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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储第二劄子(九月二十二日上殿劄子二道,寻有诏以濮王子宗实知宗正寺。) 北宋 · 司马光
出处:全宋文卷一一七九、《司马公文集》卷二○、《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一九五、《国朝诸臣奏议》卷三一、《通鉴长编纪事本末》卷五一、《续资治通鉴》卷六○
臣近于前月二十六日上殿敷奏,乞检会臣在并州所奏三状,早定继嗣事。陛下圣意昭然,即垂听纳,凡所宣谕,皆非愚臣所能及。此乃天地神祇保佑皇家,实万世无疆之休也。臣谓陛下朝夕当发德音,宣告大臣,施行其事。今将近一月,未有所闻。岂陛下以兹事体大,慎选宗室,未得其人;将左右之人,有所间沮,荧惑圣听?臣皆不得而知也。臣闻为人后者,为之子也。著于礼律,皆有明文。汉孝成帝即位二十五年,年四十五,以未有皇嗣,立弟子定陶王欣为太子。今陛下即位之年及春秋皆已过之,岂可不为宗庙社稷深思远虑哉!况今亦未使之正东宫之名,但愿陛下自择宗室仁孝聪明者,养以为子,官爵居处,稍异于众。使天下之人,皆知陛下意有所属,以系远近之心。俟他日皇子生,复使之退归蕃邸,有何所伤?此诚天下安危之本,愿陛下决意而远行之。取进止。
乞召皇侄就职上殿劄子(嘉祐七年七月二十七日上) 北宋 · 司马光
出处:全宋文卷一一八二、《司马公文集》卷二四、《历代名臣奏议》卷七六
臣伏见陛下以皇侄宗实知宗正寺,宗实辞让多日,不肯就职,陛下两次遣使者召令受敕,中外之人无不欣悦,以为非陛下睿智聪明,深谋远虑,断自圣志,确然不惑,何以及此?夫王者,以大庇生民为仁,安固基业为孝。仁孝之道,莫大于此。今陛下一举而两有之,天下闻之,安得不喜?又爵禄者,人之所贪,往往校量丝毫,干求争讼,不顾廉耻。今宗实特受陛下简拔,恩宠殊异,而以荣为惧,辞让恳切,首尾十月,尚未受诏。其智识操行,必贤于人,益足彰陛下知人之明。此天下所以尤喜也。然陛下于宗实,属则父也,尊则君也。在礼,「父召无诺,唯而起」,「君命召,不俟驾」。今陛下两遣使者召之,宗实虽不受恩命,亦当入见,面自陈述,岂可在家坚卧不起?臣愚伏愿陛下更遣近上内臣往传圣意,责以礼法,彼宜不敢不来;则陛下面加敦谕,使知圣心恳恻,发于至诚,彼宜不敢不受。如此,则陛下仁孝之德,纯粹光大,本末如一,无以复加。此皆陛下即今所行,而臣复区区进言者,诚欲陛下守之益坚,行之不倦故也。取进止。
进修心治国之要劄子状(元丰八年四月十九日上) 北宋 · 司马光
出处:全宋文卷一二○一、《司马公文集》卷四六、《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三五四、《国朝诸臣奏议》卷二、《璧水群英待问会元》卷一四、《宋史全文续资治通鉴》卷一二、《历代名臣奏议》卷三九
右,臣伏闻本固则末茂,源浊则流浑。昔仁宗皇帝擢臣知谏院,臣初上殿,即言人君之德三:曰仁,曰明,曰武;致治之道三:曰任官,曰信赏,曰必罚。英宗皇帝时,臣曾进《历年图》,其后序言人君之道一,其德有三,其志亦犹所以事仁宗也。大行皇帝新即位,擢臣为御史中丞,臣初上殿言人君修心治国之要,其志亦犹所以事英宗也。今上天降灾,大行皇帝奄弃天下。皇帝陛下新承大统,太皇太后同听万几,不知臣愚,猥蒙访落。臣且愧且惧,无以塞责,谨复以人君修心治国之要为献,其志亦犹所以事大行皇帝也。所以然者,臣历观古今之行事,竭尽平生之思虑,质诸圣贤之格言,治乱、安危、存亡之道,举在于是,不可移易,是以区区首为累朝言之。不知臣者,以臣为进迂阔陈熟之语;知臣者,以臣为识天下之本源也。夫治乱、安危,存亡之本源,皆在人君之心。仁、明、武,所出于内者也;用人、赏功、罚罪,所施于外者也。出于内者,虽有厚有薄,有多有寡,禀之自天然,好学则知所宜从,力行则光美日新矣。施于外者,施之当,则保其治,保其安,保其存;不当,则至于乱,至于危,至于亡,行之由己者也。所以能当,在于至明;所以能明,在于至公。是以明君善用人者,博访远举,拔其殊尤。德行高人谓之贤,智勇出众谓之能。贤不必能,能不必贤,各随所长,授以位任,有功则赏,有罪则刑。其人茍贤能,虽雠必用;其人茍庸愚,虽亲必弃。赏必有所劝,罚必有所惩,赏不以喜,罚不以怒,赏不厚于所爱,罚不重于所憎,必与一国之人同其好恶。是故古者爵人于朝,与士共之;刑人于市,与众弃之。如此安有不当者乎?臣故曰「所以能当,在于至明;所以能明,在于至公」也。昔齐桓公置射钩,而使管仲相。汉高祖知人善任,使茍为不才,虽兄喜亦弃之;茍才矣,虽负贩酒徒、亡将戍卒,亦用之。此所以能奋布衣取天下也。馆陶公主为子求郎,明帝不许,而赐钱十万。郎,贱官也,犹惜之,况其贵者乎?故永平之治,至今称之。宋高祖事萧太后甚孝,太后欲以子道怜为扬州刺史,高祖以其贪愚不许,故功业之高,冠于南朝。唐太宗杀建成、元吉,而用其官属魏郑公、王圭等,与房、杜无异,卒得其效。宣宗事郑太后甚谨,问舅郑光以政事,不能对,罢其方镇,故时人称美,谓之「小太宗」。此用人之公明者也。韩昭侯惜弊裤,不以赐左右之无功者,汉高祖深怨雍齿,而不忘其功。魏太祖勋劳宜赏,不吝千金,无功望施,分毫不与。唐宣宗重惜服章,故当时为绯紫者以为荣。此赏功之公明者也。僮牛杀孟丙、仲壬,立叔孙昭子,昭子数其罪而杀之,孔子善其不劳。丁公脱汉高祖于阨,高祖以为不忠而斩之。武帝妹隆惠公主且死,属其子昭平君,昭平君杀人,武帝流涕而诛之。唐明皇弄臣黄㼐,掀捕盗官坠马,明皇杖杀之。宣宗谓乐工:「汝惜罗程艺,我惜高祖、太宗法」。此罚罪之公明者也。臣略举此数者以为明验,其馀在陛下博览载籍以考之,知臣所言不为谬妄。臣以一夫之愚,不能周知天下之务。三月三十日曾上奏,乞诏书开言路,伏望圣慈早赐施行。今并治平四年五月三日上殿劄子具录进呈,乞陛下留神幸察。谨录奏闻,伏候敕旨。年月日,具位臣司马光状奏。
辞特转官第一劄子(元丰八年十二月十二日上) 北宋 · 司马光
出处:全宋文卷一二○三、《司马公文集》卷四九、《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三六二
臣伏睹中书录黄,奉圣旨,神宗祔庙毕,执政官依故事转迁,以臣为正议大夫者。臣窃惟英宗皇帝亲政之初,以宰臣韩琦等于嘉祐之末有定策大功,保祐圣躬济于艰难,故各特迁一官。今陛下以神宗皇帝大渐之际,宰臣蔡确等启迪圣心,建立储贰,传授大宝,各特迁一官,固亦其宜。臣当是时方闲居西京,凭几末命,非所预闻,岂得与确等同受褒赏?且国家名位本以酬功报德,不可但以祔庙礼毕检举故事,虚有授受。况臣于登极之初,已蒙覃恩改官,今曾未踰年,安敢再叨殊渥?纵臣贪冒,不知愧耻,天下之人其谓臣何?所有授正议大夫告身,臣不敢祗受,伏望圣慈特赐寝罢。取进止。
辞转官第三劄子(元丰八年十二月上) 北宋 · 司马光
出处:全宋文卷一二○三、《司马公文集》卷四九
臣伏奉诏书,以臣辞免恩命,所请宜不允者。昔英宗皇帝入承大统,宰臣韩琦等实有定策之功;又践阼之初,圣躬违豫,慈圣光献皇太后权同听政,琦等尽忠竭力,亦不为不至。及英宗皇帝专制万机,褒赏琦等各迁一官。臣时为谏官,犹曾上言以近岁官冗赏滥,两府大臣,陛下即政之初,宜惩革斯弊,今自于期年之间连并迁官,则难以禁它人之幸进者。恐宿卫将帅、宗室外戚、四方藩镇、内侍近臣皆有冀望。至时陛下亦不能裁抑,两府亦不敢辄奏。当是时,英宗皇帝虽不收还恩命,而富弼亦有定策之功,自以不预顾命,力辞甚苦。况臣既不预定策,又不预顾命,岂可来自冗散之地,遽与辅臣同赏?且臣昔日在人则言其不可受,今日在己则受而不辞,顾行复言,能不自愧?所有告身,臣不敢祗受,伏望圣慈矜察,特赐寝罢。取进止。
辞官第五劄子(元丰八年十二月上) 北宋 · 司马光
出处:全宋文卷一二○三、《司马公文集》卷四九
臣准閤门告示,以臣累上章辞免新命,已降批答不许,所有告身可告示早令祗受者。臣窃惟无功受赏,士之所难。究观英宗皇帝、神宗皇帝即政之初,褒赏大臣,皆以定策受遗之功,非因祔庙礼毕。臣既非定策,又不受遗,实难虚受。至于政事日新,皆陛下圣明,众贤协力,在臣一人,何能裨益?而无名冒赏,惟恐有玷清朝。所有告身,臣不敢祗受。伏乞早赐寝罢。取进止。
乞将国史实录付翰林院收掌奏(熙宁二年十月九日) 北宋 · 司马光
出处:全宋文卷一二○八、《宋会要辑稿》职官一八之七九(第三册第二七九四页)
近领史馆修撰,所有龙图阁抄写国史一部,欲乞依仁宗时所降指挥,付本院收掌。并新修仁宗、英宗《实录》亦各写一本,留本院。
刘道原十国纪年序 北宋 · 司马光
出处:全宋文卷一二一七、《司马公文集》卷六五、《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一四八、《三刘家集》附录、《名臣碑传琬琰集》中集卷三八、《宋元学案补遗》卷八、同治《瑞州府志》卷一九、《司马温公年谱》卷一
皇祐初,光为贡院属官。时有诏,士能讲解经义者听别奏名,应诏者数十人。赵周翰为侍讲,知贡举,问以《春秋》、《礼记》大义。其中一人所对最精详,先具注疏,次引先儒异说,末以己意论而断之,凡二十问,所对皆然。主司惊异,擢为第一。及发糊名,乃进士刘恕,年十八矣。光以是慕重之,始与相识。道原乃其字也。道原是岁赋诗论策,亦入高等。殿试不中格,更下国子监试讲经,复第一,释褐钜鹿主簿、和川令。陆介夫为广西帅,奏掌机宜。前世史自太史公所记,下至周显德之末,简策极博,而于科举非所急,故近岁学者多不读,鲜有能道之者,独道原笃好之。为人强记,纪传之外,闾里所录,私记杂说,无所不览。坐听其谈,衮衮无穷,上下数千载间细大之事,如指掌,皆有稽据可考验,令人不觉心服。英宗皇帝雅好稽古,欲遍观前世行事得失,以为龟鉴。光承乏侍臣,尝从容奏旧史文繁,自布衣之士,鲜能该通,况天子一日万机,诚无暇周览。乞自战国以还,讫于显德,凡关国家之兴衰,系众庶之休戚,善可为法,恶可为戒者,诠次为编年一书,删其浮长之辞,庶于奏御差便。上甚喜,寻诏光编次《历代君臣事迹》,仍谓光曰:「卿自择馆阁英才共修之」。光对曰:「馆阁文学之士诚多,至于专精史学,臣未得而知者,唯和川令刘恕一人而已」。上曰:「善」。退即奏召之,与共修书,凡数年,史事之纷错难治者,则以诿之,光蒙成而已。今上即位,更命其书曰《资治通鉴》。王介甫与道原有旧,深爱其才。熙宁中,介甫参大政,欲引道原修三司条例。道原固辞以不习金谷之事,因言天子方属公以政事,宜恢张尧舜之道,以佐明主,不应以财用为先。介甫虽不能用,亦未之怒。道原每见之,辄尽诚规益。及吕献可得罪知邓州,道原往见介甫曰:「公所以致人言,盖亦有所未思」。因为条陈所更法令不合众心者,宜复其旧,则议论自息。介甫大怒,遂与之绝。未几,光出知永兴军,道原曰:「我以直道忤执政,今官长复去,我何以自安?且吾亲老,不可久留京师」。即奏乞监南康军酒,得之。光寻判西京留台,奏迁书局于洛阳。后数年,道原奏请身诣光议修书事,朝廷许之。道原水陆行数千里至洛阳,自言比气羸惫,必病且死,恐不复再见,留数月而归。未至家,遭母丧。俄得风疾,右手足偏废,伏枕再期,痛苦备至。每呻吟之隙,辄取书修之。病益笃,乃束书归之局中。以元丰元年九月戊戌终,官至秘书丞,年止四十七。嗟乎!以道原之耿介,其不容于人,龃龉以没固宜,天何为复病而夭之邪?此益使人痛惋惝恍,而不能忘者也。道原嗜学,方其读书,家人呼之食,至羹炙冷而不顾。夜则卧思古今,或不寐达旦。在和川,尝以公事适野,见刘聪太宰刘雄碑,知嘉平五年始改建元,正旧史之失。在洛阳,与光偕如万安山,道旁有碑,读之,乃五代列将,人所不称道者。道原即能言其行事始终,归验于旧史,信然。宋次道知亳州,家多书,道原枉道就借观之,次道日具酒馔为主人礼,道原曰:「此非吾所为来也,殊废吾事,愿悉撤去」。独闭閤昼夜读且抄,留旬日,尽其书而去,目为之翳。道原致疾,亦由学之苦邪。方介甫用事,呼吸成祸福,凡有施置,举天下莫能夺。高论之士,始异而终附之,面誉而背毁之,口是而心非之者,比肩是也。道原独奋厉不顾,直指其事,是曰是,非曰非。或面刺介甫,至变色如铁;或稠人广坐,介甫之人满侧,道原公议其得失,无所隐。恶之者侧目,爱之者寒心,至掩耳起避之,而道原曾不以为意。见质厚者,亲之如兄弟,奸谄者疾之如雠。用是困穷而终不悔,此诚人之所难也。昔申枨以多欲不得为刚,微生高以乞醯不得为直。如道原者,可以为刚直之士乎!道原家贫,至无以给旨甘,一毫不妄取于人。其自洛阳南归也,时已十月,无寒具,光以衣袜一二事及旧貂褥赆之,固辞,强与之,行及颍州,悉封而返之。于光而不受,于它人可知矣。尤不信浮屠说,以为必无是事,曰:「人如居逆旅,一物不可乏,去则尽弃之矣,岂得赍以自随哉」!可谓知之明而决之勇矣。道原好读书,志欲笼络宇宙而无所遗,不幸早夭。其成者,《十国纪年》四十二卷,包羲至周厉王《疑年谱》、共和至熙宁《年略谱》各一卷,《资治通鉴外纪》十卷,馀皆未成,其成者亦未以传人。曰:今柳芳《唐历》本皆不同,由芳书未成而传之故也。期于瞑目然后传。病亟犹汲汲,借人书以参校己之书,是正其失。气垂尽,乃口授其子羲仲为书,属光使撰埋铭及《十国纪年序》。且曰:「始欲诸国各作《百官》及《藩镇表》,未能就,幸于序中言之」。光不为人撰铭文已累年,所拒且数十家,非不知道原托我之厚,而不获承命,悲愧尤深。故序平生所知道原之美,附于其书以传来世。道原自言,其先万年人,六世祖度,唐末明经及第,为临川令,卒官,遇乱不能归,遂葬高安,因家焉。南唐以高安为筠州,今为筠州人。父涣,字凝之,进士及第,为颍上令。不能屈节事上官,年五十弃官,家庐山之阳,且三十年矣,人服其高,欧阳永叔作《庐山高》以美之。今为屯田员外郎致仕云。
资治通鉴外纪序(元丰元年十月) 北宋 · 司马光
出处:全宋文卷一二一七
道原好著书,志欲笼络宇宙,而无所遗。其著《资治通鉴外纪》十卷,未以传人,病亟,犹汲汲借人书,以参校己之书,是正其失。气垂尽,乃口授其子羲仲为书,凡使撰《外纪序》。皇祐初有诏,士能讲经义者听别奏名。其中所对最精详,先具疏,次引先儒异说,末以己意断而论之,凡二十问,所对皆然。主司惊异,擢为第一。及发糊名,及进士刘恕,年十八矣。光以是慕重之,始与相识。道原乃其字也。释褐钜鹿主簿,迁和川令。英宗雅好稽古,诏光编次历代君臣事,乃谓光曰:「卿自择馆阁英才共修之」。光对曰:「馆阁之士诚多,至于专精史学,臣未得而知,所识者惟和川刘恕一人而已」。上曰:「甚善」。即奏召之共修书。凡数年,史事之纷错难治者则以诿之,光仰成而已。今上即位,赐名曰《资治通鉴》,道原所编之事皆在《通鉴》之前,故曰《外纪》焉。光寻判西京留台,奏迁书局。后数年,道原至洛归局中。以元丰元年九月戊戌终,官至秘书丞,年止四十七。嗟乎!以道原之耿介,其不容于人,龃龉以没固宜,天何为复病而夭之耶!此益使痛惋惝恍而不能忘者也。道原,其先万年人。祖度为临川令,卒官,葬高安,因家焉。元丰元年十月日,涑水司马光君实序。
按:《资治通鉴外纪》卷首,四部丛刊初编本。
朋党论(嘉祐三年五月二十三日作) 北宋 · 司马光
出处:全宋文卷一二一九
黄介夫作《坏唐论》五篇,以为坏唐者,非巢、温与阉竖,乃李宗闵、李德裕朋党之弊也。是诚得其本矣。虽然,介夫知其一,未知其二。彼盗贼之兴由阉竖,阉竖之横由辅相,则信然矣。噫!辅相树立私党,更相排压而不能正者,又谁咎哉?夫朋党之患不专在唐,自古有之。以尧之明,共工、欢兜相荐于朝,舜臣尧,既流共工,又放欢兜,除其邪党,然后四门穆穆,百工咸熙。仲虺数夏之恶曰:「简贤附势,实繁有徒」。武王数商之恶曰:「朋家作仇,胁权相灭」。是则治乱之世,未尝无朋党。尧舜聪明,故能别白善恶,而德业昌明;桀纣昏乱,故不能区处是非,而邦家覆亡。由是言之,兴亡不在朋党,而在昏、明矣。《洪范》皇极曰:「无偏无陂,遵王之义。无有作好,遵王之道。无有作恶,遵王之路。无偏无党,王道荡荡。无党无偏,王道平平。无反无侧,王道正直」。周公戒成王曰:「孺子其朋,孺子其朋。其往无若火,始燄燄,厥攸灼叙,弗其绝」。是以舜诛禹父而禹为舜佐,伊尹放太甲而相之,周公放蔡叔而封蔡仲,公之至也。夫宗闵、德裕虽为朋党,由文宗实使之。文宗尝曰:「去河北贼易,去朝中朋党难」。殊不知群臣为朋党,谁之过也?由是观之,坏唐者,文宗之不明,宗闵、德裕不足专罪也(《司马公文集》卷七一。又见《历代名贤确论》卷九○,《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三五。)。
原无题注,据明本、陈本、四库本补。
礼部尚书张公墓志铭(熙宁四年作) 北宋 · 司马光
出处:全宋文卷一二二七、《司马公文集》卷七七
熙宁四年三月癸巳,礼部尚书致仕张公年八十八,薨于冀州私第。其孤保孙状公之功行,遣使者走洛阳,谓光曰:「公将以八月壬申葬,子为我铭公之墓」。光既哭,自惟文辞鄙恶,不足发明公事业。然婚媾累世,庶知公之志于佗人为详,用不敢辞。公讳某,字诚之。其先家于深州,曾祖讳侑,祖讳光伟,赠太子中允。父讳文质,赠尚书左仆射;母太原郡太君王氏。自仆射以上皆不仕,而家饶于财。太平兴国中,契丹屡入塞,仆射以深州城恶,始徙居冀州,明年深州陷。公以景德二年登进士第,历蜀州、赵州司理,迁安肃军判官。天禧末,诏诠司以身言书判取士,应诏者五十馀人,唯二人中选,而公与其一。由是除著作佐郎,知朝城县。寇忠悯公尹大名,于僚吏中待公独异,曰:「观君器业,他日必当远到」。秩满,为开封府司录,出知将陵县,通判雄州。王文康公为御史中丞,荐公,自屯田员外郎改殿中侍御史,迁侍御史,弹劾不避贵戚。迁兵部员外郎,判盐铁勾院。明道二年,京东大饥,选公为转运使,赈救有方,优诏褒美,就赐紫衣金鱼。间一岁,徙陕西,又徙河北,举按贪横,风迹益显。景祐四年,入为户部副使。宝元元年,迁度支副使。寻元昊僭乱,西鄙骚动,诏以公为天章阁待制、陕西都转运使。诸将争进攻取之策,公上言:「戎狄狂僭,自古有之。今大兵出征,臣恐生民遍受其弊。若元昊果有悛悔怀服之心,无佗邀求,虽名号未正,臣谓亦可阔略。与其责虚名于戎狄,曷若拯实弊于生民也」?朝廷虽不即从,其后绥抚元昊,亦略如公策。康定元年,迁龙图阁直学士,知延州。是时太夫人高年被疾,公难于远离而不敢辞,朝廷责公不即之官,复以待制知泽州。明年,徙知成德军。遭太夫人忧,有诏起令视事,俄还学士职。公上言:「契丹与元昊为婚,恐阴谋相首尾。河北城久不治,宜留意」。会契丹聚兵塞上,求关南地。庆历二年,诏以公为河北都转运使,悉城河北诸州。契丹讲解,复知成德军。明年,自兵部郎中迁右谏议大夫,充河北都转运使。公辞以河北幸无事,愿以故官留成德,诏从之。明年,徙知青州。间一岁,入知审官院,改知开封府。明年出知成德军,未行,改河北都转运使。公上言:「恩州守臣非其人,州兵骄悍,恐有意外之变」。不报。俄徙陕西都转运使,恩州兵王则果作乱,公坐失觉察,明年左迁知汀州。先是,冀州男子李教醉酒妄言,涉妖逆,事觉自经死,教兄扬为公婿,其怨家告扬父母因扬私属公得免缘坐,事下御史府案验,皆无实。公犹以婚家落学士,自给事中降授左谏议大夫。初贬江南,寻徙知郴州。皇祐元年,复以给事中知洪州。明年复为学士。在洪三年,入判流内铨,知审官院,出知澶州。明年,徙河北都转运使。至和元年,徙知相州。明年复知审官院。嘉祐元年,知邢州。明年告老,以吏部侍郎致仕。家居凡十五年,遇英宗、今上即位及郊礼恩,就迁三官,为礼部尚书。公性孝友,始罢蜀州归,得蜀中奇缯物,入门不以适私室,悉布之堂上,请太夫人及昆弟姊妹恣择取之。常曰:「兄弟天之所生,譬如手足,不可离绝;妻妾乃外舍之人,奈何用外人而断手足乎」?宗族虽甚疏远,其贫窭者无不收恤,男女孤嫠者皆为之婚嫁,无一人失所者。然为人庄重,虽家居常自整饬,衣冠不具,不以见子孙。与语或至夜分,不命之坐。闺门之内,肃然如官府,事小大皆有条理。自始仕至终老,凡与宾友相接,常垂足危坐。或燕饮终日逮夜,未尝稍轻倚有倦怠之色,佗人莫能为也。其在官以精敏廉直为朝廷所知,故每有边警及灾害处,多以公当之,事无不集。识量高远,能甄别人物,前后荐举僚吏数百人,讫无一人败官为累者。翰林郑学士獬屡举进士不中,见公于洪州。公曰:「君科名当为天下第一,得自有时,勿以为忧」。已而果然。家本河北,不习舟楫,及谪官南方,极江湖之险,每值风涛,家人不胜愁恐。公曰:「吾自省平生处心无可愧者,神明必将卫我,岂沉溺于此哉」!怡然不以屑意。在南方累年,夫人及子孙相继物故者数人。知冀州蒋偕尝有憾于公,乘公之谪,以事残破公家。至伐墓中柏以治道路,佗人谓公罹此忧患,必不能济。公以道自宽,卒无恙而返。及偕为侬蛮所杀,家人或有快之者,公辄怒责。公既纳政还乡里,熙宁初河北地大震,往往坏官府民居,公方食案上,器皆倾坠,左右奔散,公安坐自如,徐曰:「地震常理,何至惊遽如此」?时河决枣彊,势逼州城,或劝公徙家邢州,公曰:「吾家众所望也,茍轻为举动,使一州吏民何以自安」?卒不徙。朝廷优礼旧德,五授其子保孙以冀州官。保孙欲顺适公意,凡居处出入及燕待宾客,奉养供张之具,皆不减为二千石时,故公虽退居,不自觉异于昔日也。年逾八十,耳目手足犹聪明轻利,饮食起居,壮者或不能及。嗜读书,老而不衰,临终前一日,呼门生问西边用兵今何如?朝廷法令无复变更否?其忠爱之心,盖出天性,非有为而为之也。讣闻,太常谥曰恭安。夫人永嘉郡君刘氏,先公亡。二男:长曰贻孙,大理评事;次曰保孙,殿中丞。五女:长适前进士李扬,次适供备库副使贾世永,次适端明殿学士司马光,次适供备库使任永,次适历城主簿刘忠辅。贻孙及适贾氏、刘氏女皆早卒。公久在贵位,宗族用公荫补官者凡三十馀人。铭曰:
福善之道,世或疑之。以公而观,决无可疑。仁不遗亲,忠不忘君。立身谨严,当官恪勤。入践台阁,出临藩服。自少通显,逮于纳禄。体强无疾,资用常充。年垂九十,荣禄而终。章绶累累,延于九族。归从祖考,是谓全福。
皇侄右屯卫大将军令邦墓志铭(熙宁二年作) 北宋 · 司马光
出处:全宋文卷一二二八、《司马公文集》卷七八、乾隆《巩县志》卷一八、民国《巩县志》卷二三
右千牛卫大将军令邦,字安国。冀康孝王惟吉之曾孙,丹阳僖穆王守节之孙,右龙武军大将军、陇州防禦使世符之子也。母曰南阳县君张氏。将军生五年,除太子内率府副率。英宗即位,迁右监门率府率。今上践祚,迁右千牛卫将军。熙宁二年五月甲午遇疾卒,年十九。赠右屯卫大将军。治平初,英宗诏宗子无幼长皆就学,差其年为大中小三品,各置师以教之。将军时年十二,从父南康修孝王爱其才性,命为小学录,以表率群儿。及年十五,以新制试《孝经》、《论语》于大宗正司,二宗正以其诵习最精,屡称叹之。将军起谢不敏,拜于床下,众益美其警悟而不伐。遂升中学,授《左氏春秋》。将军事亲至孝,亲有疾,至焚香于臂以祷请;然亲有过,未尝不谏争。其所为得礼义,类皆如此。不幸蚤世,识之者无亲疏共惜之。二子,男未名而卒,女尚幼。是岁十一月癸酉葬于永安县。铭曰:
学则敏,行则孝。志业修,宜远到。命不融,众所悼。
元祐癸酉秋九月蒙恩补郡维扬十一月到治莅事之始首阅题名前后帅守莫非一时豪杰固所钦慕矣然于其间九公颇有夤缘感旧思贤嗟叹不足因作长韵题于斋壁以寄所怀耳 北宋 · 苏颂
维扬禹九州,淮南唐四镇。
地据江海冲,星占楚吴分。
五季剧荒扰,我朝夷僭闰。
督府时称雄,守帅选常遴。
由来竹符使,莫匪邦家闻。
其间九贤者,尤推万人俊。
太原文章伯,师友渊源浚。
五事陈便宜,七制推(丁本作追)典训。
屡荐官虽崇,三已色无愠(自注:王元之一登翰林,三践西掖。屡被谴逐,皆以直道。尝作《三黜赋》,其末云:令尹无愠,予之所师;下惠不耻,予其庶几。先祖少举进士时,尝获贽见。公有《池亭诗》石,今在西圃。)。
岐公老藩朝,惠爱浃吴晋。
荐士言有味,偃兵功不陈。
鼎饪方燮和,丘园终委顺(自注:杜公自河东提刑移镇于此,寻迁淮南转运使,后登枢府,议西师守用策,未几元昊请命。登庸才半岁出藩,遂还政,居南都十年而薨。其荐士于朝,达者最多,而予被遇尤异。)。
渊哉文肃公,生遘休明运。
三朝翰墨工,二府谋猷奋。
道卷任推迁,名全蔑缁磷(自注:盛公始以文学被知太宗,召寘馆阁。真宗、仁宗朝再入翰苑,遍历二府,两黜皆由人累。再典兹郡,卒以寿老,致政考终。先公铭志其墓。)。
郑公梁栋才,天质璆琳韵。
大笔弟兄同,万事朝廷问。
徊翔极宰枢,终始无疵吝(自注:宋公自参预出麾,郡人安其宽简,去后作爱思堂以怀其德。在郡赋诗,有刻石僧寺。予在馆阁,最蒙称奖。)。
仁宗初倦勤,魏公复来觐。
堂堂真相尊,謇謇嘉言进。
十字篆勋劳,大烝报忠荩(自注:韩公在郡日,大葺府城,自此方镇事体始备。郡人思慕,立祠堂于雍熙浮屠,迨今尤盛。其墓碑神宗御篆十字,以表勋烈。又配享英宗庙廷。公在朝,予屡获款接。)。
乐安予旧馆,早岁窥墙仞。
儒林仰宗工,政府发闳论。
虽无鼎铭勋,却有书传信(自注:予举进士日,欧阳公主文衡,误见赏拔。后留守宋都,予在幕府,自尔相知尤厚,始终不替。大明寺平山堂,公所作,最为一郡之胜。)。
吾友仲原父,利器发硎刃。
论经鄙章句,纵辨摧凌谇(自注:音讯。)。
经纬夙志违,风流壮年尽(自注:予与侍读刘公少同砚席,每爱其论经义,谈历代,高才博识,谓当辅相承平,中年而殒,士友痛惜。今云山阁有留题诗、时会堂唱和诗并刻于石。)。
文武惟秀公,将相纡双印。
入辅复出藩,抚淮兼帅润。
忆昔获攀稽,后来尝慕蔺(自注:陈公倅符离日,予为郡从事。其后入朝,屡同官局。尝相期卜邻丹阳,后以润帅兼相印镇是郡。)。
司空一代宗,累叶清风振。
继父汉韦平,致君古尧舜。
时叹人云亡,上嗟天不憖(自注:吕公与予少时相得于场屋,及仕朝廷,接迹最久。后公薨,二圣嗟悼曰:国家不幸,司马相、吕司空相继云没。予亦尝预闻圣语。有祠堂在兴教院。)。
昔人企前修,景行仰高峻。
声气或相同,古远视犹近。
马迁称晏婴,羊祜交陆逊。
异代思执鞭,仇邻通馈餫。
粤予望诸贤,先后来兹郡。
既非镇俗才,仍抱终天衅(自注:先公尝领是州,辞不赴。)。
砂砾自澄汰,铅镆殊铦钝。
将书名在石,终惭驽附骏。
前人(丁本作日)固难追,遗德犹可徇。
鞭后志良勤,思齐言亦讱。
颜㥏章在怀,年侵霜满鬓。
俛仰复奚为,兹焉俟嘉遁。
累年告老恩旨未俞诏领祠宫遂还乡闬燕閒无事追省平生因成感事述怀诗五言一百韵示儿孙辈使知遭遇终始之意以代家训故言多不文 北宋 · 苏颂
我昔就学初,龆童齿未龀。
严亲念痴狂,小艺诱愚钝(自注:《大戴礼》曰:八岁就外傅,教小艺,履小节。)。
始时授章句,次第教篇韵(自注:我生五岁,先公口授《孝经》、古今诗赋,皆成诵。又令从诸父教学,不数年而诵五经,习《尔雅》,知声律。)。
蒙泉企层澜,覆篑期九仞。
十龄独侍行,千里赴朝觐。
靡依心向吴,能事躬在浚。
应门待宾客,睦族周分亲(自注:去声。)。
虽免逃杖愆,犹虞裕蛊吝(自注:天圣中,先公服楚国太夫人丧外除,自维扬赴调,适值外祖龙图陈公出守馀杭,以先妣魏国太夫人久别,欲邀同行。时予十岁,独侍先公入都,会盛文肃公在翰林,荐先公文馆,法当投进所业,使予管勾装写进卷及接待宾客。相过诸公皆一时之望,予获侍侧,颇蒙奖顾。时盛仲谟学士坐中试予以省题诗,予即时赋成,尤见赏激。)。
十三从师友,群彦得亲近(自注:音附近之近。)。
箕裘袭素风,兰芷渐腴润(自注:先公宰无锡日,即县厅西圃开学舍延诸生,郡进士华直温、新安闵从先辈数人同结课。予时十三岁,与从叔宣甫、山甫同砚席,预课试。后二年,先公通判洪州,又延乡先生万君特讲书,予与诸父及临川蔡元道、元翰昆弟皆同听学。时南城李觏泰伯贽文谒先公,亦留馆斋中,得以切磋,蒙益多矣。)。
佔毕自忘劳,攻坚常切问。
六经日沈酣,百氏恣蹂躏。
礼乐原夏商,春秋道尧舜。
论诗识温柔,讲易知谦巽。
书要通上古,史亦蕲尽信。
复熟中庸篇,推名善恶混。
楹书迨今存,手泽亦未泯。
赖此渐摩益,稍知贤圣蕴(自注:先公举贤良,暇日试笔,手写《中庸》一篇付予,令熟读诵之,可以见性命之理。其书至今秘(丁本作收)藏箧笥。)。
十八随乡书,三冬阅文阵。
同时韦带伦,共试棘闱浚。
少年事矜豪,属辞少绳准。
程文竟乖疏,贡籍果遗摈(自注:予十八预府荐,时主司吴正肃公颇以博学识题(钞本作圣通)见奖,便许以远到,自此士大夫稍稍称道。明年春省试,以犯声病格不收。时主文盛文肃公谓先公曰:试文当在高等,以点检官指摘诗中押声闻字退落,诚可惜也。)。
内负未蹉跎,不能忘起偾(自注:既知以声病黜落,遂刻意音训之学,自尔颇知字书。)。
赏延辄辞官,雅志将自奋(自注:康定元年乾元节,推恩近著,先公任中书舍人,欲奏荐。予乞且应举。先公初不怿,既而大称许,复勉以勤笃,又延建安黄晞先生数公置门下,及与长乐王深甫子直、清江刘原父、贡父兄弟同砚席,凡五六年。后予已忝科第,往来京师,犹相从讲论。)。
笔苦(道光本作枯)手成胝,眠稀目生晕。
常患涉猎疏,肯效揣摩困。
再上忝乙科,初筵习磨楯。
绸缪结官课,奄忽罹忧疹。
灵光未及赋,陟岵遽衔舋(自注:后汉王文考父逸欲为《灵光殿赋》,使文考往鲁中访求事迹,比还,乃献此赋。父问其故,对曰:“为文损思虑,大人思苦,今年高不宜复尔。”父遂不作。先公常戒吾,令习六科,业未就而遭大祸,每痛不及文考之献赋。)。
星行赴帏堂,雨泣护归榇。
先畴闽岭遥,寓舍京口近(自注:远近之近。)。
葬营带郭田,地得兼山艮(自注:予登科初补宿州观察推官,值先祖太尉薨背,先公持服寓金陵。朝廷特就移予知江宁县,才满秩,先公在河阳下世。予星行护丧南归,治命以泉山乡里道远不可归,令于升、常间卜葬谋居。既过京口,会故人钱起居子高作守,治馆相留。时有道人自真,善山水学,从予行常、润数州,择得今青阳坟地,起乳山,艮;来南走京岘,巽。冈西北枝艮落,即今先公坟。术者皆言善地,遂安葬。自此谋居郡中,占丹阳为乡里。)。
送往极充穷,拊存急赒赈。
三釜须自谋,一官姑孟晋(自注:见班固《幽通赋》。)。
恤孤逢旧知,温故拾馀烬。
荐衡荷德璋,嗣向怜子骏。
给札恩特殊,除职选尤遴。
遂去州县劳,入陪台阁俊(自注:予既除先公丧,祖母徐国太夫人、先妣魏国太夫人在堂,及诸姑弟妹未婚嫁。家素无资,不暇择禄,急趋铨调,授南京留守推官,食贫累岁。先友少师赵康靖公、少傅孙文简公洎诸翰林连章荐文继先世。蒙取索先公遗稿及予投贽,乞召试职名。先是,言事者奏近岁文馆太冗,乞加慎选。时预试者如梅尧臣、宋敏修、宋充国、杨忱并弟慥,文词皆入等,止迁秩或赐科名及升差遣。逮予被荐,执政进呈云:近臣荐父子文学优长。仁宗问谁人子,执政以先公名对,上曰:特与试。乃试两题,俱书高等。时翰林曾胡杨田四公皆云:近预试者惟冯京、苏颂皆入高等。因此遂得职。此并梁丞相所喻云。)。
校文擿三折,食贫岁四闰。
君相嘉宿官,圭符假名郡。
地望号优閒,公租稍充牣。
二偏丰旨甘,百口免饥馑(自注:予在馆阁九年,与同舍陈述古、孙圣途俱请外补,久之无报,遂同见执政。丞相富郑公问:九年不迁,未有前比,莫且别移一京局。予再三言食贫且久,难更伺候。翌日特为奏陈,独予得汝阴善郡;陈、孙岁浅,得常、郢,皆常调也。)。
方喜私愿谐,遽叨召音迅。
素非干时才,屡试投虚刃。
治绩愧无闻,官资谬超进。
持橐入记言,演纶漫燥吻。
事无补毫分,心常怀愤懑。
一言偶寤意,三已固无愠(自注:予守颍将二年,忽被召迁府界提点。逾年,徙三司度支判官。又二年,出为淮南转运使。神宗初登极,因送边使还陛对,特蒙访问北边事,颇合旨,仍宣谕二府。故到淮南才五月,召还修起居注,迁西掖掌诰。二年,因论差除御史事,蒙中札召对,询问本朝故事。上初甚以为然,及有褒语,无何执政以为违忤,见黜归班,趋常朝者一年半,遇恩出领东阳,移谯郡。还朝两领三班银台,又出南都,知馀杭。入为史官,尹京府。以孙纯、陈世儒事贬濠梁,凡五换推,及入对狱,卒无一事结吏议,乃罢濠领孟,辞以先公薨逝之地,改知沧州。)。
再违金门籍,七换竹使印。
赐环元丰初,解组横海镇。
虏信使约修,周官预详攈(自注:居运切,见《前汉书·刑法志》。)。
上号太宫辰,奉册陪发轫。
复土裕陵日,杖桐方守殡。
阻趋七月期,莫从百夫殉(自注:予到沧才数月,上喻执政云:要苏某来修一书,令速召归。遂有判吏部修官制之命。及进对,上曰:朝廷与契丹通好岁久,故事仪式、旧章案牍,遗散者多。每使人来生事,无以折證。朕欲裒集国朝以来至昨代州议(原缺,据道光本补)定地界文案等,以类编次,为一朝典章,使后来得以稽据。朕思非卿不能成之。又宣谕云:近日修书臣僚多迁延岁月,只如密院机要已七八年,近方奏请差人检阅,已令罢之。卿该通勤敏,此书何日可成。对以案籍浩大,几(道光本作凡)数十架,急急编次,亦须二年,不知果可成就否。上曰:二年了得甚善。有旨就枢密院第四厅置局,仍许辟官检讨,指射密院人吏。于是晓夕比次,逐时面奏,商议立例类,不逾期成书二百五十卷。奏稿日,上大喜,乃御笔赐名《华戎鲁卫信录》。是年南郊,加上仁宗、英宗徽(道光本作御)号。予预五使,奉册乘辂入朝。明年,先帝升遐,予适丁先太夫人忧,寓维扬,不得预挽绋之列,于今痛恨。)。
衰麻虽未除,泪血犹未抆。
误被两宫知,首颁一札讯。
入长(丁本作掌)天台班,复冠鳌坡峻(自注:太夫人服除,蒙诏书已除刑部尚书,令乘驿赴阙。逾月,改吏部。二年,除翰林承旨。)。
拔擢登台司,咨俞陪坐论。
属时久承平,狡羌未诛震(自注:诛震,见《陈汤传》。)。
任重才难胜,位高躬易陨。
丹衷徒蹇蹇,明诚乏斤斤。
靡惮啧言烦,姑守王臣荩。
圣神眷始终,进退礼周尽。
禁殿陟青规,琳宫叩虚牝。
再辞淮海藩,未许丘园逊(自注:予自承旨拜左丞二年,忝中揆又一年,言者论台杂牵复事,云予独主之。予闻言即时出省,归私第待罪。同列见喻云:且须翌日见上,略叙陈,然后求罢,贵全进退之礼。予答以宰相一有人言,乃是物议不允,岂有解纷之礼。连上三削一札,获罢。拜大学士,领集禧观使,恩礼优异,近岁未有。中谢日,两宫褒语:知卿无他意,只是避人言。其年出守维扬。再告老,复有宫使之命,许还丹阳。)。
风霜经六纪,蓬葆垂两鬓。
躬閒犹冠带,禄厚足储餫。
贡馀香龙团,上尊白羊酝。
岁时荷恩沾,浆藿对馈赆(自注:予久参近著,俸赐甚厚。然族大家虚,赡给常苦不足,故每饭不过一肉,非宾客未尝饮宴。每蒙恩赉,极知惭感。)。
春园乘閒灌,冬户随时墐。
入对书甲乙,出驱车薄笨。
扶杖拜先茔,携觞问田畯。
蕃室倦扫除,綦几聊凭隐(自注:于靳反。)。
养浩希子舆,学生同祝肾。
念昔多艰勤,诲尔宜悱愤。
见贤弓在檠,遇事骖从靳(自注:见《左传》。)。
竞情思昔非,视舌知柔韧。
高门训序畏(自注:早闻先训,以谓门地高华可畏而不可恃。予刻心遵守,常以为戒。后因读《柳氏训序》乃有此语,欲使尔辈知之,以代韦弦。),刊腹摩兜慎(自注:谷城国门有石人,刊其腹曰:摩兜鞬,慎勿言。唐刘洎少尝遇异人,谓之曰:君当佐太平,得富贵,然宜慎兜鞬之戒。洎后为侍中,以议论不常获谴。)。
名教乐有馀,异端戒多紊。
其要本诚明,乌在问圆顿。
美璞不雕琢,安得怀瑜瑾。
良器不深藏,渠能免瑕璺。
学问不沾洽,何由垂望闻(自注:去声,见《诗音》。)。
操守不坚纯,久必成缁磷。
进修欲及时,行违要无闷。
士行惜分阴,伯阳叹往运。
当年倘因循,晚岁必悔恨。
更思祖先勋,相传清白训。
世胄闽与吴,宗姻期及絻。
衣冠布中外,椽土无尺寸。
逮吾老乡闾,始得营畦畛。
蜗庐庇风雨,稷田助饔馂。
幸与仁智邻,仍远市城慁。
沈侯东阳居,陆叟颐山遁(自注:陆希声退居阳羡,自称颐山遁叟。)。
出处虽殊途,丰约已过分(自注:予初置京师西冈宅,甚隘陋。罢相日,二府诸公见过,以为不称相第。予答以曾高以来,忝仕朝廷,下逮子孙辈已有官,而四方无尺椽寸土,今有此第已为过分。比还润,又营此居处,及近创少沙田,追思先世已为华奂,若非遭遇上恩,何由至此。但恨未有报国之地耳。)。
考室俟构堂,肥家在忍顺(自注:见《柳氏训序》。)。
常使棣华(道光本作唐棣)荣,无致荆枝忿。
中冓须自防,外诱不可徇。
惧尔志悠悠,故吾言谆谆(自注:去声。)。
力行傥不渝,家声期远振(以上《苏魏公文集》卷五)。
英宗册文 北宋 · 苏颂
出处:全宋文卷一三○八、《苏魏公文集》卷二七
皇祖考英宗体乾膺历隆功盛德宪文肃武睿神宣孝皇帝:伏以昊天眷命,文祖爱之。至德升闻,万方归往。灵承前烈,汔致隆平。遹骏有声,用开厥后。顾惟眇质,获嗣丕图,宗祀路庭,陟配昭考。聿严荐享,用达衷精。庶几顾歆,永绥福禄。
駮坐讲义 北宋 · 苏颂
出处:全宋文卷一三一九、《苏魏公文集》卷一六
判太常苏某、龚鼎臣、周孟阳,礼官王汾、刘攽、韩忠彦等议:臣等检详《国朝会要》,天禧旧制侍臣皆赐坐,讲者别设本于前,列坐而听。乾兴以后,侍臣先就坐,赐茶讫,彻席立讲,讲毕复坐,赐汤。近制,当讲读者立于上前,馀皆退坐,并出一时特旨,侍从之臣皆同此制,非为侍讲别设殊礼也。然则事出上恩,虽微贱赐坐,于义无害。即人主不命而自请,则为非礼矣。今公著等议讲者当坐。臣等以谓侍从之臣见于天子,若赐之坐,有所顾问,犹当避席立语,况执经人主之前,本欲便于指陈,则立讲为宜。若谓其传道近于为师,则今侍讲解诂,旧儒章句之学耳,非有为师之实,岂可专席安坐,以自取重也?又朝廷班制,以侍讲居侍读之下,祖宗建官之本意重轻可知矣。今若使侍讲辄坐,其侍读当从何礼?若亦许之坐,则侍从之臣每遇进说,皆当坐矣。若不许侍读之坐,乃职卑者礼厚,而位高者礼薄,轻重为不宜矣。且自乾兴以来,侍臣立讲,历仁宗、英宗两朝,行之仅五十年,自可守为定法,岂可以为一旦有司之失,而轻议变更乎?今人主之待侍臣,由始见以及毕讲,皆赐之坐而从容焉,其尊德重道固已厚于三公矣,尚何加焉?昔仲尼之时,人臣拜君于上。仲尼尝曰:「拜,下礼也。虽违众,吾从下」。仲尼之正名重礼如此,盖尊君卑臣之分不可易也,臣等敢不以为法?其讲官侍立,伏请仍旧施行。
谢同修国史表 北宋 · 苏颂
出处:全宋文卷一三二三、《苏魏公文集》卷三八
臣某言:伏奉敕命差臣同修仁宗皇帝、英宗皇帝正史者。两朝大典,方经始于册书;太史诸僚,遂擢收于疏外。祗膺明昭,深负愧颜。臣某(中谢。)伏以载籍之司,事言尤重。非宣尼之圣,莫能断唐虞之《典》《谟》;有马迁之才,然后成周、汉之纪传。恭惟二圣之功烈,超迈百王之规模。礼乐文章,经天而纬地;贤能道义,华国而熙朝。惟其类例之繁,必假约修之善。自非杰笔,未易充员。伏念臣薄祜孤生,谀闻浅识,亦尝学于旧史,敢自托于无能。久习吏文,寖忘诸业,远方随牒,姑安州郡之勤;严召赐环,忽被丝纶之宠。俾趋驰于轺传,俄入觐于宸庭。脱沈迷簿领之曹,预笔削《春秋》之事。职非其称,恩实不赀。此盖伏遇皇帝陛下善述先猷,继绳遐武。谓祖功之与宗德,照临四纪之馀;自天圣迄于治平,备该万事之统。将欲垂之不朽,是用载于信书。蒐择众材,付畀重任。臣谨当温寻素学,启发前篇,考古史之见闻,助群儒之论著。片言一字,虽惭微婉之辞;五志三科,庶裨阙漏之目。倘能卒业,无惮服劳。臣无任。
谢修史毕赐银绢对衣金带表 北宋 · 苏颂
出处:全宋文卷一三二四、《苏魏公文集》卷三九
臣某言:伏蒙圣慈以臣尝预同修仁宗皇帝、英宗皇帝正史,特赐银绢各五十两匹,并对衣金带者。纪事两朝,庆就编于大典;第勤众史,均庶锡于常僚。宠优器币之颁,增贲服章之美。恩荣叠委,捧对竞惶。臣某(中谢。)伏惟皇帝陛下躬尧舜之聪文,承祖宗之谟烈。永怀二圣,极成功盛德之隆;参择诸儒,辑广记备言之载。奏篇悉上,正宁亲观。动恻怛于清衷,用褒嘉于直笔。凡经典领,并预甄称。而臣向以颛蒙,首叨选任。依经发例,曾未效于小劳;待罪废官,已屡更于他职。敢谓等功之赏,亦沾去位之人。束帛兼金,出大盈之良货;袭衣宝带,分上褚之珍华。异数并加,孱躯岂称。虽继志述事,上钦圣孝之垂谟;而因人成书,俯愧支离之受赐。扪襟知惧,览物增忧。从容有常,敢不厉古人之守;夙夜匪懈,益当念王事之坚。誓毕微生,仰酬洪造。臣无任。
乞致仕第一表 其一 北宋 · 苏颂
出处:全宋文卷一三二四、《苏魏公文集》卷三九
臣某言:臣闻七十致仕,大夫之常经;耆艾传家,前古之通训。自非勋在王室,名重本朝,上方仰成,义不得谢。若乃居卿士之列,有职任之繁。当血气方刚,则进思尽效;乃股肱既竭,则退免为宜。矧为寖迫于衰残,岂可不知于止足。辄援告老之例,冀遂就闲之私。臣某(中谢。)伏念臣朴学陋儒。鲰生小器,逢辰筮仕,勉力首公。驰驱州县之劳,服役簿书之务。仁祖知家世之儒者,擢居铅椠之司;英宗念履历之岁深,授以台省之秩。先皇帝临御之日,赏拔最先,召自漕输,寘之禁从,声过实而毁至,福逾分而灾生。失于求全,终以获罪。仕尝三已,犹蒙简记于清衷;望绝九重,终见收还于旧物。方膺器使,遽遘家艰。三年之视息偶存,二圣之龙光曲被。迁司会吏刑之任,预迩恩讲读之员。愧非铨藻之能,靡续金华之业。频更岁月,俄至耄昏。日暮天寒,固有倦飞之叹;钟鸣漏尽,宜无疾走之思。徒切恋轩之心,已殚戴岳之力。载稽年礼,盍自退休。伏望皇帝陛下御世体仁,如天从欲,曲尽群才之用,不遗一物之诚。悯久仕于朝廷,粗输勤瘁;许上还于章绂,俾遂休閒。完全衰惫之躯,涵泳太平之泽。虽不能力服田亩,为菑畬耕穫之勤;犹可以躬率子孙,谨孝弟忠信之行。尚坚晚节,仰答鸿私。迫切之诚,殚竭于是。伏望圣慈,许臣守本官致仕。臣无任。
进华戎鲁卫信录表 北宋 · 苏颂
出处:全宋文卷一三二七、《苏魏公文集》卷四四
臣某言:臣闻先王抚邦,弼成六服;天子有道,守在四夷。大禹之即叙西戎,周人之惠绥中国,由声明之及远,致华裔以同风。《诗》《书》所称,古今一揆。臣某中谢。窃以国家规恢亿载之策,方制万里之区。憬彼边陲,初擅权于八部;属在唐季,遂窃据于一隅。太祖皇帝首命帅臣,经营其略;太宗皇帝载驰使指,问遗有加。虽服叛之靡常,亦羁縻而不绝。爰逮文明之世,亲巡澶、魏之师。因一介之请和,赐敕书而示好。仁宗再更信誓,益以金缯之资;英宗尝敕边州,宽其鱼苇之禁。以继好息民之义,为长辔远驭之图。相承百年,共由一道。伏惟皇帝陛下德县天覆,乾刚日新,绍烈圣之成谟,总君人之大略。谓彼方之荒忽,狃我泽之涵濡。岁讲聘仪,虽戢鹰扬之气;间窥边隙,稍萌蚕食之心。上靡察渊,俯为全度。科征暂起,则戒彼创生;疆域交侵,则许其分画。长幼咸蒙于煦育,凭陵悉为之含容。宜其革心,永以内面。窃寻在昔禦戎之论,前书载笔之传,或厚赂和亲,汉才得其下策;或偿功与地,唐亦信而不疑。事出权宜,情非固结。由至诚之不著,终后悔之莫追。是以匈奴未入于长城,而马邑之谋已露;结赞始盟于渭水,而平凉之变遽闻。乱之由生,兵乃弗戢。岂若我朝之绥远,率令异域之归忠。偃革有年,旷古无并。而圣虑犹虞其越轶,遂诏书思所以持循。乃属下臣,讨求故实。科平日尝行之务。著一朝永久之规。将欲付之有司,使知所守;又以待其来者,无得而踰。极远见识微之明,得禦侮折冲之要。臣谬持铅摘,躬服纶函,采輶轩绝代之言,纪象胥行人之职。撮其纲目,删彼繁芜。发例求端,首述讲修之始;分门布序,次标书币之仪。轺车别常泛之名,陛见异燕辞之目。至于劳宾迓挚,厚往薄来,朝廷之匪颁,州郡之迎饯。皇华四牡,山川有险易之涂;关市交通,货贿有贸迁之利。内则群臣之策虑,外则旁境之文移,诸蕃之土俗风宜,近塞之沟封亭隧,有资援据,悉用条陈。或见闻于异辞,或图上于方略。推原本末,则大事小事而俱收;蒐补阙遗,则中书外书而杂取。岁时荐易,签帙甫终。解成周《王会》之篇,因为宪令;绘湘东贡职之事,匪独形容。方属稿之上闻,荷赐名之下贲。恭览天题之命,仰探圣赜之渊。曰华戎所以示南北之情通,曰鲁、卫所以表亲邻之意厚。信者久而不易,录者尽而不污。兼三义以名篇,掩二中之善志,谦抑冠百王之表,威怀尽四海之欢。是谓信书,焕乎国策。臣荒孱有素,䌷绎无功。识谢营平,罔通知于边事;学惭伯始,幸纂续于《汉仪》。固多疏牾之尤,莫尽圣神之蕴。将尘乙览,预集汗颜。冒渎冕旒,臣无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