之乂安,要其所以兴利除害,功济斯民,盖亦深也;韦贤、贡禹之学,匡衡、薛宣之能,其辅导时君,有补于治,盖亦多也,而其后子孙或数十年而世绝,或一再传而国除;彼持法刻深者乃享祚悠长,有至建武而后绝者,岂报施之理不得而知之欤?窃尝思之,颜子死,孔子谓之不幸。夫以德而夭,圣人以为不幸,则德而寿者,出于幸而已。使天之祸福家至而人谕之,则审无可疑,而圣人亦不以幸不幸为之说,而乃遍覆包含于九州之内外,为善于此者,未必蒙祐于彼,履恶于下者,未必获咎于上,则难以一人之报施而言天矣。以圣人幸不幸之说而求其福善祸淫之应,则天与人两不相废,而教存于中,夫又何疑焉。且于公之善,听其高门以自显,岂幸哉!丙吉之阴德,则传子而不侯,盖不幸矣。汤、周之福祚,抑可明于斯也。
嗣孟 北宋 · 徐积
出处:全宋文卷一六一七、《节孝集》卷二八、《淮郡文献志》卷二一
言性者宜何法?法圣。孟子,圣之徒与,孟子之言性与孔子之言性一也,不信于孟子,是亦不信于孔子也。孔子之言性曰「性相近」也。性固善也,善固相近也。颜子之性近于孔子者也,游、夏之性近于颜子者也,众人之性近于游、夏者也。性固相近也。又曰「习相远」也。习有善恶也,善恶固相远也。习颜子则为颜子之徒也,习盗蹠则为蹠之徒也,习固相远也。故性之必有源流而为涧溪,为大壑,入于河,达于海也。塞其源,求其流,则不可也。贼其性,求其善,亦不可也。贼者,自贼也,莫大乎知善而不为,知不善而复为也。爱其财必大其垣墙,固其关键,以为禦捍之具,此诚善待贼者也。至于自贼其性,则不知禦捍之计,是于财则用心,而于善则怠也。呜呼!性固善也,然而不得恃而善也。善养则善,不善养则恶矣。仁义礼智四者之性,有其端而已矣,端其可恃乎?养之可也,充而大之可也。以其端贼害之,其可乎?则是物始萌于下,而积薪纵火于其上,其萌也可冀乎?甚矣,人之不知性也!
荀子辩 北宋 · 徐积
出处:全宋文卷一六一七、《节孝集》卷二九
荀子曰:「人之性恶,其善者伪也。古者圣人以人之性恶,以为偏险而不正,悖乱而不治,是以为之起礼义、制法度,以矫人之情性而正之,以扰化人之情性而道之也。使皆出于理,合于道也」。
辩曰:荀子非也。且人之性既恶矣,又恶知恶之可矫,而善之可为也?矫性之矫,如矫木之矫,则是杞柳为杯棬之类也,何异于告子哉?弗思而已矣。余以谓礼义者,所以充其未足之善;法制者,矫其已习之恶。
荀子曰:「凡性者,天之就也,不可学,不可事」。
辩曰:荀子过矣。若如此论,则是上之教可废,而下之学可弃也,又乌用礼义为哉?余以谓天能命人之性,而不能就人之性。惟人能就其性。如此,则与孔子之意合。孔子曰:「成性存存,道义之门」。
荀子曰:「今人之性,目可以见,耳可以听。可以见之明不离目,可以听之聪不离耳。目明而耳聪,不可学明矣」。
辩曰:荀子过矣。夫奚物而不可学也?赤子之性也不匍匐矣,既匍匐也,不能行,必须左右扶持,犹曰姑徐徐云耳。然而卒能之楚、之秦、之天下者,其故何哉?盖曰学而已也。至于耳目则何独不然?其始也,目不能视矣,耳不能听矣,然而明可以察秋毫之末,聪可以辩五声之和。卒能如此者,其故何哉?亦曰学而已也。夫奚物而不可学耶?
荀子曰:「今人之性,饥而欲饱,寒而欲暖,劳而欲休,人之性情也。今人饥见长者而不敢先食者,将有所让也;劳而不敢求息者,将有所代也。夫子之让乎父,弟之让乎兄,子之代乎父,弟之代乎兄,然此行者皆反于性而悖于情也。故顺情性则不辞让矣,辞让则悖于情性矣。用此观之,人之性恶明矣,其善伪也」。
辩曰:荀子谬矣。夫饥而欲饱,寒而欲暖,劳而欲休,此人情之常也,虽圣人亦不免矣。至于子之让乎父,弟之让乎兄,子之代父,弟之代兄,此二行皆出于其性也,何反于性而悖于情哉?有是性即有是行也,无是性即无是行也,乌有性恶而能为孝弟哉?弗思而已矣。
荀子曰:「凡礼义者,是生于圣人之伪,非故生于人之性也。故陶人合土而生瓦,然则瓦生于陶人之伪,非故生于人之性。工人斲木而生器,然则器生于工人之伪,非故生于人之性也」。
辩曰:荀子谬矣。夫欲行其实者必先正其名,名正则教行矣。礼义之伪,与作伪之伪有以异乎?其无以异乎?在人者必皆谓之伪,则何事而不可言伪?言情恶者,将以贵礼义也,今乃以礼义而加之伪名,则是欲贵之则反贱之也。奚不曰:「陶人因土而生瓦,工人因木而生器,圣人因人而生礼义也」,何必曰伪?
荀子曰:「薄愿美,狭愿广,贫愿富,贱愿贵。茍无之中者,必求于外。故富而不愿财,贵而不愿势,茍有之中者不及于外。用此观之,人之欲为善者,为性恶也」。
辩曰:荀子过甚矣。何不顾孟子之意也?孟子以仁义礼智谓之四端,夫端亦微矣。其谓仁者,岂遂足用为仁哉?其谓义者,岂遂足用为义哉?是在其养而大之也。此所谓薄愿美、狭愿广、贫愿富、贱愿贵,以其不足于中而必求于外也。安得曰「富而不愿财,贵而不愿势,茍有中而不求于外」耶?故人之欲为善,以其善之未足也,而有可充之资,可为之质也,何必待性恶而后为善哉?性恶而为善,譬如抟水上山;善而为善,如水之流而就湿也,火之始燃而燥也,岂不顺也?噫,荀子过矣!
荀子曰:「性善则去圣王、息礼义;性恶则兴圣王、贵礼义」。
辩曰:一阴一阳,天地之常道也。男有室,女有归,人伦之常道也。君必有民,民必有君,所以为天下也,不然何以为天下?圣王之兴,岂为性恶而已哉。故性善得圣王则愈治,得礼义则愈兴。安得曰「去圣王、息礼义」?性善而得礼义,如物萌而得膏雨也,勃然矣,有何不可哉!荀子过矣。
荀子曰:「凡人之性,尧舜之与桀蹠一也,君子之与小人,其性一也」。
辩曰:天下之性恶而已,尧舜、盗蹠亦恶而已。是自生民以来,未尝有一人性善也。未尝有一人性善,其礼义曷从而有哉?其所谓圣人者,曷从而为圣人哉?
荀子曰:「尧问于舜,人情何如?舜对:『人情甚不美。妻子具而孝衰于亲,嗜欲得而信衰于友,爵禄盈而忠衰于君』」。
辩曰:《荀子》载尧舜之言,则吾不知也。至于「妻子具而孝衰于亲」,则是妻子未具而尝有孝矣;「嗜欲得而信衰于友」,则是嗜欲未得而尝有信矣;「爵禄盈而忠衰于君」,则是爵禄未盈而尝有忠矣。则是天下之性未尝无孝、未尝无信、未尝无忠,而人之性果善矣。其所以不善者,外物害之也,岂性之罪哉。学《荀子》者,以吾言为如何?
命说 北宋 · 徐积
出处:全宋文卷一六一八、《节孝集》卷二九
命者何?曰贵贱,曰夭寿。贵贱以德,夭寿亦以德。然而德者焉,非独命也,故大德者必得其寿。故自尧舜至于孔子,无不得其寿者,独颜氏者不得其寿耳。自四凶至于盗蹠,无不得其死者,独盗蹠一人幸而免耳。斯皆可谓之命也。盖有幸与不幸焉尔。夫天之生物也,必因其才而笃焉。故恶者天必厚其毒,故盗蹠虽寿,不若速死之愈也,故万世之下言恶者,曰盗蹠而已。颜氏虽夭,顾其人见于后世如何?是以万世之下言德行者,曰颜氏而已。故颜氏虽死,至今犹在。夫得寿者,孰大于是?
杨再思论 北宋 · 张唐英
出处:全宋文卷一五三一、《历代名贤确论》卷七四、《宋代蜀文辑存》卷一二
姚璹不可与狄公同传,既已明矣;而杨再思复与王、杜同传,可乎?且王及善有大臣之体,杜景佺有宰相之器,朱少连不附权要,李怀远能守简素,皆有一节可述。而再思姿性邪巧,不畏不义,舞高丽以悦同休,喻莲华以媚昌宗,鞫王同皎而不明其枉,绌戴令言而憾其有讽,附宗楚客而贬魏元忠,偷合冒宠,不顾廉耻,自始至末,无一可称。附于《张昌宗传》可也,而使同李、杜诸公,是盗蹠与夷、齐联镳,斯、高与伊、皋并辔,岂非黑白相混哉?自古君子常少,而小人常多,若小人得与君子同等,则愚恐君子之道愈剥而不振矣。
南华真经章句音义叙(元丰七年) 北宋 · 陈景元
出处:全宋文卷一五二九
太史公曰:「庄子尝为蒙漆园吏,著书十馀万言」。《汉书·艺文志》:《庄子》五十二篇。《隋书·经籍志》:向秀注二十卷,郭象注三十三卷。又梁旷有《南华论》二十五卷。陶隐居《真诰序录》曰:「庄子受长桑公微言,撰《内篇》七卷,以三言为题者当是法璇玑之环转,三景之焕明。故造《真诰》,编为七目,亦用三字为标」。隐居著述盖有所宗焉。唐天宝中诏册,《庄子》宜依旧号曰《南华真经》。是知《南华》之义所来尚矣。仆自总角,好诵是经,非事趣时破卷而已。斯乃道家之业,务在长生久视、毁誉两忘,而自信于道矣,岂与有待者同日而论哉?今述章句,复成七卷,谓离章辩句,委曲枝派也。以《逍遥游》、《齐物论》、《养生主》、《人间世》、《德充符》、《大宗师》、《应帝王》七篇为内,实漆园命名之篇也。其次止以篇首两字或三字为题,故有《外篇》十五,《杂篇》十一。或谓外杂篇为郭象所删修。又按陶隐居曰「庄子作内外篇」,而不言其杂篇。复览前辈注解,例多越略,殊难稽考。今辄于二十六篇之内取两字标目而一段成篇者,得《骈拇》、《马蹄》、《胠箧》、《刻意》、《缮性》、《说剑》、《渔父》七篇,以配内立名,而曰《外篇》。其次《让王》、《盗蹠》、《在宥》、《天地》、《天道《、》天运》、《秋水》、《至乐》、《达生》、《山木》、《田子方》、《知北游》、《庚桑楚》、《徐无鬼》《、则阳》、《外物》、《寓言》、《列御寇》、《天下》十有九篇,比乎内外之目则奇偶交贯,取其人物之名则条列自异,考其理则符阴阳之数,究其义则契言默之微,故曰《杂篇》。今于三十三篇之内,分作二百五十五章,随指命题,号曰章句。逐章之下,音□解义,释说事类,标为章义。书成,尝数其正经,得六万五千九百二十三言,合马迁之所记,十亡其四矣。复将中太一宫《宝文统录》内有《庄子》数本,及笈中手钞诸家同异,校得国子监景德四年印本,不同共三百四十九字,仍按所出,别疏《阙误》一卷,以辩疑谬。《公孙龙》三篇以备讨寻。乌乎!后之学者不幸,不见漆园简筴之完,篇章之大体妙指,浸为诸家裂。元丰甲子岁上元日叙。
按:《南华真经音义章句》卷首,道藏本。
代韩退之答柳子厚示浩初序书 北宋 · 王令
出处:全宋文卷一七四一、《广陵先生文集》卷一六、《皇朝文鉴》卷一一九
子厚足下:相别阔久,时得南方人道誉盛德,甚相为慰快。又间得子厚文,皆雄辩强据,渊源衍长,世之名文者多矣,未见加子厚右者也。其间亦小有务辩而屈理、趋文而背实者,然古之立言者未必皆不然,亦说《诗》者不以文害辞之一端也。愈比置之。近有传《送浩初序》来者,读而骇之,不知真子厚作否也?虽然,子厚素有之,宜真子厚作。然反复读之,益骇而疑,又恐非子厚而他人作然也。不然,何子厚见祸太甚耶?来序称:「浮图诚有不可斥者,往往与《易》、《论语》合,其于情性,奭然不与孔子异道,虽圣人复生,不得而斥也」。子厚亦不思哉!夫《易》自《乾》、《坤》以及《未济》,皆人道之始终,圣贤君子之出处事业。至于次第配类,莫不伦理。故孔子原圣人设卦之因而系辞之,则首曰「天尊地卑,乾坤定矣;卑高以陈,贵贱位矣」之类是也。其中则曰:「有天地然后有万物,有万物然后有男女,有男女然后有夫妇,有夫妇然后有父子,有父子然后有君臣,有君臣然后有上下,有上下然后礼义有所措焉。夫妇之道,不可以不久也,故受之以《恒」》。「主器莫若长子,故受之以《震」》。又其下则曰:「《渐》,女归待男行也」。「《归妹》,女之终也」。而皆不若浮图氏弃绝君臣,拂灭父子,断除夫妇之说。若《论语》二十篇,大率不过弟子问仁、问政、问为邦、问患盗之类尔。至于问鬼神与死,则皆曰「未能事人」,与「焉知死」之类,又非若浮图氏誇诞牵合,以涂瞽天下而云也。不识子厚谓为与《易》、《论语》合者,何哉?借如其中有万一偶窃吾圣人之言,则君子者遂不思其患而崇好之耶?是犹救桀、蹠之诛,以耳闻而目见有类乎尧也。孔子曰:「如有周公之才之美,使骄且吝,其馀不足观也已」。况又去父子夫妇,而无万一于周公之美者耶!且子厚谓:「愈所罪者迹也,而不知其石中有玉者」。不知子厚之学,果中与迹异耶?夫然,子厚心仁义而手拔剑以逐父兄,谓其为迹,则亦可耶?子厚亦患愈斥浮图以夷,反为之说曰:「将友盗蹠、恶来而贱季札、由余也」?呜呼子厚,又不思矣哉!昔者孔子作《春秋》,诸侯用夷礼者夷之,若杞侯称子是也。若愈不得斥浮图以夷,则孔子亦不得斥杞子以迹,而不思其中也。圣如孔子者,其取舍犹不免子厚之过耶?又不知子厚谓季札,由余者,皆若浮图氏之拂君臣父子耶?不然,则否也。愈尝探佛之说,以拟议前世盛德者,而皆无一得也。若尧、舜、孔子者,皆佛之甚有罪者也。以智者观之,不知尧、舜、孔子果当然耶?不然,佛妄人也。自孔子死千数百岁,唯孟子卓然独立。今读其书,则皆教人兴利除害,驱龙蛇,除禽兽与杀牛牲犬豕,以养老祭死,其大不与佛合者,则若君子之亲亲而仁民,仁民而爱物。以尧、舜之知而不遍爱物者,急先务也;以尧、舜之仁而不遍爱人者,急亲贤也。不能三年之丧而缌小功之察,放饭流啜而问无齿决,是之谓不知务。以是言之,是孟子又异于佛而得罪也,甚矣!且不知子厚之读尧、舜、孔、孟之书也,将读而尽信之耶,抑徒取其一二而弃其十百也?不然,则孔、佛之不相为容,亦已较然,何独子厚能容之也!愈尝观士之不蹈道者,一失于君,则转而之山林,群麋鹿,终死而不悔,乃至有负石而自沈者,以君子观之,是皆薄于中而急于外者矣。惜夫,何至是哉!今子厚虽不幸摈斥于朝,乃亦不能自宽存,以至于陷夷狄而不悔也。薄于中而急于外,在盛德虽不当然,然智者观之,不得无过也。必求其不爱官,不争能,乐山水而嗜安闲者,则浩初之心,尚何完如麋鹿也?心溺于虚高之言,而遗于人伦之大端,其比于负石而沈河者,孰得哉?愈尝笑今人之谓有智者为毁释氏,释氏非毁之也。譬之器然,旧尝完而暴砾之,谓为毁也可矣;其从来不为器者,是自然耳,岂人毁之耶?此皆不知道者之言也。自释氏之说入中国,流千数百年,其徒树其说而枝叶之者众矣,乌知其有不取此以假彼者耶,况又玩其说者常名儒也。孟子谓「矢人岂不仁于函人」者,岂尽无意邪?正谓是也。使佛之福可求,其言可信,其教等于尧、舜、孔、孟而或上之,则君子者当先众民而学且行之矣。伐彼善而固为我异,谓愈肯自为之耶?虽然,子厚犹谓愈为之也。子曰:「道不远人」。为释氏者,竟不远人耶?谓为圣人不得斥者,果信然哉?石中之玉,信何如也。愈白。
向拱传 北宋 · 韦骧
出处:全宋文卷一七七九、《钱塘韦先生文集》卷一七
向拱,汾州人也,徙居潞,幼喜射,好言武事。及冠,有胆决,刚勇过人。重义轻财,不砺小节,以任侠游于乡曲。尝私潞民之妻,不往且久,其夫知妻之私于人,欲杀之。妻惧,潜与邻家子约曰:「若能死吾夫,吾为若妇」。邻家子许诺,遂道杀其夫而返告之,且言当匿他所,待事平即来偶矣。居无几,拱复诣所私,其妻具以实语拱,拱曰:「邻家子安在」?曰:「在某所」。拱密往杀之,还,责所私曰:「尔与我私而害其夫,不义也。尔夫死殆以我,我不可自杀,尔当报夫一死」。遂斫其首,掷于通衢,曰:「向拱杀此奸妇」。缓步而前,颜色不变,警卒惮之不敢捕。因亡命山泽间,会赦乃归。其父素长者,念拱不谨,数蹈危祸,朝夕忧之。与上党儒生滕中正素相厚善,因请曰:「某有子如是,君其知之。君能少加训厉,使不破吾家为幸矣,不敢有他望也」。中正对曰:「谁敢撩虎须以速祸耶」?其父曰:「虽然,其为性亦易晓悟。前此数岁,有魁梧老儒箕踞坐于吾门,见吾子而易之。吾子即嫚骂,老儒不校,徐谓曰:『若何等人,乃敢尔,幸遇我于今日,使我当未学时,必致若于齑粉矣』。因出双臂以示之,真壮士也。吾子为之逊谢,乃延入,具酒肴以礼之。以此知其易悟耳」。滕闻此颇奇之。其父归,教拱曰:「滕公诚佳士,我欲尔亲依其人以图改行,尔盍往候之」。拱即夜叩滕氏门,通姓名及其所以求。入坐,滕公接其语言,异于所闻,遽起,握其手曰:「未见吾子,采乡人之言,当以盗蹠奉期。今一见之,真落落奇丈夫也。幸自爱,毋为恶少所败」。因言:「古人跅弛无状,能自收拾,卒为社稷重器者多矣」。于是拱下拜曰:「生我者父母,成我者滕公,愿执子侄礼以奉事左右」。归告其父,父大悦。自是谢绝旧党,日学于滕舍。无几,遂为里闬所推。父殁,服除,乃有四方之志。累事公侯,皆以不合引去。闻汉祖开霸府,欲往依之。会岁饥途艰,至石会关,关将郭勋深礼异之。勋语以群盗隐伏不远,去者无不被害,止其行,令毋往。拱不纳其说,而竟前焉。行三十里许,遇盗数十辈,角射于路侧。拱前揖之,因以姓字自达,且言:「羁旅无托,欲往事河东,一仆两驴,囊钱二千,他无长物矣。比知去者多遇剽掠,幸诸君分数人以送之」。有长鬣者笑曰:「此为何人,敢要我辈护送」。时拱装中亦有弧矢附焉,旁遥人曰:「彼有弓箭,试令射」。于是长鬣者强拱,拱不得已,即取弓,挽之发乘,矢皆环其的,群盗惊服。遂延之林翳中,设酒馔以伸慇勤。拱性不善饮,盗亦听其自便。将行,盗出银数斤兼匹马以馈之,后遣十夫为之辅送。既至晋阳,度汉祖望峻,无以自致。时周祖尚为随使孔目吏,大为汉祖信任。拱乃候于路侧。周祖还舍,召问拱,拱言其情,且请事之。周祖辞曰:「吾事人者,安宜受人所事」。拱执志不移,日往造焉。周祖由是舍拱于私第,爱其才谋,潜资助之,奉养甚优,朝夕与之同馔。及汉祖有天下,周祖拜枢密使,乃补拱为内典客。自周祖入关暨留守邺都,兵谋政画,拱有力焉。至汉少帝,密计欲图周祖,事先露而周竟受禅。及世宗下秦凤,战高平,南北拓境,所向内面者,皆拱之助也。拱历官至中书令,以寿终于京师。拱虽有大勋,未尝以毫发自恃。礼重贤士,不积俸禄。所至慎刑爱下,吏民便之。拱之始贵,念少时所为,因曰:「吾非滕公,殆汩没于伏莽辈矣,安能及此哉」?遂恳周祖而官滕公焉。及仗节钺出专方面,常以备宾佐。后居守洛阳,亦辟为判官,终始优待,以心腹委之。至于政治之间,得以全美者,亦其裨赞之效也。滕公卒官谏议大夫。
韦氏曰:向中令之脱豪侠、变节槩,间关自达,致身青云之上,盖遇时也。至于勋伐既盛,不自衒耀,卒以挹损而保富贵,不忘旧德,汲滕公于显近,终始然信,无一介虿,兹古之所难欤。滕公之知人亦明矣。
薄薄酒二首,并引 其一 北宋 · 苏轼
押阳韵 创作地点:山东省潍坊市诸城市
胶西先生赵明叔,家贫,好饮,不择酒而醉。常云:薄薄酒,胜茶汤;丑丑妇,胜空房。其言虽俚,而近乎达,故推而广之以补东州之乐府;既又以为未也,复自和一篇,聊以发览者之一噱云尔。
薄薄酒,胜茶汤。
粗粗布,胜无裳。
丑妻恶妾胜空房。
五更待漏靴满霜,不如三伏日高睡足北窗凉。
珠襦玉柙万人祖送归北邙,不如悬鹑百结独坐负朝阳。
生前富贵,死后文章,百年瞬息万世忙。
夷齐、盗蹠俱亡羊,不如眼前一醉是非忧乐两都忘。
观过斯知仁矣 北宋 · 苏轼
出处:全宋文卷一九五三、《苏文忠公全集》卷六、《名世文宗》卷二六、《经济类编》卷九一、《古今图书集成》学行典卷一一四 创作地点:四川省成都市
孔子曰:「人之过也,各于其党,观过斯知仁矣」。见孔安国以下,解者未有得其本指者也。《礼》曰:「与仁同功,其仁未可知也。与仁同过,然后其仁可知也」。闻之于师曰:此《论语》之义疏也。请得以论其详。人之难知也,江海不足以喻其深,山谷不足以配其险,浮云不足以比其变。扬雄有言:「有人则作之,无人则辍之」。夫苟见其作,而不见其辍,虽盗蹠为伯夷可也。然古有名知人者,其效如影响,其信如蓍龟,此何道也。故彼其观人也,亦多术矣。委之以利,以观其节,乘之以猝,以观其量,伺之以独,以观其守,惧之以敌,以观其气。故晋文公以壶飧得赵衰,郭林宗以破甑得孟敏,是岂一道也哉。夫与仁同功而谓之仁,则公孙之布被与子路之缊袍何异,陈仲子之螬李与颜渊之箪瓢何辨。何则?功者人所趋也,过者人所避也。审其趋避而真伪见矣。古人有言曰:「锄麑违命也,推其仁可以托国」。斯其为观过知仁也欤!
问君子能补过 北宋 · 苏轼
出处:全宋文卷一九五四、《苏文忠公全集》卷六、《皇朝文鉴》卷一一一、《历代名贤确论》卷一五、《唐宋名贤确论》卷二
对:甚哉,圣人待天下之通且恕也。朝而为盗蹠,暮而为伯夷,圣人不弃也。孟僖子之过也,其悔亦晚矣,虽然,圣人不弃也,曰:犹愈乎卒而不知悔者也。孟僖子之过,可悲也已。仲尼之少也贱,天下莫知其为圣人。鲁人曰:「此吾东家丘也」。又曰:「此邹人之子也」。楚之子西,齐之晏婴,皆当时之所谓贤人君子也,其言曰:「孔丘之道,迂阔而不可用」。况夫三桓之间,而孰知夫有僖子之贤哉!僖子之病也,告其子曰:「孔丘,圣人之后也。其先正考甫三命益恭。而弗父何以有宋而授厉公。华父督之乱无罪而绝于宋。其后必有圣人。今孔丘博学而好礼,殆其是欤。尔必往师之以学礼」。呜呼,孔子用于鲁三月,而齐人畏其霸。以僖子之贤,而知夫子之为圣人也,使之未亡而授之以政,则鲁作东周矣,故曰孟僖子之过,可悲也已。虽然,夫子之道充乎天下者,自僖子始。敬叔学乎仲尼,请于鲁君而与之车,使适周而观礼焉,而圣人之业,然后大备。僖子之功,虽不能用之于未亡之前,而犹能救之于已没之后。左丘明惧后世不知夫僖子之功也,故丁宁而称之,以为补过之君子。昔仲虺言汤之德曰:「改过不吝」。夫以圣人而不称其无过之为能,而称其改过之为善,然则补过者,圣人之徒欤?孟僖子者,圣人之徒也。谨对。
《文粹》有题注:「昭七年。」
颜回箪瓢 北宋 · 苏轼
出处:全宋文卷一九六四、《苏文忠公全集》卷六五 创作地点:广东省惠州市
孔子称颜回屡空,至于箪食瓢饮,其为造物者费亦省矣,犹且不免于夭折。使回吃得两箪食、几瓢饮,当更不活得二十九岁。然造物者辄支盗蹠两日禄料,便足为回七十馀年粮矣,但恐回不肯要耳。
庄子祠堂记 北宋 · 苏轼
出处:全宋文卷一九六七、《苏文忠公全集》卷一一、《皇朝文鉴》卷八二、《五百家播芳大全文粹》卷一○六、《观澜文集》乙集卷二二、《庄子翼》附录、《文章正宗》续集卷一六、《文编》卷五五、《文章辨体汇选》卷五九三、万历《兖州府志》卷三○、《古今图书集成》职方典卷三九七、康熙《凤阳府志》卷三八、康熙《商邱县志》卷一四、乾隆《归德府志》卷二九、光绪《荷泽县志》卷一七 创作地点:江苏省徐州市
庄子,蒙人也。尝为蒙漆园吏。没千馀岁,而蒙未有祀之者。县令秘书丞王兢始作祠堂,求文以为记。谨按《史记》,庄子「与梁惠王、齐宣王同时,其学无所不窥,然要本归于老子之言。故其著书十馀万言,大抵率寓言也。作《渔父》、《盗蹠》、《胠箧》,以诋訾孔子之徒,以明老子之术」。此知庄子之粗者。余以为庄子盖助孔子者,要不可以为法耳。楚公子微服出亡,而门者难之。其仆操箠而骂曰:「隶也不力」。门者出之。事固有倒行而逆施者。以仆为不爱公子,则不可;以为事公之法,亦不可。故庄子之言,皆实予,而文不予,阳挤而阴助之,其正言盖无几。至于诋訾孔子,未尝不微见其意。其论天下道术,自墨翟、禽滑釐、彭蒙、慎到、田骈、关尹、老聃之徒,以至于其身,皆以为一家,而孔子不与,其尊之也至矣。然余尝疑《盗蹠》、《渔父》,则若真诋孔子者,至于《让王》、《说剑》,皆浅陋不入于道。反复观之,得其《寓言》之意终曰:「阳子居西游于秦,遇老子。老子曰:『而睢睢,而盱盱,而谁与居。太白若辱,盛德若不足』。阳子居蹴然变容。其往也,舍者将迎其家,公执席,妻执巾栉,舍者避席,炀者避灶。其反也,舍者与之争席矣」。去其《让王》、《说剑》、《渔父》、《盗蹠》四篇,以合于《列禦寇》之篇,曰:「列禦寇之齐,中道而反,曰:『吾惊焉,吾食于十浆,而五浆先馈』」。然后悟而笑曰:「是固一章也」。庄子之言未终,而昧者剿之以入其言,余不可以不辨。凡分章名篇,皆出于世俗,非庄子本意。元丰元年十一月十九日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