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周有终书 北宋 · 陈襄
出处:全宋文卷一○八四、《古灵先生文集》卷七、《宋元学案》卷五
某前年辱赐书教诲,不以某愚不肖,以待古之贤人之道责备于某,非吾子相爱以德,孰能如是也?然其中尚有可复者,恐吾子未解,思以相闻,因循人事,未能为答。还复得书,有似不悉,粗有所疑者,此吾子过也。某之待吾子者以诚耳,虽不有书,何害于相知耶?苟有所疑,虽日为之书以塞谤责,亦何害于不相知耶?然而能受尽言,古人所难,使吾子不得无疑,但不当施之于仆也。仆虽愚,无知其他,无一二于古人,至于好人之善,乐闻己之过,仅似有之。过永安时,与诸子相见,口不暇他出一词,惟汲汲于求过,其心缺然,以至屡请屡拜,既而无一言者。当此有求之时,若将终身不得闻善言,既得之,岂有不悦而反为之怒乎?此固吾子所当信而不疑者昭昭矣。方将坐吾子于吾前,以告吾所不可知,以道吾所不可闻,以置吾于君子无过之阈,宜勿遽如此也。在义乌时,欲驰一书,请求相见,还闻其行,又不果通,心甚悔焉。向承所惠文书,尤喜道业进而理识明,益加老于前,勉而终之,幸不为不知者见困而遽止也。某去此穷年,官满将寄家于越,径道趋选,犹将不免区区以从于禄养也。吾子尚无忧焉。
与知台州元绛屯田书 北宋 · 陈襄
出处:全宋文卷一○八四、《古灵先生文集》卷七、《宋元学案》卷五
某闻性有五善,充之曰德,迪德之行曰信,信出之曰言,言成章曰文。行与德为端本,文与言为华实。古之君子行己未信,其言不出诸口。虽孔子犹欲无言,曰:「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圣人诚见天道而知行己也。天不言,以气纬为信,而万物生;君子不言,以行己为信,而万物成。天地、神明、万物、礼乐皆备于己。生乎时,得志功业见于天下,不得志其义行乎家人,皆足为法,言亦不用矣。是故言不切于行,若文者不得已而取信于后世者也。君子患己不立,不患不能文。德至,斯言至矣。孔子感麟,叹吾道穷,乃作《春秋》。礼坏乐崩,自卫反鲁,乐正《雅》、《颂》。故《诗》、《春秋》,后世作者莫能破焉。孟轲不遇,辞辟杨、墨,自谓圣人复生,不易吾言。文之作如是也。某愚,不足辱命于君子,敢以所闻对。
与孙运使书 北宋 · 陈襄
出处:全宋文卷一○八四、《古灵先生文集》卷七
某观天地万物之变,凡是其类者,举相同也。天,气而上者也。凡附于气者,日月星辰,莫不丽于上也。地,形而下者也。凡附于形者,山川草木,莫不萃于下也。禽,羽而飞者也。凡有羽者,凫鹜燕雀,莫不汇而飞也。兽,足而走者也。凡有足者,牛羊鹿豕,莫不族而驰也。非独天地万物之情为然,人亦如之。夷狄者同夷狄,佛老者同佛老,农者同农,商者同商,巫医百工之人,凡同类者,举相同也。惟圣人得正其同。众人者以其志,圣人者以其道。是故无贵也,无贱也,疏也,戚也,行也,处也,嘿也,语也,道之所同,虽诎天子而下匹夫,我无愧焉。古之人,惟尧为然,不以有天下而见舜于畎亩,迭为宾主是也。道之所同,虽舍其子以禅天下,我无憾焉。古之人惟舜为然,不以有商均而授禹以天下是也。事莫大于舍其子以天下与人,然而尧舜为人如是,何也?盖圣人者不世出,同人之道难遇也。或死于吾前,或生于吾后,或并世而不相知,或异地而不相接。故禹之去汤也五百有馀岁,禹以不得汤为忧。汤之去武王也五百有馀岁,汤以不得武王为忧。周公之去孔子也五百有馀岁,周公以不得孔子为忧。孔子尝曰:「吾不复梦见周公」。又曰:「圣人,吾不得而见之」。至于孟轲,又不得见孔子矣,荀卿不得见孟轲矣,扬雄不得见荀卿矣,韩愈不得见扬雄矣。古之人不见其同,往往有诵其诗、读其书、思其人、而想望焉者。非为天位也,非为天禄也,思不得与其所同以济吾道焉耳。呜呼,韩愈死,某不得而见之,中夜起叹同人之难遇。幸今天子有臣范公、富公、若欧阳公、蔡公,四方有贤士在下,所宜同者若干人,某皆得而见之。庶几吾大臣者,招徕而安畜之,大其所同,无所鄙吝。一日天子登用贤人,群公汇征,四方之所同者,莫不并进。在《泰》之初九曰:「拔茅茹,以其汇征」。以《夬》曰:「扬于王庭,孚号有厉」。在《同人》曰:「同人于野,亨。利涉大川」。吾之道其有不行乎?某亦同之一也。自闻公之贤,贫贱而无由自进,不图天幸,得为属吏,是小人得尽心事君子之时,不敢避僭越,进是说于左右也。斯道也,非某之独愿也,凡与吾同者,莫不愿也,惟公念之。干冒尊严,无任恳切之至。
谢倪评事礼书 北宋 · 陈襄
出处:全宋文卷一○八四、《古灵先生文集》卷七、《皇朝文鉴》卷一二二
某闻:古者师氏教女以妇德、妇言、妇容、妇功。祖庙未毁,教于公宫三月。祖庙既毁,教于宗室。然后能修身行礼,循法度,奉祭祀,以配君子而成室家之道也。某有先人之子,蠢愚弗能教,徒闻古人之大义,而未能志其一二。今足下顺先典,贶某书礼,以贤嗣秀才,德成业茂,将卜昏事。惟以某贫贱之门,是择实非其宜。既辱嘉命,某不敢辞,敢不夙夜教戒,以勉承宫事。
常州请顾临秘校主学书 北宋 · 陈襄
出处:全宋文卷一○八五、《古灵先生文集》卷八、《重修毗陵志》卷三五、《宋元学案》卷五、康熙《常州府志》卷三三、《古今图书集成》选举典卷二一 创作地点:江苏省常州市
某窃以东南之学,废而不振也已久。安定先生之去吴兴,盖十馀年矣。天下学者之兴,较之当时,固已寖盛,而东南之士,又常倍之。然而魁奇特起之才,礼乐恺悌之风,反不如吴兴昔时之盛,何也?岂非庠序之教,所由废兴也欤?某之不肖,领郡于兹,虽不敢以斯道为己任,然常患近世之士,溺于章句之学,而不知先王礼义之大。上自王公,下逮士人,其取人也,莫不以善辞章者为能,守经行者为迂阔,而士之荣辱,亦从而应之。以是天下之士习非舍是,固已涂瞆其耳目,而莫之能正矣。某自涖事以来,惟日孜孜以兴学养士为先务,以明经笃行为首选,其心如是,直将以待夫有志之士焉耳。彼州人之子弟,与夫四方之学者,轻千里而至,其亦有望于兹也。虽然,德薄任重,知不足以独当其责,思得先生老成之士为之表率而未能也。伏惟足下才足以宰制于人,义足以矫厉于时,其所为文,又有以惊动时人之耳目,今将表一学之生徒,而教之以德行道艺之术,所宜无让也。谨遣诸生,躬诣门下以请。
与富观文书 北宋 · 陈襄
出处:全宋文卷一○八五、《古灵先生文集》卷八
某昔者尝以兴水田之利、除透槽之害闻于执事者,继有犬马之疾,不克以请。今兹愁卧亡聊,中夜不寐,思念及此,未能有成,将俟安而后言之,又虑因循后时,无益于事,是敢不避僭越,再毕其说焉。夫济水之出,其源甚壮。自昔故河十里,由千工堰,合流于溴。其河宽广,皆不啻一丈,而深数尺。水之小大,明可知矣。自后道河入于府署,则两堤寖狭,自千工堰减水四分,至于河内县龙港沟又减其半,抵今谷逻、透槽之北,复有减口。是过槽之水,十才得其二三耳。自馀数分水利,皆决而无用。某去年因视透槽,至于河上,税马良久,叹息不能去。惜济水之遗利不泽于民,因访透槽利病,而且求其策。有谓漕之为害,非改易河道,则不能无患于后。昔有人议开新河,自洪道,历顺、政二管,至于苗家庄,遇溴河而为槽,西入宋村,直抵晦鸡神庙,合于旧河,则可以去谷逻、梧桐二槽之患,故老相传,无如此策,但细民愚弱,不能有诉于上。某常从而视之,虽地历三管,有二十里而近,然地势平顺,无开浚之劳,筑堤为河,水自趋下,故两堤之旁良田数百顷,不劳力而可耕。是新河之作,则水田之利兴,透槽之患除,一举而两得矣。然则水之势不尽,则二者之利不济。必欲上自河源,辟其故道,可皆宽广一丈而深四尺,抵于苗家庄,即于千工堰、龙港沟遏塞二口,并归新河。过槽之馀,分溉田亩,则水之利无遗矣。向者,公尝语某曰:「夫建大利者,不无小害」。某退而思之,谓新河之成,其利则百,其所为患,需至济渎。事若得请,已在春夏之交,俟河而田,已不及矣。《诗》曰:「昼尔于茅,宵尔索绹,亟其乘屋,其始播百谷」。谓民事不可缓也。某昔尝以其事可行,而有所待,告诸友朋者,暨公之来,友朋闻之,以书为贺,谓此乃天藏,而与贤者发之时也。非明公之在上,则不能行;非小子之在下,则不能承。其不然乎?不尔,一旦明公入为保衡,上无其应,某虽营营于棘,其何能为是?斯民者,不复蒙被斯利,可不惜哉!古者,韩以郑国引泾为渠,欲以疲秦,卒为秦国之利,溉田万顷,关中为之沃野。史起为邺令,谓西门豹不知漳川之利,起请引之,溉邺以富,魏之河内人为歌之。文翁为蜀,穿煎溲以溉繁田千七百顷,民获其饶。今纵利不及是,亦斯民百世之福,刺史、县令职所宜举尔。今之从政者,可与乐成,而不可与虑始,彼徒知劳民改作之为患,而不知与民兴利除害为长远之福、先劳后逸之义也。伏惟明公深念而独裁之。某卧病困蒙,辞无伦理,不克躬诣门下尘献,冒渎台严,无任惶恐之至。
与太原韩丞相手书 北宋 · 陈襄
出处:全宋文卷一○八五、《古灵先生文集》卷八
某近承相公询及士人,许令纪录以闻左右,不敢隐蔽,辄取其素所深知而其行可保者,谨以为献。有文行经术之士,如剑南节度推官、知绵州龙安县刘载,新授虔州节度推官吴贲,前澧州澧阳县令、监泰州如皋县盐仓盛侨,处州松阳县令余京,越州上虞县令丁骘,新授江陵府监利县事管师常,开封府长垣县主簿孙路。此数人者,皆尝兴学讲艺,为东南士人所共推服,使治一州之学,足以表率多士,固不待量其艺业,与夫新进无闻之士雷同取舍,必虑其经义穿凿,此天下学者今日之公患,非独数子而已。在朝廷选举之法,舍非取是,则彼将自正矣,然则为人师法,固当先德行而后文学,则士知务本矣。若强志力行之士,则有前沂州防禦推官宋希元,新汝州叶县尉吴道。此二人者,有志于民事,而勇于敢为。希元才器周通,有经济之志。而道内刚无挠,知无不为,可属之以难事。郓州观察推官许安世,文辞理识出于流辈远甚,真奇伟之材也。雄州防禦推官、监池州酒务杨国宝,学行素修,临事有守,不厌小官,身先劳苦之役。前泾州观察推官王岩叟,与人交,卓然节义。明州鄞县尉陈颐,行义端良,仍通吏干。此三人者,皆一时之美材也,如置之长育之地以成就之,未可量也。若干能之吏,则有著作佐郎、在京左军巡院判官黄颢,有才,通达人情,尝为掾官,得上下之誉。大理寺丞黄默,器识沉敏,兼有谋画。节度推官曾华旦,吏干精彊,可以济务,可任以事。新授建州松溪县令贾易,才美有文,敏于为政。方今相公辅相以来,搜罗殆尽,如十数子者,贫贱汩没,犹未为朝廷所知,此亦公议之所共惜,不可遗而失之也。固亦未敢冀其必用,在相公择而取之耳。僭易惶恐,伏赐裁察。
与福州蔡学士书 北宋 · 陈襄
出处:全宋文卷一○八五、《古灵先生文集》卷八
某闻有道之士不假言辞而后通;非有道之士,言辞虽亟通,而其志愈辱而穷。长乐,小人父母之邦也。太守,长民也,治其土以保安先人之坟墓而已,又为之氓。《诗》曰:「维桑与梓,必恭敬止」。假使至者绝庸常人,苟不一候其起居,通其言辞,尚为废礼,矧遇执事,礼宜如何?今反钳口默默,无一字以通左右,岂无说焉?窃念古人之相待,苟其心相通,其道相同,虽去之千百年,立言行事,和合如一。况生而同俗,学而同道,仕而同时哉?则其所相待宜愈昵也。夫道者,所以冒天下而非私于一身。先进之于人,与己同道,虽往者呼之,不与己同道,虽来者拒之,固不必言而后通,不言而后以为不同也。至于后进亦然,与己同道则合而不求,不与己同道,虽求而不合,亦不必言而后从,不言而后为不恭也。小人之待执事,持此说焉。二者又自患乎己之道未有所立,非进取之时,言之无益,兹固弗言,皆所以解执事也。方欲引退林壑,求其二三友生,终始力学,以成其志。庶又得朝夕继见,执事为之师资,可进而后进焉。今兹尚縻于官,不得即去。言念君子,忧心不遑。岁晏,伏惟起居万福,谨先奉书以闻左右,伏冀怜察。
答徐洪秀才书 北宋 · 陈襄
出处:全宋文卷一○八五、《古灵先生文集》卷八、《宋元学案》卷五
某辱书言:昔之善为政者,不以其势之高下,各尽其所致而后已。所以异于今者,其体有四云云。又云:今之所谓县邑之吏,其异于民才一等耳,然而方古之所谓各尽其所致者,今亦难其人矣。足下之言诚是也。然谓仆之心亦将以骛乎古之人,而行乎古之政,此非在仆所宜言也。夫古之人,古之政,士之聪明高智、老于文学,仅能议之。子产,古之仁人,孟子犹谓惠而不知为政。诸侯如《费誓》,仅能载之于《书》。仆固不敢当此也。足下云:每闻其人,砥名立行,坚高而不可磨者,则往往吁嗟涕洟,舍身掷书,冀得速死,以利其掩盖。又云:闻仆之风,则其中恻然,不啻若挞诸市朝。虽然,愿得采仆之遗踪逸迹,求而纂之,企而效之。虽然,足下自责乎己诚多,而犹恐待仆与古之人诚未厚也。仆少愚朴,长而粗知读书,未有树立。家贫无所取资,汲汲于禄利,非所以由道也。顾自知羞愧,如疾在首,但未能刮剔而去之,是足为贤人君子之观采乎?古之人四十而仕,道学如仲尼、孟轲,然后有意于天下。冉求如五六十里之国可使足民。公西华端章甫,愿为小相,而夫子尚不与焉。仆但此一事,知生当其时,其必见绝于夫子,馀可知已。仆尝苦圣人之学难至,非不可至,难而后能至。凡人生而与万物俱生,长而与万物俱化,终身与万物浮沉,而不能无物。有心志,直以为性,喜怒也;有耳目,直以为性,声色也;有口鼻,直以为性,臭味也。六者之等,循环而交来,罗列于心胸,中胶固而不知解,以是而求至于圣人,不曰难哉!昔者圣人之徒,惟颜渊为好学,故孔子语之曰:「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如此,然后天下归仁焉。故曰:非不可至,难而后能至之也。天非与吾富贵寿命,而正与吾此也,吾不可不学也。今有人于此,裸衣而倒行,目之者则必指之曰:此狂惑丧心之人。至于学者丧其本心,不惟不自知,抑又无目而指之者,岂得不宜大自惊惧,持循而修省哉?方将为谋生之地以活数口,庐于山林之中,啸歌古人诗书之遗馀,以求见其志。将俟四五十,然后观其所自养如何耳,抑非敢为物观也,即未知果能决去已否。承足下相爱,故略书所怀,足下亦宜勉旃。
答吕寺丞书 北宋 · 陈襄
出处:全宋文卷一○八五、《古灵先生文集》卷八 创作地点:福建省南平市浦城县
迩日伏惟起居万福。十一日,壮丁吴逸至,承赐书,陈列事序之始末,激之以仕进,要之以知己,至忠至诚。某跪读之四五周,不能释手,窃有感发。近世之士,轻义而重利,悲忧愉乐苟不系乎己,则虽父母兄弟有不得者,犹且彊为心颜,不肯一出意为之忧,其肯为他人谋乎?某虽愚不肖,不敢妄有所图,然美君子之与人终始信厚能如此也。虽然,某之心其所以为君子谋者,恐犹有未悉,故不敢不尽白焉。某凡在仕流间有与言语,窃自谓:吾师古人。至于古人之言行,非求知之,亦求信而蹈之者也,但学之有未及,行之有未至耳。然则干时进取之事,粗尝思之,虽未能脱合于正,然亦庶几无大过悔。昨者,太守谢侯与其从事皆相贤善,不自揆度,求为狱官,亦君子亲教诲而使之云耳。始者尚不乐为,既而思之,无害也。司刑狱,亦吏之贱职,己为之,未为僭忝。又被举者得其人,有罪与否,举之者无赏罚,故举者不辞焉,遂以闻之,果行。若县令则不然。国之政教始乎邑,民之生死系乎令,天子责公卿,选举得贤,为人父母。被举者茍非其人,不屑有罪,则连坐举者,不敢不慎择焉,非可求也。县令所治之土,小大与古诸侯之地相等,古者以郎官出宰百里。由也,圣门之高弟,材而勇者也,夫子则曰可以寄百里之命。如某则焉能?前年至官,承其县令之阙。始者,屡以言白于州,请辞不获,遂不得已为之。一年无所开明,听讼折狱,尽力而后止,忧劳成病,不能饮食。士人百姓,但以一命从事,怜其如此,往往相谈以为己能。退而反求诸心,配诸古人,固知怀惭负愧,无所容于天地,实不敢妄以为能也。夫动不可妄,妄而动,物不与也,虽与之,必有尤悔。《益》之上九曰:「莫益之,或击之。立心勿恒,凶」。谓不可益而益之,故或者必击之。天道有常数,君子有常心,数不过则天道无失其行,心不常则君子有致凶。子曰:「富而可求,虽执鞭之士,吾亦为之。如不可求,从吾所好」。某岂敢废是言哉?夫为贫而仕,充此一职,数口之家,可以无饥。今日之分,止可如此耳,鬼神临之,非敢妄说也。更将终始强学,以求成就其志,内可求于心,外可求于人,将席不暇暖,为之而不辞,岂在劝而后行,激而后为哉?某是言也,未尝敢发,感君子之相爱,谨书之为谢,惟怜察之。
答周公辟书 北宋 · 陈襄
出处:全宋文卷一○八五、《古灵先生文集》卷八、《宋元学案》卷五
某前月领书及将公仪诗序,其文与韩退之相比,甚善甚善。续承教命,予字曰述古者,使之慎取尧舜周孔之作而侈大之,甚非余敢当也。抑尝闻字者,朋友之职,大体有激劝,则不敢有辞让云。比辱书,劝谕谆谆,以古圣人经籍大旨为之依归,又见吾党发平生交游中所补者大。近予亦以閒燕之隙,观《诗》及《书》,以称道尧舜文武之德而慎简之。自馀三礼书纪纲文章,《易》、《春秋》天人之说,犹所未至,盖力不足故也。予观唐室,若子厚辈,皆有名于当时。至于韩文公,未始以一言称誉其道者,岂非駮而不纯者乎?自秦汉已来,去圣日远,聃、周、杨、墨、释子之说,衣被天下,故后之习孔子者多,闻见则易,慎择之则难。自予来居西山,穷且病,吾道无一相往来,独混然与浮屠居,幸望其少过,不亦难乎?足下近以予不助二教者,心诚有之。亦尝患今之人不若古,故予未易言之。前日豫章公来此,笃信他道,予亦以言排之。自时复有书相来往,俱以理胜,且未尝屈己之道以从彼之欲,此足下知予心所处者如何耳。孔子曰:「攻乎异端,斯害也已」。孟子曰:「生于其心,害于其事;作于其事,害于其政」。此之谓也。虽然,亦岂谓登太山之高,不测东海之深哉?大抵知名教有归耳。昔人有言曰:摧枯朽者易为力,拔深根者难为功。自唐韩退之摈二氏,当时盖六百年有馀矣,殆今历世寖远,枝叶延蔓,后复有为退之者,虽持独智,岂易为力哉?知季甫比日于吾儒有功。郑第晦居菌山,抑有远志,冀足下慎而折衷之,天其意者,将以有为也。《诗》云:「庶几夙夜,以永终誉」。愿二三故人勉旃。足下比眼疾安否?盛夏炎燠,善自爱。某无力,书不能多云。
答陈户曹书 北宋 · 陈襄
出处:全宋文卷一○八五、《古灵先生文集》卷八
某闻古之学者为义,今之学者为利。君子成己,利无与焉。若苟富贵以为身荣,则义不及利。故某之所本,多为近世进士者不喜,同进而异归,诚不足以利于今,而仅有得于古者矣。夫万物非气类相感召,则不能倡应,足下若以吾尝从事于斯,亦为是而来,则某何辞而不受?
与章衡秀才书 北宋 · 陈襄
出处:全宋文卷一○八五、《古灵先生文集》卷八、《宋元学案补遗》卷五
自别一得书,路远无便,未能有书相酬。迩来进道外安否?深山穷处,小人不志于利,君子不志于道,则不能出意以来,子平驱马至之,无山路险阻之难,而以相见为事。仆愚无所取,何幸子平终始之意,犹复记忆,远来相视也,至慰至喜。某尝谓子平年少才俊,有大人之具,今者,不获已,寄身无人之乡,恐其独居无朋,不能大有长益。虽然,子平之志,进而不已,吾未闻有不须友而成之者。《诗》云:「有斐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僩兮,赫兮咺兮」。又曰:「有斐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皆成于朋友也。《蒙》之六四曰:「困蒙,吝」。既阴柔不明,又居于三阴之中,是以困而有吝。君子居斯时也,不可不动而迁焉。然仆亦有是患也,所以为子平谋者,莫若移来此,群居丛育,以求成就其志。舍弟寻常不令作文字,惟沈潜于书。子明亦非久入山,比有信至,皆有以相与也。诸生之不可舍,皆挈而同来此,子平意何如哉?若以为可,即先以书来,将俟缔构一室,可群诸生,然后往告焉,然后暂得閒暇。于此亦非久计,亟图之,余日望之也。春气尚寒,惟自爱。因陈秀才行,聊具此白。
与永城杜谊殿丞书 北宋 · 陈襄
出处:全宋文卷一○八五、《古灵先生文集》卷八
某庆历中还闽,阅书于友人季甫家,得《黄嵓杜孝子传》者,乃君子也。其时尝以其事与罗源冯孝子事相参较,然而冯氏子无传,苏子美所传亦不甚详。明年官仙居,与黄嵓为邻,始得询杜孝子事迹详密,自是思欲一见,无能得也。某尝观古人有孝于其亲者,或尽心于其生,或致力于其死,或终身守节,而见于后世。如此之类,事无钜细,苟其诚志有能大过人者,虽在百世之上,莫不奋然起而慕之,恨不及见其人,结衣而相从游,以老其身。矧今有如杜君者耶?今日道邑下,不幸有疾,又不克造门请见,以偿其心,不知向尝所闻杜孝子者,其颜面如何也?谨奉启以通区区。
答石长官书 北宋 · 陈襄
出处:全宋文卷一○八五、《古灵先生文集》卷八
某尝叹先王之泽不被于兹土,民不识礼义孝悌之化。长民者,无教之为急、学之当务。前继后承,其间非无贤人哲士,莫之能举。独圣咨乃能帅先与民光扬至善,兴立庠学,开其所不知,警其所不能。贤者之所作,不肖者之所勉,是圣咨于吾人也,有力于吾道也。有助兹笃不忘,若为之传记,犹有贤者,某之文未敢有辱,恐其为之不笃,传之不久也,非敢爱也。惟明智自择。
答知台州元绛屯田书 北宋 · 陈襄
出处:全宋文卷一○八五、《古灵先生文集》卷八、《宋元学案》卷五
某闻古之所谓知己者,知己之道也。知己之道,有为死者;苟为不知其道,虽举为三公,耻也。君子之所贵乎身者,道焉而已,爵命富贵非吾有也,吾将假之以行其道而致之民,以其有馀,济其不足者耳。目司视也,非所以嗜天下之色;耳司听也,非所以嗜天下之音;口司辞也,非所以甘天下之味;心司仁义也,非所以穷天下之欲。我之用耶,天下之民蒙其福;我之不用耶,天下之民不幸耳。吾何慊乎哉?是故不茍利,不茍进,不茍得,惟义而止。噫,爵禄富贵是人之所欲,茍则得之,不茍则不得之。举天下之人,皆茍之矣。兹有人焉,独为不茍,进以礼,退以义,是举天下之人弗若也。古之君子每闻是人,寝不寐,食不暇,汲汲焉惟恐求而弗得也,于是过其闾则式之,亲其身则事之,听其辞则拜之,选诸乡闾则宾兴之,荐之天子则师用之。茍如是,庶几获焉。若使其人规规于举者,求中程式,诎身降志,劳而后获,是特为鄙夫耳。孔子曰:「鄙夫可与事君也与哉?其未得之也,患得之,既得之,患失之。茍患失之,无所不至矣」。是道也,君子为乎?昔者齐景公招虞人以旌,不至,将杀之,虞人死不往焉。柳下惠为士师,三黜不去,曰:「直道而事人,焉往而不三黜」?故匹夫身可杀也,其志不可夺也。今有人学圣人之道十有五年,平日则不为富贵贫贱动其心,茍为见利,一朝而遂变,是孟轲所谓「箪食豆羹则不受,万钟则不辨礼义而受之」之类也,此之谓丧其本心可乎?执事亦行古之道也,某虽愚,敢守是说,不如是,不足辱执事之举。
与富丞相书 北宋 · 陈襄
出处:全宋文卷一○八五、《古灵先生文集》卷八
某少尝有志于经,久以吏事废学,未能成就其志。昨蒙相公论荐,置之书府。窃自幸者,谓居文字之职,别无吏责,校雠馀暇,因得始终其学,此其初心之所愿也。继蒙差充编定官,乃是其职,相公乐育之意,固可知矣。然以四库书籍浩博,又多讹谬,无有善本,要须一一校正,然后传写,乃为真书,然非一二人之力所能成就。向者,提举参政虽令供职学士分校定本,动皆数月,未了一书。今昭文楷书自有二十馀人,惟编定、编校二员独当其事,早入夜归,应副不逮,虽有奇书,率皆涉猎,过目不复记忆,平昔读书之心,无力可及,甚非多病愿学之人所宜久处。加以近年心气愈觉衰耗,圣人群经有可发明者,未加毫发之功,不于此论著一书,以见于世,役役从事,后无时矣!况编书之任,能者甚多,可以择而使之。某欲且备员馆中,或兼一优閒之局,乘其无事,以尝所学《诗》、《书》、《春秋》,发明大义,取古人之所未到者,纂而为书。一二年间,三经之中必有一者成焉,然后起而从事,进无所茍,退无所愧,惟义所在。茍遂其志,则相公教诲长育不报之恩也。近闻鼓院尚有阙员,可以陶铸,若不可得,但得都省一閒曹,如司勋、司门之类,少藉仆俸之给,虽非差遣,亦已幸愿。伏望怜察而终始成之。
代人与留守相公书 北宋 · 陈襄
出处:全宋文卷一○八五、《古灵先生文集》卷八
某窃谓士志于道,而居屯否未济之时,将以求通焉,舍仁人何以哉!在《易》之义,则有阴者求阳,闇者求明,贱者求贵,其势不得不然也。《屯》之六四与二,皆阴柔之爻,乘马屯邅,不克自济,虽寇难,久而终通,故其辞曰:「匪寇婚媾」。「往吉,无不利」。何则?有阳之应也。六三,体既阴柔,又处两阴之中,众皆求阳之时,独无所合,虽欲妄进,物必不与,故其辞曰:「即鹿无虞,惟入于林中。君子几不如舍,往吝」。何则?无阳之应也。故士之进退,必视其应之与否。可以舍而舍焉,不失其几;可以往而往焉,不失其明,斯可以求通矣。若然,则某之困于屯否也如是,而上之仁人有可以援而应之者其得已乎?是敢不避进越,有所闻于下执事也。某愚且蔽,于时事无所通晓,惟少嗜书,闻圣人之言,修身治心,不敢有懈。既获禄仕,惟日孜孜,必欲上有以致吾君,下有以泽吾民,虽遇不遇,没身而后已,此其志之所存也。夫何数奇命贱,时不之与,一为诏书诖误,摈斥不复,十有五年于兹矣。居穷处困,不见知己,窃自悲悼。幸生兹时,主上宵旰,求贤如不及,士有挟一才、名一艺者,咸得备位于朝,有所设施。而独身为穷人,无所用于天下,而犹日从士大夫之后,偷禄以居,反而求其初心,则未尝不发愧也。且谓士之穷通,固有命而无憾,其所汲汲者,独不忍夫民之穷,将蹈水火,不得一援手而救之尔。时俗好恶,随事轻重,以其不用,人亦从而废之。呜呼,身虽可废,其道又可废乎哉?《易》曰:「有言不信」。直以俟知者知之尔。窃念今之仁人君子,居上位进贤举善,非无古人之存心,茍不一往而求之,遂自默默,不惟自废其道,是亦不以古人之心期乎今之仁人君子也。伏惟相公以盛德茂业,为时元老,自柄用以来,求贤拔才,以备庶位,一士不遗其良,一吏不失其能,如某之穷,固己素知而深念之矣。比者,朝廷亲诏外臣,令举属吏之贤者三人,以备选用,两府旧臣之在藩镇者,不以中外,咸得论荐于朝。诏下之初,朝野之士延首企足,希执事之采择。迨兹踰时,未有与者,皆知相公为国取人,其自任以天下之公,如此其慎重也。故某今日区区之心,求明向应,实以圣经之义,古人之道,有所望于左右也。如相公哀其穷而收之,使复登用于朝,洗疵涤瑕,道不遂废,一旦相公再正钧轴,敷求左右之人,而某虽老未衰,犹能竭犬马之愚,听命于门下,惟其所驱策,以为报答效也。
谢关郎中书 北宋 · 陈襄
出处:全宋文卷一○八五 创作地点:浙江省台州市仙居县
某愚,不习于法,伏蒙执事恕其不逮,三舍其过,知所幸,诚惶诚恐。《书》曰:「宥过无大」。谓人之过失,非有其故,则当宽于常刑,不宜大之,是犹未免于无罚也。《蒙》之初六,居蒙之始,九二临之,则发其蒙,再三不解,至于终蒙,上则击之。所宜罚而弗罚,当所可击而弗击,则过矣。圣人之法,又可过乎?惟大人者不然,当罚之无罚也,当击之无击也,处之有义,行之有道,圣人何过焉?不知义者,不能如是也。今有人之子,居童蒙未开之时,有所不逮,为之父母者,不直怒而谴之,隐忍而全之者,所以待于后也。至于士屯蒙未开,有所不逮,为之长者,岂得直怒而谴之,不隐忍而全之,而无所待于后乎?然则待于子之贤者,不过立身扬名以显父母,而能保其祭祀焉尔,一身之利也。待于士之贤者,有能推仁致义,以利天下,为生民之福,天下之利也。大人为义,不亦尚乎?夫舍其小而存其大,不执一以废于百,能知是者,其义可胜道哉?某十岁而学孔子之道,行之二十有三年,庶几夙夜至其所至。今也,困于蒙昧有所不逮之时,使得曲而全之,道未丧,有所用于天下,则执事之义何如其小大也?谨具书诣门下致谢(《古灵先生文集》卷八。)。
时:库本作「义」。
与富相公书 北宋 · 陈襄
出处:全宋文卷一○八五、《古灵先生文集》卷八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某自河阳,得趋事于下,即蒙相公器遇,引荐置之文馆,夤缘以至近侍之官,区区之怀,未尝一得布露于左右。尝谓士茍有志,壮而仕,老而休,必有以报称盛德之万一也。伏自相公请还印绶,而某遂不获瞻望门下,于兹有年矣。愚陋阔疏,于时无补,今年六十,头白眼昏,膂力不前。道未有以加诸民,文未足以见于世,惟恐一旦功名泯灭,沦于犬马,以辱国士之知。虽然,今日之仕,观其去就之义,与其用舍之命,略可知矣。故自一二年来,其心汲汲,将勇退之计,而犹病未能者,生事未备故也。今者,不免强颜窃食于行列之间,俟其有备而后去,计亦不久于此矣。行与止系乎天,进与退存乎己,天其或者将以尧舜之道致其君、泽其民,则不可知矣。不然,则浩然而归,耕乎南海之滨,卒其所学,著书以见于后,亦足以无愧于门下。相公以为如何?惟公怜之,更赐教诲。某十八日即还都,谨此以代面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