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文库
狄山论匈奴和亲 北宋 · 苏轼
出处:全宋文卷一九五四、《苏文忠公全集》卷七
轼谨按,汉制,博士秩皆六百石耳。然朝廷有大事,必与丞相御史九卿列侯同议可否。盖亲儒臣,尊经术,不以小臣而废其言。故狄山得与张汤争议上前。此人臣之所甚难,而人主之所欲闻也。温颜以来之,虚怀以受之,犹恐不敢言,又况如武帝作色凭怒,致之于死乎?故汤之用事,至使盗贼半天下,而汉室几乱,盖起于狄山之不容也。
御试制科策(并策问) 北宋 · 苏轼
出处:全宋文卷一九六一、《苏文忠公全集》卷九、《皇朝文鉴》卷一○九、《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四六、《璧水群英待问会元》卷二、《文章辨体汇选》卷一八九、《文海流奇》卷一二、《唐宋名贤确论》卷一○、《经济类编》卷一○
皇帝若曰:朕承祖宗之大统,先帝之休烈,深惟寡昧,未烛于理,志勤道远,治不加进。夙兴夜寐,于兹三纪。朕德有所未至,教有所未孚,阙政尚多,和气或盭。田野虽辟,民多亡聊。边境虽安,兵不得撤。利入已浚,浮费弥广。军冗而未练,官冗而未澄。庠序比兴,礼乐未具。户罕可封之俗,士忽胥让之节。此所以讼未息于虞、芮,刑未措于成、康。意在位者不以教化为心,治民者多以文法为拘。禁防繁多,民不知避。叙法宽滥,吏不知惧。累系者众,愁叹者多。仍岁以来,灾异数见。六月壬子,日食于朔。淫雨过节,暖气不效。江河溃决,百川腾溢。永思厥咎,深切在予。变不虚生,缘政而起。五事之失,六沴之作,刘向所传,吕氏所纪,五行何修而得其性,四时何行而顺其令?非正阳之月,伐鼓救变,其合于经乎?方盛夏之时,论囚报重,其考于古乎?京师诸夏之根本,王教之渊源。百工淫巧无禁,豪右僭差不度。治当先内,或曰,何以为京师。政在擿奸,或曰,不可挠狱市。推寻前世,探观治迹。孝文尚老子,而天下富殖。孝武用儒术,而海内虚耗。道非有弊,治奚不同?王政所由,形于《诗》道。周公《豳》诗,王业也,而系之《国风》。宣王北伐,大事也,而载之《小雅》。周以冢宰制国用,唐以宰相兼度支。钱谷,大计也。兵师,大众也。何陈平之对,谓当责之内史;韦贤之言,不宜兼于宰相?钱货之制,轻重之相权;命秩之差,虚实之相养。水旱蓄积之备,边陲守禦之方。圜法有九府之名,乐语有五均之义。富人强国,尊君重朝。弭灾致祥,改薄从厚。此皆前世之急政,而当今之要务。子大夫其悉意以陈,毋悼后害。
臣谨对曰:臣闻天下无事,则公卿之言轻于鸿毛,天下有事,则匹夫之言重于泰山。非智有所不能,而明有所不察,缓急之势异也。方其无事也,虽齐桓之深信其臣,管仲之深得其君,以握手丁宁之间,将死深悲之言,而不能去其区区之三竖。及其有事且急也,虽唐代宗之庸,程元振之用事,柳伉之贱且疏,而一言以入之,不终朝而去其腹心之疾。夫言之于无事之世者,足以有所改为,而常患于不信。言之于有事之世者,易以见信,而常患于不及改为。此忠臣志士之所以深悲,天下之所以乱亡相寻,而世主之所以不悟也。今陛下处积安之时,乘不拔之势,拱手垂裳,而天下向风,动容变色,而海内震恐。虽有一事之失常,一物之不获,固未足以忧陛下也。所谓亲策贤良之士者,以应故事而已。岂以臣言为真足以有感于陛下耶?虽然,君以名求之,臣以实应之。陛下为是名也,臣敢不为是实也。伏惟制策有念祖宗先帝大业之重,而自处于寡昧,以为「志勤道远,治不加进」。臣窃以为陛下即位以来,岁历三纪,更于事变,审于情伪,不为不熟矣。而「治不加进」,虽臣亦疑之。然以为「志勤道远」,则虽臣至愚,亦未敢以明诏为然也。夫志有不勤而道无远。陛下茍知勤矣,则天下之事,粲然无不毕举,又安以访臣为哉?今也犹以道远为叹,则是陛下未知勤也。臣请言勤之说。夫天以日运,故健;日月以日行,故明;水以日流,故不竭;人之四肢以日动,故无疾;器以日用,故不蠹。天下者,大器也。久置而不用,则委靡废放,日趋于弊而已矣。陛下深居法宫之中,其忧勤而不息邪?臣不得而知也。其宴安而无为耶?臣不得而知也。然所以知道远之叹由陛下之不勤者,诚见陛下以天下之大,欲轻赋税则财不足,欲威四夷则兵不强,欲兴利除害则无其人,欲敦世厉俗则无其具,大臣不过遵用故事,小臣不过谨守簿书,上下相安,以茍岁月,此臣所以妄论陛下之不勤也。臣又窃闻之。自顷岁以来,大臣奏事,陛下无所诘问,直可之而已。臣始闻而大惧,以为不信,及退而观其效见,则臣亦不敢谓不信也。何则?人君之言,与士庶不同。言脱于口,而四方传之,捷于风雨。故太祖、太宗之世,天下皆讽诵其言语,以为耸动之具。今陛下之所震怒而赐谴者,何人也?合于圣意诱而进之者,何人也?所与朝夕论议深言者,何人也?越次躐等召而问讯之者,何人也?四者,臣皆未之闻焉。此臣所以妄论陛下之不勤也。臣愿陛下条天下之事:其大者有几,可用之人有几;某事未治,某人未用。鸡鸣而起,曰:吾今日为某事,用某人。他日又曰:吾所为某事,其事果济矣乎?所用某人,其人果才矣乎?如是孜孜焉不违于心,屏去声色,放远善柔,亲近贤达,远览古今,凡此者勤之实也,而道何远乎!伏惟制策有:「夙兴夜寐,于今三纪。德有所未至,教有所未孚,阙政尚多,和气或盭,田野虽辟,民多无聊。边境虽安,兵不得撤。利入已浚,浮费弥广。军冗而未练,官冗而未澄。庠序比兴,礼乐未具。户罕可封之俗,士忽胥让之节。此所以讼未息于虞、芮,刑未措于成、康。意在位者不以教化为心,治民者多以文法为拘。禁防繁多,民不知避。叙法宽滥,吏不知惧。累系者众,愁叹者多」。凡此陛下之所忧,数十条者,臣皆能为陛下历数而备言之。然而未敢为陛下道也。何者?陛下诚得御臣之术而固执之,则向之所忧数十条者,皆可以捐之大臣,而己不与。今陛下区区以向之数十条为己忧者,则是陛下未得御臣之术也。天下所谓贤得,陛下既得而用之矣。方其未用也,常若有馀;而其既用也,则常若不足。是岂其才之有变乎?古之用人者,日夜深提策之。武王用太公,其相与问答百馀万言,今之《六韬》是也。桓公用管仲,其相与问答,亦百馀万言,今之《管子》是也。古之人君,其所以反覆穷究其臣者若此。今陛下默默而听其所为,则夫向之所忧数十条者无时而举矣。古之忠臣,其受任也,必先自度曰,吾能办是矣乎?度能办是也,则又曰,吾君能忘己而任我乎?能无以小人间我乎?度其能忘己而任我也,能无以小人间我也,然后受之。既已受之矣,则以身任天下之责而不辞,享天下之利而不愧。今也内不度己,外不度君,而轻受之。受之,而众不与也,则引身而求去。陛下又为美辞而遣之,加之重禄而慰之。夫引身而求退者,非果廉节而有让也。是邀君以自固也,是自明其非我之欲留以逃谤也,是不能办其事而以其患遗后人也。陛下奈何听之。臣故曰:陛下未得御臣之术也。若夫「德有所未至,教有所未孚」者,此实不至也。德之,必有以著其德之之形,教之,必有以显其教之之状。德之之形,莫著于轻赋。教之之状,莫显于去杀。此二者,今皆未能焉。故曰:实不至也。夫以选举之重,而不取才行;官吏之众,而不行考课;农末之相倾,而平籴之法不立;贫富之相役,而占田之数无限。天下之阙政,则莫大乎此。而和气安得不盩乎?「田野辟」者,民之所以富足之道也。其所以无聊,则吏政之过也。然臣闻天下之民,常偏聚而不均。吴、蜀有可耕之人,而无其地。荆、襄有可耕之地,而无其人。由此观之,则田野亦未可谓尽辟也。夫以吴、蜀、荆、襄之相形,而饥寒之民,终不能去狭而就宽者,世以为怀土而重迁,非也。行者无以相群,则不能行,居者无以相友,则不能居,若辈徙饥寒之民,则无不听矣。「边境已安,而兵不得撤」者,有安之名,而无安之实也。臣欲小言之,则自以为愧,大言之,则世俗以为笑,臣请略言之。古之制北狄者,未始不通西域。今之所以不能通者,是夏人为人障也。朝廷置灵武于度外,几百年矣。议者以为绝域异方,曾不敢近,而况于取之乎!然臣以为事势有不可不取者。不取灵武,则无以通西域。西域不通,则契丹之强,未有艾也。然灵武之所以不可取者,非以数郡之能抗吾中国,吾中国自困而不能举也。其所以自困而不能举者,以不生不息之财,养不耕不战之兵,块然如巨人之病膇,非不枵然大矣,而手足不能以自举。欲去是疾也,则莫若捐秦以委之,使秦人断然如战国之世,不待中国之援,而中国亦若未始有秦者。有战国之全利,而无战国之患,则夏人举矣。其便莫如稍徙缘边之民不能战守者于空闲之地,而以其地益募民为屯田,屯田之兵稍益,则向之戍卒可以稍减,使数岁之后,缘边之民,尽为耕战之夫,然后数出兵以苦之,要以使之厌战而不能支,则折而归吾矣。如此,而北狄始有可制之渐,中国始有息肩之所。不然,将济师之不暇,而又何撤乎?所谓「利入已浚而浮费弥广」者。臣窃以为外有不得已之二虏,内有得已而不已之后宫。后宫之费,不下一敌国,金玉锦绣之工,日作而不息,朝成夕毁,务以相新,主帑之吏,日夜储其精金良帛而别异之,以待仓卒之命,其为费岂可胜计哉。今不务去此等,而欲广求利之门,臣知所得之不如所丧也。「军冗而未练」者。臣尝论之曰:此将不足恃之过也。然以其不足恃之故,而拥之以多兵,不蒐去其无用,则多兵适所以为败也。「官冗而未澄」者。臣尝论之曰:此审官吏部与职司无法之过也。夫审官吏部,是古者考绩黜陟之所也。而特以日月为断。今纵未能复古,可略分其郡县,不以远近为差,而以难易为等,第其人之所堪,而别异之。才者常为其难,而不才者常为其易。及其当迁也,难者常速,而易者常久。然而为此者固有待也。使审官吏部,与外之职司,常相关通。而为职司者,不惟举有罪,察有功而已。必使尽第其属吏之所堪,以诏审官吏部。审官吏部常从内等其任使之难易,职司常从外第其人之优劣。才者常用,不才者常閒。则冗官可澄矣。「庠序兴而礼乐未具」者。臣盖以为庠序者,礼乐既兴之所用,非所以兴礼乐也。今礼乐鄙野而未完,则庠序不知所以为教,又何以兴礼乐乎。如此而求其可封,责其胥让,将以息讼而措刑者,是却行而求前也。夫上之所向者,下之所趋也,而况从而赏之乎。上之所背者,下之所去也,而况从而罚之乎。陛下责在位者不务教化,而治民者多拘文法,臣不知朝廷所以为赏罚者何也?无乃或以教化得罪而多以文法受赏欤?夫禁防未至于繁多,而民不知避者,吏以为市也。叙法不为宽滥,而吏不知惧者,不论其能否,而论其久近也。累系者众,愁叹者多,凡以此也。伏惟制策有「仍岁以来,灾异数见,乃六月壬子,日食于朔。淫雨过节,暖气不效。江河溃决,百川腾溢。永思厥咎,深切在予。变不虚生,缘政而起」。此岂非陛下厌闻诸儒牵合之论,而欲闻其自然之说乎?臣不敢复取《洪范传》、《五行志》以为对,直以意推之。夫日食者,是阳气不能履险也。何谓阳气不能履险?臣闻五月二十三分月之二十,是为一交,交当朔则食。交者,是行道之险者也。然而或食或不食,则阳气之有强弱也。今有二人并行而犯雾露,其疾者,必其弱者也。其不疾者,必其强者也。道之险一也,而阳气之强弱异。故夫日之食,非食之日而后为食,其亏也久矣,特遇险而见焉。陛下勿以其未食也为无灾,而其既食而复也为免咎。臣以为未也,特出于险耳。夫淫雨大水者,是阳气融液汗漫而不能收也。诸儒或以为阴盛。臣请得以理折之。夫阳动而外,其于人也为嘘,嘘之气温然而为湿。阴动而内,其于人也为嘘,噏之气泠然而为燥。以一人推天地,天地可见也。故春夏者,其一嘘也。秋冬者,其一嘘也。夏则川泽洋溢,冬则水泉收缩,此燥湿之效也。是故阳气汗漫融液而不能收,则常为淫雨大水,犹人之嘘而不能举也。今陛下以至仁柔天下,兵骄而益厚其赐,戎狄桀傲而益加其礼,荡然与天下为咻呴温煖之政,万事惰坏而终无威刑以坚凝之,亦如人之嘘而不能支,此淫雨大水之所由作也。天地告戒之意,阴阳消复之理,殆无以易此矣。而制策又有「五事之失,六沴之作,刘向所传,吕氏所纪,五行何修而得其性,四时何行而顺其令,非正阳之月,伐鼓救变,其合于经乎?方盛夏之时,论囚报重,其考于古乎」?此陛下畏天恐惧求端之过,而流入于迂儒之说,此皆愚臣之所学于师而不取者也。夫五行之相沴,本不至于六。六沴者,起于诸儒欲以六极分配五行,于是始以皇极附益而为六。夫皇极者,五事皆得。不极者,五事皆失。非所以与五事并列而别为一者也。是故有眊而又有蒙,有极而无福,曰五福皆应,此亦自知其疏也。吕氏之时令,则柳宗元之论备矣,以为有可行者,有不可行者。其可行者,皆天事也。其不可行者,皆人事也。若夫禜社伐鼓,本非有益于救灾,特致其尊阳之意而已。《书》曰:「乃季秋月朔,辰弗集于房,瞽奏鼓,啬夫驰,庶人走」。由此言之,则亦何必正阳之月而后伐鼓救变如《左氏》之说乎!盛夏报囚,先儒固已论之,以为仲尼诛齐优之月,固君子之所无疑也。伏惟制策有「京师诸夏之表则,王教之渊源,百工淫功无禁,豪右僭差不度」,此在陛下身率之耳。后宫有大练之饰,则天下以罗纨为羞;大臣有脱粟之节,则四方以膏粱为污。虽无禁令,又何忧乎。伏惟制策有「治当先内,或曰,何以为京师。政在擿奸,或曰,不可挠狱市」。此皆一偏之说,不可以不察也。夫见其一偏而辄举以为说,则天下之说,不可以胜举矣。自通人而言之,则曰「治内所以为京师也,不挠狱市,所以为擿奸也」。如使不挠狱市而害其为擿奸,则夫曹参者,是为逋逃主也。伏惟制策有「推寻前世,探观治迹,孝文尚老子,而天下富殖;孝武用儒术,而海内虚耗。道非有弊,治奚不同」。臣窃以为不然。孝文之所以为得者,是儒术略用也。其所以得而未尽者,是儒术略用而未纯也。而其所以为失者,是用老也。何以言之?孝文得贾谊之说,然后待大臣有礼,御诸侯有术,而至于兴礼乐,系单于,则曰未暇。故曰「儒术略用而未纯」也。若夫用老之失,则有之矣。始以区区之仁,坏三代之肉刑,而易之以髡笞,髡笞不足以惩其罪,则又从而杀之。用老之失,岂不过甚矣哉!且夫孝武亦不可谓用儒之主也。博延方士,而多兴妖祠,大兴宫室,而甘心远略。此岂儒者教之。今夫有国者徒知徇其名而不考其实,见孝文之富殖,而以为老子之功,见孝武之虚耗,而以为儒者之罪,则过矣。此唐明皇之所以溺于宴安,彻去禁防,而为天宝之乱也。伏惟制策有「王政所由,形于《诗》道。周公《豳》诗,王业也,而系之《国风》,宣王北伐,大事也,而载之《小雅》」。臣窃闻《豳》诗言后稷、公刘所以致王业之艰难者也,其后累世而至文王。文王之时,则王业既已大成矣,而其诗为《二南》。《二南》之诗犹列于《国风》,而至于《豳》,独何怪乎!昔季札观周乐,以为《大雅》曲而有直体,《小雅》思而不贰,怨而不言。夫曲而有直体者,宽而不流也。思而不贰,怨而不言者,狭而不迫也。由此观之,则《大雅》、《小雅》之所以异者,取其辞之广狭,非取其事之大小也。伏惟制策有「周以冢宰制国用,唐以宰相兼度支。钱谷,大计也。兵师,大众也。何陈平之对,谓当责之内史;韦洪质之言,不宜兼于宰相」。臣以为宰相虽不亲细务,至于钱谷兵师,固当制其赢虚利害。陈平所谓责之内史者,特以宰相不当治其簿书多少之数耳。昔唐之初,以郎官领度支而职事以治。及兵兴之后,始立使额,参佐既众,簿书益繁,百弊之源,自此而始。其后裴延龄、皇甫镈,皆以剥下媚上,至于希世用事。以宰相兼之,诚得防奸之要。而韦洪质之议,特以其权过重欤?故李德裕以为贱臣不当议令,臣常以为有宰相之风矣。伏惟制策有「钱货之制,轻重之相权;命秩之差,虚实之相养。水旱蓄积之备,边陲守禦之方。圜法有九府之名,乐语有五均之义」。此六者,亦方今之所当论也。昔召穆公曰:「民患轻,则多作重以行之。若不堪重,则多作轻以行之。亦不废重」。轻可改而重不可废。不幸而过,宁失于重。此制钱货之本意也。命者,人君之所擅,出于口而无穷;秩者,民力之所供,取于府而有限。以无穷养有限,此虚实之相养也。水旱蓄积之备,则莫若复隋、唐之义仓。边陲守禦之方,则莫若依秦、汉之更卒。周官有太府、天府、泉府、玉府、内府、外府、职内、职金、职币,是谓九府。太公之所行以致富。古者天子取诸侯之士,以为国均,则市不二价,四民常均,是谓五均,献王之所致以为法,皆所以均民而富国也。凡陛下之所以策臣者,大略如此。而于其末复策之曰「富人强国,尊君重朝。弭灾致祥,改薄从厚。此皆前世之急政,而当今之要务」。此臣有以知陛下之圣意,以为向之所以策臣者,各指其事,恐臣不得尽其辞,是以复举其大体而槩问焉。又恐其不能切至也,故又诏之曰「悉意以陈而无悼后害」。臣是以敢复进其猖狂之说。夫天下者,非君有也,天下使君主之耳。陛下念祖宗之重,思百姓之可畏,欲进一人,当同天下之所欲进,欲退一人,当同天下之所欲退。今者每进一人,则人相与诽曰,是出于某也,是某之所欲也。每退一人,则又相与诽曰,是出于某也,是某之所恶也。臣非敢以此为举信也。然而致此言者,则必有由矣。今无知之人,相与谤于道曰:圣人在上,而天下之所以不尽被其泽者,便嬖小人附于左右,而女谒盛于内也。为此言者固妄矣,然而天下或以为信者,何也?徒见谏官御史之言,矻矻乎难入,以为必有间之者也。徒见蜀之美锦,越之奇器,不由方贡而入于宫也。如此而向之所谓急政要务者,陛下何暇行之。臣不胜愤懑,谨复列之于末。惟陛下宽其万死,幸甚幸甚。谨对。
拟进士对御试策(并引状问) 北宋 · 苏轼
出处:全宋文卷一九六一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右臣准宣命差赴集英殿编排举人试卷。窃见陛下始革旧制,以策试多士,厌闻诗赋无益之语,将求山林朴直之论,圣听广大,中外欢喜。而所试举人不能推原上意,皆以得失为虑,不敢指陈阙政,而阿谀顺旨者又卒据上第。陛下之所以求于人至深切矣,而下之报上者如此,臣窃深悲之。夫科场之文,风俗所系,所收者天下莫不以为法,所弃者天下莫不以为戒。昔祖宗之朝,崇尚辞律,则诗赋之士,曲尽其巧。自嘉祐以来,以古文为贵,则策论盛行于世,而诗赋几至于熄。何者?利之所在,人无不化。今始以策取士,而士之在科甲者,多以谄谀得之。天下观望,谁敢不然。臣恐自今以往,相师成风,虽直言之科,亦无敢以直言进者。风俗一变,不可复返,正人衰微,则国随之,非复诗赋策论迭兴迭废之比也。是以不胜愤懑,退而拟进士对御试策一道。学术浅陋,不能尽知当世之切务,直载所闻,上将以推广圣言,庶有补于万一,下将以开示四方,使知陛下本不讳恶切直之言,风俗虽坏,犹可以少救。其所撰策,谨缮写投进,干冒天威,臣无任战恐待罪之至。
问:朕德不类,托于士民之上,所与待天下之治者,惟万方黎献之求,详延于廷,诹以世务,岂特考子大夫之所学,且以博朕之所闻。盖圣王之御天下也,百官得其职,万事得其序。有所不为,为之而无不成;有所不革,革之而无不服。田畴辟,沟洫治,草木畅茂,鸟兽鱼鳖无不得其性。其富足以备礼,其和足以广乐,其治足以致刑。子大夫以谓何施而可以臻此?方今之弊,可谓众矣。救之之术,必有本末,所施之宜必有先后。子大夫之所宜知也。生民以来,所谓至治,必曰唐虞成周之时,《诗》《书》所称,其迹可见。以至后世贤明之君,忠智之臣,相与忧勤,以营一代之业,虽未尽善,要其所以成就,亦必有可言者。其详著之,朕将亲览焉。
对:臣伏见陛下发德音,下明诏,以天下安危之至计,谋及于布衣之士,其求之不可谓不切,其好之不可谓不笃矣。然臣私有所忧者,不知陛下有以受之欤?《礼》曰:「甘受和,白受采」。故臣愿陛下先治其心,使虚一而静,然后忠言至计可得而入也。今臣窃恐陛下先入之言,已实其衷,邪正之党,已贰其听,功利之说,已动其欲,则虽有皋陶、益稷为之谋,亦无自入矣,而况于疏远愚陋者乎!此臣之所以大惧也。若乃尽言以招过,触讳以忘躯,则非臣之所恤也。圣策曰「圣王之御天下也,百官得其职,万事得其序」。臣以为陛下未知此也,是以所为颠倒失序如此。茍诚知之,曷不尊其所闻而行其所知欤?百官之所以得其职者,岂圣王人人而督责之,万事之所以得其序者,岂圣王事事而整齐之哉?亦因能以任职,因职以任事而已。官有常守谓之职,施有先后谓之序。今陛下使两府大臣侵三司财利之权,常平使者乱职司守令之治。刑狱旧法,不以付有司,而取决于执政之意;边鄙大虑,不以责帅臣,而听计于小吏之口。百官可谓失其职矣。王者之所宜先者德也,所宜后者刑也,所宜先者义也,所宜后者利也。而陛下易之,万事可谓失其序矣。然此犹其小者。其大者,则中书失其政也。宰相之职,古者所以论道经邦,今陛下但使奉行条例司文书而已。昔邴吉为丞相,萧望之为御史大夫,望之言阴阳不和,咎在臣等,而宣帝以为意轻丞相,终身薄之。今政事堂忿争相诟,流传都邑,以为口实,使天下何观焉。故臣愿陛下首还中书之政,则百官之职,万事之序,以次而得矣。圣策曰「有所不为,为之而无不成;有所不革,革之而无不服」。陛下之及此言,是天下之福也。今日之患,正在于未成而为之,未服而革之耳。夫成事在理不在势,服人以诚不以言。理之所在,以为则成,以禁则止,以赏则劝,以言则信。古之人所以鼓舞天下,绥之斯来,动之斯和者,盖循理而已。今为政不务循理,而欲以人主之势,赏罚之威,劫而成之!夫以斧析薪,可谓必克矣,然不循其理,则斧可缺,薪不可破。是以不论尊卑,不计强弱,理之所在则成,理所不在则不成可必也。今陛下使农民举息,与商贾争利,岂理也哉,而何怪其不成乎?《礼》曰:「微之显,诚之不可掩也如此夫」。陛下茍诚心乎为民,则虽或谤之而人不信;茍诚心乎为利,则虽自解释而人不服。且事有决不可欺者,吏受贿枉法,人必谓之赃;非其有而取之,人必谓之盗。茍有其实,不敢辞其名。今青苗有二分之息,而不谓之放债取利,可乎?凡人为善,不自誉而人誉之;为恶,不自毁而人毁之。如使为善者必须自言而后信,则尧、舜、周、孔亦劳矣。今天下以为利,陛下以为义;天下以为害,陛下以为仁;天下以为贪,陛下以为廉。不胜其纷纭也。则使二三臣者,极其巧辩,以解答千万人之口。附会经典,造为文书,以晓告四方之人。四方之人,岂如婴儿鸟兽,而可以美言小数眩惑之哉。且夫未成而为之,则其弊必至于不敢为。未服而革之,则其弊必至于不敢革。盖世有好走马者,一为坠伤,则终身徒行。何者?慎重则必成,轻发则多败,此理之必然也。陛下若出于慎重,则屡作屡成,不惟人信之,陛下亦自信而日以勇矣。若出于轻发,则每举每败,不惟人不信,陛下亦自不信而日以怯矣。文宗始用训、注,其志岂浅也哉,而一经大变,则忧沮丧气,不能复振。文宗亦非有失德,徒以好作而寡谋也。慎重者始若怯,终必勇;轻发者始若勇,终必怯。乃者横山之人,未尝一日而忘汉,虽五尺之童子知其可取,然自庆历以来,莫之敢发者,诚未有以善其后也。近者边臣不计其后,而遽发之,一发不中,则内帑之费以数百万计,而关辅之民困于飞挽者,三年而未已。虽天下之勇者,敢复为之欤?为之固不可,敢复言之欤?由此观之,则横山之功,是边臣欲速而坏之也。近者青苗之政,助役之法,均输之策,并军蒐卒之令,卒然轻发,又甚于前日矣。虽陛下不恤人言,持之益坚,而势穷事碍,终亦必变。他日虽有良法美政,陛下能复自信乎?人君之患,在于乐因循而重改作,今陛下春秋鼎盛,天锡勇智,此万世一时也。而群臣不能济之以慎重,养之以敦朴,譬如乘轻车,驭骏马,冒险夜行,而仆夫又从后鞭之,岂不殆哉!臣愿陛下解辔秣马,以须东方之明,而徐行于九轨之道,甚未晚也。圣策曰「田畴辟,沟洫治,草木畅茂,鸟兽鱼鳖莫不各得其性」者,此百工有司之事也,曾何足以累陛下。陛下操其要,治其本,恭己无为,而物莫不尽其理,以生以死。若夫百工有司之事,自宰相不屑为之,而况于陛下乎。圣策曰「其富足以备礼,其和足以广乐,其治足以致刑,何施而可以臻此」。孔子曰:「百姓足,君孰与不足」。兔首瓠叶,可以行礼;扫地而祭,可以事天。礼之不备,非贫之罪也。管子曰:「仓廪实而知礼节」。臣不知陛下所谓富者,富民欤,抑富国与?陆贾曰:「将相和调则士豫附」。刘向曰:「众贤和于朝,则万物和于野」。今朝廷可谓不和矣。其咎安在?陛下不返求其本,而欲以力胜之。力之不能胜众也久矣。古者刀锯在前,鼎镬在后,而士犹犯之,今陛下躬蹈尧舜,未尝诛一无罪。欲弭众言,不过斥逐异议之臣而更用人。必不忍行亡秦偶语之禁,起东汉党锢之狱,多士何畏而不言哉?臣恐逐者不已,而争者益多,烦言交攻,愈甚于今日矣。欲望致和而广乐,岂不疏哉?古之求治者,将以措刑也。今陛下求治则欲致刑,此又群臣误陛下也。臣知其说矣,是出于荀卿。荀卿喜为异论,至以人性为恶,则其言治世刑重亦宜矣。而说者又以为《书》称唐虞之隆,刑故无小,而周之盛时,群饮者杀。臣请有以诘之。夏禹之时,大辟二百,周公之时,大辟五百,岂可谓周治而禹乱耶?秦为法及三族,汉除肉刑,岂可谓秦治而汉乱耶?致之言极也。天下幸而大治,使一日未安,陛下将变今之刑而用其极欤?天下几何其不叛也,徒闻其语而惧者已众矣。臣不意异端邪说惑误陛下,至于如此。且夫宥过无大,刑故无小,此用刑之常理也。至于今守之。岂独唐虞之隆而周之惑时哉。所以诛群饮者,意其非独群饮而已。如今之法所谓夜聚晓散者,使后世不知其详,而徒闻其语,则凡夜相过者,皆执而杀之,可乎?夫人相与饮酒而辄杀之,虽桀纣之暴,不至于此。而谓周公行之欤?圣策曰「方今之弊,可谓众矣,救之之术,必有本末,施之之宜,必有先后」。臣请论其本与其所宜先者,而陛下择焉。方今救弊之道,必先立事。立事之本,在于知人。则所施之宜,当先观大臣之知人与否耳。古之欲立非常之功者,必有知人之明。茍无知人之明,则循规矩,蹈绳墨,以求寡过。二者皆审于自知,而安于才分者也。道可以讲习而知,德可以勉强而能,惟知人之明不可学,必出于天资。如萧何之识韩信,此岂有法而可传者哉。以诸葛孔明之贤,而知人之明,则其所短,是以失之于马谡。而孔明亦审于自知,是以终身不敢用魏延。我仁祖之在位也,事无大小,一付之于法,人无贤不肖,一付之于公议。事已效而后行,人已试而后用,终不求非常之功者,诚以当时大臣不足以与于知人之明也。古之为医者,聆音察色,洞视五脏,则其治疾也,有剖胸决脾,洗濯胃肾之变。茍无其术,不敢行其事。今无知人之明,而欲立非常之功,解纵绳墨以慕古人,则是未能察脉而欲试华佗之方,其异于操刀而杀人者几希矣。房琯之称刘秩,关播之用李元平是也。至今以为笑矣。陛下观今之大臣,为知人欤?为不知人欤?乃者擢用众才,皆其造室握手之人,要结审固而后敢用,盖以为其人可与勠力同心,共致太平。曾未安席,而交口攻之者,如猬毛而起。陛下以此验之,其不知人也亦审矣。幸今天下无事,异同之论,不过渎乱圣听而已。若边隅有警,盗贼窃发,俯仰成败,呼吸变故,而所用之人,皆如今日,乍合乍散,临事解体,不可复知,则无乃误社稷欤?华佗不世出,天下未尝废医;萧何不世出,天下未尝废治。陛下必欲立非常之功,请待知人之佐。若犹未也,则亦诏左右之臣安分守法而已。圣策曰「生民以来,称至治者必曰唐虞成周之世,《诗》《书》所称,其迹可见。以至后世贤明之君,忠智之臣,相与忧勤,以营一代之业,虽未尽善,然要其所成就,亦必有可言者。其详著之」。臣以为此不可胜言也。其施设之方,各随其时而不可知。其所可知者,必畏天,必从众,必法祖宗。故其言曰:「戒之戒之。天惟显思。命不易哉」。又曰:「稽于众,舍己从人」。又曰:「丕显哉,文王谟。丕承哉,武王烈」。《诗》《书》所称,大略如此。未尝言天命不足畏,众言不足从,祖宗之法不足用也。苻坚用王猛,而樊世、仇腾、席宝不悦。魏郑公劝太宗以仁义,而封伦不信。凡今之人,欲陛下违众而自用者,必以此藉口。而陛下所谓贤明忠智者,岂非意在于此等欤?臣愿考二人之所行,而求之于今,王猛岂尝设官而牟利,魏郑公岂尝贷钱而取息欤?且其不悦者,不过数人,固不害天下之信且服也。今天下有心者怨,有口者谤,古之君臣相与忧勤以营一代之业者,似不如此。古语曰:「百人之聚,未有不公」。而况天下乎!今天下非之,而陛下不回,臣不知所税驾矣。《诗》曰:「譬彼舟流,不知所届。心之忧矣,不遑假寐」。区区之忠,惟陛下察之。臣谨昧死上对(《苏文忠公全集》卷九。又见《皇朝文鉴》卷一一○,《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五一,《国朝诸臣奏议》卷一一三,《苕溪渔隐丛话》后集卷三○,《历代名臣奏议》卷三六,《文章辨体汇选》卷一八九,《经济类编》卷一○,《古文渊鉴》卷四九。)。
集乙「三」作「二」。
刘沈认屐 北宋 · 苏轼
出处:全宋文卷一九六六、《苏文忠公全集》卷六五、《皇朝文鉴》卷一○七 创作地点:安徽省阜阳市
《南史》:刘凝之为人认所着屐,即予之。此人后得所失屐,送还,不肯复取。沈麟士亦为邻人认所着屐,麟士笑曰:「是卿屐耶」?即予之。邻人后得所失屐,送还之。麟士曰:「非卿屐耶」?笑而受之。此虽小节,然人处世,当如麟士,不当如凝之也。
书海南风土 北宋 · 苏轼
出处:全宋文卷一九七六、《苏文忠公全集》卷七一、《八代文钞》第二九册、名山胜概记、《古今图书集成》职方典卷一三八三、乾隆《广东通志》卷八九、光绪《琼州府志》卷二 创作地点:海南省海南省直辖县级行政区划儋州市
岭南天气卑湿,地气蒸溽,而海南为甚。夏秋之交,物无不腐坏者。人非金石,其何能久。然儋耳颇有老人,年百馀岁者,往往而是,八九十者不论也。乃知寿夭无定,习而安之,则冰蚕火鼠,皆可以生。吾尝湛然无思,寓此觉于物表,使折胶之寒,无所施其冽,流金之暑,无所措其毒,百馀岁岂足道哉!彼愚老人者,初不知此特如蚕鼠生于其中,兀然受之而已。一呼之温,一吸之凉,相续无有间断,虽长生可也,庄子曰:「天之穿之,日夜无隙,人则固塞其窦」。岂不然哉。九月二十七日,秋霖雨不止,顾视帏帐,有白蚁升馀,皆已腐烂,感叹不已。信手书。时戊寅岁也。
龙虎铅汞说(寄子由) 北宋 · 苏轼
出处:全宋文卷一九八○、《苏文忠公全集》卷七三 创作地点:广东省惠州市
人之所以生死,未有不自坎、离者。坎、离交则生,分则死,必然之道也。离为心,坎为肾,心之所然,未有不正,虽桀、蹠亦然。其所以为桀、蹠者,以内轻而外重,故常行其所不然者尔。肾强而溢,则有欲念,虽尧、颜亦然。其所以为尧、颜者,以内重而外轻,故常行其所然者耳。由此观之,心之性法而正,肾之性淫而邪,水火之德,固如是也。子产曰:「火烈,人望而畏之。水弱,人狎而侮之」。古之达者,未有不知此者也。龙者,汞也,精也,血也。出于肾,而肝藏之,坎之物也。虎者,铅也,气也,力也。出于心,而肺生之,离之物也。心动,则气力随之而作。肾溢,则精血随之而流。如火之有烟,未有复反于薪者也。世之不学道,其龙常出于水,故龙飞而汞轻;其虎常出于火,故虎走而铅枯。此生人之常理也。顺此者死,逆此者仙。故真人之言曰:「顺行则为人,逆行则为道」。又曰:「五行颠倒术,龙从火里出。五行不顺行,虎向水中生」。有隐者教予曰:「人能正坐,暝目调息,握固定心,息微则徐闭之(达摩胎息法,亦须闭。若如佛经,待其自止,恐汞不能到也。)。虽无所念,而卓然精明,毅然刚烈,如火之不可犯。息极则小通之,微则复闭之(方其通时,亦限一息,一息归之,已下丹田中也。)。为之推数,以多为贤,以久为功。不过十日,则丹田温而水上行,愈久愈温,几至如烹,上行如水,蓊然如云,烝于泥丸。盖离者,丽也,著物而见火之性也。吾目引于色,耳引于声,口引于味,鼻引于香,火辄随而丽之。今吾寂然无所引于外,火无所丽,则将焉往?水其所妃也,势必从之。坎者,陷也,物至则受水之性也,而况其妃乎?水火合,则火不炎而水自上,则所谓『龙从火里出』也。龙出于火,则龙不飞,而汞不乾。旬日之外,脑满而腰足轻,方闭息时,常卷舌而上,以舐悬痈,虽不能到,而意到焉,久则能到也。如是不已,则汞下入口。方调息时,则漱而烹之,须满口而后咽(若未满,且留口中,俟后次也。)。仍以空气送至下丹田,常以意养之,久则化而为铅。此所谓『虎向水中生』也」。此论奇而通,妙而简,决为可信者。然吾有大患,平生发此志愿百十回矣,皆缪悠无成,意此道非捐躯以赴之,刳心以受之,尽命以守之,不能成也。吾今年已六十,名位破败,兄弟隔绝,父子离散,身居蛮夷,北归无日,区区世味,亦可知矣。若复缪悠于此,真不如人矣。故数日来,别发誓愿。譬如古人避难穷山,或使绝域,齧草啖雪,彼何人哉!已令造一禅榻、两大案,明窗之下,专欲治此。并已作乾蒸饼百枚。自二月一日为首,尽绝人事。饥则食此饼,不饮汤水,不啖食物,细嚼以致津液,或饮少酒而已。午后,略睡。一更便卧,三更乃起,坐以待旦。有日采日,有月采月,馀时非数息炼阴,则行今所谓龙虎诀尔。如此百日,或有所成。不读书著文,且一时阁起,以待异日。不游山水,除见道人外,不接客,不会饮,无益也。深恐易流之性,不能终践此言,故先书以报,庶几他日有惭于弟而不敢变也。此事大难,不知其果然不惭否?此书既以自坚,又欲以发弟也。卷舌以舐悬痈,近得此法,初甚秘惜之。此禅家所谓「向上一路子,千圣不传人」,所见如此,虽可笑,然极有验也。但行之数日间,舌下筋急痛,当以渐驯致。若舌尖果能及悬痈,则致华池之水,莫捷于此也。又言:「此法名『洪炉上一点雪」』。宜自秘之。
十八大阿罗汉颂(有跋) 北宋 · 苏轼
出处:全宋文卷一九八六、《苏文忠公全集》卷二○、《文章辨体汇选》卷四六一、《八代文钞》第二九册、《东坡禅喜集》卷一、康熙《禺峡山志》卷二 创作地点:海南省海南省直辖县级行政区划儋州市
蜀金水张氏,画十八大阿罗汉。轼谪居儋耳,得之民间。海南荒陋,不类人世,此画何自至哉!久逃空谷,如见师友,乃命过躬易其装标,设灯涂香果以礼之。张氏以画罗汉有名唐末,盖世擅其艺。今成都僧敏行,其玄孙也,梵相奇古,学术渊博,蜀人皆曰:「此罗汉化生其家也」。轼外祖父程公,少时游京师,还,遇蜀乱,绝粮不能归,困卧旅舍。有僧十六人往见之,曰:「我,公之邑人也」。各以钱二百贷之,公以是得归,竟不知僧所在。公曰:「此阿罗汉也」。岁设大供四。公年九十,凡设二百馀供。今轼虽不亲睹至人,而困厄九死之馀,鸟言卉服之间,获此奇胜,岂非希阔之遇也哉?乃各即其体像,而穷其思致,以为之颂。
第一尊者,结跏正坐,蛮奴侧立。有鬼使者,稽颡于前,侍者取其书通之。颂曰:
月明星稀,孰在孰亡。煌煌东方,惟有启明。咨尔上座,及阿阇黎。代佛出世,惟大弟子。
第二尊者,合掌趺坐,蛮奴捧牍于前。老人发之,中有琉璃器,贮舍利十数。颂曰:
佛无灭生,通塞在人。墙壁瓦砾,谁非法身。尊者歛手,不起于坐。示有敬耳,起心则那。
第三尊者,抹乌木养和,正坐。下有白沐猴献果,侍者执盘受之。颂曰:
我非标人,人莫吾识。是雪衣者,岂具眼只。方食知献,何愧于猿。为语柳子,勿憎王孙。
第四尊者,侧坐,屈三指答胡人之问。下有蛮奴捧函,童子戏捕龟者。颂曰:
彼问云何,计数以对。为三为七,莫有知者。雷动风行,屈信指间。汝观明月,在我指端。
第五尊者,临渊涛,抱膝而坐。神女出水中,蛮奴受其书。颂曰:
形与道一,道无不在。天宫鬼府,奚往而碍。婉彼奇女,跃于涛泷。神马居舆,摄衣从之。
第六尊者,右手支颐,左手拊稚师子。顾视侍者,择瓜而剖之。颂曰:
手拊雏猊,目视瓜献。甘芳之意,若达于面。六尘并入,心亦遍知。即此知者,为大摩尼。
第七尊者,临水侧坐。在龙出焉,吐珠其手中。胡人持短锡杖,蛮奴捧钵而立。颂曰:
我以道眼,为传法宗。尔以愿力,为护法龙。道成愿满,见佛不怍。尽取玉函,以畀思邈。
第八尊者,抱膝而坐,加肘其上。侍者汲水过前,有神人涌出于地,捧槃献宝。颂曰:
尔以舍来,我以慈受。各获其心,宝则谁有。视我如尔,取与则同。我尔福德,如四方空。
第九尊者,食已襆钵,持数珠,诵咒而坐。下有童子,构火具茶,又有埋筒注水莲池中者。颂曰:
饭食巳异,襆钵而坐。童子茗供,吹籥发火。我作佛事,渊乎妙哉。空山无人,水流花开。
第十尊者,执经正坐。有仙人侍女焚香于前。颂曰:
飞仙玉洁,侍女云眇。稽首炷香,敢问至道。我道大同,有觉无修。岂不长生,非我所求。
第十一尊者,趺坐焚香。侍者拱手,胡人捧函而立。颂曰:
前圣后圣,相喻以言。口如布谷,而意莫传。鼻观寂如,诸根自例。孰知此香,一炷千偈。
第十二尊者,正坐入定枯木中。其神腾出于上,有大蟒出其下。颂曰:
默坐者形,空飞者神。二俱非是,孰为此身?佛子何为,怀毒不已。愿解此相,问谁缚尔。
第十三尊者,倚杖垂足侧坐。侍者捧函而立,有虎过前,有童子怖匿而窃窥之。颂曰:
是与我同,不噬其妃。一念之差,堕此髬髵。导师悲悯,为尔颦叹。以尔猛烈,复性不难。
第十四尊者,持铃杵,正坐诵咒。侍者整衣于右,胡人横短锡跪坐于左。有虬一角,若仰诉者。颂曰:
彼髯而虬,长跪自言。特角亦来,身移怨存。以无言音,诵无说法。风止火灭,无相仇者。
第十五尊者,须眉皆白,袖手趺坐。胡人拜伏于前,蛮奴手持拄杖,侍者合掌而立。颂曰:
闻法最先,事佛亦久。耄然众中,是大长老。薪水井臼,老矣不能。摧伏魔军,不战而胜。
第十六尊者,横如意趺坐。下有童子发香篆,侍者注水花盆中。颂曰:
盆花浮红,篆烟缭青。无问无答,如意自横。点瑟既希,昭琴不鼓。此间有曲,可歌可舞。
第十七尊者,临水侧坐,仰观飞鹤。其一既下集矣,侍者以手拊之。有童子提竹篮,取果实投水中。颂曰:
引之浩茫,与鹤皆翔。藏之幽深,与鱼皆沉。大阿罗汉,入佛三昧。俯仰之间,再拊海外。
第十八尊者,植拂支颐,瞪目而坐。下有二童子,破石榴以献。颂曰:
植拂支颐,寂然跏趺。尊者所游,物之初耶。闻之于佛,及吾子思。名不用处,是未发时。
佛灭度后,阎浮提众生刚狠自用,莫肯信入。故诸贤圣皆隐不现,独以像设遗言,提引未悟,而峨眉、五台、卢山、天台犹出光景变异,使人了然见之。轼家藏十六罗汉像,每设茶供,则化为白乳,或凝为雪花桃李芍药,仅可指名。或云:罗汉慈悲深重,急于接物,故多现神变。傥其然乎?今于海南得此十八罗汉像,以授子由弟,使以时修敬,遇夫妇生日,辄设供以祈年集福,并以前所作颂寄之。子由以二月二十日生,其妇德阳郡夫人史氏,以十一月十七日生。是岁中元日题。
上清储祥宫碑 北宋 · 苏轼
出处:全宋文卷一九九三、《苏文忠公全集》卷一七、《皇朝文鉴》卷七七、《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一二六、《邵氏闻见后录》卷五、《文章正宗》续集卷一五、《文编》卷五五、《文章辨体汇选》卷六四六、嘉庆《汴京遗迹志》卷一六、《古今图书集成》职方典卷三八四、雍正《河南通志》卷七九、乾隆《祥符县志》卷四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元祐六年六月丙午,制诏臣轼,上清储祥宫成,当书其事于石。臣轼拜手稽首言曰:「臣以书命待罪北门,记事之成,职也。然臣愚不知宫之所以废兴,与凡财用之所从出,敢昧死请」。乃命有司具其事以诏臣轼。始,太宗皇帝以圣文神武佐太祖定天下。既即位,尽以太祖所赐金帛作上清宫朝阳门之内,旌兴王之功,且为五代兵革之馀遗民赤子,请命上帝,以至道元年正月宫成,民不知劳,天下颂之。至庆历三年十二月,有司不戒于火,一夕而烬。自是为荆棘瓦砾之场,凡三十七年。元丰二年二月,神宗皇帝始命道士王太初居宫之故地,以法箓符水为民禳禬,民趋归之,稍以其力脩复祠宇。诏用日者言,以宫之所在为国家子孙地,乃赐名上清储祥宫。且赐度牒与佛庙神祠之遗利,为钱一千七百四十七万,又以官田十四顷给之,刻玉如汉张道陵所用印,及所被冠佩剑履以赐太初,所以宠之者甚备。宫未成者十八,而太初卒,太皇太后闻之,喟然叹曰:「民不可劳也,兵不可役也,大司徒钱不可发也,而先帝之意不可以不成」。乃敕禁中供奉之物,务从约损,斥卖珠玉以巨万计,凡所谓以天下养者,悉归之储祥,积会所赐,为钱一万七千六百二十八万,而宫乃成。内出白金六千三百馀两,以为香火瓜华之用。召道士刘应贞嗣行大初之法,命入内供奉官陈衍典领其事。起四年之春,讫六年之秋,为三门两庑,中大殿三,旁小殿九,钟经楼二,石坛一,建斋殿于东,以待临幸,筑道馆于西,以居其徒,凡七百馀间。雄丽靖深,为天下伟观,而民不知、有司不与焉。呜呼,其可谓至德也已矣!臣谨按道家者流,本出于黄帝、老子。其道以清净无为为宗,以虚明应物为用,以慈俭不争为行,合于《周易》「何思何虑」、《论语》「仁者静寿」之说,如是而已。自秦、汉以来,始用方士言,乃有飞仙变化之术,《黄庭》、《大洞》之法,太上,天真、木公、金母之号,延康、赤明、龙汉,开皇之纪,天皇、太一、紫微、北极之祀,下至于丹药奇技,符箓小数,皆归于道家,学者不能必其有无。然臣尝窃论之:黄帝、老子之道,本也。方士之言,末也。脩其本而末自应。故仁义不施,则《韶濩》之乐不能以降天神。忠信不立,则射乡之礼,不能以致刑措。汉兴,盖公治黄、老,而曹参师其言,以谓治道贵清静,而民自定。以此为政,天下歌之曰:「萧何为法,讲若画一。曹参代之,守而勿失。载其清静,民以宁壹」。其后文景之治,大率依本黄、老,清心省事,薄歛缓狱,不言兵而天下富。臣观上与太皇太后所以治天下者,可谓至矣。检身以律物,故不怒而威;捐利以予民,故不藏而富;屈己以消兵,故不战而胜;虚心以观世,故不察而明。虽黄帝、老子,其何以加此。本既立矣,则又恶衣菲食,卑宫室,陋器用,斥其赢馀,以成此宫,上以终先帝未究之志,下以为子孙无疆之福。宫成之日,民大和会,鼓舞讴歌,声闻于天,天地喜答,神只来格,祝史无求,福禄自至,时万时亿,永作神主。故曰「修其本而末自应」,岂不然哉!臣既书其事,皇帝若曰:「大哉太祖之功,太宗之德,神宗之志,而圣母成之。汝作铭诗,而朕书其首曰上清储祥宫碑」。臣轼拜手稽首献铭曰:
天之苍苍,正色非耶?其视下也,亦若斯耶?我筑上清,储祥之宫。无以来之,其肯我从。元祐之政,媚于上下。何脩何营,曰是四者。民怀其仁,吏服其廉,鬼畏其正,神予其谦。帝既子民,维子之视。云何事帝,而瘠其子。允哲文母,以公灭私。作宫千柱,人初不知。于皇祖宗,在帝左右。风马云车,从帝来狩。阅视新宫,察民之言。佑我文母,及其孝孙。孝孙来飨,左右耆耇。无竞惟人,以燕我后。多士为祥,文母所培。我膺受之,笃其成材。千石之钟,万石之簴。相以铭诗,震于四海。
司马温公神道碑 北宋 · 苏轼
出处:全宋文卷一九九三、《苏文忠公全集》卷一七、《名臣碑传琬琰集》上卷六、《邵氏闻见后录》卷二一、《文章正宗》续集卷五、《诗林广记》后集卷六、《方舆胜览》卷三五、《秘笈新书》卷一二、《文编》卷五八、《文章类选》卷二九、《文章辨体汇选》卷六七三、《三续古文奇赏》卷二一、《奇赏斋古文汇编》卷二一七、《古今图书集成》职方典卷四七六、《山右石刻丛编》卷一五、康熙《解州志》卷二、雍正《山西通志》卷一八九、《宋元学案补遗》卷八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上即位之三年,朝廷清明,百揆时叙,民安其生,风俗一变。异时薄夫鄙人,皆洗心易德,务为忠厚,人人自重,耻言人过,中国无事,四夷稽首请命。惟西羌夏人,叛服不常,怀毒自疑,数入为寇。上命诸将按兵不战,示以形势,不数月,生致大首领鬼章青宜结阙下。夏人十数万寇泾原,至镇戎城下,五日无所得,一夕遁去。而西羌兀征声延以其族万人来降。黄河始决曹村,既筑灵平,复决小吴,横流五年,朔方骚然,而今岁之秋,积雨弥月,河不大溢,及冬,水入地益深,有北流赴海复禹旧迹之势。凡上所欲,不求而获,而其所恶,不麾而去。天下晓然知天意与上合,庶几复见至治之成,家给人足,刑措不用,如咸平、景德间也。或以问臣轼:「上与太皇太后安所施设而及此」?臣轼对曰:「在《易·大有》:『上九:自天祐之,吉,无不利』。孔子曰:『天之所助者,顺也。人之所助者,信也。履信思乎顺,又以尚贤也。是以自天祐之,吉无不利』。今二圣躬信顺以先天下,而用司马公以致天下士,应是三德矣。且以臣观之,公,仁人也。天相之矣」。「何以知其然也」?曰:「公以文章名于世,而以忠义自结人主。朝廷知之可也,四方之人何自知之?士大夫知之可也,农商走卒何自知之?中国知之可也,九夷八蛮何自知之?方其退居于洛,眇然如颜子之在陋巷,累然如屈原之在陂泽,其与民相忘也久矣,而名震天下如雷霆,如河汉,如家至而日见之。闻其名者,虽愚无知如妇人孺子,勇悍难化如军伍夷狄,以至于奸邪小人,虽恶其害己仇而疾之者,莫不歛衽变色,咨嗟太息,或至于流涕也。元丰之末,臣自登州入朝,过八州以至京师,民知其与公善也,所在数千人,聚而号呼于马首曰:『寄谢司马丞相,慎毋去朝廷,厚自爱以活百姓』。如是者,盖千馀里不绝。至京师,闻士大夫言,公初入朝,民拥其马,至不得行,卫士见公,擎跽流涕者,不可胜数,公惧而归洛。辽人、夏人遣使入朝,与吾使至虏中者,虏必问公起居,而辽人敕其边吏曰:『中国相司马矣,慎毋生事开边隙』。其后公薨,京师之民罢市而往吊,鬻衣以致奠,巷哭以过车者,盖以千万数。上命户部侍郎赵瞻、内侍省押班冯宗道,护其丧归葬。瞻等既还,皆言民哭公哀甚,如哭其私亲。四方来会葬者,盖数万人。而岭南封州父老相率致祭,且作佛事以荐公者,其词尤哀。炷芗于手顶以送公葬者,凡百馀人,而画像以祠公者,天下皆是也。此岂人力也哉?天相之也!匹夫而能动天,亦必有道矣。非至诚一德,其孰能使之?《记》曰:『惟天下之至诚,为能尽其性;能尽其性,则能尽人之性;能尽人之性,则能尽物之性;能尽物之性,则可以赞天地之化育矣』。《书》曰:『惟尹躬暨汤,咸有一德,克享天心』。又曰:『德惟一,动罔不吉。德二三,动罔不凶』。或以千金与人而人不喜,或以一言使人而人死之者,诚与不诚故也。稽天之潦,不能终朝,而一线之溜,可以达石者,一与不一故也。诚而一,古之圣人不能加毫末于此矣,而况公乎!故臣论公之德,至于感人心,动天地,巍巍如此,而蔽之以二言,曰诚、曰一」。公讳光,字君实,其先河内人,晋安平献王孚之后,王之裔孙征东大将军阳始葬今陕州夏县涑水乡,子孙因家焉。曾祖讳政,以五代衰乱不仕,赠太子太保。祖讳炫,举进士,试秘书省校书郎,终于耀州富平县令,赠太子太傅。考讳池,宝元、庆历间名臣,终于兵部郎中,天章阁待制,赠太师温国公。曾祖妣薛氏,祖妣皇甫氏,妣聂氏,皆封温国太夫人。公始以进士甲科事仁宗皇帝,至天章阁待制,知谏院。始发大议,乞立宗子为后,以安宗庙,宰相韩琦等因其言,遂定大计。事英宗皇帝为谏议大夫,龙图阁直学士。论陕西刺义勇为民患,及内侍任守忠奸蠹,乞斩以谢天下,守忠竟以谴死。又论濮安懿王当准先朝封赠期亲尊属故事,天下韪之。事神宗皇帝,为翰林学士,御史中丞。西戎部将嵬名山欲以横山之众降,公极论其不可纳,后必为边患,已而果然。劝帝不受尊号,遂为万世法。及王安石为相,始行青苗、助役、农田水利,谓之新法,公首言其害,以身争之。当时士大夫不附安石,言新法不便者,皆倚公为重。帝以公为枢密副使,公以言不行,不受命。乃以为端明殿学士,出知永兴军,遂以留司御史台及提举崇福宫,退居于洛十有五年。及上即位,太皇太后摄政,起公为门下侍郎,迁正议大夫,遂拜左仆射。公首更诏书以开言路,分别邪正,进退其甚者十馀人。旋罢保甲、保马、市易及诸道新行盐铁茶法,最后遂罢助役、青苗。方议取士择守令监司以养民,期于富而教之,凛凛乎向至治矣。而公卧病,以元祐元年九月丙辰朔,薨于位,享年六十八。太皇太后闻之恸,上亦感涕不已。时方祀明堂,礼成不贺。二圣皆临其丧,哭之哀甚,辍视朝。赠太师温国公,襚以一品礼服,谥曰文正。官其亲属十人。公娶张氏,礼部尚书存之女,封清河郡君,先公卒,追封温国夫人。子三人,童、唐皆早亡,康,今为秘书省校书郎。孙二人,植、桓皆承奉郎。以元祐三年正月辛酉,葬于陕之夏县涑水南原之晁村。上以御篆表其墓道,曰忠清粹德之碑,而其文以命臣轼。臣盖尝为公行状,而端明殿学士范镇取以志其墓矣,故其详不复再见,而独论其大槩。议者徒见上与太皇太后进公之速,用公之尽,而不知神宗皇帝知公之深也。自士庶人至于卿大夫,相与为宾师朋友,道足以相信,而权不足以相休戚,然犹同己则亲之,异己则疏之,未有闻过而喜,受诲而不怒者也,而况于君臣之间乎?方熙宁中,朝廷政事与公所言无一不相违者,书数十上,皆尽言不讳,盖自敌以下所不能堪,而先帝安受之,非特不怒而已,乃欲以为左右辅弼之臣,至为叙其所著书,读之于迩英阁,不深知公,而能如是乎?二圣之知公也,知之于既同;而先帝之知公也,知之于方异。故臣以先帝为难。昔齐神武皇帝寝疾,告其子世宗曰:「侯景专制河南十四年矣,诸将皆莫能敌,惟慕容绍宗可以制之。我故不贵,留以遗汝」。而唐太宗亦谓高宗:「汝于李绩无恩,我今责出之,汝当授以仆射」。乃出绩于叠州都督。夫齐神武、唐太宗,虽未足以比隆先帝,而绍宗与绩,亦非公之流,然古之人君所以为其子孙长计远虑者,类皆如此。宁其身亡不受知人之名,而使其子孙专享得贤之利。先帝知公如此,而卒不尽用,安知其意不出于此乎?臣既书其事,乃拜手稽首而作诗曰:
于皇上帝,子惠我民。孰堪顾天,惟圣与仁。圣子受命,如尧之初。神母诏之,匪亟匪徐。圣神无心,孰左右之。民自择相,我兴授之。其相惟何,太师温公。公来自西,一马二童。万人环之,如渴赴泉。孰不见公,莫如我先。二圣忘己,惟公是式。公亦无我,惟民是度。民曰乐哉,既相司马。尔贾于途,我耕于野。士曰时哉,既用君实。我后子先,时不可失。公如麟凤,不鸷不搏。羽毛毕朝,雄狡率服。为政一年,疾病半之。功则多矣,百年之思。知公于异,识公于微。匪公之思,神考是怀。天子万年,四夷来同。荐于清庙,神考之功。
富郑公神道碑 北宋 · 苏轼
出处:全宋文卷一九九四、《苏文忠公全集》卷一八、《皇朝文鉴》卷一四七、《名臣碑传琬琰集》上卷五、《能改斋漫录》卷八、《三朝名臣言行录》卷二、《记纂渊海》卷五八、《文章正宗》续集卷四、《文章辨体汇选》卷六七三、《三续古文奇赏》卷二一、《奇赏斋古文汇编》卷一七、乾隆《河南府志》卷八八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宋兴百三十年,四方无虞,人物岁滋。盖自秦、汉以来,未有若此之盛者。虽所以致之非一道,而其要在于兵不用,用不久,常使智者谋之而仁者守之,虽至于无穷可也。契丹自晋天福以来,践有幽、蓟,北鄙之警,略无宁岁,凡六十有九年。至景德元年,举国来寇,攻定武,围高阳,不克,遂陷德清以犯天雄。真宗皇帝用宰相寇准计,决策亲征,既次澶渊,诸道兵大会行在。虏既震动,兵始接,射杀其骁将顺国王挞览。虏惧,遂请和。时诸将皆请以兵会界河上,邀其归,徐以精甲蹑其后,歼之。虏惧,求哀于上。上曰:「契丹、幽、蓟,皆吾民也,何多以杀为」!遂诏诸将按兵勿伐,纵契丹归国。虏自是通好守约,不复盗边者三十有九年。及赵元昊叛,西方转战连年,兵久不决。契丹之臣有贪而喜功者,以我为怯,且厌兵,遂教其主设词以动我,欲得晋高祖所与关南十县。庆历二年,聚重兵境上,遣其臣萧英、刘六符来聘。兵既压境,而使来非时,中外忿之。仁宗皇帝曰:「契丹吾兄弟之国,未可弃也,其有以大镇抚之」。命宰相择报聘者。时虏情不可测,群臣皆莫敢行。宰相举右正言、知制诰富公,公即入对便殿,叩头曰:「主忧臣辱,臣不敢爱其死」。上为动色,乃以公为接伴。英等入境,上遣中使劳之,英托足疾不拜。公曰:「吾尝使北,病卧车中,闻命辄起拜。今中使至而公不起,此何礼也」?英矍然起拜。公闻怀与语,不以夷狄待之。英等见公倾盖,亦不复隐其情,遂去左右,密以其主所欲得者告公,且曰:「可从,从之;不可从,更以一事塞之」。公具以闻。上命御史中丞贾昌朝馆伴,不许割地,而许增岁币,且命公报聘。既至,六符馆之,反往十数,皆论割地必不可状。及见虏主,问故。虏主曰:「南朝违约,塞雁门,增塘水,治城隍,籍民兵,此何意也?群臣请举兵而南,寡人以谓不若遣使求地,求而不获,举兵未晚也」。公曰:「北朝忘章圣皇帝之大德乎?澶渊之役,若从诸将言,北兵无得脱者。且北朝与中国通好,则人主专其利,而臣下无所获。若用兵,则利归臣下,而人主任其祸。故北朝诸臣争劝用兵者,此皆其身谋,非国计也」。虏主惊曰:「何谓也」?公曰:「晋高祖欺天叛君,而求助于北,末帝昏乱,神人弃之。是时中国狭小,上下离叛,故契丹全师独克。虽虏获金币,充牣诸臣之家,而壮士健马,物故太半,此谁任其祸者。今中国提封万里,所在精兵以百万计,法令修明,上下一心,北朝欲用兵,能保其必胜乎」?曰:「不能」。公曰:「胜负未可知。就使其胜,所亡士马,群臣当之欤,抑人主当之欤?若通好不绝,岁币尽归人主,臣下所得,止奉使者岁一二人耳,群臣何利焉」!虏主大悟,首肯者久之。公又曰:「塞雁门者,以备元昊也。塘水始于何承矩,事在通好前,地卑水聚,势不得不增。城隍皆脩旧,民兵亦旧籍,特补其缺耳,非违约也。晋高祖以卢龙一道赂契丹,周世宗复伐取关南,皆异代事。宋兴已九十年,若各欲求异代故地,岂北朝之利也哉?本朝皇帝之命使臣,则有词矣。曰:『朕为祖宗守国,必不敢以其地与人。北朝所欲,不过利其租赋耳。朕不欲以地故,多杀两朝赤子,故屈己增币以代赋入。若北朝必欲得地,是志在败盟,假此为词耳。朕亦安得独避用兵乎?澶渊之盟,天地鬼神实临之。今北朝首发兵端,过不在朕。天地鬼神,岂可欺也哉』」!虏大感悟,遂欲求婚。公曰:「婚姻易以生隙,人命脩短不可知,不若岁币之坚久也。本朝长公主出降,赍送不过十万缗,岂若岁币无穷之获哉」?虏主曰:「卿且归矣,再来,当择一授之,卿其遂以誓书来」。公归复命,再聘,受书及口传之词于政府,既行次乐寿,谓其副曰:「吾为使者而不见国书,万一书词与口传者异,则吾事败矣」。发书视之,果不同。乃驰还都,以晡入见,宿学士院一夕,易书而行。既至,虏不复求婚,专欲增币,曰:「南朝遗我书当曰献,否则曰纳」。公争不可。虏主曰:「南朝既惧我矣,何惜此二字,若我拥兵而南,得无悔乎」?公曰:「本朝皇帝兼爱南北之民,不忍使蹈锋镝,故屈己增币,何名为惧哉?若不得已而至于用兵,则南北敌国,当以曲直为胜负,非使臣之所忧也」。虏主曰:「卿勿固执,自古亦有之」。公曰:「自古惟唐高祖借兵于突厥,故臣事之。当时所遗,或称献、纳,则不可知。其后颉利为太宗所擒,岂复有此礼哉」!公声色俱厉,虏知不可夺,曰:「吾当自遣人议之」。于是留所许增币誓书,复使耶律仁先及六符以其国誓书来,且求为献、纳。公奏曰:「臣既以死拒之,虏气折矣,可勿复许,虏无能为也」。上从之,增币二十万,而契丹平。北方无事,盖又四十八年矣。契丹君臣至今诵其语,守其约不忍败者,以其心晓然,知通好用兵利害之所在也。故臣尝窃论之,百馀年间,兵不大用者,真宗、仁宗之德,而寇准与公之功也。公讳弼,字彦国,河南人。曾大父内黄令讳处谦,大父商州马步使讳令荀,考尚书都官员外郎讳言,皆以公贵,赠太师中书令、尚书令,封邓、韩、秦三国公。曾祖母刘氏,祖母赵氏,母韩氏,封鲁、韩、秦三国太夫人。公幼笃学,有大度,范仲淹见而识之,曰:「此王佐才也」。怀其文以示王曾、晏殊,殊即以女妻之。仁宗复制科,仲淹谓公曰:「子当以是进」。天圣八年,公以茂材异等中第,授将作监丞,知河南府长水县。用李迪辟,签书河阳节度判官事。丁秦国公忧,服除,会郭后废,范仲淹等争之,贬知睦州。公上言:「朝廷一举而获二过,纵不能复后,宜还仲淹,以来忠言」。通判绛州。景祐四年,召试馆职,迁太子中允、直集贤院。从王曾辟,通判郓州。宝元初,赵元昊反。公上疏陈八事,且言:「元昊遣使求割地邀金帛,使者部从仪物如契丹,而词甚倨,此必元昊腹心谋臣自请行者。宜出其不意,斩之都市」。又言:「夏守赟,庸人也,平时犹不当用,而况艰难之际,可为枢密乎」!议者以为有宰相气。召还,为开封府推官,擢知谏院。康定元年,日食正旦。公言请罢燕彻乐,虽虏使在馆,亦宜就赐饮食而已。执政以为不可。公曰:「万一北虏行之,为朝廷羞」。后使虏,还者云:「虏中罢燕」。如公言,仁宗深悔之。初,宰相恶闻忠言,下令禁越职言事。公因论日食,以谓应天变莫若通下情,遂除其禁。元昊寇鄜延,杀二万人,破金明,擒李士斌,延帅范雍、钤辖卢守勤闭门不救,中贵人黄德和引兵先走,刘平、石元孙战死,而雍、守勤归罪于通判计用章、都监李康伯,皆窜岭南,德和诬奏平降贼,诏以兵围守其家。公言:「平自环庆引兵来援,以奸臣不救,故败,竟骂贼不食而死,宜恤其家。守勤、德和皆中官,怙势诬人,冀以自免,宜竟其狱」。枢密院奏方用兵,狱不可遂。公言:「大臣附下罔上,狱不可不竟」。时守勤男昭序为御药,公奏乞罢之,德和竟坐腰斩。延州民二十人诣阙告急,上召问,具得诸将败亡状。执政恶之,命边郡禁民擅赴阙者。公言:「此非陛下意,宰相恶上知四方有败耳,民有急,不得诉之朝,则西走元昊,北走契丹矣」。夏守赟为陕西都总管,又以入内都知王守忠为都钤辖。公言:「用守赟既为天下笑,而守忠钤辖乃与唐中官监军无异,将吏必怨惧,卢守勤、黄德和覆车之辙,可复蹈乎」?诏罢守忠。时又用观察使魏昭炳为同州,郑守忠为殿前都指挥使,高化为步军都指挥使。公言:「昭炳乳臭儿,必败事;守忠与化故亲事官,皆驽才小人,不可用」。诏遣侍御史陈洎往陕西督脩城,且城潼关。公言:「天子守在四夷,今城潼关,自关以西为弃之耶」?语皆侵执政。自用兵以来,吏民上书者甚众,初不省用。公言:「知制诰本中书属官,可选二人置局,中书考其所言,可用用之」。宰相以付学士,公言:「此宰相偷安,欲以天下是非尽付他人」。乞与廷辩。又言:「边事系国安危,不当专委枢密院。周宰相魏仁浦兼枢密使,国初范质、王溥亦以宰相参知枢密院事。今兵兴,宜使宰相以故事兼领」。仁宗曰:「军国之务,当尽归中书,枢密非古官」。然未欲遽废,内降令中书同议枢密院事,且书其检。宰相以内降纳上前,曰:「恐枢密院谓臣夺权」。公曰:「此宰相避事耳,非畏夺权也」。时西夏首领吹同乞砂、吹同乞山各称伪将相来降,补借奉职,羁置荆湖。公言:「二人之降,其家已族矣,当厚赏以劝来者」。上命以所言送中书。公见宰相,论之,宰相初不知也。公叹曰:「此岂小事而宰相不知耶」?更极论之,上从公言,以宰相兼枢密使。除盐铁判官,迁太常丞,史馆脩撰,奉使契丹。二年,改右正言、知制诰,纠察在京刑狱。时有用伪牒为僧者,事觉,乃堂吏为之。开封按馀人而不及吏。公白执政,请以吏付狱。执政指其坐曰:「公即居此,无为近名」。公正色不受其言,曰:「必得吏乃止」。执政滋不悦,故荐公使契丹,欲因事罪之。欧阳脩上书引颜真卿使李希烈事留公,不报。使还,除吏部郎中、枢密直学士,恳辞不受。始受命,闻一女卒,再受命,闻一男生,皆不顾而行。得家书,不发而焚之,曰:「徒乱人意」。寻迁翰林学士。公见上力辞,曰:「增岁币,非臣本志也,特以朝廷方讨元昊,未暇与虏角,故不敢以死争,其敢受赏乎」!庆历三年三月,遂命公为枢密副使,辞之愈力。改授资政殿学士兼翰林侍读学士。七月,复除枢密副使。公言:「虏既通好,议者便谓无事,边备渐弛,虏万一败盟,臣死且有罪。非独臣不敢受,亦愿陛下思夷狄轻侮中原之耻,卧薪尝胆,不忘脩政」。因以告纳上前而罢。逾月,复除前命。时元昊使辞,群臣班紫宸殿门,上俟公缀枢密院班,乃坐,且使宰相章德象谕公曰:「此朝廷特用,非以使虏故也」。公不得已乃受。时晏殊为相,范仲淹为参知政事,杜衍为枢密使,韩琦与公副之,欧阳脩、余靖、王素、蔡襄为谏官,皆天下之望。鲁人石介作《庆历圣德诗》,历颂群臣,皆得其实。曰:「维仲淹、弼,一夔一契」。天下不以为过。公既以社稷自任,而仁宗责成于公与仲淹,望太平于期月之间,数以手诏督公等条具其事。又开天章阁召公等,公等坐,且给笔札,使书其所欲为者,遣中使二人更往督之,且命仲淹主西事,公主北事。公遂与仲淹各上当世之务十馀条。又自上河北安边十三策,大略以进贤、退不肖、止侥倖、去宿弊为本,欲渐易诸路监司之不才者,使澄汰所部吏,于是小人始不悦矣。元昊遣使以书来,称男而不臣。公言:「契丹臣元昊而我不臣,则契丹为无敌于天下」。不可许。乃却其使,卒臣之。四年七月,契丹来告,举兵讨元昊。十二月,诏册元昊为夏国主,使将行而止之,以俟虏使。公曰:「若虏使未至而行,则事自我出,既至,则恩归契丹矣」。从之。是岁契丹受礼云中,且发兵,会元昊伐呆儿族,于河东为近。上问公曰:「虏得无与元昊袭我乎」?公曰:「虏自得幽、蓟,不复由河东入寇者,以河北平易富饶,而河东崄瘠,且虞我出镇定,捣燕蓟之虚也。今兵出无名,契丹大国,决不为此。就使妄动,当出我不意,不应先言受礼云中也。元昊本与契丹约,相左右以困中国,今契丹背约,结好于我,独获重币,元昊有怨言,故虏筑威塞州以备之,呆儿屡杀威塞人,虏疑元昊使之,故为是役,安能合而寇我哉」!或请调发为备。公曰:「虏虽不来,犹欲以虚声困我,若调发,正堕其计。臣请任之。虏若入寇,臣为罔上且误国」。上乃止,虏卒不动。公谓契丹异日作难,必于河朔。既上十三策,又请守一郡行其事。小人怨公不已,而大臣亦有以飞语谗公者。上虽不信,公惧,因保州贼平,求为河北宣抚使以避之。使将还,除资政殿学士、知郓州兼京东西路安抚使,谗者不已,罢安抚使。岁馀,谗不验。加给事中,移知青州兼京东东路安抚使。河朔大水,民流京东。公择所部丰稔者五州,劝民出粟,得十五万斛,益以官廪,随所在贮之。得公私庐舍十馀万区,散处其人,以便薪水。官吏自前资待阙、寄居者,皆给其禄,使即民所聚,选老弱病瘠者廪之。山林河泊之利,有可取以为生者,听流民取之,其主不得禁。官吏皆书其劳约为奏请,使他日得以次受赏于朝。率五日,辄遣人以酒肉糗饭劳之,出于至诚,人人为尽力。流民死者,为大冢葬之,谓之丛冢,自为文祭之。明年麦大熟,流民各以远近受粮而归,凡活五十馀万人。募而为兵者又万馀人。上闻之,遣使劳公,即拜礼部侍郎。公曰:「救灾,守臣职也」。辞不受。前此救灾者,皆聚民城郭中,煮粥食之,饥民聚为疾疫,及相蹈藉死,或待次数日不食,得粥皆僵仆,名为救之而实杀之。自公立法,简便周至,天下传以为法,至于今,不知所活者几千万人矣。王则据贝州叛,齐州禁兵马达、张青与奸民张握等得剑印于妖师,欲以其众叛,将屠城以应则。握之婿杨俊诣公告之,齐非公所部,恐事泄变生。时中贵人张从训衔命至青,公度从训可使,即以事付从训,使驰至郡,发吏卒取之,无得脱者。且自劾擅遣中使罪,仁宗嘉之。再除礼部侍郎。公又恳辞不受。迁资政殿大学士,以明堂恩,除礼部侍郎,徙知郑州,又徙蔡州,加观文殿学士,知河阳,迁户部侍郎,除宣徽南院使,判并州兼河东经略安抚使。至和二年,召拜同中书门下平章事、集贤殿大学士,与文彦博并命。宣制之日,士大夫相庆于朝,仁宗密觇知之。欧阳脩奏事殿上,上具以语脩,且曰:「古之求相者,或得于梦卜,今朕用二相,人情如此,岂不贤于梦卜也哉」!脩顿首称贺。仁宗弗豫,大臣不得见,中外忧恐。文彦博与公等直入问疾,内侍止之,不可。因以监视禳祷为名,乞留宿内殿,事皆关白而后行,禁中肃然。嘉祐三年,加礼部尚书、昭文馆大学士,监脩国史。公之为相,守格法,行故事,而附以公议,无心于其间,故百官任职,天下无事。以所在民力困弊,赋役不均,遣使分道相视裁减,谓之宽恤民力。又弛茶禁,以通商贾,省刑狱,天下便之。六年,丁秦国太夫人忧,诏为罢春燕。故事,执政遇丧皆起复,公以谓金革变礼,不可用于平世。仁宗待公而为政,五遣使起之,卒不从命,天下称焉。英宗即位,拜枢密使、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迁户部尚书。逾年,以足疾,求解机务,章二十上,拜镇海军节度使、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判河阳,封祁国公。公五上章,辞使相,且言:「真宗以前不轻以此授人,仁宗即位之初,执政欲自为地,故开此例。终仁宗之世,宰相枢密使罢者皆除使相,至不称职、有罪者亦然,天下非之。今陛下初即位,愿立法自臣始」。不从。神宗即位,改镇武宁军,进封郑国公。公又乞罢使相,乃以为尚书左仆射、观文殿大学士、集禧观使,召赴阙。公以足疾,固辞,复判河阳。熙宁元年,移汝州,且诏入觐。以公足疾,许肩舆至殿门,上特为御内东门小殿见之。令男绍隆入扶,且命无拜,坐语从容,至日昃,赐绍隆五品服。再对,上欲留公为集禧观使,力辞赴郡。明年二月,除司空兼侍中昭文馆大学士,赐甲第一区,皆辞不受。复拜左仆射、门下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公既至,未见。有于上前言灾异皆天数非人事得失所致者。公闻之,叹曰:「人君所畏惟天,若不畏天,何事不可为者。去乱亡无几矣。此必奸臣欲进邪说,故先导上以无所畏,使辅拂谏诤之臣,无所复施其力,此治乱之机也。吾不可以不速救」。即上书数千言,杂引《春秋》、《洪范》及古今传记,人情物理,以明其决不然者。群臣请上尊号及作乐,上以久旱不许。群臣固请作乐,公又言:「故事,有灾变皆彻乐,恐上以同天节虏使当上寿,故未断其请,臣以为此盛德事,正当以示夷狄,乞并罢上寿」。从之。即日而雨。公又上疏,愿益畏天戒,远奸佞,近忠良。上亲书答诏曰:「义忠言亲,理正文直。茍非意在爱君,志存王室,何以臻此。敢不置之枕席,铭诸肺腑,终老是戒。更愿公不替今日之志,则天灾不难弭,太平可立俟也」。公既上疏谢,复申戒不已,愿陛下待群臣不以同异为喜怒,不以喜怒为用舍。公始见上,上问边事。公曰:「陛下即位之始,当布德行惠,愿二十年口不言兵」。因以九事为戒。八月,以疾辞位,拜武宁军节度使、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判河南。复以公请,改亳州。时方行青苗息钱法。公以谓此法行则财聚于上,人散于下,且富民不愿请,愿请者皆贫民,后不可复得,故持之不行。而提举常平仓赵济劾公以大臣格新法,法行当自贵近者始,若置而不问,无以令天下。乃除左仆射,判汝州。公言:「新法臣所不晓,不可以复治郡,愿归洛养疾」。许之,寻请老,拜司空,复武宁节度及平章事,进封韩国公,致仕。公虽居家,而朝廷有大利害,知无不言。交趾叛,诏郭逵等讨之。公言:「海峤崄远,不可以责其必进,愿诏逵等择利进退,以全王师」。契丹来争河东地界,上手诏问公。公言:「熙河诸郡,皆不足守,而河东地界,决不可许」。元丰三年,官制行,改授开府仪同三司。是岁,故参知政事王尧臣之子同老上言,至和三年仁宗弗豫,其父尧臣尝与文彦博、刘沆及公同决大策,乞立储嗣,仁宗许之,会翊日有瘳,故缓其事,人无复知者。以其父尧臣所撰诏草上之。上以问彦博,彦博言与同老合。上嘉公等勋绩如此,而终不自言,下诏以公为司徒,且以其子绍京为閤门祗候。六年闰六月丙申,薨于洛阳私第之正寝,享年八十。手封遗表,使其子上之,世莫知其所言者。上闻讣,震悼,为辍视朝,内出祭文,遣使致奠所,以赙恤其家者甚厚。赠太尉,谥曰文忠。十一月庚申,葬于河南府河南县金谷乡南张里。公之配曰周国夫人晏氏,后公四年卒。子男三人。曰绍庭,朝奉郎。曰绍京,供备库副使,后公十月卒。曰绍隆,光禄寺丞,早卒。女四人。长适保宁军节度使北京留守冯京,卒,又以其次继室,封安化郡夫人。次适承议郎范大琮。次适宣德郎范大圭。孙男三人。定方承事郎,直清承奉郎,直亮假承务郎。公性至孝,恭俭好礼,与人言,虽幼贱必尽敬,气色穆然,终身不见喜愠。然以单车入不测之虏廷,诘其君臣,折其口而服其心,无一语少屈,所谓大勇者乎!其好善疾恶,盖出于天资。常言:「君子小人如冰炭,决不可以同器,若兼收并用,则小人必胜,薰莸杂处,终必为臭」。其为宰相及判河阳,最后请老居家,凡三上章,皆言:「天子无职事,惟辨君子小人而进退之,此天子之职也。君子与小人并处,其势必不胜,君子不胜,则奉身而退,乐道无闷,小人不胜,则交结构扇,千岐万辙,必胜而后已。小人复胜,必遂肆毒于善良,无所不为,求天下不乱,不可得也」。其为文章,辩而不华,质而不俚。有《文集》八十卷,《天圣应诏集》十一卷,《谏垣集》二卷,《制草》五卷,《奏议》十三卷,《表章》三十卷,《河北安边策》一卷,《奉使录》四卷,《青州振济策》三卷。平生所荐甚众,尤知名者十馀人,如王质与其弟素、余靖、张瑰、石介、孙复、吴奎、韩维、陈襄、王鼎、张温之、杜杞、陈希亮之流,皆有闻于世,世以为知人。元祐元年六月,有诏以公配享神宗皇帝庙廷。明年,以明堂恩,加赠太师。绍庭请于朝曰:「先臣墓碑未立,愿有以宠绥之」。上为亲篆其首,曰显忠尚德之碑,且命臣轼撰次其事。谨拜手稽首而献言曰:世未尝无贤也。自尧舜三代以至于今,有是君则有是臣,故仁宗、英宗至于神考,咸有一德,克享天心,则天畀以人,光明伟杰有如公者。观公之行事,而味其平生,则三宗之盛德,可不问而知也。古之人臣,功高则身危,名重则谤生,故命世之士,罕能以功名终始者。臣观三宗所以待公,全其功名而保其终始,盖可谓至矣。方契丹求割地,上命宰相,历问近臣孰能为朕使虏者,皆以事辞免。公独慨然请行。使事既毕,上欲用公,公逡巡退避不敢居,而向之辞免者,自耻其不行,则惟公之怨,比而谗公,无所不至。及石介为《庆历圣德诗》,天下传诵,则大臣疾公如仇,构以飞语,必欲致之死地。仁宗徐而察之,尽辨其诬,卒以公为相。及英宗、神宗之世,公已老矣,勋在史官,德在生民。天子虚己听公,西戎、北狄视公进退,以为中国轻重。然一赵济敢摇之,惟神宗日月之明,知公愈深。公虽请老,有大政事必手诏访问。又追论定策之勋,以告天下,宠及其子孙,然后小人不敢复议,雍容进退,卒为宗臣。古人有言曰:「为君难,为臣不易」。岂不然哉!公既配食清庙,宜有颂诗,以昭示来世。其词曰:
五代八姓,十有二君。四十四年,如丝之棼。以人为嬉,以杀为儇。兵交两河,腥闻于天。上帝厌之,命我祖宗。畀尔炉椎,往销其锋。孰谓民远,我闻其呻。宁尔小忍,无残我民。六圣受命,惟一其心。敕其后人,帝命是承。勿劓刖人,矧敢好兵。百三十年,讳兵与刑。惟彼北戎,谓帝我骄。帝闻其言,折其萌芽。笃生莱公,尺箠笞之。既服既驯,则扰绥之。堂堂韩公,与莱相望。再聘于燕,北方以宁。景德元祀,始盟契丹。公生是岁,天命则然。公之在母,秦国寤惊。旌旗鹤雁,降充其庭。云有天赦,已而生公。天欲赦民,公启其衷。北至燕然,南至于河。亿万维生,公手抚摩。水潦荐饥,散流而东。五十万人,仰哺于公。公之在内,自泉流濒。其在四方,自叶流根。百官维人,百度惟正。相我三宗,重华协明。帝谓公来,陨星其堂。有坟其丘,公岂是藏。维岳降神,今归不留。臣轼作颂,以配崧高。
按:《皇朝文鉴》「乞山」作「山乞」。「伪」原作「为」,据《皇朝文鉴》改。
论苗授奏 北宋 · 孙升
出处:全宋文卷二○二一、《续资治通鉴长编》卷四三○
窃以前殿三帅之任,所以侍卫禁严,统率士旅。惟威名足以弹压群众,惟勇健足以慑伏悍强,茍非其人,难受兹寄。伏见殿前副都指挥使苗授,久艰步履,屡废朝参,乃即家居,以治军政。且侍卫禁严,岂宜安坐燕私;而统率士旅,不当自负至此。况明堂日近,伏望圣慈早赐处分,以安中外。
请肃军政奏 北宋 · 孙升
出处:全宋文卷二○二一、《续资治通鉴长编》卷四三○
臣闻《书》曰:「威克厥爱允济,爱克厥威允罔功」。此先王治军之法也。盖军令严肃,则恩信易感,而事可济;军政姑息,则骄惰无厌,而功罔成。恭惟祖宗深得治军之法,设三卫管军之官,付以流配之权,自非死刑,不付有司案覆。故朝廷抚养此曹,易于怀悦,绝骄惰无厌之心,是以威行于下,而恩归于上。如郝质辈,治军严肃,作过军人一经徒流,鲜有生者。质所坐卧,寂不闻人喘息声,其严惮如此。臣访闻管军自苗授,相承习为姑息以收恩,而和斌、刘斌缪懦为甚,诸军骄惰自肆,无所忌惮,其渐不可不戒也。伏望圣慈详察,密谕大臣,其管军之官相承姑息者,则戒饬之;缪懦纵弛者,则更易之。使威行于下,而恩归于上,以绝骄惰无厌之患,则中外幸甚!
〔贴黄〕近日虎翼军人退嫌小麦,敢尔轻率,良由军政不肃,统辖不严所致。其弊不可滋长也。
除苗授保康军节度知潞州制 北宋 · 苏辙
出处:全宋文卷二○四六、《栾城集》卷三三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门下:上将之任,本智略以为先;万夫所望,亦材武之兼尚。惟擢拜之未几,亟辞疾以告劳。言念悃诚,式敷明命。殿前副都指挥使、武泰军节度、黔州管内观察处置等使、持节黔州诸军事、黔州刺史、上柱国、济南郡开国公、食邑二千八百户、食实封三百户苗授,早读兵法,有志事功。久践戎行,自奋边鄙。入参环列,既被遇于先朝;累积岁劳,适谋选于元帅。遂分旄节之寄,克谐卒乘之欢。宿卫逾年,勤勚为请。悯独贤于烦使,俾暂佚于近藩。爵加贵名,邑衍真食。潞子之旧,俗武而淳;守土之臣,事简且暇。于戏!建纛而出,知宠数之不移;勿药有瘳,幸年岁之未暮。卧理非壮士之节,力疾有忠臣之风。勉俟安平,起就勋业。可特授检校司空、持节房州诸军事、房州刺史、充保康军节度、房州管内观察处置等使、知潞州军州事兼管内劝农使、兼提举泽、晋、绛、慈、辽州、威胜军屯驻驻泊就粮、本城兵马巡检公事,替韩宗古,加食邑五百户,食实封二百户,勋封如故。主者施行。
陈升之授镇江军节度使赐本镇敕书(熙宁八年闰四月) 北宋 · 宋神宗
出处:全宋文卷二四六三、《宋大诏令集》卷一八九
敕镇江军三军将吏百姓等:朕以陈升之三朝旧德,四辅宗臣,久服枢衡之元,出宣屏翰之宪。眷言江国之纪,厥有里门之高,授之节旄,充彼方面。维尔兵吏,及于士民,闻是宠光,谅深慰怿。今特授陈升之依前检校太傅、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使持节润州诸军事、行润州刺史、充镇江军节度、润州管内观察处置堤堰桥道等使、判扬州军府事兼管内劝农使、充淮南东路兵马钤辖,加食邑一千户、食实封四百户,仍改赐推诚保德崇仁翊戴功臣,散官、勋、封如故。故兹示谕,想宜知悉。夏热,将士等各得平安好,参佐、官吏、僧道、耆寿、百姓等并存问之。遣书指不多及。
泾原路兵分为五将诏(熙宁八年七月戊子) 北宋 · 宋神宗
出处:全宋文卷二四六五、《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二六六
泾原路屯泊就粮上下蕃正兵、弓箭手、蕃兵约七万馀人,分为五将:副总管苗授为第一将,钤辖和斌副之;姚兕为第二将,黄琮副之;姚麟为第三将,都监张继凝副之;钤辖夏元几为第四将,王宁、内殿承制孙咸宁并副之;钤辖种诊为第五将,都监王光世副之。别置熙河策应将副,以琮、咸宁为之。
讨泸夷泾原路弓箭手给钱诏(元丰三年七月戊寅) 北宋 · 宋神宗
出处:全宋文卷二四九二、《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三○六、《宋会要辑稿》兵四之九(第七册第六八二四页)
经制泸州蛮贼韩存宝所将泾原路弓箭手,可月给其家,十将以下至长行钱一千,副兵马使以上二千,都虞候以上三千。以知熙州苗授同经制熙河边防财用。
熙河路及朝廷所遣四将汉蕃军马付李宪苗授总领照应手诏(元丰四年六月辛巳) 北宋 · 宋神宗
出处:全宋文卷二四九七
应熙河路及朝廷所遣四将汉蕃军马,并付都大经制并同经制李宪、苗授依阶级法总领照应。董戬出兵,俟得蕃中要约时日,斟酌机会调发随处驻劄。如董戬欲得兵马过界,共力攻贼,选官部分本路蕃弓箭手,量所用人数以往。若夏国母亲来,或止遣大兵,即候董戬人马交锋,夏人有退败之势,见隙可乘,相度机便,与本路诸将出界共力杀逐。如董戬以夏人方顾内难,别无侵虞,敢渝前请,犹豫不肯如期出兵,致误朝廷虚有调发,即相度机便,移兵讨除。其临敌利害事干机速中覆不及者,随宜措置施行。其钱帛粮草,并委经制管勾官马申、胡宗哲计度应副,先以支计案充,如不足,以封桩阙额禁军衣粮并封桩钱帛充,若犹不足,以经制司本息充,又不足,以茶场司钱谷充。
按:《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三一三。又见《宋会要辑稿》食货六四之七○(第七册第六一三四页)、兵八之二二(第七册第六八九八页)。
并力收复灵州诏(元丰四年十一月戊申) 北宋 · 宋神宗
出处:全宋文卷二五○二、《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三二○
环庆、泾原两路行营兵顿灵州城下,未见攻破次第,道路阻绝,粮馈不通,兼李宪奏彭孙所部兵夫曾为西贼抄劫,日近并不得两军音问,事体至急。又李宪累奏欲归熙河路,照管边面。今兵驻石门子,歇泊多日,郭茂恂粮草已至本处,令李宪量带三五百人骑,取近便城寨径归本路,就已放归及本路兵马照管抚定所分地。令苗授速领见在行营将佐兵马,裹护夫粮通道趋灵州,与高遵裕并力收复。如高遵裕相度班师,即应接取便路前来。一行人兵于起发前,就差本路走马承受乐士宣赐钱绢等,并依刘惟简往延州赐行营回军钱绢等例。令泾原路转运司速应副赵济、张大宁各部押本路夫粮随军前往。
谕李宪诏(元丰四年十一月己酉) 北宋 · 宋神宗
出处:全宋文卷二五○二、《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三二○
如熙河所分地有须身措置事,不可以委将佐等,即总率苗授以下兵将速往。兼昨日高遵裕奏,今并力攻灵州,一面分兵接战,虽西贼援兵屡战,官军屡胜,止是大军之后,贼屯未解,粮运未快,所以须假诸路兵力照援,宜令李宪等知悉。
李宪苗授并归本路抚定所分地诏(元丰四年十二月甲寅) 北宋 · 宋神宗
出处:全宋文卷二五○二、《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三二一
环庆、泾原行营回师,将入塞,令李宪、苗授更不往,并归本路抚定所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