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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易笔记序 南宋 · 王炎
 出处:全宋文卷六一○八、《双溪集》卷三、《经义考》卷二七
未有书契之初,羲皇首画八卦,文字生焉,则《易》之有书,由有画也。
画以数起,数之用于占者,世虽未之能学,至其本元,河图起于天一、地二,而变于九六、七八。
天一之画奇,其数以太阳之九;
地二之画耦,其数以太阴之六;
之用,衍以少阳之七七;
卦之重,定于少阴之八八。
此学《易》者所通知也。
由数起画,画者象之所寓,象者理之所托也。
舍象则理不著矣,舍画则象不明矣。
故三画为八卦,六画为六十四卦,画变则象异,画不变则象同。
象有体而理无迹也,有体则显,无迹则隐。
本隐以之显,圣人立象之意也;
即显以索隐,学者观象之方也。
文王犹惧后人未能有见,故发其凡于卦之彖;
周公又本文王之旨,著其变于卦之爻。
爻彖之词具,而于象与理可以见其端倪矣。
虽然,圣人之经或言约而旨博,或语密而义深,读者未必遽了,非文王周公故隐而不发也。
开其端于言之中,而存其意于言之外,欲学者深思而自得之,则象所蕴畜,义味深长,可玩而不可厌也。
尼父生知之圣也,而读《易》韦编三绝,且曰「假我数年」,则于《易》道彬彬矣。
《十翼》训释不惮辞费,学者岂得易言之哉?
秦焚古文字,《易》以卜筮之书幸存,此天地鬼神之所护持,以诏来世。
而自汉以来,《易》道不明,焦延寿京房孟喜之徒遁入于小数曲学,无足深诮;
郑玄虞翻之流穿凿附会,象既支离,理滋晦蚀。
王弼承其后,遽弃象不论,后人乐其说之简且便也,故汉儒之学尽废,而弼之注释独行于今。
然「木上有水为井」,「以木巽火为鼎」,「上止下动为颐」,「颐中有物为噬嗑」,此四卦虽不能削去其象也。
夫六十四卦等耳,岂有四卦当论其象,六十卦可略而不议乎?
之言曰:「筌所以在鱼,得鱼忘筌
蹄所以在兔,得兔而忘蹄」。
言者象之筌也,象者意之蹄也,舍筌蹄无以得鱼兔,则舍象求意,亦知其不可,而猥曰「义苟在健,何必乾始为马;
类苟在顺,何必坤始为牛」,是未得鱼兔,先弃筌蹄之说也。
或者知象不可去,既不能尽通,又不肯阙所不知,则为之说曰:「《易》之有象,犹《书》有譬谕,《诗》有比兴也。
象不可去,亦不必泥,得其意足矣」。
此与说无异,亦未为确论也。
夫《易》,三圣人所尽心也,立义深于《诗》、《书》,而措辞严于《春秋》。
《书》之有譬,《诗》之有比,惟意所之,初无定旨。
《易》象反是,以奇耦之画摹写天地万物之形似,而寄于六十四卦之中。
一卦六画,画有此象,圣人即著之于辞,画无此象,不泛然旁引曲取也,岂得执《诗》、《书》比谕为例哉?
前辈尝有疑其不然者,故于象数求之加详,然掇拾先儒旧说,嚼糟粕之馀,失甘香之味,其所发明无几耳。
炎读《易》三十年,不得其门而入,岁在辛亥,始脱于县之厄。
明年归自中都,侨寓古艾,杜门扫径,寻绎旧学。
久之,若有所悟,譬犹往来熟习于山海之间,虽未能手探宝贝,然宝气所在,或望而见之。
因释然笑曰:观六画之象而未合于爻、彖之辞,是未得其象也;
玩爻、彖之辞而未合于六画之象,是未得其辞也。
象与辞未能融会,而曰得圣人之意,其中否特未定也。
管蠡之见,何足以窥测高深?
本之于画,验之以辞,对观互考,二者如合符契,则笔记之。
其未达者阙焉,以为圣经不可易知,固不可强通也。
河南邵氏曰:「画前有《易》,删后无《诗」》。
不特以象为可忘,且并以画为可遗,其说高矣。
《易》而可以无画,但不知三圣人尽心于此以垂世立教者,其旨果安在也?
或曰:「然则《易》尽于画乎」?
曰:《易》者变也,其变始于乾坤。
天地阖辟一乾坤也,吾身动静亦一乾坤也,而画能尽之乎?
自乾坤而上,不可以象求。
以通变而不穷者命之曰道,藏用而不测者命之曰神,立独而无对者命之曰太极,而画能示之乎?
虽然,无画而可以体《易》,伏羲、文王之事也;
有画而后可以语《易》,学者之事也。
不玩周公尼父之辞,而曰吾求《易》于六爻之外,此系风捕影之类,而炎则不敢已矣。
将以此得罪于传道之贤哲,未可知也;
将以此见取于好古之君子,亦未可知也。
回李永州 南宋 · 舒邦佐
 出处:全宋文卷六○七九、《双峰猥稿》卷五
两轓凭熊,前驱近只;
一书系雁,荣问炜然。
某官伟誉横驰,清规屹立。
蟠根仙李,本前代之宗枝;
豸笏甘棠,乃故家之人物。
宾阳课最,唐水优迁。
就熟路而驾车,昔无襦而今裤。
矧淡岩占三湘之胜,而公田惟一永之丰。
易收之名,伫继之业。
某载披惠简,私喜同寅。
大慰夙心,将快瞻于冰峙;
传观新政,当细采于风谣。
纯诚厚德元老之碑(奉敕撰) 南宋 · 楼钥
 出处:全宋文卷五九八六、《攻愧集》卷九三
高宗皇帝孝宗君德日就,将属以社稷,妙选天下学行端粹之士以辅导之。
绍兴二十有九年太师会稽郡王史浩国子博士奏事殿中,高宗一见契合,属目送之,谕大臣曰:「,今日有用之才也」。
秘书省秘书郎
粤五日,兼普安郡王府教授
受知高宗,被遇孝宗,实昉于此。
明年孝宗封建王,迁司封员外郎,兼直讲
明年,为宗正少卿
三十二年五月,立皇太子,擢起居郎,兼左庶子
六月孝宗受内禅,迁中书舍人,兼侍读
十日,为翰林学士知制诰
八月参知政事
明年正月,拜尚书右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兼枢密使
未几罢政,再典巨藩。
淳熙四年春,召为侍读
五年三月,复拜右丞相
十一月罢,仍侍经筵
八年告归,得请,一再召见,恩赉罙渥,每以「老先生」呼之。
孝宗移御重华宫,以宴处清閒,思见旧学,太上皇为攽诏谕赐御札。
明年,遣干办御药院舜卿抚问趣行,命守臣以礼津发。
既入觐,孝宗顾公曰:「卿辅朕初潜,亲遇朕建朱邸,升储宫,登大宝,两居相位,三入经帏,逮今三十馀年,君臣相得,殆非他人比也」。
五年四月五日,公薨于里第之正寝。
讣闻,孝宗、上皇震悼,赙赠有加。
有旨以公身居极品,又为寿皇潜藩旧学,赠恤之典宜从优异,可特追封。
自馀赙葬恩数并如陈康伯例。
今皇帝登极,赐谥文惠,亲洒宸翰,书「纯诚厚德元老之碑」以赐焉,且命臣钥为之文。
臣以末学待罪北门,乃得对扬明命,敷述盛美以诏不朽,臣虽甚陋,何敢辞!
窃伏思自古君臣以遇合为难,而笃眷不替,善始以终,殆千载而不一遇也。
孝宗艺祖统系之远,承高庙付托之重时,公以所学纠正赞弼,自其缉熙光明,推而至于事亲以孝,事天以诚,兵不轻用,刑不妄施,人才盛多,夷夏乂肃。
孝宗继志述事之功,承颜顺色之爱,刑于四海,光于万世,而又惠顾帝师,日笃日亲,胙我太师福庆流衍,光大显休,追媲典谟。
孝宗奄弃慈极,公先六旬以遗表闻。
呜呼,岂偶然哉!
公讳字直翁,世为庆元之鄞人。
曾祖简,祖诏,父师仲,俱赠太师冀国公
曾祖妣叶氏,祖妣徐氏,妣洪氏,俱赠冀国夫人
曾祖蚤卒,母叶夫人有遗腹,指天自誓,愿得子以续史氏之祧,是生公
教之甚严,以八行荐于朝。
积德垂祐,寖大其家。
仲子才,绍兴二十三年签书枢密院事
公又继登揆路,衣冠盛事莫尚焉。
公性颖异,记诵绝人。
少孤,自力于学,贯穿经史,理致超诣,措词持论出人意表。
年四十始登进士科,授左迪功郎绍兴府馀姚县
寻为温州州学教授
郡守张九成有重名,待以国士,诸生推崇之。
中书舍人吴秉信荐除太学正,迁博士,改宣教郎
自此六年,以至相位,近世未有也。
智虑深长,临机辄断。
平居若不胜衣,而剸裁勇决,毅然不可回。
推究经旨,多先儒所未发。
引经处事,动中要领。
完颜亮南牧,边廷用兵,建王抗疏请为前驱,誓不与贼俱生。
公方以疾移告,闻之,亟往问:「孰为大王计
误矣。
国步方艰,父子岂可须臾离?
使唐肃宗能随明皇幸蜀,安得有灵武事」?
建王大悔,立俾公草奏,请扈跸以供子职,辞意恳到。
高宗闻议出于公,叹曰:「真王府官也」。
庙堂方议以建王督师,由是不果,遂从视师之行,而内禅之意决矣。
高宗将过德寿宫,公议嗣皇当乘马扶辇。
高宗曰:「执鞚前导,不足为法」。
公对曰:「臣于肃宗何取?
父行而子随,万世不易之道也」。
孝宗竟用公议。
高宗数遣使邀还,出皇城门而止。
参大政,召宴禁中。
公奏:「臣顷在翰苑,虽暮夜宣召,可也。
今居政地,非有中使,不敢前。
若恃恩奔命,非大臣体」。
孝宗深然之。
尝问当今施设何先,曰:「莫如保边境,收人才」。
前言辛次膺张焘人望所属,即日召还。
又荐周葵、任占、胡铨张戒王十朋等,以次收用。
公平时咨问天下人物,有所闻,密疏其实,且识言者,录为一编,皆于此乎取。
又得金安节王大宝周必大等三十五人,各书所长以闻,并为时用。
尝对德寿宫高宗曰:「皇帝诚孝,卿辅导之效居多。
今又得卿佐之,朕心亦安」。
又曰:「卿为皇帝亲臣,凡有规正,不可回忌。
赖卿悉力调护」。
公既推谢,次日又因奏事言之。
上封事者,多乞减任子。
公请岁一试,且损其额。
试者必习所业以应诏,既不伤恩,足以激厉。
孝宗顾左相陈康伯,议合。
公因奏凡有所陈,皆先与丞相议而后言。
自是臣僚奏请,更改政令,必先以示公,然后施行。
尝因谏击鞠事,张焘共政,退而曰:「相公爱君至矣」。
又尝语人曰:「参政今之贤辅,不可妄议。
向来柄臣得君,多以威严胁人,史则不然,事多迎刃而解,志于宽厚。
上前别白是非甚明,宰相器也」。
康伯乞罢政,孝宗批问恩礼已尽,当与何职,意盖属公也。
公即奏康伯前朝老臣,不可不留以为重。
若其请未已,必得德寿圣谕,可安其意。
是日高宗赐以御笔,康伯乃安职。
寻密诏曰:「朕粗勤庶政,然军务民事未得其要。
若矿金璞玉,方以卿为良工,其毋怠焉」。
公既相,益思所以报上者。
首言前宰相赵鼎参政李光之无罪,大将岳飞之久冤,宜复其官爵,录其子孙。
凡坐废者,次第昭雪,悉从之。
时外建都督府,归正人及谍者日众。
公虽忧之,而深察其能否,故拔皇甫倜于境外,官胡昉于书生,皆赖其用。
有滕忠信等八人,还自山东,自言已结集万五千人,可为内应。
公诘问再三,皆无其实,语塞汗下而退。
初已借閤门宣赞舍人,遂令赴督府
张浚亦以其无證,仅补承信郎而已。
燕人刘蕴古该通古今,谈辩如流。
一日濠州奏募到北方游手仅万人,欲以营田
蕴古力请以抗敌,时欲许之。
公独谓此必奸人,姑欲藉以反其国耳。
因诘之曰:「樊哙欲以十万横行匈奴季布犹以为可斩,君得万人,何以成功」?
蕴古错愕不知所对,曰:「此皆无家,必不为朝廷留,不如乘其未定而用之」。
曰:「其家不来,宜无固志,不知君家何在」?
蕴古曰:「老幼皆在幽燕」。
自知失言,战灼久之。
后因刺探事宜,私遣仆归燕,仆以告,遂伏诛。
吴璘以兵取德顺,捷至,方议行赏。
公奏:「诸葛亮出师必攻陈仓,即今之凤翔,得之则可窥长安
高祖汉中,正此道也。
姜维舍此而多出陇西狄道临洮,得之无益。
今乃蹈覆辙,臣恐遂失蜀矣。
宜勉谕其归」。
登命公即选德殿庐作诏令,彻戍班师,专保蜀口,以俟大举。
斯须而就,词旨明畅。
孝宗阅之,曰:「他人必不能道朕意,奇才也」。
既而吴拱王彦奏敌已扼归路,方募人往报,亦势迫,间道以归。
袁孚右正言曰:「初政而遽去谏官,何耶」?
孝宗曰:「妄言德寿宫有私酤」。
曰:「陛下事亲可谓曲尽,然宫中左右皆阉官,有何知识?
若非言路时以正论折其萌,则将有甚此者」。
上怒少霁。
又奏:「谏官无故而罢,天下必以为疑。
若暴其罪,恐启两宫之间。
愿少须之,使其引去」。
寻除直秘阁、知温州,自是益无纤芥之隙。
张浚屡奏欲取山东曰:「宿师于外,守备先虚。
我能出兵山东,以牵制川陕,彼独不知警动两淮荆襄以解山东之急耶?
惟当固守要害,为不可胜之
必俟两淮无致敌之虑,然后可前。
若乃顺诸将之锐气,收无用之空城,寇去则论赏于朝,寇至则仅保山寨,顾何益乎」?
继而大将李显忠邵宏渊奏乞进兵,公又奏:「二将辄乞战,岂督府之命令不行耶」?
继请入觐,乞即日降诏幸建康
孝宗以问公,公陈三说,谓:「若下诏亲征,则无故招致敌兵寇边,何以应之?
若巡边犒师,则德寿去年一出,州县供亿重费之外,朝廷自用缗钱千四百万,今何以继?
若曰移跸,欲奉德寿以行,则未有行宫。
若陛下自行,万一敌人有一骑冲突,则都城骚动,何以处之」?
孝宗感悟,曰:「都督先往临边,俟有功绪,朕亦不惮一行」。
言:「陛下当以马上成功,岂可怀安以失事机」?
公执不可,退又以诘公,曰:「帝王之兵,当出万全,岂可尝试而图侥倖?
主上承二百年基业之托,汉高祖起于亭长败亡之馀,乌可比也」!
寻复论辩于殿上,曰:「中原久陷,今不取,豪杰必起而收之」。
曰:「中原决无豪杰,若有之,何不起而亡金」?
曰:「彼民间无寸铁,不能自起,待我兵至而为内应」。
曰:「胜、广能以锄耰棘矜亡秦,彼必待我兵至,非豪杰矣。
若有豪杰而不能起,则是彼犹有法制维持之,未可以遽取也。
今不审思,将贻后悔」。
又上疏力谏曰:「靖康之祸,臣子孰不痛心疾首,思欲蹀血北廷,以雪大耻?
恭想宸衷寝膳不忘。
然迩安则可以服远,若大臣未附、百姓不信而遽为此举,安保其必胜?
老臣,虑宜及此,而溺于幕下新进之谋,眩于北人诳惑之语,是以有请耳。
德寿岂无报敌之心?
时张、韩、刘、岳各拥大兵,皆西北勇士燕蓟良马,犹不能进。
今欲以显忠之轻率,宏渊之寡谋而取全胜,可乎?
惟当练士卒,备器械,固边圉,蓄财赋,宽民力,十年而后用之,则进有辟国复雠之功,退无劳师费财之患。
此臣区区素志,实天下之至计也」。
督府乏用,欲取之民,曰:「未施德于民,遽重征之,恐外贼未必至,民贫将自为盗」。
康伯与公相顾,同奏曰:「必欲取于民,臣等皆当丐退」。
上为之给虚告五百道以庚费。
又奏归正人当优待之,公以为不可。
康伯俱曰:「彼以善心至,安可拒乎」?
公又两入奏,其一曰:「敌日为奸谋以挠我,纵流民以困我,而沿边方以招徕为功,数年之后,蚕食既多,国用益乏,彼将反有怨悔之心,可不远虑乎?
固不可绝其内向之意,其有至者,当谕之,使安土以俟恢复。
彼且无所归怨,而敌亦知国之有人,岂应先为自蹙之」?
其二曰:「弃实而务名,舍近而谋远,见利而忘害,愿弃名取实,以集大勋。
先近后远,以安边鄙。
见利思害,以杜乱萌」。
言甚切至。
又与言:「平时愿执鞭而不可得,幸同事任,而数日议论不同,不惟为社稷生灵,亦为相公
相公养成名望,一旦失利,岂不有损威重」?
曰:「公言良是,但老矣」。
曰:「杜预辈有平吴之功,而晋归功于羊祜
立规模,而竟其功。
相公若先立规模,后使人藉是有成,亦相公之功也,何必身自为之」?
因内引,奏曰:「史浩意不可回,恐失机会,乞出英断」。
既而省中忽得宏渊出兵知禀状,始知不由三省,径檄诸将。
公语康伯曰:「吾属俱兼右府,而出兵不得预闻,则焉用相哉」!
由是求去不已。
孝宗曰:「何苦至是」?
公对曰:「道德元老,无如陈康伯
忠义慷慨,无如张浚
臣与之议论俱不合,诸将出兵而臣不知,近习积憾而臣不去,尚何待乎」?
因又言:「康伯欲纳归正人,臣恐他日必为陛下子孙之忧。
锐意用兵,若一失之后,恐陛下终不得复望中原。
臣即日去国,遂远清光。
然惓惓之忠,不容缄默」。
言讫,拜辞而退,遂以观文殿大学士绍兴府
公力辞,提举临安府洞霄宫以归。
未及月而宿州失利,丧士马甚众,军资器械不可,人心沮丧。
上降诏罪己,而亦自劾去位矣。
初,措置万弩营及他所建请,公应之如响。
或问之,曰:「事力未备,故止其进兵。
若边防捍禦,安可不从」?
公既去,其所奏请多不以时报,亦悔之。
呜呼!
公本欲修政固圉,裕民练兵,虽不求近功,而规模甚远。
议者不察,以为独无意于事功,惟知之者乃信其非苟为异也。
公卜居东湖之麓,徜徉山水胜绝之地,以奉亲欢。
岁时贺表外,不以一字至行在所
后除四川制置使,知成都府,以亲老辞。
月馀,绍兴府两浙东路安抚使
孝宗见公,首曰:「卿前所奏陈如龟兆数计,无一不验」。
从容赐坐,访以治道。
公以求治太速,听言太杂为对。
至镇,为民兴利除害,不可缕举,越人至今德之。
检校少傅,领保宁军节度使
会洪夫人属疾思归,力丐祠,不允,乃许谒告迎侍。
未几罹内艰。
公性至孝,平日奉母甚周,孝宗素知之。
在王府时,得上方珍馔,必以分遗。
登位之后,间问动静,以正旦赐酒肴使为寿,特于洪夫人生朝拜公为相。
又尝以御笔径赐之曰:「丞相今日正谢赐酒果,为太夫人之庆」。
其归自帅阃,旌旄行前,公拥版舆于后,人子之荣极矣。
至是悲毁骨立,忍哀举葬,纤悉周备,世所难及。
前即吉数日,除知福州,兼福建路安抚使
魏王同镇,崇信军节度
入对,赐宴内庭,劳问加优。
后三日,除开府仪同三司
公自言:「臣何功德,叨此眷宠」?
孝宗指心而言曰:「于此甚有功。
朕学力坚固,心术明正,皆卿之力也」。
初过越,老稚迎拜拥道,有垂泣者。
方滋为帅,谓公曰:「公去此时,有缗钱十六万,米斛四万,漕司取充羡馀,遂为岁例,奈何」?
公奏除之。
至闽,甃山路七百馀里,葬旅榇以千万,辟官舍以益贡闱。
每事立规,四方传以为式。
建、剑四州多不举子,臧获则取于福与漳、泉间。
公置田为庄,贫妇孕育月有所给。
既使生齿益繁,又免诱略之害。
淳熙元年秋丐祠,提举洞霄宫
后三年,孝宗执政,久不见史浩,无他否?
遂除少保观文殿大学士、充醴泉观使,兼侍读,颇闻有尼之者。
至两降亲批,三遣金字牌,又取尚书省移文封以付公,不得已而后起。
都城,闻辅臣谪英州,及见奏曰:「陛下未尝以大臣投岭南,实国家忠厚之意。
此门恐不可开」。
孝宗唯唯。
他日语近臣曰:「史浩厚德人,盖深知前日事也」。
进读《三朝宝训》及《真宗正说》事关治体及当法祖宗者,必委曲援引,开广上心。
尝宴澄碧殿,酒数行,步至清激观机泉,宣劝无算。
至二鼓,孝宗携手登桥,又赐三爵,命宿玉堂。
参半,引双莲烛以送,且曰:「此游不可无纪」。
是夕公进古诗三十韵,孝宗和答之。
陈襄故事,荐石斗文等五人,皆赴阙。
既再相,孝宗曰:「自叶衡罢,虚席以待丞相久矣」。
执政入谢德寿宫高宗曰:「卿再入相,天下之幸也」。
公以士夫留滞旅寓者凡八百人,各随其分处之,为之一清。
初相时,蜀帅以缗钱献。
公谓宜以俭德风天下,请以赐蜀郡,复二税。
是年,绍兴所献复倍此,孝宗曰:「却之必有散失,姑令封桩,如何」?
公对曰:「郡方困于和买丁钱,愿以代输其半」。
孝宗欣然从之。
是年,金历以八月晦九月朔,或言会庆节使人将先一日入境,请治历官
曰:「天道难测,未知孰是。
而遽治历官,是自彰其失也。
但当谕接伴使,若使人渡江,则当语以『晦朔尚可议,皇帝生辰则不可改』。
先一日,乃是艺祖忌,后若欲行庆礼,当如旧期」。
孝宗以为当,后皆如公之言。
车驾既幸太学,公因请幸秘书省三衙皆与坐,乃奏:「閤门舍人方以比馆职,亦当列于西庑,崇儒矫弊,皆有深意」。
孝宗谓:「公视文武如一,为得大体」。
十月,诸军以多阙额,又有逃亡,请得自招捕,许之。
而并缘强取,被掠者或至断指以求免,都下汹汹。
公飞奏尽释所捕,又禽为首者送棘寺
宰辅及枢密都承旨议罪,欲取兵民各一人枭首以徇。
公谓未得其平,兵士可斩,百姓陆庆童当坐流罪。
上怒,不以为然。
曰:「陛下恐军人有语,而百姓为可欺耶?
岂不闻等死,死国可乎?
此岂是军人语」?
上愈怒,曰:「是比朕为秦二世也」。
同列相顾失色。
公徐进曰:「如时日害丧,予及汝偕亡,岂二世事」?
闻者缩颈,而公不为动。
议罪既如初,遂日求去位。
少傅保宁军节度使醴泉观使侍读
后有言庆童之冤者,孝宗曰:「史浩盖尝力争,坐此求去,至今悔之」。
赐第城中,出御制《长春花》诗酬和至再,以示眷留之意。
又荐薛叔似而下十五人,叔似召用,馀以次收擢。
佑圣观,故建邸也。
孝宗尝自北宫临幸,语曰:「去此十七年,今得与卿为丰沛故人之饮,可谓盛事。
甘盘无此乐也」。
公屡求归,时陈俊卿奉祠
八年二月,除判建康府
公奏:「俊卿年未及七十而去,臣以七十有六而往,岂不愧见吏民耶」?
孝宗尝自拟馆职策,极言取士用人之弊,大要谓国朝过于忠厚,以示公。
公读毕奏曰:「太祖不忍杀一不辜,以得天下。
累朝仁德,至仁宗而大备。
夫忠厚岂有过耶?
曰『一于忠厚」』。
孝宗曰:「非卿不能为此言」。
五月始许归,除少师
留至八月,陛辞犹进八事。
十年,请老,除太保致仕。
公尝历永、卫、鲁三国,公于是进封于魏,仍如曾公亮例入谢。
明年先降旨,候至国门,百官郊迎。
见毕,对御赐宴,文彦博故事。
道中具辞再三,奉俞音乃绝江。
公晚治第西湖之左,裒两朝所赐御书,建阁以奉之,因奏闻。
孝宗书「明良会之阁」以赐,公谢不敢当。
孝宗曰:「古人愿为良臣,卿辅朕之久,日闻忠言,深悟朕心,尚何慊乎」?
敕后苑造扁榜,命中使驰赐之。
上尝以「旧学」二字即政事堂赐公,同列咸曰:「自古际遇莫盛于此」。
请镵诸石,为省中荣观。
公又谢不敢。
既归,以名其堂。
岁遇诞日,锡以金器者十四年。
年八十,又加器宝,两宫使命相望。
高宗再举庆典,诏公随班上寿,进太傅,赐玉带金鱼,踰月乃东。
上皇御极,进太师
降诏求言,首及故老,公上封事数千言,皆当世要务。
重华之召,引辞甚切。
孝宗诰曰:「今与卿皆閒人,当衣褐见,何必求免耶」?
诏乘肩舆入隔门,仍命孙定之扶掖。
京官,朝退,次诣重华
孝宗从容谓公曰:「与卿复得相见,既无嫌疑,足可为度暑,毋亟言归」。
因奏:「陛下躬行三年之丧,复见三代之盛」。
孝宗曰:「此皆卿平昔所以语朕者,今日得以行之。
正如滕文公尽哀戚之情,而吊者大悦,实自然友反命之一言」。
盖公平时专以忠孝二者发明圣学,谓「父子天伦虽自有至性,亦宜先意承志,曲尽诚心」。
后又屡奏:「欲报莫大之恩,惟应尊事不倦,使慈孝两尽,为万古父子之懿范,垂之子孙,永永无极」。
孝宗不忘此言。
再对,奏:「陛下召臣,非徒使沾被宠光,亦恐有一得之愚,少裨继明之治,敢为四说以献。
曰立天下之大本,平天下之隐难,收天下之人望,伸天下之直气」。
谓教皇子,备夷狄,举人才,受尽言也。
太上垂听,慰奖再三。
既归之次年,长子弥大以疾不起,起居寖衰。
后感疾,危甚,呼诸子及孙,曰:「吾受国厚恩,欲报无所。
汝等惟当世竭忠节,以图尺寸」。
命左右取手藁遗表曰:「吾且死,其以是进」。
遂瞑。
享年八十有九。
娶贝氏,追封魏国夫人,先三十九年卒。
子四人:弥大,故通奉大夫,充敷文阁待制,新知宁国军府事,赠银青光禄大夫
弥正,朝奉大夫,复直秘阁主管华州云台观
弥远,朝奉郎主管建宁府武夷山冲佑观
弥坚,通直郎两浙路转运司主管文字
弥大、弥远皆登进士第,弥正、弥坚亦累举春官,人以是服公之教子也。
女五人:长适朝请郎、新权发遣永州军州事陆杞,次适从事郎、充江淮荆浙福建广南路都大提点坑冶铸钱司检踏官丰谦,次适朝请郎、前通判湖州军州事李友直,次适迪功郎、新荆湖北路提举茶盐司干办公事夏鼎,次适承议郎签书宁海军节度判官厅公事王橚。
孙十二人:之,通直郎添差沿海制置司干办公事
宜之宣教郎知临安府富阳县
定之,宣议郎、新知婺州兰溪县;
守之,承事郎,前监平江府粮料院
安之,迪功郎温州瑞安县主簿
实之修职郎、监绍兴府和旨酒库;
宣之、宪之、寯之、宽之、崇之、宾之。
孙女十五人:长适奉议郎、新知建康府上元县方叔恭,次适通直郎、新知明州鄞县吴朴,次适宣教郎、前知湖州武康县丞秦钜,次适宣义郎、新监临安府仁和县临平镇胡纲,次适修职郎、新秀州华亭县支盐官王友元,馀未行。
曾孙八人:唐卿虞卿文卿夏卿商卿周卿汉卿显卿
曾孙女十人,皆幼。
其年十二月庚申葬公于鄞县翔凤乡吉祥安乐山,合魏国之兆。
公盛德绝人,备福无比,盖尝窃窥其大者,性本至孝,有不可解于心,故为士时惟见其事亲事长,笃朋友乡党之义。
及出而事君,则尽其忠,谋国则竭其虑,接物则极其宽,临事则务于恕
匹夫孺子不失其欢心,而义有不可,不以死生祸福少变。
率自孝道发之,君臣道合,吻然无间。
盖近古人主躬行通丧,自孝宗始,而公又以此事之,其能不胶漆而固,岂无所自哉!
孝宗尝谓公曰:「卿所荐用人,其间有负卿者,亦知之乎」?
公顿首曰:「此臣所以报陛下也。
臣所荐,未尝以语人,亦不受其私谢,故人人自以为得上意。
荐贤者,之责,用贤者,君之恩也」。
尝拟知湖州陈之茂进职知平江孝宗之茂尝毁公,曰:「卿岂以德报怨耶」?
对曰:「臣不知有怨,若以为怨而以报之,是有心也」。
莫济詹事王十朋行状,诋毁尤甚。
公荐内制孝宗曰:「非议卿者乎」?
曰:「臣不敢以私害公」。
遂除中书舍人,兼直学士院,待之如初。
盖公之宽厚类此。
人虽有不悦,然无物可以忤意,古人所谓澄之不清,淆之不浊,雷霆破柱而神色不动者,犹未足道也。
公既极贵,处乡曲一如布衣时。
每以事亲为未足,又推本史氏积德累行之原,自为之文,时节诵于家庙,上以报祖考之施,下以励子孙之习。
其用意笃矣。
事物之来,不问剧易,虽至难甚冗,或连日夜废寝食,而精神酬应,益有馀裕。
考其克勤小物,凡事精密,园馆器用动出新意,其在富贵中望之如神人,而谦虚退然,若无与者,野服萧散,皆不足以累其中。
此如万斛之舟,容物有馀,不见其多,而经济之业,则用之犹未尽也。
而又居权之日少,安佚之日长,故举世无怨无恶,惟以钜公大度推之,生荣死哀,无可憾者。
公属文多立就,虽老,表章犹自为之。
有文集五十卷,外集二十卷,《论语口义》、《尚书讲义》、《周礼天官地官讲义》传于世。
馀皆公之细也,不胜书。
铭曰:
于皇高宗天开中兴
巩宋基业,思永继承。
艺祖七世,有孙神武。
是用付托,缵宋之绪。
高宗曰「嘻,帝命不易。
我仪图之,谨厥辅翼」。
孝宗武文,实惟承之。
雍太师,实维成之
帝咨臣弼,一本于学。
缉熙光明,德修罔觉。
两辅予政,毋轻黩兵。
毋过取民,毋滥用刑。
言如蓍龟,靡有差忒。
旁招多士,宁我王国。
天地清夷,中外晏然。
继志述事,二十八年
两宫燕娱,天寿平格。
三奉玉卮,四登宝册。
召对德寿,嘉帝之孝。
又曰太师,辅翼之效。
帝谓圣父,教诲之功。
臣亦归美,媚于高宗
天用昌之,耆艾康宁。
帝用休之,福禄宠荣。
孝宗乘云,太师骑箕。
君臣始终,虽恨莫追。
有赫景命,汤孙是纂。
顾瞻遗烈,于以追远。
锡之篆碑,孝宗有臣。
报我天子,诏尔后人。
金紫光禄大夫姜公墓志铭 南宋 · 楼钥
 出处:全宋文卷六○○四、《攻愧集》卷一○八
公讳浩,建炎绍兴间来寓四明
至十年岁在庚申,公之弟涛以流寓名荐书。
十二年,遂登进士第
人争曰:「是东都大家,能以举子业致身于兵火流离之馀耶」?
惟姜氏当承平时富盛甲京师,婚姻多后妃侯王之家,声势翕赫。
而最重儒学,藏书筑馆,延太学名士以训子弟,礼意隆洽,宾至亦留设盛馔。
参政简斋陈公及一时胜游皆求阅未见书,或登科以去,又请举其友若昆弟。
题名家塾,多有显人。
参政谢公克家侍御江公跻待制高公至临少卿汪公思温及其季吏部思齐,皆在焉。
积而至此,以起其家。
公尽室南来,弟犹未冠。
公方急禄,每以未能卒业为恨。
独任家事,勉其弟力学,抚育训导,儒风益振。
二十九年,其长子模中浙漕举,至于三四,讫不第。
又二十年,曰桐,曰柄、曰煁,曰焕,曰光等相继累上礼部,入太学,而柄与光同以绍熙四年赐第。
燧又继之,皆公之子若孙也。
噫,亦盛矣。
公字浩然,曾祖德安杭州助教,赠忠翊郎
祖侁,右侍禁閤门祗候,累赠武经郎
父宽,成忠郎閤门祗候,累赠武功大夫吉州刺史
娶朱氏,封宜人,累赠和政郡夫人
少师孝庄之女,视钦成皇后为祖姑,又仁怀皇后之侄也。
宣和四年少师以郊祀恩奏补承信郎,调监平江府都税务,福州盐税务,改明州市舶务,行在草料场,严州在城都税务,临安府比较务,点检户部赡军酒库所籴场,行在左藏库,再任京畿第二将荆湖北路安抚司准备将领,改两浙东路兵马都监,驻明州者四。
一改婺州,寻除兵马钤辖绍兴府驻劄。
马步军副总管,驻明州
秩满,改福州
踰年丐祠,主管台州崇道观
又任建宁府武夷山冲佑观
未满,纳禄,淳熙十二年十二月癸亥卒于家,享年七十有七。
积官至武节大夫
始夫人先公十年卒,葬于庆元府鄞县丰乐乡东山之原。
明年二月庚申,诸孤奉公之丧合焉。
男六人:模,故忠翊郎、监建康府户部赡军酒库所籴场,赠通直郎
棫,以召对职宾赞,终武经大夫閤门宣赞舍人两浙东路兵马钤辖
朴,以疾不仕;
桐,武翼大夫、新权发遣郴州军州事;
柄,故奉议郎、知濠州钟离县事;
林。
女六人:长适故朝奉大夫、知泰司马俨,次适武节郎、新东南第四副将绍兴府驻劄董璆,次适奉议郎、知嘉兴府海盐县事史弥谨,次适国子进士楼溱,次适建昌军新城县主簿王深;
一蚤亡。
孙男一十人:炳煜,武经郎、新特差充殿前司书写机宜文字
煁,故承节郎閤门看班祗候、监饶州在城商税;
焕,故从义郎、监两浙转运司婺州兰溪酒库;
光,奉议郎、新通判婺州军州事;
燧,文林郎、监泰州角斜盐场
焯、爚,国子进士
国学生
炜、煓、熠,国子进士,㷆、燔、煜、燐、煟、熑、炎,承信郎
孙女九人:修武郎、新监湖州在城都酒务宋克明太学生汪祥,进士陆枃,迪功郎辰州司户参军司马遂奉议郎、知江州彭泽县赵希蓁迪功郎、新临安府仁和县主簿黄梦与、史挺之承信郎、新监抚州户部赡军酒库王坚迪功郎、新严州淳安县主簿赵希怤,其婿也,馀在室。
曾孙二十人:埏、垓、填、垕、野、塈、坰、奎、坡、塾、增、堂、𡌦、墅、基、墉、壁、至、󰞈、
曾孙女十人:适进士何冲、朱中庸、顾大声、国子进士赵时古,馀在室。
公少警敏,及见前辈,笃志问学,书传多成诵。
尤熟老庄之书,人但知为佳子弟耳。
家在汴都外城,一旦碎于兵燬。
京口,遇溃兵劫卤,忽为窭人。
吉州旋即世,聚食数十口,皆仰给于公。
甫冠入仕,厉志官业,动有可称。
兵将平江,郡人惊奔,而阍者阻之。
公叱使开关,去者不胜计。
公殿后,几不免,人皆德之。
及掌榷酤,请创籴场以供酒事,贷本钱于版曹,要告身为质。
公以文书衔袖而进,即命公为之。
定籴价三等,比时估为高,初亦罔测。
未几,米商辐凑,价日以平。
岁终会其息至百万缗,众始叹服,至今遵用焉。
孝宗登极,婺以犒军稍缓,口语籍籍。
公禽治数辈,无敢哗者。
所至总戎有律,阅武有程。
慢令者毫发不贷,行之以公,人自畏詟。
所事帅守魏惠宪王崇宪、靖王丞相梁仪公克家参政周公葵给事吴公芾、敷文阁直学士俞公俟、龙图阁学士赵公子潚皆深相器重。
枢密胡公松年姑苏,择官寮十人,日供故事。
右列惟公得预选,所陈又能切中时病。
仕于明最久,詹事周公操、朝请莫公伯镕俱尝同寮,相与素厚。
莫公诸子皆为清望官,至必使环立以侍。
中书舍人济来为长史,以父执致敬。
周公御史,露章推荐。
太师史文惠王、丞相王鲁公周益公皆称于朝廷。
诸子出仕,犹赖前数公提挈之力。
观其所与,则其所存可知矣。
前后以见辞五对清光,奏陈多合上意,有老成更练之褒,赐横带。
入仕几一甲子,吏考十之七八,终始无玷
临机健决,不问剧易,遇事风生,以智为乐,谈论亹亹,音吐洪畅,听者忘倦,此皆出于天资。
惟是生长富贵,既更世故,遽能率家人刻苦廉介,有寒素之所不及。
田里细务,详练通晓,尤为难能。
少有至性,母恭人郭氏疾革,刲股以进。
友爱宗党,初以铢积寸累,渐为温饱计。
会从弟迫于官逋,举以济之。
季父客死江西,又无嗣,公取其遗骨葬于先茔之侧,岁时祭享。
族人之废祀,必遍及之。
弟妹婚嫁,身任其责。
一介不妄取予,性实好施,推其馀以周人之急,亦所不靳也。
宫教涛出继伯父,既定居吾乡,买地城北,分东隅与之筑室比邻,人羡其雍熙之轨焉。
旧学不忘,时有清新之句。
自为上梁之文:「思旧隐于夷门,不堪回首;
筑新居于鄞水,粗可容身」。
此特其一班耳。
专意教子,不以家务婴其心。
夜或焚香危坐,使之诵习,率二鼓而罢。
模、柄之预荐,栻之赐对,公皆及见之。
其在婺时,东莱吕太史未第,公知其贤,遣二子从游,模与之同漕荐。
既即世,子孙益守遗训,虽事力不及盛时一二,而文风彬彬,为儒家。
始以次子封武显大夫,累至和州防禦使
柄升朝,改赠宣奉大夫,今至金紫光禄大夫,足以信公之志于泉下。
后裔方兴,殆未可量也。
奉佛素谨,《楞严》、《法华》诸经,夫妇翻阅,以千万计。
入闽,积俸置《大藏经》,归寘家舍。
字端重,虽薄遽,家书无一笔行草。
手钞内典数十轴,首尾如一。
从妹归丞相寿春魏文节公,平昔相好。
为堂西偏,藕花盈池。
丞相名以「超莲」,书扁以遗之。
既属疾,挂衣冠,杜门自颐,家庭孝谨,调娱药饵,久而不倦。
多拱手默坐,间乘安舆致敬家庙佛像,一丝不挂,讫以寿终,可以无憾矣。
钥汪出也,外祖少卿兄弟仕京师,同为王府赞读
既皆尝授馆,通家如至亲。
先妣吴国时犹未笄,能备言公家风范。
相依下汴,初寓浙右,数困寇攘,其卒来鄞,盖以外祖为归也。
外祖尤顾旧好,经理不遗馀力。
既命伯舅娶公之女弟,而宫教文节公与伯仲二舅同在家塾,训饬如一。
四人联捷荐书,自尔姻娅如朱陈然。
钥以外门之故,得从公游,又与诸郎共学。
仲舅尚书状公之行,盖尝助之属稿。
今二十馀年,母氏、舅氏俱即世,而棫、朴、柄、煁、焕、剡、㷆亦皆亡矣。
郴阳泣谓钥曰:「先铭未立,日夜痛心。
兄弟凋○,汪氏中表亦无几,舍君无有知先人之详者,敢以请」。
钥抚事感慨,又尝铭其二兄及钟离之墓,不得辞。
铭曰:
太岳之后,著姓惟姜。
承平百年,大而昌。
延招名儒,谈经左塾。
典刑具存,燕及嗣续。
矫矫姜公,克荷克承。
艰难百罹,既踣而兴。
才有馀刃,仕一甲子。
黄金横带,晚知止。
积善馀庆,遗训有传。
踵登贤科,儒风蔚然。
东山之原,斯兑。
铭以表之,其兴未艾。
资政殿学士左通议大夫丹阳郡开国公食邑二千二百户食实封一百户致仕赠左光禄大夫张公行状乾道四年三月 南宋 · 洪箴
 出处:全宋文卷四八八五、《华阳集》卷四○
曾祖俊,赠太子少保
妣朱氏,赠普安郡夫人
祖祺,赠太子少傅
妣王氏,赠齐安郡夫人
父翱,任右朝议大夫致仕,赠少保
妣李氏,赠荣国夫人
公讳纲,字彦正姓张氏
其源出于姬姓黄帝之后,青阳氏第五子挥为弓正,始制弓矢,子孙因赐姓焉
周宣王有卿士张仲,其后裔事晋为大夫
至唐支派渐广,世居河朔,有官于润者,遂家金坛
曰铣,上柱国,曰连,主扬州六合簿,宝应贞元制书具存。
南唐李氏考定其书,以其家为是邦衣冠之裔。
公自叙谱谍,载本末甚详。
由高祖、王父而下,皆晦迹,以德行称乡里。
逮公登二府,三代赠官保傅,荣及九族矣。
公幼而颖悟,沈厚寡言。
始入小学,与群儿伍,特不好弄。
乡先生授以经史,一览辄不忘。
由是日记数千百言,众咸骇服。
少保喜曰:「张氏种德积善,后世必有大吾闾者,其在此儿乎」!
十岁能属文,出语不凡,同舍生歛衽畏避。
少保之子唯公一人,公昼则干蛊,夜则读书,积日累月,身脩学成,犹未忍离亲侧,少保屡勉之。
年二十始入县庠,居无何,试艺优长,升补泮宫。
方舍法盛行,游学之士肩袂摩属,公伟然杰出,冠于诸生郡将尚书俞公㮚一见异之,期以公辅
大观四年,袖然为举首,贡入辟雍,继升太学
方是时,承平日久,京都以侈靡相尚,士之不悦纷华盛丽者十无一二,公独深居简出,潜心大业,至不知饥渴寒暑。
流辈初易之,久而见其志趣益笃,问学益精,每群试辄处上游,乃更推服,质问疑义,或抠衣就弟子列。
四方人士聚于成均无虑数千人,语学行之懿,必以公为称首。
政和三年,试内舍第一。
明年,以优等较定试上舍,主文尚书张克公见公程文,称叹不已,谓邃于经术,遂复擢为第一。
是年四月七日,天子御崇政殿,赐上舍及第,释褐授承事郎
玉音宣谕:张纲系三中首选,可特除太学官
胪传既下,在廷叹仰,盖一时异恩,前此所未有也。
宰相蔡京张克公不协,故特抑之,后数月,始除辟廱正。
当时好事者,以本朝衣冠盛事编次为图,载公三魁之美,󲦤绅荣之。
五年,除国子正
蔡京方用事,必欲使天下士尽出其门。
朋附之徒,有朝处奥渫而暮跻华要者,唯公守正不阿。
初赐第,旅进一见而已,绝迹不再往。
以公为时第一流人,意欲罗入己党,频遣所亲致委曲,且曰:「倘能屈意相从,簪橐可立致」。
曰:「富贵在天,蔡氏其如予何」!
闻其语,大衔之。
徽宗皇帝屡欲擢用公,但于学官中时一改除,勉从上意尔。
公久在学校,诸儒敬服,既横经上庠,以师道自任,循循训迪,卒岁忘倦。
六年八月,除辟廱博士
一日忽有旨召对便殿,公自谓起疏远,圣主特达之知,思竭忠言,冀以感悟渊听。
既见上,首论朝廷用人,当分别邪正,以谓「方今之患,在于君子小人混淆而莫辨,陛下倘奋乾刚,扩离明,询之以言,试之以事,稽诸古训,格以佥言,则邪正不啻黑白之易见。
不然,将恐小人得志,无所忌惮,或苟且以害成,或邀功而生事,其祸有不可胜言者」。
又论奢侈之弊,以谓「民之化上捷于令,陛下履丰亨豫大之期,固常忧风俗侈靡,而下戒饬之诏矣。
然而背本趋末,日甚一日,流荡而不返,臣愚以谓陛下不率之以躬行之教,未见其能革也。
陛下诚能以祖宗躬行之教为法,其不合于祖宗者一切去之,则天下虽大,有不难化者」。
公仪貌端伟,音吐洪畅,所言切中时病,上为之改容嘉纳,奖谕数四。
秘书省校书郎,蔡党闻之大怒,益欲逐公而未有间也。
七年,磨勘宣教郎
明年,竟为蔡氏所挤,韩驹张忞辈凡与公厚善者二十一人俱在遣中,得主管成都府玉局观以归。
宣和二年五月,依元丰法,罢宫观
八月磨勘奉议郎
三年闰五月,再除秘书省校书郎,兼脩《国朝会要》。
明年,兼校正御前文字。
上方崇儒重道,博汇群书,公洞贯九流,多识奇字,校雠天禄,是正鱼鲁,功实多焉。
朝廷议遣童贯蔡攸宣抚朔方,公上疏极论不可出师之状,且引《易》「大君有命,开国承家,小人勿用,必致乱邦」之语,书奏,为持权者沮格不报,公愤惋久之。
继传郭药师归顺,萧后纳欸,收复燕山,捷音踵至,在朝莫不相庆,唯公忧惧益深,至忘寝食。
暨遭靖康之变,人皆谓公有先见之明。
十二月,除著作佐郎
五年八月,入尚书省屯田员外郎
十一月磨勘承议郎
王黼秉政,威权浸专,公恶其为人,虽同僚以职事见,公亦托疾不往。
周旋数年间,竟不识之面,憾之。
在职年馀,徽宗皇帝一日取班籍指公名谓曰:「此人驰誉文场,行实相称,可与除近上差遣」。
设辞障蔽,竟不得迁。
七年六月,改司勋员外郎
九月磨勘朝奉郎
十二月,北虏渝平,兵及畿甸,公夙夜忧愤,谓所亲四方,今国步阽危,吾处下僚,不获与闻朝论,然苟有可以效节者,不敢不勉。
乃为书与父母诀,独留老卒,垂二绳于梁间,曰:「都城脱有不免,与其辱于犬羊之手,不若就死于此」。
于是乘城昼夜守禦四十馀日。
既解严,有旨登城及一月例迁一官,曰:「主忧臣辱,义则当然,顾可此以幸赏邪」?
卒不自言。
靖康元年三月,遇钦宗皇帝登宝位,覃恩转朝散郎
是时少保荣国以公久在围城中,音问不通,积忧成疾。
公得家问,即上章丐祠,于是以公为两浙路提点刑狱公事
陛辞之日,上宣谕曰:「朕知卿不阿权贵,操守方严,故授卿此职,切宜为朕爱恤百姓」。
公顿首受诏。
还家方浃旬,复被召赴阙。
大臣传上旨,欲除公横榻,公方迎医就养,吁天有请,辞甚哀切。
钦宗皇帝雅知公无兼侍,特可其奏。
及闻二圣北狩,张邦昌僭窃,遂弃簪绂,移病告老。
忽传太上皇帝践祚于南京,诏至之日,公病立愈,自陈乞就职,时浙宪已别差王翿矣。
建炎元年,遇太上皇帝登宝位,覃恩转朝请郎
驾幸维扬,降旨召公行在所,公以二亲垂老力辞,遂再除两浙提点刑狱公事。
四年七月,复除司勋员外郎,公又固辞,乃还浙宪
绍兴元年磨勘朝奉大夫
二年,改除江东提刑
是时戎马初息,民力未苏,公到官抚摩凋瘵,惠恤鳏寡。
属吏之赃污不法怠不举职者,悉按劾无少贷。
诸郡详覆具狱,躬亲省阅必以情,刑名或不当,驳正之,吏以舞文抵罪与夫民有冤而获伸者非一。
自中原俶扰,士庶或尽室婴祸,事既定,往往立子为继,而于法不合承绝家财产,坐此牒诉纷然。
公具奏,乞将已绝命继之人视出嫁女等法,量许分给。
又铺兵依条不许别役,而无立定罪名,公乃乞比巡附辖使臣私役法一等科罪,今皆著令,实自公发之。
凡州县事有未便,及民所愿欲而未获者,皆罢行之,不可概举。
兵官王进池州,凶暴放肆,凌蔑州郡,有曹官以小事忤,遂钉其手于门。
上闻其事,诏公体究。
时国势未安,诸将皆有轻朝廷心。
公到池阳拥铁骑数百突至轺车之前,众颇失色。
公不为礼,入传舍廉问得实,立数责之,叩头伏罪,自是不复越纪律。
巡历所部,访民疾苦,未尝休息。
迄冬奔驰道路,居鄱阳公廨止数十日而已。
凡为民去害建利,唯恐不至。
席未及暖,而江东九州无违梗,吏歛手不敢为非。
在任及所过州郡,馈送丝毫不受,下车之初,廨舍所列器皿,谓之「并净」,例皆一新,公即令公帑缄封,以俟后政,所用唯随行瓦木之器。
比去,悉以所缄封者揭于榜。
叹曰:「民之困弊未有甚于此时,而有司供帐,视承平不少减,吾忍用之哉」!
至今士大夫相与语廉节者,多举公此事为师法。
太上皇帝方锐意于治,二千石刺史之贤否靡不周知,一日顾宰臣,盛称江东最绩,遂以左司召。
公入对,极论天下之事,上击节称赏,有大用之意。
公又言监司守臣数易之弊,及州县狱囚瘐死,吏无考课法,上嘉纳之。
三年正月,兼中书门下省检正诸房公事
二月,除起居舍人
是时北虏渐退,川陕屡捷,公恐中外苟安,上疏乞益严边备,又乞举行仁宗皇帝故事,诸路帅守替日,各令条列利害五事以上,画一具奏,后皆施行。
五月,除中书舍人
公文思敏赡,凡得词头,即时具草,未尝稽留。
方多事时,书命填委,公洒翰泉涌,事辞俱称,玉音称奖,谓「比年词臣,鲜能及之」。
自扰攘以来,史笔未修,虽诏论撰,而秘省权轻,关会稽失。
公建言乞依祖宗故实,委大臣兼领史事,即日诏宰臣吕颐浩修国史,至今遂为定制。
北虏初议和,朝廷数遣使,而虏情叵测,廷臣以预选为忧,公独奋然请行。
大臣以公姓名,上曰:「张某亲老,且词命正有所赖,朕将委以北门之任矣」。
公闻之感泣。
未几荣国病甚,乞外,词章十馀上,不许,遂赐告迎侍还乡。
继被旨趣归甚峻,是冬还朝供职。
四年正月,兼详定一司敕令,寻除给事中
公由江东宪蒙召擢,不二年间,致身法从,自以遭时遇主,古人所难,知无不言,未尝有分毫顾望意。
是时献言者交章公车,每付给舍看详,曰祖宗成宪具在,患不能举行,舍是而一切纷更何益,自非卓然可用皆报罢。
或挟势以强公,卒莫能得。
大将有以军中田产乞不起税为言者,朝廷欲从其请,毅然以为不可。
先是推恩元祐党籍子孙,许其自陈,一时有司失于限制,来者不止,公建议以崇宁初年所定碑刻九十八人为正。
又军兴以来,小人乘时召乱,经涉五年,而仇怨告讦,连蔓不已,公上言乞截日蔽囚,后有告者勿受,庶以广好生之德,事即施行,而潭帅申请委曾焚劫为首之人,请论如法,复奏驳,上卒从公议。
是时所在狴犴填溢,一旦释遣,皆洗然自新为良民矣。
公又论举将帅,修战舰,淮南官冗,军粮阙乏,科敷弓料,私置税场,及宿卫单寡等,皆一时急务。
旧法:应庶官至中大夫止,若太中大夫,非侍从不迁,谓之止法。
宗室有特旨转行太中者,公因此上言:「崇宁大观以来,士风不竞,叨官窃宠,不循资序,遂至国纪大坏。
陛下慨然念治,将欲大变其俗,故前日冒滥之人,大者追夺,小者审量,有识之士,方窃欣幸,以为自是遵守祖宗之法。
今乃复违旧章,超迁官秩,臣所未谕」。
上闻公言,即寝其命。
宣政大臣有上遗表章复官推恩者,公力疏其謟谀误国之罪以驳之。
旧相或以生计自言,乞借拨官田,公引子产辞邑事以告于上。
贵戚近侍,凡所干求,苟涉侥幸,一切奏罢之,人皆服公不畏强禦。
在省闼二年,凡命令有不当,辄封还,诋斥权贵,尽言切直,无所回避,风采振一时,上亦知公忠赤,屡见褒美。
人以公居閒恂恂,似不能言者,而临事慷慨如此,益知所蕴蓄与常人殊,因为之语曰:「张公论事有回天之力,今信然矣」!
张俊宣抚使屯江上,遣营卒持书江州瑞昌县,卒怙势,见令踞视出慢语,且与狱囚有疑似之迹,令郭彦参械系之,诉于朝,参坐免官。
公言:「近时州县之吏,多曲意迎合,献谀当路,至不随流俗,能为陛下奉法遵职者盖寡。
参者谓宜有以崇奖之,今乃坐免,何以为刚直之劝」!
时俊典领重兵,专制阃外,朝廷每务优假,駮疏既上,在列骇愕,权要有为地者,公由是不能自安,俄解职提举江州太平观,朝野无不惜其去。
五年二月,除徽猷阁待制
七年三月,再任于江州太平观。
少保以公恩封位至五品,公既奉祠归养,备尽子职。
每岁时燕集,或宾客过从,公腰金侍立,捧觞上寿,乡人以为荣。
是年六月少保卒,公执丧哀戚甚,勺饮不入口,杖乃能行,人谓曾闵不过也。
九年九月,外除,十月,差提举亳州明道宫
十一年四月,转左朝散大夫
公自转正郎,以朝廷多故,十载不叙年劳,至是有司始检举焉。
十二年至十四年,凡两请奉祠,皆提举亳州明道宫
十一月磨勘左朝请大夫
十六年,丁荣国夫人忧。
方强仕时,每念亲闱无手足之助,暮年乃克躬色难之养,温凊甘旨,未尝废离。
荣国寝疾,公屏去家事,专务医药,衣不解带者累月,居丧衰癯不自胜,执礼逾于少壮。
十九年三月服阕,五月,差提举江州太平兴国宫。
二十年,转左朝议大夫
二十一年八月,再任提举江州太平兴国宫。
二十三年,公生七十年矣,遂引年辞禄。
十二月得请,转左中奉大夫,依前徽猷阁待制致仕。
公任司勋郎官日,秦桧以酬赏事属公,公据法以为不可,甚怨之。
当国,公绝不与通问。
一日,谓公舅氏李朝正侍郎曰:「张夕拜正而不他,吾所心服,阙不闻问,鄙我也」?
李移书道其语,公不答。
阅岁,数温前语,色颇厉,朝正复相告:「方专权,睚眦必报,大臣诛杀流窜者踵相蹑,士大夫重足一迹,日虞祸及」。
公得朝正书,曰:「吾已无救于世矣,尚不为之屈,况乎」!
由此益怒,至是乃祈谢事,以卒素志。
二十五年十月死,太上皇帝躬览万几,图任旧人共政。
不阅月,召公落致仕,赴行在所,制曰:「七十而归政,古之道也。
古之人亦惟曰无以事劝耆老云耳,然至于寿考康宁,抱道怀德,而谙练治体者,则赐之几杖,乞言询事,不懈夙夜,安有听其引年而去,不知宝贵如我今者!
具官某,时之耆杰,朕所体貌,给事东台,迨兹二纪,而凛然风声,犹著󲦤绅之间。
不为朕留,以老自请,亦既许之矣。
载惟老臣之居国,譬如合抱之乔木,封植成材,岂一日积!
知材不顾,人谓朕何!
是用起之丘园,引对便殿,使朕不失贪贤之美,而卿有不忘君之忠,岂不休哉!
安车肯来,副我虚伫」。
公以老疾为辞,诏不允,促行甚亟,公不得已就道。
都人以公年耆望重,久间复出,夹道聚观,争先睹之为快,卫士之旧人识公者,更相告语,咨嗟叹息之声,洋溢朝路。
公对便殿,太上皇帝喜见颜间,曰:「卿閒居已二十二年矣,前屡趣卿者,正欲速闻谠言耳」。
首问当今治道之所先,公敷奏甚悉,论比年公道不行之弊,亟蒙睿奖,对数刻乃罢。
即日除吏部侍郎
方是时,尽逐秦党号召天下,名德之士咸处班列。
不数月间,自执政侍从、台谏,多公门人,如魏良臣周葵汤鹏举凌哲,皆公昔所论荐,一时服公知人之明,且叹其为当今旧德也。
秦桧当轴二十年,士大夫不登其门者几人,唯公七任宫祠,退藏密深,未尝以一毫干之,而亦不少假借。
比公再登禁涂,秦门旧客,各欲诡脱踪迹,往往极口谈之恶,而公反不出一语。
或问之,曰:「今之因革,惟公道是从,岂以譊譊求胜哉」!
由是更服公德量之不可及也。
十二月,兼给事中
二十六年,兼侍讲
初讲《诗·关雎》一篇,后妃淑女之事,历陈文王用人以致规谏之意。
上褒谕再三,且曰:「久不闻卿博雅之言,今日所讲,析礼详明,深启朕意」。
公乃奏:「比年举子,鲜知经术,宜令词赋之士,兼隶一经,如绍兴十四年故事,庶免偏废之患」。
上深然之。
明年省试毕,事遂施行。
权工部侍郎二月权吏部尚书
自祖宗以来,立公私赃罪三等之法,以戢贪残之政,暨秦桧为相,复增民事一条,凡丽于民事,永不得注亲民差遣
曰:「守倅令佐,亲民之官,茍有所犯,未有非民事者,锢人圣世,岂不重可惜哉」!
亟奏罢之。
公晨入坐曹,事无大小,必躬自钩考,发擿按治,吏无所其奸。
士大夫希恩雪罪,有数十年不决者,公悉以法订正,可与者即奏与之。
故事,极言销金之费。
异时论事榻前,上复以此为问,公口陈为患甚大,宜速禁止,遂下诏如公言。
三月,再转左中奉大夫
五月大金贺生辰使敬嗣晖入境,诏公馆伴。
既接见,嗣晖谓其副曰:「我自幼闻此公姓名,今尚在邪」?
由是执礼甚恭。
故事,观潮浙江,坐定潮至,嗣晖前辈诗数十首以问,公应答如响。
中使入奏,上喜甚,及事毕,褒宠异于常时。
嗣晖在虏中号知书,虏以秦桧死,选择而使之,欲以觇吾国,知公德望素著,辩论不可屈,故卒礼而去,无或违者。
会彗出东方,诏士庶实封陈言。
其间贪竞之徒,以权贵人死,意朝廷必欲尽变其所施设,故其言不择是非,杂然并进。
公亟上疏,谓「求言不可不广,听言不可不察,举而行之,尤不可不审,盖恐疏远之人,锐于纳忠,有强出新意而致冲改祖宗旧法者,有取便一时而行之既久不能无害者,有贪蠲复之名而不以用度较之,致州县不免暗取于民者」。
上曰:「数日来朝臣献言多矣,唯卿所陈之言,独合朕意,大臣用心正当如此」。
明日宰执奏事,上宣谕此语,知公才堪丞弼,遂除公中大夫参知政事
公入谢,奏:「臣待罪政府,不欲令子弟仕于朝,乞罢男坚国子簿见任」。
上曰:「卿深鉴权臣私亲之弊,首变前辙,朕甚嘉之」。
特依所乞。
厥后大臣为子弟引嫌丐罢者,相继有请,遂以为例。
秦桧久擅政柄,以严刑峻法钳天下之口,太上皇帝慨然总览,尽去苛刻之政,自尔诏令之下,无非宽恤民力。
公建意以颁降重复,官吏奉行不虔,恐民庶不能通知,乃令有司看详,取其切于利民者,得八十馀事,止标大意及降旨月日,其间繁文一切削去。
奏乞镂版,宣布中外,仍令州县揭诸粉壁。
于是天下晓然,皆知吾君之德意矣。
政府,孜孜庶务,忧国如家,钱谷甲兵之问,或至庙堂,必为之竭虑经画,至通夕不寐。
幸而得之,则翌日以告丞相,俾奏行焉,未尝自以为功。
而上亦深知士大夫无辜被罪,窜斥远方,有未还恩数者。
公奏事上前,便便言不已,每蒙开纳。
荐举人才,必参公论,皆曰贤矣,然后剡章。
两省侍从由公延誉而被擢用之人甚众,公未尝语人,而其人亦卒不知为公所荐也。
公自参机政,天下事多所建明,更化以来,所以维持纪纲法度可以数百年犹蒙其功者,公实有力焉。
至二十七年九月,公谓家人曰:「吾贰政已期年,衰疾,岂可久妨贤路?
宜出装,吾丐归矣」。
乃夜奏,迟明怀至漏舍示同列,遂留身乞辞机政。
上惊曰:「卿在政府,宣力甚多,方切倚毗,岂当舍朕而去」!
确然不许。
公既退,即挈家属出私第,示必不可留,相继章四五上,累降诏遣中使宣押,恩礼备至,公力恳不已。
上已知公去意甚决,曰:「卿先朝老臣,出处皆可观,今之求去,盖欲全退之节,岂可以朕故,令卿有不满意!
然观筋力尚壮,尚为朕卧理一政」。
而公又恳辞,上曰:「比年执政无善罢者,卿之行可谓勇退矣。
且大臣去国,自有体貌,此不可辞」。
拊劳久之,除公资政殿学士婺州
陛辞之日,上复与公极论异日为治之要,已而曰:「旧德去朝,相见无日」。
颦蹙不怿。
公再拜谢恩,既下殿,宣坐赐茶,慰免加厚。
浙江亭,将登舟,忽中使驰至,赐御札一封,通犀带一条,天语丁宁,备极恩宠,缙绅歆艳,以为近世创见也。
是日,宰执侍从下至百执事悉会江亭叙别,冠盖相望,填溢阡陌,都人纵观,或绘为图,以比汉之二疏云。
婺州,布宣天子德泽,为政务简易,存大体,至于事干休戚,则必反覆详审,而不敢忽。
一方之民,初未识公,徒以公名德之重,更相戒饬,勿犯公法。
郡丞以至诸邑官吏,翕然奔走率职,曰:「岂可复以猥琐,上累我公神明」!
公以狱者人命所系,尤所加意,每录重囚,必使升阶立坐隅,亲加临问,察其辞色,多得其情。
涖事之初,有大辟囚以疑奏谳,得旨杖脊流配,当决日引囚出,则癯瘠若病者,公命减杖数之半。
僚吏皆曰:「此敕断也,不可」!
曰:「主上宽仁好生,哀矜庶狱,某尝亲闻圣训,今此囚既以疑故宥其生矣,脱或毙于杖下,则如勿谳。
人主欲生一人,而郡守乃杀之,尚可谓之承流化宣乎」?
众莫敢言。
本州岁以绫罗输内库,自绍兴以来,逋负重积,前官以属官禁,不敢丐免,有司督责严甚,公具奏一切蠲除之。
又乞增大礼买罗之直,民皆被其赐。
在郡禄令之外,一钱不受,或以谓例所当得,前后相承,莫有废者,曰:「吾顾法如何,未闻以例从事也」。
食指猥众,用度不足,至质钱以自给,饬内外非饮食日用之物,不得辄市于民。
婺出罗帛,家人欲一见且不可。
春劝耕,例携妓乐,公悉屏去。
灯夕出游,吏以故事告,公亦罢之。
政务便民,安静不扰,数月之间,郡以大治。
曰:「可以休矣」。
遂再辞禄。
明年三月,命下,依前资政殿学士,转左中大夫致仕。
即日西归,资装无浙东一物,尽以锡赉之馀,分给亲族之贫者。
致仕官暨使臣合得俸禄悉罢去不请,曰:「吾平生食君之禄多矣,岂可复更尸素」。
吏辈役于私室,难以费蠹饩廪,宁自给之食。
筑亭池上,名曰「喜归」。
自号「华阳老人」。
日与亲旧游息其间,又作诗以叙喜归之情,一时名士赓和盈轴。
公遭遇累朝,晚年蒙太上皇帝擢与机政,眷遇优渥,虽一饭之间,未尝忘感戴之意,晨起必注香上祝千万岁。
每戒子孙曰:「吾老矣,不能上报国恩,汝曹其勉之」。
至被疾,犹谆谆道此语,人皆谓公发于至诚而然。
二十九年七月,以其子坚该恩叙封,转左通议大夫
三十一年太上皇帝巡幸建康,出京口,公扶病朝行宫。
是时虏践淮甸,王师到屯江浒。
上见公,慰劳周悉,语时事,且曰:「卿在政府时,屡讲募兵之议,有司措置失当,今遂乏用」。
公奏述江淮形势,乞宽圣虑。
上问公体力增损,授以药方,仍述脩养之,恩意欸密,人皆属目焉。
主上登极,首访公安否。
明年十一月召公赴阙,公具奏力陈两经致仕,衰病难支。
上察其由衷,诏曰:「张纲一时老成,朕所渴见,已令趣召,乃以耋老为辞,重违雅志,可从所请」。
令所在州军常加存问,仍赐羊酒。
郡守备礼,委县令入公里致诏,特异之恩,一时鲜俪,世以为宠。
乾道二年正月,感微疾,踰月,疾良已。
甲午之夕,与家人笑语如平时,遽命取水浴体,浴毕安卧,三问夜如何,至二鼓忽举手加额,三叩齿,遂薨于正寝。
三日而歛,手足和柔,肤革如生。
享年八十有四,官左通议大夫,职资政殿学士,爵丹阳郡开国公食邑二千二百户,实封一百户
遗奏上闻,天子嗟悼,辍视朝一日,诏赠左光禄大夫,恤典皆如式。
公始以经术大儒为上舍第一,释褐即官上庠,自正至博士凡三迁。
时鼓笥踵堂,訚訚秩秩,唐汉,公讲论经旨,研穷理窟,人人涣然冰释。
五经尤精于《书》,每因讲解,著为义说,皆探微索隐,伦类通贯。
尝疾夫絺绘揣合以应故事,故其言无一不与圣人契。
既卒业,遂成一书,凡三十卷,世号《张氏书解》。
自是后学潜心此经者,争传诵之,诸家之说,虽充栋汗牛,束之高阁矣。
三馆,于未见之书无不读,闻见日益博洽,虽位通显,未尝一日废卷。
晚年披阅稍倦,则命子孙读于前,而卧听之。
议论常出诸儒意表,人有得其謦欬之馀,皆抄录藏去。
其为文雄深雅健,粹然一出于正。
言西掖,绰有典诰之风,奏议详明,直而不讦,实近世文章之宗伯也。
平生著述,有《华阳集》四十卷、《六经辨疑》五卷、《确论》十卷《、告猷集》三卷、《闻见录》五卷、《瀛州唱和》八卷。
靖康建炎间,遭兵火焚掠,煨烬之馀,所存无几。
纯诚直亮,禀于天性,自布衣至贵显,操守奉养不少异。
气貌严正,虽燕处无惰容。
未尝姑息,而人亲之;
未尝暴怒,而人畏之。
交游尽天下名士,推荐人才,先德行后文艺,卒皆通显。
大抵不喜沽名,常曰:「中庸之为德,其至矣乎!
舍是而要一时之誉,吾弗能也」。
召节屡颁,皆出简记,近习,无一相识者。
其爱君忧国,出于天资,每从上前,必以进君子退小人、信号令明赏罚为言。
尤小心恭谨,避权远势,退朝未尝与人言奏对之语。
疏状稍干机密者,往往削藁不留,以故忠谋谠议,人亦莫能尽知也。
宣、政间京师,二奸相继弄权,气燄熏灼,士类不能改其操。
绍兴中,退而里居二十馀年,当国之人复视之如仇雠,不能害。
暮年遇合,遂入政府,守法任职,亲旧未尝敢干以私。
急流勇退,再辞荣禄,全名高节,烂然独著。
公尝书座右曰:「以直道行己,以正色立朝,以静退高天下,是三者人之大节,不可违也。
吾虽不才,反身而诚,亦庶几焉」。
其子以是刻诸石。
观其言可见公用舍行藏素定久矣。
公事亲至孝,承颜顺志,虽古人有所不及。
亲没,追慕白首不少衰。
时祭如见其享,忌日号哭如初丧,一言及亲,未尝不垂涕也。
初祖母齐安夫人在堂,奉事尤谨。
政和七年,公正室新安夫人徐氏以宗祀恩当受封邑,公乃以回授祖母,宣和七年,再乞回授,遂封太安人
绍兴元年,公以正郎初遇郊,当任子,以叔父汝弼少保所友爱,遂奏乞先补叔父,被旨特许。
既秉政,得谢而归,许上其子若孙三人,公自念吾白屋起家,备位二府,皆先世遗泽,而群从犹布衣,安得恝然忘之,遂剡章,乞官其堂弟曰绚,堂侄曰基、曰圭。
未几基亡,复以郊恩官基之弟塾。
公载念曾祖后犹有未仕者,又以郊恩官其从侄钺。
自叔父以下,由公而仕者凡六人。
公媦适溧阳进士思文,实荣国所钟爱,复奏补甥将仕郎
公始辍妻之封及祖母,辍子之禄及叔父,辍孙之官及群从甥侄。
至薨没时,曾孙数人皆未官。
呜呼!
非孝义过人,安能若此!
建炎初,六飞南渡,江浙云扰,公侍二亲奔窜山谷,乡邻之避寇者,知公所在,争趋附之,曰:「此公纯德孝行,可以动天,天必佑之,冀赖馀庇以免」。
由是相从者数千人。
昼伏夜行,周旋于烟尘矢石间凡数月,卒获无虞。
间有舍公而出他途,必遇寇掠,前后数十无免者。
一日公与群众隐大林中,虏骑绕林欢噪,声势甚迫,众大恐,迁徙纷乱,或啼哭失声,鬨然不可遏。
正尔惶惑,忽大风起,飞沙折木,震动林薮,移刻而止,虏骑寻引去。
是日微此风,则虏闻人声,无噍类矣,人皆以为公德行所感。
厥后中朝士大夫流散南徙,狼狈于道,有至公卿者,不以在亡为辞,必厚馆之,或经岁乃去。
性俭约,自入禁闼,赞化钧,首尾踰三十年,家无金玉之器,室无衣帛之妾,凡世之声色玩好,一无所著。
政府时,每解衣,人见所服缣素,无不叹息。
乡人衣冠新异者,不敢服以见公。
有为不善,宁受辱于有司,惟恐公之知也。
公居依山,而濒湖,每岁夏潦,山水湍激,悉为巨浸。
有劝公增置良田者,曰:「先世以此贻子孙,倘可保守,足以资伏腊,岂可广植膏腴,以损子孙之志哉」!
故自微至不加益。
禄廪之馀,推以赈贫,无吝色。
每蓄善药名方,人有疾,手自施予。
邻里死者,赒其棺椁。
谷熟,必损衣食之费,增价籴而藏之,至春则减其值以济乏绝,一方赖此免于饥馑流徙者,不知其几千万人也。
绍兴十六年荣国忧,有谷千馀斛,尽以贷乡民之无告者。
既面焚券柩前,曰:「世俗以厚缁黄为孝于亲,孰若惠贫乏以酬亲志」。
公所居宅南,甘露降于众木之上,一岁凡三见,穰穰如贯珠,庭前双桂、枝生连理,寝室之后,复产紫芝
又有群鹤数百,回翔寥廓,下视所居,公祝曰:「胎仙见临,愿示丹顶」。
俄有二鹤,垂首檐槛,飞舞自献,人皆异之。
先是公梦游一官府,殊庭虚寂,非人世比,梦中以为异日当居于此,后十馀梦宛然如一。
公薨之月,族弟统梦至其所,与公言同门设绿牌而无字,有告之者曰:「俟张公至则书此额矣」。
考公平生所践履,则知身后所归宿,夫何疑哉!
公娶同邑徐氏,赠新安郡夫人建炎四年卒。
男二人:堂,右宣义郎,前公二十年卒;
坚,朝散大夫,直宝文阁泉州,尝历御史、国子、太常簿
孙四人:釜,承议郎,新通判信州
鋈,迪功郎,早卒;
鉴,迪功郎池州贵池县主簿
镐,从事郎,新平江府昆山县主簿
坚、釜皆中进士第,种学积文,能世其家。
鉴尝荐名礼部。
孙女六人,适士族。
曾孙男女八人,尚幼。
乾道二年十一月己酉,葬公于家北古观基之原,从治命也。
公以全德硕望,遭遇四朝,言听计从,泽及天下,克保富贵寿考,屹然为世重臣。
讣音流传,学士大夫暨闾巷之人,无问识不识,举皆痛惜流涕。
蒙公恩者,至画像而祠之。
公平生不求赫赫之功,唯以道德仁义自任,诚心守之,老而不衰,此其所以大过人者,真所谓古之遗直欤!
公之子坚欲上公行实于朝,以丐易名之典,俾箴叙其本末。
箴出入公门三十年矣,知公出处最详,辄以所闻见纪其实,以授公之子,不敢有加焉,庶几议谥勒铭,有所考信,以传不朽。
视质诸夏,无且画工为无愧云。
谨状。
乾道四年三月某日,通直郎大理寺丞洪箴状。
周立义参政1180年 南宋 · 陈亮
 出处:全宋文卷六三二二、《陈亮集》卷二七 创作地点:浙江省金华市永康市
仆愚不肖,百罔一有,顾尝习为文字,用以获知于门下。
自惟无以报称,每思求天下之贤士,致之于公门,使本朝诸公不得擅美于前,斯亦仆区区报称万一之心也。
故向者辄诵其所知,而执事未辱留念;
敢复拔其尤者而论之。
左宣教郎胡权,研《六经》之旨要,得圣人之心传,持身端方,俯仰无愧。
若置之讲劝之地,当有以增助君德。
左文林郎王道,强学力行,内严外顺,通究民情之利病,明于事体之是非。
若置之论议之地,当有以资补时政。
左朝奉郎叶衡右迪功郎伯虎,文章清古,议论正当,临机明敏,莅政公方,化顽猾而有条,处剧烦而不乱。
见知临安于潜,百姓未尝有翻词至府,一境之内,风化肃然。
伯虎尉婺之永康,民有词讼,皆请于州,愿决之于尉;
及摄邑事,民相戒无以曲事至县。
此皆众耳目之所共知,非仆敢为过言。
若置之繁难之地,必能随机处置,井井有理。
凡兹四人,皆当今人材中可以一二数者也。
执事傥论荐之于朝,天下将翕然以为得人
苟一口以为不然,仆亦当得诛绝于门下。
今丑虏未灭,边防尚扰,财匮兵乏,士怨民离。
执事方当大政,宜日夜搜求人才,致之于朝,以共办兹事。
倘曰「京局未有阙员,姑为后图」,日复一日而事去矣,虽更生,亦何救哉!
区区之心,如此而已。
伏惟钧慈,特加裁察。
中兴遗传序1166年 南宋 · 陈亮
 出处:全宋文卷六三二七、《陈亮集》卷二二、《敬乡录》卷九、《文章辨体汇选》卷二八六、《南宋文录录》卷一五、《金华文徵》卷三 创作地点:浙江省金华市永康市
初,龙可伯康京师,辈饮市肆,方叫呼大噱,赵九龄次张旁行过之,雅与伯康不相识,俄追止次张,牵其臂,迫与共饮。
次张之父时守官河东,方以疾闻。
次张以实告,伯康曰:「毋苦!
乃翁疾行瘳矣。
子可人意者,为我姑少留」。
次张不得已从之。
箕踞笑歌,恢谐纵谑,旁若无人,次张固已心异。
一日行城外,过麻村,观大阅之所,伯康勃然曰:「子亦喜射乎」?
次张曰:「颇亦好之,而不能精也」。
伯康曰:「姑试之」。
张从旁取弓挟矢以兴,十发而贴中者六七。
次张心颇自喜。
伯康拾矢而射,一发中的,矢矢相属,十发亡一差者。
次张惊曰:「子射至此乎」!
伯康曰:「此亦何足道。
千军万马,头目转动不常,意之所指,犹望必中,况此定的,又何怪乎」!
次张吐其舌不能收。
俄指其地而谓次张曰:「后三年,此间皆胡人,子姑识之。
火龙骑日,飞雪满天,此京城破日之兆」。
因嘻吁长叹,不能自禁。
后三年,京城失守,其言皆验。
中原流离,伯康自是不复见矣。
岂丧乱之际,或死于兵,抑有所奋而不能成也!
次张每念其人,言则叹惜。
绍兴初韩世忠拒虏于淮西,力颇不敌。
张献言:「乞决淮西之水以灌虏营」。
朝廷易其言而不之信。
已而虏师俄退,世忠力请留战。
虏酋使谓曰:「闻南朝欲决水以灌我营,我岂能落人计中」!
次张言虽不用,犹足以攻敌人之心者类如此。
次张尝为李丞相所辟,得承务郎
督府罢,次张亦径归。
大驾南渡,次张侨居阳羡
故将岳飞尝隶丞相军中,次张识其人于行伍,言之丞相,给帖补军校
后为统制,遇大驾巡永嘉,与诸将彷徨江上,莫知攸适;
又乏粮,将谋抄掠,次张闻而竟往,说移军阳羡,州给之食,得无他,而州境赖焉。
人有言次张生平于赵丞相者,丞相喜,欲用之,复有谮者曰:「此人心志不可保,使其得志,必为曹操」。
丞相疑沮而止。
张度时不用,屏居不出,竟死。
参政周公葵屡为余言其人,且曰:「我尝荐之朝廷,诸公皆诘我:『子端人正士,胡为喜言此等狂生』?
我因告之曰:『吾侪平居谭王道,说《诗》《书》。
一日得用,从容庙朝,执持纪纲可也;
至于排难解纷,仓卒万变,此等殆不可少。
吾侪既不能办,而恶他人之能办,是诬天下以无士,而期国事之必不成也。
是乌可哉』」!
余尝大周公之言,异二生之为人而惜其屈,尝欲传其事而不能详,因叹曰:「世之豪伟倜傥之士,沈没于困穷,不能自奋以为世用,欲用而卒沮于疑忌,如二生者宁有限哉!
然自古乱离战争之际,往往奇才辈出,崭然自赴功名之会,如建炎绍兴之间,诚亦不少,虽或屈而不用,用不大,大或不终,未四十年,已有不能道其姓字者。
记事之文,可少乎哉」!
自是始欲纂集异闻,为《中兴遗传》。
然犹恨闻见单寡,欲从先生故老详求其事。
故先为之纂例,而以渐足之。
其一曰大臣,若李纲宗泽吕颐浩赵鼎
其二曰大将,若种师道岳飞韩世忠吴玠
其三曰死节,若李若水刘韐孙傅
其四曰死事,若种师中王禀徐徽言
其五曰能臣,若陈则、程昌禹郑刚中
其六曰能将,若曲端姚端王胜、刘锐。
其七曰直士,若陈东欧阳澈吴若
其八曰侠士,王友张所刘位
其九曰辩士,邵公序、祝子权汪若海
其十曰义勇,孙韩、进、石竧。
其十一曰群盗,李胜杨进、丁
其十二曰贼臣,徐秉哲王时雍范琼
合十二门而分传之,总目曰《中兴遗传》。
聊以发其行事,而致吾之意。
然其则起于惜二生之失其传,故序首及之。
司马子长周游四方,纂集旧闻,为《史记》一百三十篇。
其文驰骋万变,使观者壮心骇目。
顾余何人,岂能使人喜观吾文如子长哉!
方将旁求广集,以备史氏之阙遗云耳。
租庸调论 南宋 · 叶适
 出处:全宋文卷六四八九、《十先生奥论注》续集卷一二
自古天下之田无不在官,民未尝得私有之,但强者力多,却能兼并众人之利以为富,弱者无力,不能自耕其所有之田,以至转徙流荡。
故先王之政,设田官以授天下之田,贫富强弱无以相过,使各有其田,得以自耕,故天下无甚贫甚富之民。
至成周时,其法极备,虽《周礼·地官》所载,其间不能无牵合牴牾处,要其大略亦可见。
公治周,授田之制,先治天下之田以为井,井为疆界,岁岁用人力修治之,沟洫畎浍皆有定数。
疆井既定,人无缘得占田,其间固有弱者、游手者不耕,却无强民贪并之害。
后来井田不修,堤防浸失,毁坏绝灭。
商鞅用秦,已不复有井田之旧,于是开阡陌。
阡陌既开,天下之田却简直易见,看耕得多少,惟恐人无力以耕之。
故秦汉之际,有豪强兼并之患,富者田连阡陌,而贫者无立锥之地。
虽然如此,犹不明说在民,但官不得治,故民得自侵占,而贫者插手,不得不去而为游手,转而为末业。
终汉之世,以文、景之恭俭爱民,武帝之修立法度,宣帝之励精为治,却不知其本不如此,但能下劝农之诏,轻减田租,以来天下之民。
董仲舒师丹,虽建议欲限天下之田,其制度又却与三代不合。
当时但问垦田几亩,全不知是谁田,又不知天下之民皆可以得田而耕之。
光武中兴,亦只是问天下度田多少,当时以度田不实,长吏坐死者无数。
至于汉亡,三国并立,民既死于兵革之馀,未至繁息,天下皆为旷土,未及富盛而天下大乱。
虽当时天下之田既不在官,又亦终不在民,以为在官则官无人收管,以为在民则又无簿籍契券,但随其力之所能至而耕之。
元魏稍立田制,至于北齐、后周,皆相承授民田。
其初亦未尝无法度,但末年推行不到头,其法度亦是空立。
唐兴,只因元魏、北齐制度而损益之
其度田之法,阔一步、长二百四十步为亩,百亩为顷,一夫受田一顷。
周制乃是百步为亩,唐却是二倍有馀。
此一项制度与成周不合,八十亩为口分,二十亩为世业。
世业是一家之田,口分须据本来人数占田多少。
周制八家皆百亩,唐制,若子弟多则占田愈多,此又二项与成周不合。
所谓田多可以足其人者为宽乡,少者为狭乡,狭乡之田减宽乡之半。
其地有厚薄,岁一易者倍授之,宽乡三易者不倍授,工商者宽乡减半,狭乡不给,亦与周制不同。
先王建国,只是有分土无分民,但付人以百亩之地,任其自治。
盖治之有伦,则地虽不足民有馀;
苟不能治,或德不足以怀柔,民不心悦而至,则地虽多而民反少。
唐既止用守令为治,则分田之时不当先论宽乡、狭乡,当以土论不当以人论。
今却宽乡自得多,狭乡自得少,自狭乡徙宽乡者又得并卖口分、永业而去。
成周之制,虽是授田与民,其间水旱之不时,凶荒之不常,上又有赈贷救恤,使之可以相补助而不至匮乏。
若唐,但知授田而已,而无补助之法,纵立义仓赈给之名,而令自卖其田,便无恤民之实矣。
周之制最不容民迁徙,惟有罪则徙之,唐却容他自迁徙,并得自卖口分之田。
方授田之初,其制已自不可久,又许之自卖,民始有契约文书而得以私相卖易。
故唐之比前世,其法虽为粗立,然先王之法亦自此大坏矣。
后世但知贞观之治,执之以为据,故公田始变为私田,而田终不可收。
盖缘他立卖田之法,所以必至此。
租庸之法,每丁入粟二石为租;
调随土地所宜,绫绢絁布皆有差;
用民之力,岁役不过二旬,不役则收其庸日三尺。
此即孟子所谓粟米之征、布缕之征、力役之征也,然孟子却云用其一,缓其二,不敢兼用以取民。
唐初正要立法之时,乃用战国简之法,尽取诸民。
周制用民岁不过三日,虽立法于此,其实未尝尽用。
今唐用民力非特倍其六七,为一定之制,否则必收其庸,此正犯孟子之所讳。
唐初君臣不学无术,所以至此。
其间有近古处,如里有手实,具民之年与地阔狭为乡帐,乡成于县县成于州,州成于户部
古者所谓均民之田,先自比闾族党始,以至于国都而后达于王府,所谓民之贫富有无强弱之数,都要自夫至纤至悉处做成。
而唐亦能自根本处做去,但其后无继耳。
如国有所输,先奏而敛,凡岁敛之数书于县门坊村,与众知之,此却是他元立法好处。
当时先王分民以田,自至纤至悉处皆与民谋虑经营,朝廷之上所以建官立司,又是为民而设,所以做得一件事成,今其勤劳忧叹之诗可见。
唐但付其法于守令,守令不能遍行其境内,故虽有良法美意,竟做不成。
何况又有茍简处,虽是授田有式,租庸调取民有定分,只缘当时许其卖易,未几天下之田十已八七变为私田矣。
其后官虽欲授民,已自无田,由此田制易坏。
至于今,官私遂各自立境界。
民有没入官者则封固之,时或召卖,不容民自籍,所谓私田,官执其契券以各征其直。
要知田制所以坏,乃是唐世使民得自卖其田始。
前世虽不立法,其田不在官,亦不在民,唐世虽有公田之名而有私田之实。
其后兵革起,征敛烦重,遂杂取于民。
远近异法,内外异制,而民得自有其田而公卖之,天下纷纷,遂相兼并,故不得不变而为两税。
要知其弊,实出于此。
跋汪立义教童子诀庆元四年四月 南宋 · 孙应时
 出处:全宋文卷六五九○、《烛湖集》卷一○
师哉师哉,童子之命也,扬子之言也正也。
童子之师,授之书而习其句读者也,非传道解惑者也,韩子之言也激也。
童子最难其师,然世常轻视童子之师,故童子师满天下,而句读音义字书之学,大抵卤莽。
虽有工技辞,躐科第,白首显仕,而笔舌声画之间,或可鄙笑,不能自改者,师误之也。
余先君子雪斋先生终老为童子师,其法度必准于古,不以一毫自愧。
今观樟山汪先生教人之诀,甚似而尤详,读之泫然泪下。
世之求童子师与为之师者,各取一通置之座侧,小补也。
虽然,教子者必以实,不以名;
教人者必以义,不以利。
父兄委子弟于师,不乐其严,不察其欺,则名而已矣。
师受人之子弟,狎而不威,助之欺其父母,则利而已矣。
夫如是,先生之诀可传,孰能传先生之心乎?
抑能传其诀,犹可以卜其心。
若笑而不顾,吾不能知之矣。
故为之书。
庆元四年岁在戊午四月辛未,孙某跋。
策问 南宋 · 孙应时
 出处:全宋文卷六五九○、《烛湖集》卷九
问:《易》始八卦,文王重之。
然《系辞》称神农、黄帝,制作之原,盖取诸《噬嗑》、《大壮》、《益》、《夬》等卦。
文王之前,卦名安有此欤?
《周官》太卜掌《归藏》、《连山》,其经卦皆八,其别皆六十有四。
然则八卦之为六十四,自夏、商已然,而曰始于文王,何哉?
《噬嗑》、《大壮》、《益》、《夬》云者,庸知非旧名欤?
虞之官占,意亦有书。
《连山》、《归藏》,所用,而文王皆废不取。
何前世圣人之于《易》犹有遗恨也,且又有疑者?
爻辞盖文王作,安得遽有「王用亨西山」,及箕子明夷之證?
彖辞固孔子作,安得自有「智者观其彖辞,思过半矣」之誇?
仲尼晚而赞《易》,当鲁哀、定之间,而穆姜论筮,前此数十年,何其与《乾》之《文言》同也?
汲冢《魏书》,后此近二百年,其《易》乃有阴阳说,无彖、象、文言、系辞,何夫子之《易》犹未行于战国也?
《易》之义深矣,学者所未易言,而其成书之先后始末,不可不知也。
故敢以问。
问:儒者羞称桓、文之霸,窃尝疑之。
《春秋》予齐,《晋语》称管仲,何哉?
方周之东,离之风降于列国矣。
向微齐、晋扶名义以尊天子,却戎夷以存诸夏,春秋之乱不可计也。
桓、文之故,不可试论之乎?
夫五霸,桓公为盛,其实似不然者。
桓公得齐三十年,始能一用师于楚汉水方城之对,彼其辞气未慑也。
堂堂中国之诸侯,下盟其一乘之使,而藉手以还兵。
未一二年,而围许救郑之兵已复北出。
桓公晚与之争东夷,而吾之力衰矣。
晋文反国未几,而城濮一战,溃楚之二军,杀其令尹
楚惕息请平者十五六年,终文公、襄公之世,而狼渊之师乃敢窥中国耳。
然则桓公之服楚,恐未可与文公同日语也。
方齐之霸也,晋国陆梁山河之间,灭耿、灭霍、灭魏、灭虢、灭虞,桓公不敢问,而晋之主盟也,、秦匹敌,俛首听之。
其强弱又孰愈耶?
桓公之业仅终其世,而晋之子孙代长诸夏百五十年,其久近亦孰优耶?
管仲之才伟矣,其所以经营霸业者,果何为然欤?
晋之诸臣,宜若不及管仲
由是言之,不几于反胜欤?
虽然,圣人以桓公为正,以仲为仁,何其言之大也?
学者又将安考乎!
并条其说。
问:东晋立国江左,考其终始,盖多故矣。
自南渡五六年,王氏首乱,至苏峻桓温父子踵之,皆以州镇挠败都邑
根本无备,何太甚哉。
始,上流未得蜀。
永和中,乃擒李势后复陷于苻坚,盗于谯纵
备多而力分,且赋入止于东南,不已窘欤!
晋史不志兵,观其前后用师,率不过四五万,极或八万人耳。
兵籍盖寡,殆非五胡敌也。
然以是立国,犹传世百有馀年,其间又能正名仗义,遣将出征,一进一退,与彊敌角。
祖逖以下,尝收河洛、入关陕者数矣。
陵夷寡弱之中,而力何以办此欤?
其尤难者,苻氏盛兵百万,自以投鞭塞江,可一日而无晋。
曾未深入,一战瓦解,天耶?
人耶?
谢安奕棋饮酒,游谈自如,以傲大敌,乃曰:「朝廷处分已定,兵甲无阙」。
诚矫情镇物,姑为是大言者非欤?
淝水之胜,此进取之大机,迟回久之,乃使谢玄北出,已适为慕容姚氏之资矣,又何委也?
论中兴之功,必曰王导,时人以比焉。
假设二子易地而处,使佐中兴,苻坚,谓将何如?
东晋之事褊矣,然原其所以危而能久,怯而能胜,胜而不能进,则夫立国之始,内外轻重之,取财之地,制兵之法,与夫二臣所以经画而扶持之者,要皆有失有得,不可以不知也。
参诸今日之事,亦将有可上下其说者,丐悉数之。
问:士不要于道义,而以豪杰自命、以功名自许者,三代之时无有也,洙泗之间无有也,而见于后世特多。
是安所授受哉?
究观其说,不过慕管仲孔明
之功,圣人固称之,而仲之器则圣人小之矣。
孟子谓豪杰之士,无文王犹兴,而他日有取于陈良,则周公仲尼之道,而后学之所宗者也。
管仲曾西之所羞,岂孟子所谓豪杰哉?
史言孔明尝自比于,而以俊杰见称于司马徽,世以为孔明之学固已如此。
然当汉分裂,奸雄猬起,智勇争奋,孔明闭门高卧,非刘玄德之贤且正,而三顾益勤,似无出理。
彼以功名自许者,其然乎?
孔明才略固大,而自称独曰谨畏,其言语行事信然。
至其取士,不曰忠纯良实,则曰性行淑均。
彼其所以为俊杰者,毋乃颇与后世异耶?
管仲以名尊周,而孔明以死殉汉。
一匡天下之功,孔明有所未就。
若三归反坫之事,孔明所不屑也。
此其人物本似不伦,则自比云者,殆犹有说,而遽以豪杰功名之士例之,何哉?
天生奇才,气高识远,不用之于任道立义,而区区管仲之慕,功未可及,而器先似之,又以托诸孔明,是何故也?
岂非常之士,固非常人之所能识欤?
试相与證之意,论次之大略,因以观诸君之志焉。
问:自没,异端并起,道术破裂,正学不传。
汉兴六世,始黜百家、崇六经,而两汉经学大盛。
然专门名家,不能相通,士不知道。
颇知道者西京董子、扬子东京未有考焉,抑黄叔度郭林宗其近乎。
末有诸葛孔明,本体正大,而亦未粹也。
魏、晋以风流为胜,清谈为贤,其间文章之习日兴,亦日以靡,老、佛二家始纷纶参错。
天下南北相望,经生学士仅如辰星。
讫隋而得王仲淹,意可与董子、扬子相上下者乎。
唐三百年,卓然有意,独一韩子,然其渊源粗略矣。
总之,自汉而下,经术、文章自分两途,经生规规朴学,文人浮夸无实,至谈性命、道德,必出于老、佛,起而谋人之国家,则是三者皆不足用,而刑名、权谋、功利之说实阴制天下之命,若是者千有馀载,可不悲夫!
宋有天下,明圣在上,人伦正德气洽,人文运开,杰士辈出。
始则经术益以通明,文章益以古雅。
嘉祐治平之后,舂陵周氏、河南程氏、关中张氏始以绝学为诸儒倡,文必要于六经。
经学所以穷理尽性,立道成德,出可以治天下、明王道之正,斥异端之惑,千五百年破碎分裂之学,于是复见天地之大全,可谓盛哉!
盖今学者虽三尺之童,皆知论说此义,而羞前代经生文人之陋习。
是何以能然,而可以不自庆欤?
敢问均此文也、经也,均此人也,均此理也,昔何为而蔽乎?
今何为而明乎?
岂道之偾起天,而非人乎?
抑学之得失人,而天乎?
之教本如日之中天,何以遽无传乎?
近世诸儒之学,初若珠之在渊,何以卒大显乎?
董、扬、诸葛、王、韩诸子,信皆有得于斯乎?
叔度林宗其意象风旨亦果合乎?
濂溪二程、横渠,其论或颇不同?
何以同于知道乎?
昔之经学,今其孰取?
昔之文章,今其焉择?
异端何时而迄息,王道孰云其易行,抑今之士或窃诸儒之言而讳其名,或袭诸儒之名而戾其实,是亦何为而然哉?
言及之而不言,不可也。
问:所贵儒者之学,以其异于淫巫瞽史也。
彼以技,吾以道;
技用之必穷,道无自而能穷。
技之于道远矣。
彼曰金穰火熯枵中则虚,吾则曰灾不胜德,修诚可以格天。
然迩者之旱,自,民心嗷嗷。
主上侧身修行如周宣六事自责如成汤,而郡太守祷祠祈禜无虚日。
诚与物俱至,宜应不旋踵而感通之,不速何欤?
岂巫史之说亦有时而信欤?
夫旱乾水溢有请于天,君相守令责也,而民庶致祈佛、老者,杂然靡所不有,甚者怪诞之人亦欲乘时而售其妖妄,侥觊偶然而邀敬于世。
古无是也,而流俗则然。
纵之欤,抑少抑之则是乎?
今既矣,虽雨,无益于溉者。
至广赈救之策,不可不急讲。
浙西八郡,仰食者不知其几,而之籍于常平,仅三十万石。
被旱不无轻重,而获中下熟者甚少。
自今至来岁食新,其日月甚长,吾之术赈粜以防涌贵,赈济以止流亡,必也不出三千万石之外,何以兼足而善后?
常平所储之外曰劝分、曰补官、曰贩之类,可举而有益者何事?
诸君优游庠序,笃道正俗,其学粹矣。
荒政细务,可无讲之有素、用之不穷之术?
愿并言之,以备采择。
问:天下之风俗,学士大夫为之耶?
三代而后,二千年间,其变多矣。
周之盛也,不惟俊造贤能之选皆足以知道而入德,盖虽妇人女子、小夫贱隶,而其言语行事可以编之六经,礼乐教化之积,固使然耶?
读《左氏春秋传》,其人物议论之美,虽蕞尔国犹不绝书,愈久而不衰也。
当时之礼乐教化,岂犹先王之旧乎?
战国去春秋近耳,而风俗遽以大坏,士争为纵横捭阖、兵刑权诈之学,纷纭驰骋,务以倾覆人之国家,以遂其污贱无耻之求。
于是二周、三晋,实为游士说客之渊薮。
夫周之文献,晋多君子,其遗泽馀韵宁无足赖,一何至此极欤?
汉初,诸侯之宾客,郡国之游侠,尚有战国之风,未几一变,而儒门盈于天下。
西都之季,士气乃病于委靡;
东汉中叶,骤崇名节,大抵矜高峻厉。
魏、晋之际,故老犹有存者,而虚浮放诞之俗忽起而不可制。
江左人士,更以风流名胜相夸,其后一旦衰歇。
魏、周、隋无足论,唐兴,而文章之习尊矣。
元和长庆间,作者方盛,无何,朋党之俗辄炽,汹涌久之。
已复消散就尽,讫于五代天下若无复士大夫者。
国朝文明熙洽,钜儒硕德、名公俊人森然并出,其学问、文章、气节、行谊,往往兼前代之长,宜若可以追还三代之盛。
顾南渡以来五六十年,浸亦不满人意。
盖今之弊,人才日以凡下,而宏远方厚之器少;
士气日以熟烂,而振厉英发之操衰。
科举之学,謏闻寡见,而不本于道义;
󲦤绅之志,营私自利,而不存于国家。
佞谀奔竞以为常,欺谩文具以为能,靡靡嚣嚣,不可殚举。
夫岂无卓然特出、不徇流俗之士?
而要其风声气习,大抵然矣。
嗟夫,此有识者所当忧乎!
尝试论之:古今士俗无虑数十变,而皆不相似也。
岂天地之间,推移摩荡之理,莫知其为之者耶?
抑其倡焉者皆有端,而激焉者皆有故耶?
倡焉者有应有不应,激焉者或宜然而不然,亦皆有说否耶?
彼其方盛而辄衰,岂尽有摧折之者乎?
其既变而不返其初,岂无复挽回之者乎?
世之言士俗者,常归之于上。
夫自春秋、战国以来,如前所述者,果皆上之人使之乎?
矧今天子明圣,躬德义,兴学校,重选举,丁宁训告不详,作成涵养非不厚,而士俗犹自若也,是又将安出乎?
然则欲今之士俗复如祖宗之盛,由祖宗之盛而复如三代之时,岂终不可乎?
愿共讲之。
高祖 南宋 · 周南
 出处:全宋文卷六六九五、《山房集》卷四、《南宋文录录》卷一九
或问:「高祖其劣于汤武欤」?
曰:汤武圣人也。
高皇帝天授者欤?
不然,何其有为君之大略耶?
汤武救民于水火之中,取其残而已矣。
高皇帝立义帝,北面而事之,非有自取之心也。
籍吏民,封府库,取秦丞相府图籍文书,而以子婴属吏,除耦语,去诽谤,立三章之约,与父兄除害而已。
迹其初兴,汤武亦何以加诸?
项氏王汉王南郑也,曰:「安能郁郁久居此乎?
吾亦欲东尔」。
志在天下,不以敌而自沮也。
相距于京索间,项羽不能进者三年矣。
高祖将十万众,距巩洛,阻河山,一日数战,无尺寸之功,不以不敌而去之也。
义帝发丧缟素,捐关中付之三人,淮南付之九江王布,梁地付之相国越。
韩信独当一面,北举燕赵,东击齐,皆付之,以不驭之权假之以专征之任,而约会于固陵,而项氏灭矣。
大哉,高祖之略也!
自起布衣为万乘,监门戍卒见之如旧。
海内已定,告天下曰:「王者莫高于周文,伯者莫高于齐桓,皆待贤人而成名。
今天下贤智能岂特古之人乎?
患在人主不交耳」。
此岂非周秦以来不讲之论,而六经大《易》乾、坤之大义哉!
恢恢乎以天下为而不隘矣。
每过大梁,必祠魏公子无忌
过赵,曰:「乐毅有后乎」?
过丰沛,击筑而歌曰:「大风起云飞扬,安得猛士守四方」!
此其灵略英辔超出乎笼络驾御之外矣。
盖高帝虽道愧于帝王,而性洞达,其于为君之大略,庶乎其近之矣。
或曰:「高皇帝有为君之大略则然矣。
项氏支属皆赦不诛,而必赐姓刘氏
田横惧诛,与五百人入居海岛,曰:『来,大者王,小者侯;
不来,且发兵加诛』。
季布项羽将,数窘辱高帝即位千金,匿者三族。
论功行封,所诛皆平生仇怨,所封皆故人。
帝有非常之度矣,若此者何其未达耶」?
曰:此高祖不学之过也。
不学故恣于情性,而有情性之失,然非高祖心术之大害也。
愚读太史迁、班固书,皆言子房自入关即道引不食谷,高祖之劣于帝王其诸!
入关以后,厌苦征战之馀,急急于求,有防闲天下之过乎?
萧相国关中社稷,立宗庙,高帝虽数亡山东,而常全关中以待帝,盖宗臣也。
陈豨之反,上使使拜丞相益国,行封置一都尉相国卫。
人主在外,而大臣无故益封,耶?
黥布之反,上自将击之,数数问相国何为,何哉?
相国以私财佐君上,始说买田宅以自污,上心乃安,又何其浅陋如此耶?
史称人有告韩信叛者,又曰上恐恶其能也。
嗟夫!
裂地而王之,叛證未见,一夫告变,主名不立,遽执缚之。
高祖于是失君道矣。
昔者丰沛之初,奋然为父兄除难而起,此心也?
虽未足以言汤武之事,其所举动庶几其近之矣。
今以为一失控制,则天下将为他人有,不免因事而诛天下之能者,此心又耶?
岂惟不敢言汤武之事,而去曹孟德宋武帝不远矣。
或曰:「高祖不如此,则天下不定」。
呜呼!
是所以为高帝之未学也。
夫天命之集于高祖久矣,其有不治者乎!
径山蒙庵佛智禅师塔铭嘉定二年 南宋 · 卫泾
 出处:全宋文卷六六四一、《后乐集》卷一八
庆元丁巳夏径山寺阙住持,有旨以命僧元聪
后数年,寺烬于火。
不二年,元聪新之,视旧观有加焉。
寺既复,元聪引去,上复以住持命之,且为御书寺额及「蒙庵」二字赐之,仍赐号曰「佛智禅师」。
嘉定己巳十一月十一日元聪示若有疾,以偈入奏,其略曰:「沤灭本来同,尽在吾皇大海中」,及有「愿延睿算」等语。
越四日元聪逝去。
事闻,上特降赠金。
遂以是年某月某日某辰入塔于蒙庵之原。
某时伏在林野,耳剽是事,窃深敬叹。
主上待遇臣子恩全始终,其施于元聪者犹若此。
元聪以寂灭为学,至其垂殁,必以祝圣人寿为言,于以见君臣之典穷天地而不可泯者如此。
欲私记之,未能也。
未几,其徒状师之行求塔铭于某,乃以所闻识其首而后次序之曰:师姓朱,名元聪字蒙叟,福之长乐人
母房氏,以庆寿恩封孺人
师少颖慧,习儒,年十九,始去儒入释。
初从龟峰僧璘游,璘殁,则从晦庵光学
陈公康伯一日至龟峰,见师于优婆塞中,小异,捐金俾之买僧牒。
师既落发,乃白晦庵曰:「元聪身了而心未了,望和尚免以事役」。
晦庵笑曰:「佛法在寻常行履处,何惧事夺耶?
今限汝一月,心如不了,即有决罚」。
师归僧堂,书晦庵语于窗纸,胁不至席者半月,几至欲狂。
晦庵日使人视之,忽闻其有啜泣声,亟呼之前曰:「哑坏了汝」。
师对曰:「昨日闻父讣,不克归,学佛无成,恐两下俱失,故泣」。
晦庵连掴师三掌,师顿有所悟,冲口呈颂:「了了了,彻底了,无端赤脚东西走。
踏破晴空月一轮,八万四千门洞晓」。
晦庵曰:「且放汝三十棒」。
师云:「元聪放和尚三十棒」。
自此机锋浚发,境彻理融,乃辞晦庵,往诸方勘辩。
晦庵住法石,师随之为侍者
晦庵临终,以行雪堂所付法衣付师,书示众曰:「再来毒种元聪,叵耐吾宗灭汝。
边也法衣一条聊分付,听子时挝涂毒鼓」。
师拜而受之,丛林遂有「毒种」之号。
晦庵既终,泉守周公葵首请师住清化
师以晦庵常戒其「年未及四十不得出世」辞之,即日携晦庵骨归葬龟峰
道过福之乾元,时木庵道永方峭立崖岸,师径造其室,木庵云:「莫即是侍者否」?
师称名。
木庵曰:「此事非聪明所能办」。
师云:「通身是口吐不出」。
木庵云:「中毒了也」。
师云:「莫掩彩」。
木庵曰:「须知此事不在方策上,不在口皮边」。
师云:「毕竟在什么处」?
木庵曰:「铁蒺藜当面掷」。
师云:「大好不在口皮边」。
木庵肯之。
其深禅密句多此类,有语录传于世。
师既葬晦庵,即往见密庵咸杰于焉巨,见且庵守仁长芦,又见瞎堂慧远灵隐,见水庵宗一于净慈,又见谁庵宗演于高亭,佛照德光于光孝,复庵可宗于保安,以證其所得。
密庵径山,师为第一座,由是声名益起,四方衲子皆宗之。
钱公佃将漕江西,首请师住隆兴光孝,师辞之。
张公子颜江西帅,又欲以光孝处师。
知其不可屈,乃贻书密庵,俾勉其
师遂自光孝开堂,为晦庵嗣。
至是师年四十矣。
未几,饶之荐福、抚之漕山、洪之宝峰争欲迎致师,师皆不赴。
江东帅留公正、转运尤公袤、丘公崇前后凡三请师住云居,师亦三辞之。
一日,宪使赵公晔俾南康钱公闻诗诡作民家请说法,道过庐山,遂遮留师于云居。
一住九年,百废具举,钳锤益密,炉鞴愈高。
赵公汝愚当涂,以隐静招师。
师忻然从之,外户为之屦满。
未几,平江之承天、常之华藏、真之长芦同日转使至,师曰:「吾缘法自长芦雪峰径山」。
遂往长芦
已而雪峰果虚席,福建詹公体仁会诸禅探筹,一探而得师名,遂以闻于朝。
师欲因之省母,亦不辞而承命,遂住雪峰三年。
雪峰径山,凡坐十四,因回禄之变,筑屋甚广,事见楼公钥所为记。
又倾橐益田,足以安众
师持身精勤,接物弘大,生机硬语,直指人心。
禅徒之奔径山,遂不减大慧盛时。
至于五缘俱契,诸福具全,又若默有所助云。
临终,既奏遗偈,又贻书别常所往来者。
其弟子环绕求语,师皆随根器授之。
最后辞大众曰:「来未尝来,去未尝去。
七十四年,月印寒渚」。
遂掷笔趺化,人以为国一后身。
僧腊七十四,度比丘二百馀人。
嗣法若谦、元诏、可达、南悟、端辈,凡五十馀人,它日必有闻于世者。
师灭之夕,大风拔林,瘗骨之日,久雨顿霁。
是夜塔现祥光,空中出金磬声。
初,范公成大师厚
至范公欲得师住承天,则师曰:「愿从公杖屦,不愿承天也」。
范公每谓师墨名而儒行,故余因范公知师甚详,及观师之终始一念于君师父母者,则范公之言信矣。
然独于闻父之丧,当荒迷之中,反有所悟入,则佛者伟之而儒者疑之,岂亦所谓生于忧患者欤。
铭曰:
人生而善,有万惟均。
能尽此性,拔夷冠伦。
在吾为,在佛为觉。
理本不殊,殊以其学。
蒙庵之觉,匪觉伊仁
君师父母,之本根。
末法波流,纷孥口舌。
孰知此事,初无异说。
龙门雪堂,为法栋梁。
灯翳而吐,由师乃
孰振径山
孰扶佛智
我撮其实,天子之赐。
诸孙名义说 南宋 · 程珌
 出处:全宋文卷六七九○、《洺水集》卷二二
古者父命其子,祖名其孙,名止一字,字止二字。
二字者助语耳,未尝用两实字,惧其义之不一而佩之不专也。
字子渊,赐字子贡,春秋之时尚守此法。
至汉则渐变,然尚少也,魏晋之后则此义不白矣。
名字诸子,一时失记,今不欲易。
比名诸孙,则用古义焉。
其恕,字以行父
《语》曰:「一言而可以终身行之者,其恕乎」!
记礼者曰:「强恕而行,求仁莫近焉」。
曰其孚,字以纯父
信不中,奚其信?
纯乎天德,发乎性端,则信矣。
曰其清,字以立父。
果清矣,懦夫闻之,卓然必忠信,行必有廉洁,清也诈清,非矣。
曰其垕,字以容父
容,盛德也。
天惟容也,故靡一物之不覆;
地惟容也,故靡一物之不载。
容则大,大则久,故曰可久则贤人之德,可大则贤人之业。
垕之时义大矣哉!
曰其深,字以长父
源深流必长,学问践履,皆所以浚其源也,浚则深矣。
建老曰其元,字以仁父
天德也,仁天道也。
天以一元之气而运其仁,人则体元之仁以成其德,故曰仁者爱人,又曰仁者静。
爱以仁人,静以自寿,与天为流通,乌有既邪?
予在维扬活数万民兵,在闽中欲活数万百姓;
及其家居,则给椟槥,施絮缯,立义廪。
微矣而未大也,然大也必权以行之。
孟氏子之言曰:「如欲平治天下,当今之世,舍我其谁哉」!
吾夫子则曰:「如有用我者,吾其为东周乎」!
孟子之言,天渊矣。
希墟张氏义庄记 南宋 · 刘宰
 出处:全宋文卷六八四三、《漫塘集》卷二一、乾隆《镇江府志》卷四五、光绪《金坛县志》卷一三
立义庄以赡宗族,始于文正范公
公之言曰:「宗族于吾固有亲疏,祖宗视之则皆其子孙也。
且吾祖宗积德百年而后发于吾,若独享富贵而不恤宗族,异日何以见祖宗地下?
今亦何颜入家庙乎」?
故买良田数千亩以为庄,凡群从之贫者日给之食,岁给之衣,吉凶给之费。
忠宣公以下复增广之,迄于今馀二百年,绵十馀世而不坠,呜呼盛哉!
夫乐富贵而羞贫贱,我与祖宗同是心也。
爱其子孙而不欲其贫且贱,我与祖宗亦同是心也。
同是心也而不能使之皆贵而无贱,富而无贫,则夫富贵之属乎我者,祖宗非私于我也。
盖以我为贤而能知祖宗之心,爱乎彼者,无以异于爱乎我也。
以我为才而能任祖宗之责,推其所以爱乎我者而及乎彼也。
人而知其祖宗之心,而任夫祖宗之责,则凡族之饥而不能自食,寒而不能自衣冠,昏丧祭之不能自举,与凡一人之失其所,一日之失其养,一事之失其宜,皆疾痛痒痾之切于我者。
藉我之未裕而彼未可以求全,然称力而平施之,亦足以对越在天而无愧矣。
不然,而曰彼与我服属绝矣,彼何有于我?
分殊矣,我何屑于彼?
宁我之酒池肉林,而不顾彼之啼饥;
宁我之墙屋文绣、倡优纂组,而不顾彼之无衣;
宁厚蓄藏以遗云来以后不知名之子孙,而不顾彼朝夕之危;
宁多施予以奉缪妄不足信之缁黄,而不顾彼骨肉之流离。
则是敛祖宗之泽以徇一己之欲,纵一己之私而孤祖宗所以兼爱子孙之责,虽欲居之安,守之勿失,难矣。
而世之人不但孤其责而已也,且寻斧斤焉。
其说以贫贱为彼所自取,以富贵为己所自致。
其非己所自致者,又以为己之私分,虽兄弟同气毫发不得侵。
或因之以阋于墙、斗于室,而何有于宗族?
故长者可傲,卑者可陵,愚者可诈,懦者可胁也。
能者可役属,不能者可躏藉也。
乞贷不之周,而倍称之息可得也。
转徙不之矜,而世守之业可并也。
或又隙起于细微,衅生于疑似,忿懥不释,詈辱随之,间谍交驰,牒诉兴焉,讦以人所不知,陷以人所不忍,使怨雠得以甘心而反右助之以为功,奴隶得以肆侮而反从臾之以为快。
自视不啻泰山之安,而视其族若草菅然,芟夷之无日。
不知祖宗凭怒,福祚转移,忽倾弗支,忽绝弗继。
或幸而继,其实有足凄断者。
而其祖宗之泽未泯,则向所谓可傲可诈可胁可役属躏藉者之家,始有起而承之者。
人以为盛衰之难常,而岂知祖宗权度之不爽也哉!
不然,何近世名门鲜克永世,而范公之后独馀二百年,绵十馀世而泽不斩也!
自公作始,吴中士大夫多放而为之,然必积年而后成。
惟吾邑张君持甫异是。
张氏奕叶丞弼,国之世臣,乡之望族。
先是,大参文简公以其所居之地曰希墟,环而居者皆其族,地犬牙相入,虑其逼也,终身不广置田宅。
延赏遍群从,兄亡弟及,曰:「不尔,是家犹白屋也」。
故庄虽未立,而义概凛然,已高出一世。
其后有以范公事为言者,率以从宦未暇。
比君倦游而归,不谋于人,不告于家,即损所置义兴良田四百亩,别而为之。
时方春首,故岁之租以远未至,君虑事不遄定,或沮于异己,亟辍飧饔之馀,断自是月行之,亲疏以序,细大不遗。
规画略定,俾余为记,以诏永久。
余虽不文,亦有志此者,其何敢辞!
抑闻事之创始者难,成终者易。
义庄世所难,君既创而为之矣。
君之叔父故太守寺丞镐尝病其居之僻,闻见之隘,建学立师以训其族之子弟,名曰申义书院
寺丞虽亡,遗规犹在,其孙恂笃厚,方日夜思所以追孝于前文人。
而君其犹子也,续而成之,于君顾非甚易矣乎!
养之以成其身,教之以成其德,余知张氏之泽,继继承承,未有已也。
君天资高爽,其为善若火始然,若泉始达。
义庄甫立,复为舟以济涉,行道歌舞之。
余闻其以庄之入为未富,所及为未广,又将日益之。
余未死,尚为君大书不一书云。
君名宗湜,持甫字也,今官从政郎
魏国太夫人聂氏行述嘉泰元年四月 南宋 · 陈宓
 出处:全宋文卷六九六七、《复斋集》卷二三
先妣夫人姓聂氏,其先自建邺徙居泉州晋江县,遂为泉州著姓。
曾祖威,故任修武郎
祖崇,故任成忠郎
父裕,累赠武显大夫
自高曾以来,皆以善人长者称于州里。
至武显公,尤好施喜儒,所与游多一时名胜。
宜人刘氏,生三男四女,夫人其长也。
幼而颖悟,事亲至孝,武显公与刘夫人深爱之,常曰:「此儿喜愠不形,言笑不妄,他日福艾未易量也」。
武显公性明严,诸子有过,辄终日不怿,或加以笞朴,惟夫人从旁出一语,即色定意解。
及笄,归于先公。
先公家素贫,有女弟未嫁,夫人即尽斥奁中装略无靳色。
事姑冀国夫人,时其饮食寒温,先意承志。
冀国寝疾,躬自煮药,药必先尝。
冀国薨,夫人哀毁特甚,奉几筵如事生。
治家不严而整,随事巨细处之,皆有先绳度。
公得以尽心朝廷而不恤其私者,夫人内助之力也。
夫人亦谦顺,每事必咨禀而后行。
诸子自幼至长,饮食衣服常不使有馀,曰:「吾非吝此,但欲汝曹稍识辛苦,庶异日可以保家耳。
且天地间物若虚费耗,必有天谴,吾见亲戚间以纵侈败者多矣,汝曹戒之」。
族属孤贫者,夫人必曲意拊恤。
先公未为侍从时,俸禄所馀无几,夫人铢积寸累,自隆兴初元至今,凡嫁内外族女三十五人,裙襦纤悉,皆夫人亲为经画。
族中待夫人而炊者数十人,邻里有匮急,至捐簪珥解衣,推食周之,惟恐不及。
又喜为药饵以济病者,尝自都城归,方暑,行嵢峡山路,有一兵忽坠于崖谷,夫人亟命左右多方救援,遂获全活。
素有知人之鉴,先公或见宾客,夫人多是屏间听其议论,退而能谈其人贤否,若虞忠肃公史文惠公方为馆职学官,今观文殿大学士左相余公方改官注县令,今资政殿大学士元枢郑公方举进士,夫人皆以公辅期之。
林简肃公之贤,欲妻以女弟,有乡人通判广州者,亟请婚,舅家既许之矣,夫人适见之曰:「此人若时果将熟,必不能久」。
未两月,夫人之言果验,竟以归简肃公
先公每迁官,夫人率豫梦神人以告,常从容言爵禄不宜太盛,恐致灾疾,先公忻然曰:「是吾心也」。
故年六十四,即累疏请老。
绍熙四年,守迎侍夫人官龙溪,夫人每戒以勤于治郡,少宴集。
又言州县财赋分毫皆取诸百姓,惟撙节用度,庶可以宽民力。
每见治狱讼,若有所矜贷,则喜溢颜开。
庆元四年,守奉安之舆临川,阅岁夫人念归,以五年夏还里。
日南至,子孙奉觞庆寿八十,夫人举酒甚欢。
初夫人幼年有疣如豆,生脑间,至是忽㿉为疽,守亟丐归侍养,上恩赐可。
六年,夫人疾忽加进,医治祷祠竟不痊愈,病革,召诸子孙,人人训饬之。
先公尝欲官伯父之孙垓,会薨不果,夫人顾谓守曰:「汝其成先志」。
又历记族中贫女未适人者,悉加周助。
仍命立义庄以赡族人。
九月二十五日薨于正寝,享年八十有一。
夫人天性端静,诚实不欺,言行有常,外和内刚。
家君常夙兴以待旦,盛服危坐,终日未尝见其墯容。
每念国恩深厚,常勉诸子竭忠以报。
抚爱庶子,不异己生。
其待兄弟诸妹,恩意犹笃,外家繇夫人得官者八人。
绍熙五年,守该遇圣主龙飞,当遣亲族奉表诣阙称贺,以夫人命,奏次舅氏之子溥。
夫人自奉甚约,所衣不过绨纻,一衣阅数十年不敝。
从先公起艰难,位宰辅,其服用丰约皆有常度,未尝少变。
先公累殿方面,所至供张幕帟之属,夫人常戒家人爱护。
及去郡之日,语先公呼主吏视元籍,尽付公帑,尝有老兵误留一纱幮,夫人立命归之。
先公每私宴,未尝燃官烛,夫人常举以励子孙。
其谨身苦节,自少至老如一日。
子孙仕于四方,夫人必戒以职务之暇,无废学,洁己奉公,无坠家声。
寔等所至获免吏议,悉繇慈训,洪恩未报,大祸奄至,永怀愿复,昊天罔极,恨不获即从夫人于九原。
夫人自先公登朝,由安人四迁为淑人
先公执政,迁永嘉同安郡夫人
入相,迁和国、福国夫人。
少保,进益国夫人
雍国、唐国夫人。
少傅少师及两遇郊祀,夫人皆当进封,则深以满盈为戒,再三抑而不奏,凡辞避大国者又四焉。
以寔等累遇大礼,四封益国太夫人,该庆寿、登极恩,又两封雍国太夫人
庆元六年明堂,迁魏国太夫人
五子:长曰寔,朝请大夫、新提举福建路市舶
次曰守,奉直大夫、新提举荆湖南路常平茶盐公事;
次曰定,承事郎,早卒;
次曰宓,奉议郎、新主管南外睦宗院
次曰宣,宣教郎
四女,长适进士黄洧,次适秘书省著作郎郑鉴,再适端明殿学士签书枢密院事罗点,次适朝奉郎通判福州梁亿,皆先卒;
次适迪功郎、新福州古田主簿龚日孜。
孙男六人,曰垕,承奉郎、监临安府楼店务
曰址,承事郎、监泉州南安县盐税,先卒;
曰塾,承务郎
曰坦,宣义郎
曰圭,承务郎
曰增,承务郎
孙女七人,长适文林郎、新知汀州武平县赵善绰,次适迪功郎建宁府瓯宁县李󲦤,次适迪功郎、新隆兴府南昌县主簿郑爚,次适迪功郎、新监行在太平惠民和剂局林致祥,馀在室。
曾孙男曰𤧃、曰珽,皆将仕郎
曾孙女四人,尚幼。
日月有期,将以六月六日甲申迁夫人柩于龙没山妙寂院,以嘉泰二年六月十二日甲申祔于正献公之茔。
诸孤相与追记夫人行实,请铭于当世立言之君子,以传不朽。
嘉泰元年四月癸未,孤哀子寔等泣血谨述。
承奉郎林公墓志铭 南宋 · 陈宓
 出处:全宋文卷六九六八、《复斋集》卷二一
君讳立义字子宜兴化军莆田人也。
曾祖讳国钧承奉郎致仕,赐绯鱼袋,号年回居士
艾轩林先生尝铭其墓,称其盛德。
子孙多从艾轩游。
祖讳充,南安军户曹参军
考讳浦。
君其长子也。
君少失所怙,事母孝,抚诸弟人无间言,治家勤俭,招延里儒以友以师。
其子应雷遂由国庠举礼部不中,昏于天宗赠太师润王孙女。
授初品官,尉潮之海阳,期至迎君,君曰:「仕于南方,孰与吾享乡居之乐」?
回年暨君四世皆以林泉自适,无汲汲进取意,故肯堂考室莳花植竹,岁美月新,暨君益张大之。
谷城国清为莆邑山水绝胜处,君家独据其要,乡之大夫士有终岁慕羡不得一至者。
君雪舟筇杖,日徜徉其间,以考寿终,可谓无憾。
而乡人咸期君方面丰下,康强未艾,一疾而逝,为可叹也。
初,子孙以国霈恩,官君京秩,实有两朝之宠命,然非君志也。
娶赠太中大夫吴公某之孙女。
子男一人,应雷,先君卒于海阳
女适故从政郎宾州教授陈鼎玉。
孙男三人。
宝庆乙酉孟冬丙戌殁于正寝。
明年正月庚申葬于莆田县福山之下,盖君所为寿藏也。
于君有姻党之好,其孤请铭,义不得辞。
铭曰:
谷城如玉,国清如水。
考槃之志,祖考是承。
福祉具有,不假宠荣。
种德不怠,后必有兴。
北园记 南宋 · 魏了翁
 出处:全宋文卷七一○五、《鹤山先生大全文集》卷四八
古者域九州以居民,天子诸侯为之君师,而王朝之公侯国之卿皆有师保之义焉。
以安之,师以教之
然而相观而善,莫乡里为切近也,则闾各有塾,以乡之大夫士里居者为左右师,或曰父师、少师,或曰乡先生,凡朝夕有教焉。
岁时属民为射为饮,则为之遵;
入自门左,席于尊东,夫非惟贵爵崇齿之为,所以考德问业,刑善而劝贤也。
大学》曰:「一家仁,一国兴仁;
一家逊,一国兴逊」。
孟子亦曰:「其国君用之则安富尊荣,其子弟从之则孝弟忠信」。
盖出而师保万民,入而父师乡里,其为成己成物则一,非必曰仕而后有行也。
自田制坏,乡法废,庠序射乡之会不复可行,士大夫由乎流俗敝化之中,非隐居遁世以独善身,则席宠藉位以迫蹙民。
夫天授人以圣贤才能,将以先觉后,非使之自有馀于一身也;
天授人以高位厚禄,将以大治小,非使之自有馀于一家也。
由二者而言,能自善其身则仁逊孝弟之形犹有以善俗也,自有馀于其家而丰己蹙民,不惟民无所赖,且一国之所慕而使之习非效尤,是则所谓一人贪戾,一国作乱。
盖仁逊必一家之积,而贪戾则一人之为耳,斯不亦自遏其躬乎!
某之病此久矣,尝以家居暇日筑室鹤山之麓,将聚友而丽习焉。
规摹粗设而才不逮,人力亦未赡。
得罪南迁,又即靖之鹤山筑室,以寻前志,士或不鄙而辱从之。
然靖居天下穷处,衣冠鲜少。
一日眉之走隶款门,遗之书,则眉之先达李公季允甫也;
遗之图,则眉之北郊公所为北园也。
东乡,中为志堂,序分十舍:曰求仁,曰立义,曰复礼,曰崇仁,曰请益,曰由颐,曰履信,曰穷理,曰近思,曰笃志。
其左南楗,其右北埭,其后为读书岩,为时台。
台之上为东楼,又曰「极高明」。
其前为西阁,为丽泽堂。
堂后有方池,衡从三亩,酾二渠,其下襞木为坊以潴泄之。
堂分二内,为存斋复斋
堂之左夹摘山名榜曰「儒相精舍」,为省斋克斋
其右夹望蟆颐津,榜曰「忠谏精舍」,为诚斋、笃斋。
自馀不可殚纪。
大抵目击身履,无非格言精义之著,虽水华庭草、园芳槛,所以馆之名之亦皆克自规儆,匪宴娱之共。
且以书来曰:「吾之为是也,群乡之秀茂讲道肄业其间。
人往往谓吾徒自苦,不知吾侪所乐盖在此不在彼。
今役事既竣而未有以记,将子是属」。
呜呼,俗沦士散,家自为学,而李公以耆德宿齿,不自有馀,慨然自任以仁逊孝悌之责,使国人弟子咸有所矜式焉。
然则今之大夫士退而巷处者,夫皆若是也,虽古制未可遽复,将不能兴乡里之化、轨俗厉贤以给时用乎!
谨述旧闻以授使者,为《北园记》。
宋故籍田令信州王公墓志铭1225年 南宋 · 魏了翁
 出处:全宋文卷七一一八、《鹤山先生大全文集》卷七六 创作地点:浙江省杭州市
共惟乾道淳熙之盛,俊乂错出,祖宗德泽之感,前哲风流之被,固非一日,亦惟我孝宗皇帝封培而兴作之。
是时官无小,士无远,姓名登闻,朝奏暮召,从容造膝,交启互发。
人知疑必问,问必辩也,莫不积诚以备对。
夫然,故事有中失不可诬也,人有能否不可掩也。
淳熙十年分水县王公自中中书舍人王公蔺特荐,诏赴都堂审察。
未至,帝数以问近臣。
及见,曰:「望卿甚久」。
公曰:「昨诣堂,宰执已传谕圣旨,草茅贱微,何自得此」!
因反覆敷陈数百言,帝为动容。
徐出二疏,其略曰:「臣尝读唐《兵志》有言,蓄兵所以止乱也,及其弊也,反以为乱,又其甚也,至困天下以养乱,未尝不为寒心。
今去古既远,井地之赋不得而论矣。
所可论者,唯唐初国无供军之费而军足以待事。
故自贞观至开元,百三十年间,战胜攻取,伸缩如意。
自其法废,致天下大乱。
太祖皇帝有意于更革,而当时议者未能远谋,故为今日之计,莫若取唐之意推而行之。
唐初民田皆从官给,今两淮、荆襄西蜀,三边之地田之在官者,往往散而为民田,民田正数之外,包占尚多。
朝廷务宽边民,终不致诘。
臣请言之:曰营田,曰力田,曰屯田,曰宫庄,曰荒田,曰逃绝户田,此边田之在官者也;
曰元请佃田,曰承佃田,曰买佃田,曰自陈、续陈田,此边田之在民也。
曰义勇,曰神劲军,曰弓弩手,曰山水砦,此边军之在民者也。
州曰厢禁军,县曰弓手,镇砦曰土军,其重地皆有戍军,此边军之在官者也。
有官军、有民军、有戍军之地,又皆有城池,若可以为固矣。
然有城而不能守,不如无城。
今戍军往来,仅同逆旅,人之多寡不与城称。
号为义勇者,又为生生之具,一旦有警,则民必先逃,而军亦不能守矣。
守且不可,奚暇议攻?
臣愚谓宜尽以并边州县镇砦分缓急为上中下三等,以精卒配之,多者至三五千人,少者不下数百人。
然后以田之在民者家出一夫为卒,得免其田税六七十亩。
家无常人,人无常数,取其强力武艺堪充军者而精其选,使勇者知贵,怯者知耻。
其民之田多者,听以田募客为卒,卒五人以某生户为伍长,而免田税二百亩,十人则为什长
田愈多者军愈众,军愈众者税愈轻,而阶级又愈进,入则有主客之恩,出则有部曲之分,租课悉循其初,官无所与,而新募流民者官更量给之,如此则主户乐出其田募民而为卒矣。
于是因民田之近于州者,三十里内皆使家于州
于县者,二十里内皆使家于县
及新种之时,乃以古制即田为庐,田事毕而后反,使与所配之卒犬牙而居,不为营而为坊。
为民者因农隙以事武,为卒者皆分为三番,而季一上,以给官司之役。
盖一年之间,番上者仅四月,而馀月得自治生。
夫如是,则军民合一,通馈问,结婚姻,皆有安居乐业之念,而吾事集矣。
下至镇砦,亦莫不然。
去州县镇砦远则聚而居之,为之府如唐法,上府千二百人,中府千人,下府八百人,立都尉将校之官,为堡障战守之具。
依险负阻,相度经营,务事宜。
名其军曰卫府,此民田也。
官田则官募军或民分屯之,悉从府卫之法,每屯上至千二百人,下至八百人,名其军曰屯府,此官田也。
如是,则并边之地无一夫非卒,皆思所以保家计,存骨肉,卒然有戎,莫不协心毕力,以事死敌,其与族寓之军闻风先溃者,功相万矣。
积以数年,屯卫军益强,官军缺者勿补。
军益强,费益省,恢复之后,即推其法于西北,而卫屯之军满天下矣。
然又当先选天下忠良勤干之贤,不间文武,为之守令将帅,授以方略,责以事功。
贤焉则久其任,且使其子若孙之贤者得世其爵。
尽罢诸司而专以总领者统治之,通融有无,品节劳逸,增鼓铸以给其资,置平籴以收其利。
迁移招集,适于便宜者辄行。
于是练沿江之屯以壮边军之心,练三衙之军以为顺动之备,又练内地州县军以待不时之须。
令天下皆设武学,立子弟所,招效士以收翘楚之才,文武并用,军民杂居,化民为卒,化卒为民,使其声势足以相接,密疏足以相维。
四头八尾,触处为首,击其首则尾至,击其尾则首至,击其中则首尾俱至。
虏若猖狂来寇,则清野入守。
虏攻一处,必虞诸处之师,势不免立营置栅,分兵抄掠。
则所在府兵依其乡井设伏,出奇以破之。
若长驱深入,则我表里之军夹而蹙之。
欲全师而出,则我之诸军随而蹑之,持重徐行,见可则进。
于是六飞亲督侍卫之兵出临江上,气势既,斟酌号令,明信偿罚,务尽众善,无一发差舛,则北方豪杰舍二百年父母之国将安之乎」?
其二略曰:「臣尝观自昔兴王之世,必有道同志合之士,此不可多得,得四三人或一二人足矣。
陛下必已有所属,臣不得而知也。
臣徒怪所在州县或连数城,以守令问之,民鲜不非笑,是使元元安所倚赖?
风俗奚由美?
奸盗奚由戢?
或重用之,又将何以胜任」?
奏对之明日,特命改入官,除籍田令
数语大臣:「朕急欲用自中,可与超迁」。
未几,又语大臣:「自中必有善类,令举其所知者」。
呜呼!
君臣之间,未有相得之素,一朝陈谟,问对蜂出,无虑数千百言,猗其伟欤!
后四十有四年通判绍兴王自强以书抵余曰:「吾兄道夫有经世大虑,受孝、光两朝非常之遇,卒困于谗。
庆元五年八月癸未,赍志以没。
十有一月,葬仙坛故山。
中书舍人陈公傅良志其圹,今未有以铭之也。
子秉笔太史氏,可使堙没无传?
敢状其事,以惟子也请」。
按状,王氏系出琅琊
五季之乱,自闽徙温之莆门,高祖父母徙凤池,葬际坑。
公之曾大父正臣,不仕。
大父成子,又徙四溪。
廷佐,累赠朝请郎,母安人施氏。
生三子,公为长,气度超绝。
年十八,丞相叶公梦锡尝辟塾延之,命诸子从学。
明年入都,诸公闻风愿交。
参知政事周公葵给事中吴公芾礼部侍郎王公十朋尤见器重。
乾道三年,朝廷议遣归正人,公叹曰:「是绝中原之望也」。
诣阙上三疏固争。
其意谓朝廷内虚无贤,掇时相怒。
初议罪,时相面奏云:「靖康因士人伏阙几召乱,尝著令伏阙者斩。
自中者,陛下前欲从恕,且当远窜」。
曰:「不可」。
曰:「亦须编管」。
帝又曰:「不可」。
曰:「送远郡听读」。
曰:「送近处」。
于是遣之徽州,仍谕知临安府姚令则,差晓事使臣发送。
姚面宣上意以戒使臣
是冬,时相去位,戚方以贿败。
公以书自通于尚书周公操,未之识也。
得书大悦,率同列白其事,以郊霈得自便,听读人该赦自公始。
乾道六年春,谒范公成大西掖,始识韩公彦古,距上书时四年矣。
淳熙元年就试两浙转运司,为诗赋第一。
四年再举,登明年进士第
周益公必大详定官,谓公论宣和大观事皆人所不能言。
暨殿试,中第一,孝宗皇帝宣问,籍记其姓名,循修职郎舒州怀宁主簿
两淮旱,以赈济有方,资政赵公彦逾以漕节行郡,之以风诸郡。
燕公世良代之,以朝命下州敷买六合筑城砖,州县惧乏兴,勿敢言。
公乃言曰:「旱暵为虐,而边臣遽请城筑。
且以蕲、黄、舒、和、无为五郡言之,砖以片计二百二十二万,片一十八斤,为钱三千六百重,人四片,为钱十四千四百,丁庸船僦,此何从出也」?
燕用其说,人两贤之。
其后为令奉常,会监察御史阙,帝善其前对,欲用公。
王鲁公谓公尝言朝士皆不可用,今为御史朝士皆当束担矣。
于是忌者并力索瘢,不可得,遂诬公布衣时纳韩彦古,今荐其才堪宰相右正言蒋继周劾公。
方公上书时,韩在下僚,未之识也。
公既去国,孝宗简记不衰。
蔡邵州必胜陛辞,曰:「人才不易得,如王自中本无事,等閒教去,心颇念之」。
于是排沮者益力。
明年二月,帝谕辅臣与边郡,辞以资浅。
上曰:「且与通判」。
道授郢州通判
十四年三月,道改知光化军
初,上谕宰执以见阙边郡授武学博士邹诩,及进呈,上特笔命公。
公守边务在结人心,固保障,为民代输绍熙元年夏料役钱,减常贷直,免房廊河渡等钱,赏罚有章,人乐为用。
绍熙二年入见,光宗皇帝云:「闻卿有忠直之誉」。
又问常时作郡来,当为何官,欲留之。
公谢曰:「朝列有不相乐者」。
曰:「朕嗣位之日,寿皇言卿可用,令朕记取」。
公固辞。
翌日,帝谓宰执曰:「王自中以母老再三不肯留,近郡孰阙守」?
以常、信对,遂差知信州
为政简静知大体,六邑多逋负,公为宽补解之缗,严当上之数,皆感激思奋,课更以最。
期年,被命奏事。
丁太安人忧,庆元元年二月服阕,监察御史王恬掇拾蒋疏再论公。
四年四月差知邵州中书谢舍人源明封缴。
朝廷察其非辜,畀以祠禄
五年,诏填兴化见阙,谢犹在后省,同舍又封缴,然未几公亦病矣。
积阶至朝请郎,享年六十六。
以孝友称,自奉简,俸馀悉以给亲友之贫者。
尝以差役为风俗害,率同志为义社,第赀产以定役次,由是乡闾息争。
博通古今,文气奇杰,尝注《孙子新略》前后序并历代年纪十二卷、《王政纪原》三卷、表启奏劄歌诗五卷。
自号厚轩居士,因以目文集焉。
娶林氏,封安人
二子:长遵度,迪功郎、前安丰军霍丘县
次遵庾。
四女子。
凡皆状所述,而状作于卒葬之年,今追为之铭曰:
莫难乎时几之会,莫乐乎臣主之逢。
孰乘墉于陵之时,孰噬胏乎颐之中。
弗骏厥庸,以甸我邦。
呜呼,奈何乎公!
申尚书省乞拨和籴米及回籴马谷状 南宋 · 真德秀
 出处:全宋文卷七一五八
昨缘潭州诸县今岁告旱,禾稻损伤,来岁春夏之间阙食必甚,常平之积既已空乏,其他又无米斛可以那融,遂画项具申朝廷。
其一乞将嘉定十六年上供米、十四年以后和籴米共七万二千石存留本州,为来春赈粜之备。
其二乞将嘉定十七年合发马料纲免起一年,从本州措置,就诸县乡村置敖收纳,来岁给贷末等人户,充为种粮。
今月一十五日,恭惟九月初八日省劄付九月一日圣旨:令潭州于和籴桩管米内支拨二万石充赈粜使用,务要实惠及民,其粜到价钱令项桩管,俟来年秋熟收籴补还。
仰见圣朝爱育斯民之意与天无极。
但某元请存留米七万馀石,今来止蒙朝廷支拨二万,所有马谷一项,又未准指挥
仰惟仁圣在上,视民如伤,每遇一方水旱,悉力赈救,未尝少有靳惜。
某昨漕江东,适值大歉,与诸司共请于朝,前后得米凡五十馀万石,官会、度牒又不与焉,大抵悉行给予。
当时九郡四十三县之民无一流,感戴至今。
叨恩此来,值道州饥疫,又同漕臣控请,旋蒙行下拨赐和籴米一万二千馀石,径行给济,四县生灵垂死复生。
今本州之旱视江左舂陵则为稍轻,某之所请亦不敢辄援前例。
盖拨米赈粜,自当收籴补还,兑谷给贷,亦以价钱起解,非径乞赈济之比。
朝廷昨尚从其所难,今岂不从其所易,皆某敷陈未力之罪也。
合再具申请如左:
一、本州生齿,最为蕃庶。
某去岁以来举行赈籴,在城贫民抄劄一万二千八百馀户,长沙、善化两县乡都之近城者,抄到七千一百馀户。
其始三日一粜,自春至,共粜过米七万馀石。
去冬收成日系中熟,徒以邻境告歉,客贩不来,本州之米却泄于外,缘此价直骤增,细民艰食。
然不过三两日一粜,尚用过前件米数,况今一旱,损伤至多,目今诸县申到检放旱田凡三百一十六万九千三百馀亩,来春以后,米价翔踊,必甚于今,非连日计口给粜米,有所不可,则所用米斛比之今年又须加倍。
證得某近置惠民仓,拨人户纳到折粳米五万馀石,桩充赈粜,已具奏申外,今蒙朝廷支拨和籴米二万石,总而计之仅有七万石指准,切恐给粜决是不敷。
某不敢以将去之故不为力陈,然亦不敢必望朝廷悉如前请。
契勘十四年以后,和粜米见有四万一千二百馀石,桩顿州仓,除已除指挥支拨二万石外,自馀二万一千二百馀石,欲望朝廷并赐行下,拨充本州赈粜,将粜到价钱令项桩管,收籴补还。
所有十六年上供米三万三百馀石,一面接续装纲起发往襄阳交卸,不敢再有申请。
一、本州管下名为产米之地,中户以下输赋之馀,仅充食用。
富家巨室,所在绝少,每岁乡村阙食,诸县例行劝分,往往所得无几。
虽间有劝到米石去处,以之给粜无田之贫民,尚不能遍及。
若五等下户,才有寸土,即不预粜,其为可怜更甚于无田之家。
盖其名虽有田,实不足以自给。
当农事方兴之际,称贷富民,出息数倍,以为耕种之资。
及至秋成,不能尽偿,则又转息为本。
其为困苦,已不胜言,一有艰歉,富民不肯出贷,则其束手无策,坐视田畴之荒芜,有流移转徙而已。
某居常深念所以救之,而未得其说。
今春艰食,诸处细民窘迫至甚,惟长沙县诸乡有社仓二十八所,凡二十亩以下之户皆预贷谷,赖此得充粮种,比之他县贫民粗有所恃。
某因是详加体访,乃知本县社仓创始于庆元初年,迨今二十馀载,虽不能无弊,而贫民蒙利实多,以此遂欲推行之于诸邑
郡计虽乏,极力撙节粗可。
官僚皆谓马料之谷可以陈乞兑拨,盖其说可行者二:去岁合起之数尚有八万一千石在仓,见今在仓装发,则军前马料未至阙乏,一也;
湖北州县今岁多稔,以米价钱解总领所,就彼收籴,自可接续支遣,二也。
某昨来申请之后,切度朝廷必垂矜允,而工役烦夥,非数月不可成,若俟指挥,恐某替期已迫,不能集事,先遂行下诸县,置立仓敖。
近据逐县申,各起造了毕,及已选差乡士主掌,分拨税户送纳。
田野农民知州郡为控告朝廷,立此久长之利,人欣悦,归感圣恩。
今年虽欲申辍,有所不可。
某在官二年,所以为民食计者无所不至,在城则置惠民仓,诸县则劝立义廪,近又申常平司将今年义米权就置社仓去处别敖受纳,以备来岁赈粜。
然所及者亦止是无田之民,若末等税户有田而贫者,自置立社仓储谷给贷之外,别无他策可使蒙惠。
且游手浮食之民既被存恤,而力田输赋之家反不沾丐,揆之人情,尤所未安。
欲望特赐指挥,从某所请,令本州證目今价直,以行在会子并纽算水脚縻费,解赴总领所交纳,径就湖北收粜。
总领所实无所损,而本州得此数之谷散诸乡村,岁岁给贷,循环无穷,实一方大幸。
〔小贴子〕某第二项所请,恐议者以社仓易生弊倖,徒费谷斛,未必有益。
某考之诸处社仓败坏之由,盖缘其始多是劝谕士民出本,因令管干,往往视为己物,官司亦一切付之,不加考察,且无更替之期,安得不滋弊倖?
某今来所置诸县社仓百馀所,一切从官司出本,选择佐官分任出纳,乡士之主执者不得独专其权,兼令二年一替,其视向来规模似稍周密
其他考察,一一加详,质之众论,似可悠久。
且寻常救荒,最以般运米谷下乡为难,今一乡之间,辄为数仓,每仓储谷数百石,其为荒歉之备无出此策。
伏望朝廷垂察,令某迄成此事,以幸十二邑之民,不胜大惠。
所有某不俟指挥径将人户税谷就社仓送纳,专辄之罪,并乞矜宥施行十二月十四日,奉圣旨并依所申,劄附潭州。 《西山文集》卷一○。)
籴:疑当作「粜」。
立义廪文 南宋 · 真德秀
 出处:全宋文卷七一六二、《西山文集》卷四○、政经
太守到任以来,无一念不在斯民。
近因祷雨,思所以为邦人久远之计,在城则置惠民仓,储米数万石,岁岁出粜,在诸县则广置社仓,储谷数万石,岁岁出贷,其为虑悉矣。
又念社仓贷谷,止及末等有田之人,而细民无田者不得预也,复请于常平司,以今岁义米附纳社仓,为赈粜之备。
然义米有限而贫民至多,岂能均及,于是又以居乡之日所为《义廪规约》以劝有力之家,盖欲公私叶力,共济斯民,使无饥荒流离之害。
夫人之贫富,虽有不同,推其由来,均是天地之子。
先贤有言:「凡天下之疲癃残疾茕独鳏寡,皆吾兄弟之颠连而无告者也。
我之与彼,本同一气,我幸而富,彼不幸而贫,正当以我之有馀而济彼之不足」。
自古及今,能以惠恤为念者,其子孙必贤,其门户必兴。
盖困穷之民,人虽忽之,天地之心则未尝不悯之也。
我能惠恤困穷,则是合天地之心,合天地之心,则必获天地之佑。
此以理言者也。
若以利害计之,无饥民则无盗贼,无盗贼则乡井安,是富家之利也。
况义廪云者,非捐所有以与之,特出所有以粜之而已,于富家初无损,而于贫民实有益。
且每岁劝分,出于官司,岂能无攘。
今举行义廪,使上中之户自相推排,随力出备,官司不计产强敷之也;
自置粜场,自收粜钱,官司不遣吏监临之也;
价直高下,视时稍损,官司不抑令痛减也。
况常岁艰食,悉仰劝分,今州郡既立社仓,又粜义米,则与尔富民分任其责者为不少矣,其可不体官司美意,相率而乐从哉!
今去秋成不远,已委诸县各行劝谕,期以十月终,逐都结成规约,申闻于县,县以闻于州,其能率先为倡者,当加褒赏。
或谓潭人未易告谕,诸县劝粜,自有成式,何以义廪为哉?
为是说者,是以薄待吾民也。
十二邑之广,岂无好义乐善之君子?
且两岁劝分,亦有欣然出,为数颇多,如长沙之贾熊、袁简,湘阴之邓居中、毛以大,攸邑武当世,浏阳之龙世永、李天觉、罗延圭,安化刘孝锡、陈洪范、李峣、张奉世,湘乡之冯楷,醴陵之曹应龙、周霖、丁大谦,湘潭之罗邦臣、杨仁老、向尧俞者。
州郡或借补官资,或特立坊名,或量与免役,以旌异之矣,又安知无闻风欣慕者!
必若谕之而不从,则劝粜旧例,盖有不得而废者,特不若人自为之,则义风兴行,群情感悦,其气象为不同耳。
譬之役法然,为义役则有辑睦之风,行差役则有争竞之讼。
义廪犹义役也,劝分犹差役也,二者利害,至为明白,尔民其详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