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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黄山庙疏 其一 北宋 · 李之仪
出处:全宋文卷二四三一、《姑溪居士文集》卷四四
岳镇安灵,随方显祐。嘉宁表异,无地不歆。眷黄山之崇隆,实江国之依止。祷祈虽远而必至,报应如响之答声。有赫威明,常在瞻仰。庙貌俨存于雄峻,栋宇良藉于庄严。岁月屡迁,风雨乘间。既有倾颓之虑,可忘完葺之图。是用遍谒于信心,盖欲共成于盛事。至诚所格,幸偕喜舍之同;降福是承,式契冥符之验。
送家安国赴成都教授三绝 其一 北宋 · 苏辙
七言绝句 押真韵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城西社下老刘君,春服舞雩今几人。
白发弟兄惊我在,喜君游宦亦天伦(自注:微之先生门人,惟仆与子瞻兄,复礼与退翁兄皆仕耳。)。
和张安道读杜集(用其韵) 北宋 · 苏辙
五言排律 押豪韵 创作地点:河南省周口市淮阳区
我公才不世,晚岁道尤高。
与物都无著,看书未觉劳。
微言精《老》、《易》,奇韵喜《庄》、《骚》。
杜叟诗篇在,唐人气力豪。
近时无沈、宋,前辈蔑刘、曹。
天骥精神稳,层台结构牢。
龙腾非有迹,鲸转自生涛。
浩荡来何极,雍容去若遨。
坛高真命将,毳乱始知髦。
白也空无敌,微之岂少褒。
论文开锦绣,赋命委蓬蒿。
初试中书日,旋闻鄜畤逃。
妻孥隔豺虎,关辅暗旌旄。
入蜀营三径,浮江寄一艘。
投人惭下舍,爱酒类东皋。
漂泊终浮梗,迂疏独钓鳌。
误身空有赋,掩胫惜无袍。
卷轴今何益,零丁昔未遭。
相如元群世,惠子谩临濠。
得失将谁怨,凭公付浊醪。
元厚之少保生日 北宋 · 朱长文
七言律诗 押尤韵
四纪勋荣动冕旒,倦趋黄阁傍沧洲。
名如白傅(原作侍,据各本改)身尤贵,才继微之德更优。
千载神龟巢叶稳,九霄老凤带雏游。
蓬莱水浅公犹健,辉照东南对斗牛。
步入 北宋 · 彭汝砺
七言律诗 押冬韵
步入浮游淡泊中,红尘无计到心胸。
微之散落诗千首,白也飘零酒百钟。
天地寂寥窥夜月,风霜悲惨看春松。
清晨试引青铜照,一点朱丹入病容。
书裴度传后 北宋 · 孔武仲
出处:全宋文卷二一九二、《宗伯集》卷一六
大丈夫之处世,其进退果能必得其志哉?方其遭遇明主,垂绅庙堂,斟酌国命,四方万里,莫不耸动奔走而服从之。及间隙一开,主志移易,而谗邪之人掎摭其后,虽勋被社稷,泽流生民,其零丁孤蹇,与拘系之囚无以异。此英豪之士,所以慷慨而深叹也。晋公起于书生,以文章中第。数期之间,致位通显。会宪宗有削平淮西之志,遂登宰相。公亦以讨贼自任,一举而擒吴元济,再举而戮李师道,四方跋扈之臣,丧志失气,遂使承宗献地,韩弘入朝。方此时也,公盖自谓得志于天下矣。既而宪宗骄于屡胜,信任不终,而异鏄以财利进。自此公迍邅跋踬,所向不伸,至于用兵河北,而元稹沮格于禁中,入朝论事,而逢吉流言于都下,以至疏奏屡上,请诛奸臣而不能得,卒为庸人所憎,日訾其短,逐之襄阳。自公不复用,而训、注之祸作矣。盖自元和以来,公之出处进退,与唐之兴衰治乱相上下,则其志不就,亦有天数,非人为也。方其争论人主之前,不忧山东之诸侯,而忧五坊使暴横辇毂,可谓知宰相之体矣。夫祸乱之机,藏于隐微,似不足畏,类非常人之情,所能察也,而公能辨之,此其所以高于世也。及其晚节,遗落世事,盘桓洛阳,与一时文士饮酒言笑,有山林之高,尤知其不屑富贵,而自得于尘垢之外也。而史臣谓公结纳后进,以求自安,岂不诬哉!使公而在,余虽为之执鞭,所欣慕焉。
送蹇道士游庐山序(元丰四年) 北宋 · 张商英
出处:全宋文卷二二二九、《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一七二、《佛祖历代通载》卷一九、《云卧纪谈》卷上、《宋代蜀文辑存》卷一四
成都道士蹇翊之来,言于余曰:「吾乡羽衣之族,世相与为婚姻,娶妻生子,与流俗无异。拱辰因观《道藏》神仙传记,翻然觉悟。当吾之血气刚强,视听聪明,喔咿哇鸣顺吾耳,青黄赤白炫吾目,甘脆膏腴爽吾口,馨芗馥烈适吾鼻,滑泽纤柔佚吾体,欢欣动荡感吾意。此六寇者,乘吾之瞀乱,昼夜与吾相亲,而未尝相释也。一旦吾之形耗而羸,气耗而衰,精耗而萎,神耗而疲,八风寒暑之所薄,百邪鬼崇之所欺,阴魄欲沉,阳魂欲飞,则寇者曾莫吾代,而天下之至苦,吾独当之。房闼之恋莫如妇,血肉之恩莫如女。拱辰于是悉囊中之所有子之而谢去,给以它事,出游百里。遂泛涪江,下濮水,历缙云,出涂山,访岑公之洞府,瞻神女之祠观,而达于诸宫也。将欲浮九江,入庐山,结茅于锦绣之谷,长啸乎香炉之顶。抚刘石以遐想,挹远溪以濯足。盖吾之术以性为基,以命为依,始乎有作,终乎无为。窃闻先生究离微之旨,穷心迹之归,奏无弦之曲,驾铁牛之机,故又不远而来见先生也,尝试为予言之」。予曰:「庄哉,子之志乎!难行能行,难行能行,吾弗及子矣。予适有口疾,不能答子。吾有方外之侣曰常总,居于东林,必能决子之疑,请持吾之说而往问之」。时元丰辛酉八月,赤岸竹馆序。
再乞降黜章惇奏(元祐元年闰二月二十八日) 北宋 · 王岩叟
出处:全宋文卷二二二〇、《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三六九
臣昨为御史日,累上章言蔡确、章惇奸邪谗险,同恶相济,负先帝之恩,误天下之事,不可当大任。蒙陛下采纳公言,因确之请,遂许其去。退大奸,进大忠,制下之日天地改容,人鬼欢喜,士相庆于朝,商贾百工相庆于市,耕者相庆于野,行旅相庆于途,皆以谓陛下威明英断,自古未有。推此以往,何善不可为,何弊不可革,天下复太平之象矣。和声上彻,膏雨随降,天心之所以答陛下者,岂不速哉?臣尝言若陛下早去大奸,使朝廷无壅蔽之患,和气上薄于天,则天自将有应。臣非有智能可以揣度天道也,惟以人心卜之而已。人心虽近而通乎天,天道虽远而接乎人,故愚臣愿陛下常信天道,常畏人心,不可忽也。今大奸一去而一在,人心犹以为郁,陛下何惜并去之,以成旷然之治邪?臣前论章惇之恶,其状非一,或轻薄无行,或贪污不法,或沮害美政,或迫胁善人,或欺罔主上,或侮易朝廷。臣谓有一于斯,皆宜窜黜,而圣度并包,未加诛逐。然惇凶燄日炽,恶德不悛。近又闻帘前争役法事,词气不逊,无事上之体,亏丧臣道,凌弱主威。中外传闻,无不愤嫉。惇于先帝时何故不敢无礼如此,而今日敢尔!伏惟皇帝陛下春秋方富,太皇太后陛下不出房闱,大臣尤当庄敬尽礼之时,而惇反有侮慢不恭之志,此所以人情弃而不容。陛下虽欲容之,如朝廷典刑何,如天下公议何?谏官御史坐观而不论,则是负陛下而佑彊臣,率群臣而慢人主,罪莫大矣。群臣见惇悖戾不道如此,而陛下不加罪,则皆将生骄慢之心,无忌惮矣。臣居言责,其得安乎?陛下因臣之言,必更尝潜观而密察,当亮臣之言非私意也,非偏见也,非厚诬也。伏望圣慈,早行降黜,以满人心,以答天意,以全皇帝陛下清明之政。
〔贴黄〕惇陵上侮下,败群乱众,真小人之杰也。陛下欲朝廷清肃,君道尊严,不去此害,终不可得。臣闻惇既于帘前轻慢喧哗,又退而以恶言诋毁同列,皆非大臣口中语。盖见陛下用司马光作相,躁忿忌嫉,益有不乐朝廷之心,所以如此。士大夫皆言自有执政以来,未尝见如章惇之凶劣者。愿陛下省察,早赐罢黜,以安朝廷。天下之人共以免役为苦,陛下一日复差法,中外人心无不欣悦,而惇独为异论,妄生沮难,动摇人情。伏望陛下深赐体照,无惑奸心之言,以坏美政。
论张璪奸邪奏 北宋 · 王岩叟
出处:全宋文卷二二二二、《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三七七
臣近言执政差除文及为右司郎官、韩宗师为直秘阁,不允公议。今体访得初四日差除,专出张璪。臣固疑其人,既而果然。奸邪之难防,乃如此哉!此古之明王所以不以防奸邪为美,而以远奸邪为美也;忠臣不以击奸邪为能,而以去奸邪为效也。奸邪之人尽是私意,乘间投隙则发矣,发不徒然,必有所取。蔡确、章惇之次,莫如张璪。奸邪之在国朝,犹若盗贼兵火之在其家,而未出其人,不得安枕而卧。唐穆宗时,河北藩镇跋扈,为朝廷之患,命贤相裴度讨之,而翰林学士元稹日在左右,沮害其事。度不得已,上论奏云:「去河北贼易,去禁中贼难」。穆宗为出稹,河北遂平。臣窃以璪亦今日禁中贼也,愿陛下早去之,庶几朝廷早得清净。
陪会稽太守游鉴湖会于禹祠之下 北宋 · 黄裳
押词韵第二部
一鉴沈沈含万象,千岩竞秀还相向。
季真梦断归去来,数顷寒光对夷旷。
管弦公外与民同,秘阁先生千骑长。
从公于迈巷无人,画船解缆争先放。
去探禹穴升稽山,语笑相逢洞天上。
玉帛纷纷何处寻,谩对遗陵起悽怆。
越王羞辱微之欢,山水依然人独往。
先生揖我攲金卮,吾道本来无得丧。
日月如飞奚用劳,醉舞言归勿令荡。
湘灵不见湘江閒,回首斜阳落秦望。
陈商老诗集序 北宋 · 黄裳
出处:全宋文卷二二四九、《演山集》卷二一
读杜甫诗,如看羲之法帖,备众体,而求之无所不有,大几乎有诗之道者。自馀诸子,各就其所长取名于世,故工于书者必言羲之,工于诗者必取杜甫。盖彼无所不有,则感之者各中其所好故也。然使诸子才之靡丽者不至于元稹,率易者不至于居易,新奇飘逸者不至于李白,寒苦者不至于孟郊,谲怪奇迈者不至于贺、牧、商隐辈,亦无足取者,安能得名于世哉?故无诸子则不知有杜,无杜则亦不知诸子各有得焉。长乐陈傅商老为人俊逸,不就束缚,能饮酒及书画。嘉祐中,已有文章名于士大夫间,每于坐上引巨觥,取大醉。有索诗者,走笔立就,不复留思,至十篇而后止。其谲怪奇迈,庶几贺、牧、商隐辈,间见风思,飘逸绝尘,不可追及,有谪仙之遗风。虽然,卒以其谲怪不能俯就有司法度,少年引试,崇政下第,流落南邦,遂老以死,无令狐绹、吴武陵为之地,可胜悼哉!其友张涛仲时出诗集若干卷,以序属予,故予因论唐人之诗以明商老之才,观者考焉。
杂说 其十一 北宋 · 黄裳
出处:全宋文卷二二六○、《演山集》卷五七
人籁自人之气而声生,地籁自大块之噫气而声生。地籁之形声,虽不能使其自已而齐之,然而比人籁则自然耳。故颜成子游闻人籁而未闻地籁,闻地籁而未闻天籁。吹万不同,使其自已,则不同之万,乌能与吾辨哉?然而吹万不同,本为天籁,而人籁地籁则其末耳。其末有声,会归于太虚,其天籁欤!
人性之善,充之足以保四海,不充之不足以事父母。先王引而充之,虑其不充而害其本也,故贵贵,为其近于君也;贵老,为其近于亲也;敬长,为其近于兄也;慈幼,为其近于子也。
商人作誓而民始畔,周人作会而民始疑。然而盟誓果非先王之事乎?先王以辅德信者也,后世德信废,而盟誓独行于天下,此民所以畔。
失其义,陈其数,祝史之事也。后世之言礼者,犹陈其数焉。
有德此有人,有人此有土,有土此有财,有财此有用。财用自有其德而致之,其取也有义,非悖而入也;其用也有礼,非悖而出也。
巢窟之后有宫室,羽皮之后有布帛,血腥之后有爓熟,非作而致其情者也。
以能问于不能,则有若无也;以多问于寡,则实若虚也。有诸己之谓信,充实之谓美。颜子美矣,未尝以为美,犹即寡者而问之,则我忘矣。犯而不校,不以己之是校彼之非。我必不仁也,我必不忠也,待其至于禽兽然后弃之,则物忘矣。
孔子曰:「吾见其进也,未见其止也」。我忘则不止乎形中,物忘则不止乎域中。形域之上,颜子志于进焉。自善而进于信,自信而进于美。自美而进于大,未达一间耳,所以具体而微;自大而进于圣,未达一间耳,所以屡空。若夫自有其所能,自实其所多,而我累之;与此之是,夺彼之非,而物累之。形域之中,其一化矣,非有非无,不多不寡之地,彼乌乎至哉?
合而言之道也,无善无恶,无动无静。方是时也,一旦不得而命之,奚有二哉?中下之流,不能反本,惟求之从,此道所以降下于性端。有仁之端,有不仁之端,自其两端而充之,仁不仁著矣。尧、舜,充仁之端者也,故曰:「欲为君,尽君道;欲为臣,尽臣道。二者皆法尧舜而已」。幽、厉,充不仁之端者也,故曰:「暴其民甚,则身弑国亡;不甚,则身危国削」。孟子之于诸侯,道性善,言必称尧、舜。幽、厉之暴,不法尧之为君,自其不仁之端而充之,近则不足以保一身,远则孝子慈孙不能改。与尧之保天下,为君臣者法,不亦异乎!然而尧、舜亦岂异乎人哉?充其仁之端而已。如有王者起,必能取法,孟子尝为文公言之。然则此言幽、厉之暴,不法尧之为君,乃至危削而后已,当时之君,孟子有以警之。商鉴不远,在夏后之世;周鉴不远,在商之世。而周之诸侯,未离乎周耳。幽、厉之暴,不法尧之为君,乃至于此,奚不悟哉!然而孟子之警诸侯,不以不敬其君者言之。盖方是时,天下无王久矣,孟子之于民,当被发缨冠而救之,教之为王可也,事王则未暇教也。
道二,仁与不仁而已。入闻夫子之道而乐,仁之端也;出见纷华盛丽而悦,不仁之端也。自其两端而充之,一为君子,一为小人,为则充之而已。
勿视勿听,勿言勿动,克己以之仁者也;毋意毋必,毋固毋我,克己以之道者也。
妄念在物,曲臆在事,所谓意也,有意则无德。莫之为而为者天也,而人或欲为之,莫之致而至者命也,而力或欲致之,所谓必也,有必则无命。能止而不能行,而或能行而已,能取而不能舍,而或能舍而已,所谓固也,有固则无义。即彼之是非,参吾之爱恶,所谓我也,有我则无道。
毋者,禁戒之辞也。毋意,以至无意,无无意;毋必,以至无必,无无必。毋我,克己者也;无我,忘己者也。无我,有我之对;无无我,然后莫之对焉。子绝四,圣人之于天道矣,无事乎禁戒,不惑,故不能动。孟子曰:「我四十不动心」。不惑故能定,不动故能应。荀子曰:「能定然后能应」。古之人四十强而仕,能应故也。道合则服从,不可则去,不惑故也。不知命无以为君子,五十而知天命。均是命也,五十而知天命,知之至者耳。孟子曰:「尽其心则知其性,知其性则知天矣。存其心,养其性,所以俟天也。夭寿不贰,修身以俟之,所以立命也。夭寿不贰,修身以俟之,故能存其心,养其性;存其心,养其性,故能尽其心则知其性;知其性则知天矣」。所谓「夭寿不贰,修身以俟之」,则不惑之时也;所谓「知其性则知天矣」,则知命之时也。孔子曰:「四十五十而无闻焉,斯亦不足畏矣」。四十而不惑,则立人之道;五十而知天命,则立天之道;五十而无闻焉,斯亦已矣,何足畏哉!
耳择,克己复礼之时,三十而立者也,耳顺则已忘矣。无所不听,实无所听。巧言淫声,不必勿听而后仁焉。耳者心之官也,耳之所得善则心有所养;耳之所得非则心有所累。五官皆然,心为甚。
其心虚矣,未尝有也,非即乎法,故能从心而得天下之至圆;未尝无也,非离乎法,故能不踰矩而得天下之至方。自志于学,及七十而从心,为己至矣;不可弃物,则不踰矩,为物而已。
志于学之后,非必三十而后能立;耳顺之后,非必七十而后从心不踰矩。古之悟道者,在乎少顷之间,奚必此哉?圣人为中下者言,相去十年为之约耳。三十而不立,七十而不从心,则女画矣,非善致道者也。
艮其背不获其身,行其庭不见其人,当是时,以吾为内视反听者矣。不获其身,故无物交;不见其人,故无人交。及其出之域中,见其人矣,能无交乎?身者吾之累也,人者身之累也。故人能辅仁,亦能败仁。人能与吾为欢,亦能与吾为怨。吾之有身,身之有人,学道者不可不慎也。出之域中不能无交,而亦不可忘交。有身则人为之对焉,奚能无交?其德未至乎大成,奚可忘交?天下善人少,恶人多,不可者与之,其如累吾仁何!不可者拒之,其如遗吾怨何!不可者之为交,或交以势,或交以利。势利不可为常,势穷则乖,利穷则散。势利之间,一或不适其意,则怨望倾覆在其中焉。然则不可者之为交,不可拒之,亦不可不拒也。以义交我者,吾以心与之;以利交我者,吾以迹与之。
献子用上敬下者也,故献子与此五人者友也,无献子之家者也,则献子有尊贤之义焉。故其与乐正裘、牧仲友也,下交不渎。乐正裘、牧仲用下敬上者也,故此五人者亦有献子之家,则不与之友矣,则五人者有贵贵之义焉。故其与献子友也,上交不谄。献子不骄,五人者不骄献子以德,各有义焉。
子思之于惠公,有道者也,故惠公师之;颜般之于惠公,有德者也,故惠公友之;王顺、长息之于惠公,有才者也,故惠公使之。虽然,不挟而友,苟无其实,君子不可以虚拘。尧之友舜,与之共天位也,则尊其德;与之治天职也,则尊其才;与之食天禄也,则尊其功。而舜之有二女、百官、牛羊、仓廪,若固有之,绰绰然有馀裕,盖无所挟故尔。晋平公之于亥唐也,入云则入,坐云则坐,食云则食。虽蔬食菜羹,不敢不饱也,敬之而已,不及用焉。缪公之于子思也,亟问亟馈鼎肉,使己仆仆尔,亟拜也,受之而已,不及敬焉。
大乐所乐者性也,故易;大礼所履者理也,故简。先王之制礼乐也,岂其私意哉?礼致其性之中,乐致其情之和而已。由性之中制礼,以致其中;由情之和作乐,以致其和。然后天位乎上以生,地位乎下以成,而人位乎其中以赞之。大乐之易,大礼之简,天下之理存乎!先王以礼乐合天地之化、百物之产,则成位乎其中矣。
至于义也,行止在我;至于命也,死生在我。
乐者乐也,德也,故由中出,而外设者其文也。礼者履也,行也,故自外作,而中立者其本也。外作于貌,故文;内出于性,故静。形则著诚之者也,故诚者不见而章;动则变诚之者也,故诚者不动而变。不见而章,博厚之道也;不动而变,高明之道也;无为而成,悠久之道也。同出于至诚,自其见者而命之,所薄者厚,所厚者薄,末在所先,本在所后,未能格物者也。量其薄厚,度其本末,然后格物。诚意正心,在其所先;治国齐家,在其所后,然后知至。由家齐至天下平,出于身修;由意诚至身修,出于知至。中庸》曰:「知风之自,知远之近,知微之显」。风之自在意诚,远之近在齐家,微之显在天下平。
动物天产也,以作阴德,天之化也;植物地产也,以作阳德,地之化也。天之化,动物之产,能内养其精矣,不以外作之礼而防之,则类为情所流,尝至于过;地之化,植物之产,能外养其形矣,不以中出之乐而防之,则类为形所践,尝至于不及。然则天地之道,百物之功,未之至也,有俟于先王焉。先王之于两间,以道成能,以仁成位者也。
肉虽多,不使胜食气,则血气之物不能致其滋味,以乱天一之所生者。非礼勿视,以去其乱色;非礼勿动,以去其淫志。男女之别,媒而后合,币而后见,祭则交爵,坐则异席,此以礼合。天之化动物之产而防之,故其所作不为淫邪。
以乐侑食,动血脉,通精神,使人伦清而听聪,心虚而气和,则尺寸之肤,不能苟得安佚,以昏其性焉。堂有琴瑟,车有鸾和。乐章之奏,以趋以行;玉佩之音,于左于右。弦诵之声,舞蹈之容,遣去滞思,形见天性之真乐。耳目口鼻,心智百体,皆由顺正。此以乐合地之化、植物之产而防之,故其所作不为倦怠。
乐阳也,配地之阴;礼阴也,配天之阳。兹其所以为合欤!目之于色,耳之于声,口之于味,鼻之于臭,四肢之于安佚,性也,有命焉,君子不谓之性。天下之人,岂能皆为君子?然而天产作阴德,而或能不以色肆视,不以味肆口;地产作阳德,而或能不以安佚肆于四肢。徇性之欲,丧性之善,其得欲也,则胜之有礼乐;其失欲也,则处之有命。故天下之趋于君子之途,罔或自弃者,先王之防亦已至矣。
以乐合天之神、动物之产,使阴德无淫邪,与天地同节者也;以礼合地之化、植物之产,使阳德无倦怠,与天地同和者也。
义理之在人心久矣,其心莫不尊善而疾恶。为善者尝畏而尊之,为恶者尝畏而疾之,人心之所同也。然而善恶之所在,其智不足以知之,其势不足以去之,天下皆是也,无足以相畏者。有能取人所畏而疾焉者刑之,引人所畏而尊焉者赏之,人斯服之矣。此刑赏所以驭其威欤!盖民之畏为善者而尊之,畏为恶者而疾之,畏之未至也。仁义礼智足以炤见天下之是非,报天下之善恶,吾之喜怒无与焉。天下之公义,人心之所同,兼收在我,则天下之所畏者,舍我其谁哉!
以怨报怨,以德报德,而高祖之杀丁公也,不亦异乎!曰高祖不私仁我之私恩,而害后世为臣之公义,杀之可也。尹公之他不为其君杀子濯孺子,孟子贤之。盖以夫子之道,反害夫子,为甚于君事。丁公见杀,得布而卒用之,则高祖宏矣。
文轩记 北宋 · 黄裳
出处:全宋文卷二二六四、《演山集》卷一六
余谓学士大夫,或驰骛于名山,入传注,涉猎百家之小说,以博为功,以辨为能,终日牵援,自以为至乐,然其于德性也略。或悟履迹,傲名数,万物之理,危坐默观,有感而后应,谓彼百家之说,不足挂吾齿牙间,静按其文,吾能以理断其真伪,然其于学问也略。二人之学,方且相诋于世,未知其孰贤?然而前之学有德,后之学有事。德先而事随焉,则其于学文也何有?日月风云,天之文也,吾以是观其象。山川草木,地之文也,吾以是究其理。君臣父子,人之文也,吾以是明其义。发悟以天,考信以人,不滞于一曲,则其动而有所偶,发而有所应,著于形色名声之间,如春之华,如衣之章,如天之有河汉,如地之有嵩华,伪无与于其间,斯其所以为文欤!故人微之一日以书抵余,且曰:「备员下吏,思发其身,当以学文为事,辄以文号其轩。文之说,资乎君子然后得之,此轩所以有望于左右」。予谓君傲名数者也,患在不志于学问。今则然矣,博览泛观,知其不为区区之陈迹,溺于偏见,第资以为正焉。则其与余书言,约之以文其身,施之以文其政,言之以文其理,书之以文于后,患弗为也,予将有观焉。
清心阁记 北宋 · 黄裳
出处:全宋文卷二二六四、《演山集》卷一六
熙宁之末,始得微之于都下,方挟聪明,傲名数,不下先进之豪杰,欲与之立头角。而愚尝告之曰:「性欲静,气欲柔,惟豪去道最远,非愚之所望也」。后十年为长乐掾,乃取五经之书、百家传注之说、历代之记,环列小轩而读之,号文轩,属予记。予喜曰:「微之进乎学矣,取友于古人,必能正之者,何患其为豪哉」!及其去长乐为武义宰,以优课闻。愚在考功,方欲知其善最之所自,继而微之复以清心名阁,再命予文。予益喜曰:微之悟矣,必以六经之言、百家传注之说、历代之记,无出乎人之心也,吾何独不然?盖反而求之,故为是名欤!请言夫水,止则定,定则清,清则虚,虚则明。惟道集虚,外铄之物,中动之情,不能为吾微风乱苇也,然后天地之变化,过则形,入则冥,不容一毫欺我,此其清心之所致欤!古者圣人之治天下也,自其道心而达之。道心,万物之宇,典法之宗,要凡数目之源。圣人以其宗源,有所均则为衡,有所运则为枢,有所举则为统。要凡数目,计道之用,则养卿士大夫而任之。其名位与圣人异,其宗本与圣人同。特其所得有小大,所造有浅深而已。得其全者为正,使之治要;又其次为师,治凡。得其小者为司,使之治目;又其次为旅,治数。庶人之在官者,不得上与圣人相为源流,以力事人而已。惟治数之士,养心而不画,遂至于放古。三代学者,内服百寮庶尹惟亚,外服侯甸男卫邦伯。自与一人志同而意会,识大体,能自爱其学,同有所本故也。微之勉乎哉!清极而虚,虚极而明,万物不足以挠之,岂特百里之境,物至而应,事起而辨也哉!论道之公,治要之正,盖以是进焉。
跋刘梦得淮阴行 北宋 · 黄庭坚
出处:全宋文卷二三○八、《山谷全书·正集》卷二五
《淮阴行》情调殊丽,语气尤稳切。白乐天、元微之为之,皆不入此律也。唯「无耐脱菜时」不可解,当待博物洽闻者说也。
论用间当审势奏 北宋 · 范纯粹
出处:全宋文卷二三四九、《续资治通鉴长编》卷四○七
奉十二月五日诏:「西贼攻犯镇戎军,全师而归,深虑别蓄奸谋,宜厚募死士深入探听,或可用间。契勘环庆讨荡吹埒罗章,掳到生口,日近渐有首领出汉。令范纯粹先选委自来得心腹蕃官作管事名目,令与投来首领稍稍款熟,饵以所嗜,体量其人可以使入西界探事,即密切入状保明一两人,勿令相知,授与密号,教令用间,及令节次探报彼中动静,旋具奏闻」。臣窃以谓,用间之策虽兵家之善计,须时然后行,则可济大事,苟势有未宜,则不徒无益。盖梁氏一族用事国中既已久矣,凡势力之相忌者颇已遇害,故一国之众及其酋豪心虽怨忿,而敛手听命,未闻有敢辄动者。彼梁氏者亦虽有窃据之渐,然犹须挟立威明氏之子以临其众者,盖知国人不附,而诸酋尚可畏也。彼心有所图而事有未谐,旁有所畏而众不为用,惟其如此,故虽间有猖狂,而未能专心致意以抗中国,在于今日,实中国之利也。今朝廷委臣以术用间,欲如往日野利之类。臣窃谓野利得众善战,实元昊之腹心,间而去之,诚为我利。今夏国酋豪惟梁氏一门而已,凡其中外亲党,靡不持权用事,方叶心同恶,共有深谋,一切间言,固未可入。其馀首领虽幸存者,彼皆置之散地,于国事兵权无得干预。其粗有权位,许其管勾人马者,不过如威明特克济沙克星多贝中彻辰之类三数人而已。是皆梁氏之忌且畏者,方日夜求端,欲得除去,恨无自以发之者。若间言一出,实梁氏之奇货,彼三数人者不戮则亡,是特为梁氏除仇敌也。仇敌尽除,则梁氏者然后得肆意于边患矣。若谓欲离间威明之馀党,使之怨毒梁氏,而内有所图,则馀党之怨梁氏固已甚矣,但力有不胜,故敛手于其下,而无所为也。臣愚虑如此,未审朝廷之议以为如何。除用间一节臣未敢轻试外,其选募出汉之人深入探听等事,臣见精审施行。
与王梦锡书 北宋 · 吕南公
出处:全宋文卷二三六七、《灌园集》卷一四
某顿首。城居搔冗,故久不为乡友之问,然时时咨访往来,颇知体候清安,用是自慰。吾徒幸能以道谊相存,当不于纸札之数疏,遂分勤怠,以不肖之奉倚在此,固足下所宜加亮也。近于季源处见梦锡新文一卷,读之庄然敬爱,不敢少损,如对万乘圣君然。至矣,文之高也。尝与季源言,今同辈中求其识悟理趣如梦锡者为不少,至于思致清拔,每遣词设色,即便过人,未见有如梦锡也。仆不敏,而游文之日久,凡尧舜以来作者之辞,皆得占次其要,知其所以立而所以得也。譬如湖商海贾,虽未必尽专天下之富,而天下之珍奇怪伟,无不熟其品致,而中其光价者。若梦锡之所出,诚不易得也,贵重贵重。观古今文人所以论著,气质不齐,要唯才之高者则道益宜足,彼才之卑者道虽不足,无所訾议。盖才卑则气弱,气弱则辞蹇。为文而出于蹇弱,则理虽不失,人罕喜读。人不读矣,则谁复料其持论哉?梦锡才高,仆是以区区矜裁,愿慎将于道,而一期于足。适观义解《神怪记》,所叙详悉,掩卷而思之,不敢遽以为无。但就中而议,则未免于諔诡。昔人有记王辅嗣注《易》事者云,结茅为人,目以郑玄,特因郑注之缪则挞之。他日郑见形恚责,辅嗣惧,而毁茅人。此言亦怪矣。世间事变累累有出于怪者,人常对之恬不为异,至于文士叙述,则动见检责。韩退之作一《罗池碑》,到今好事者以为诮。陆希声志一梦于《易》尾,学士指以为笑。且罗池之事岂足惊耶?希声之梦亦无足疑者。令希声而不志梦,则何害其《易传》之佳耶?然世论终未肯如此。以新记所叙过于罗池、希声数倍,此安能使人帖然无声?自仆见梦锡此文,闻外便有籍籍之语。间时以所虑对之,则彼必见复云:「信如若论,则当今善解孟子者莫如王介甫,学者多称之,若奈何不与介甫而独与梦锡耶」?天下之理未易以唇舌究正,为梦锡计,则姑毁此记,未为害事。盖以涉世而言,则梦锡势位不幸未显,故不欲从未显中得好怪之名于众口。使欧阳、介甫而有此记,人或不议矣。然守教者更云:「欧阳、介甫,必不以此流扬也」。人言可畏,愿梦锡自思之。今仆决劝梦锡毁之,则已得罪于穷理之士;不劝梦锡毁之,则又得罪于守教之家。劝与不劝,仆俱得罪。若梦锡则更在乎思与不思之间耳。又观《言道颂》,亦窃以为不必作,何者?道本不俟多言然后显也。自孟子之后,有荀有扬有王有韩,四五子皆空言而已。论天下之治平,则汉文帝、唐太宗两朝已耳。时皆无孟、荀、扬、王、韩之贤,而道化亦盛。且四五子者,固不幸无位于尔时,乃涉寂寞。但均不幸无位矣,则孟子之言道不过于孔,而扬子之言道亦不过于孟,重叠焉而已矣。孟子之言守仁义,荀、扬、王、韩亦何曾不守仁义哉?故圣贤而不幸无位,则重叠空言,千百人与一二人无异也。孔子之时,儒教备矣,虽经秦火,犹不害于传。盖教道之出乎人心,非简牍多寡所能轩轾。吾尝以为四五子者,有之适无害耳,如使绝然不生,与有扬无孟,有孟无荀,皆自不害。且孔子之言具在,宁俟馀人乃可明乎?今梦锡所颂乃如此,仆固不敢从同也。众人方駴颂序所说以为太怪,此亦仆所不敢同者。以经教所言,多有推天援神事,且求当时之迹,亦安有与上帝授受者?天乃锡王勇智,帝谓文王,文王陟降在帝左右,此岂与之接足乎?退之称李、杜诗,亦有「天公呼六丁」之语,盖文之奇变或用此。仆不敢从众,以此怪梦锡也。《饶处士墓铭》云:「时节宴集,必以文甥坐众宾之上」。此言适足以彰处士之失德。世道自有尊卑疏戚之序,安可因文以乱之?若处士有婿如退之,则当为之执鞭结袜乎?恐梦锡俊于文而不暇思此也。《茨亭记》理意最佳,而率用佛经中语,此亦似过当。仆尝爱元微之《镌经记》云:「佛教之言,僧当为我说,我不当为僧言也」。此段尤精,不知梦锡取之否?世之文盖有用佛语者,要之不足比数,则无用谁何,梦锡宁自弃于此乎?仆于梦锡相知最晚,然一再观文,遽有论请,盖主于敬爱之深,而不敢以面朋相处。且使梦锡才气寻常,则某何帠哉?今世之人,未必皆知梦锡之文,正亦悚听于知者,奉称而已。至于叙述一有未安处,便阴咍而嘿议,此固不能伤梦锡之贤,但亦不欲及此。与季源商略梦锡文义,亦与仆言不异。梦锡即不信仆,应信季源矣。思之思之。秋初爽气苦严,早夜定辄清冷。东平斋馆虚旷,文学有馀乐,更希将重。书不宣怀。
代谢政府启 北宋 · 刘弇
出处:全宋文卷二五四九、《龙云集》卷一三
江城假守,盖承雅俗之久安;计局除书,忽自中天而下逮。力绵寄迫,宠溢愧盈。窃以盛世惟任是图,外台所系尤重。或兴利图害以顺民欲,或扬清激浊以肃官联。狱讼特赖于反平,贯粒盛盈于输入。且治剧一道,必责成众材。而某孤愚寡俦,迂阔自效。列郡之最,尝玷两书;从臣之章,亟闻四剡。俄拜成命,使临列封。然而章濒未究于谫材,楚甸辄更于初服。畴温坐席,载跋征鞯;不淹旬时,言就事役。民俗庞固,土风淳和。兹盖伏遇某官鳞翼攀援,菲葑采掇。还贽远侔于姬旦,开閤更甚于平津。台末辉光,自有及微之烛;钧中造化,悉成播物之仁。力致孱凉,偶沾优渥。夫何冒昧,适当君相材官之秋;庶几始终,不负朝廷宽恤之意。
上中书侍郎李邦直书 北宋 · 刘弇
出处:全宋文卷二五五一
中书侍郎阁下:制举之设也,信是科目家一时难能事业。多识强记,契古而验今,要必身更数百万言,中迎受其入,而外成诵于口,若囊物待用在焉者,随索必得,如是而后可以责问学之富。呼吸睥睨,文成而章就,如风雨立至,利剑之不留行,犹以为拙,若是而后可以责才之纵横。自有此科以来,问学富而才纵横者,殆不可胜计。然卒所以累是人者,必才与问学也。且其百家众说之浩汗,与夫廋匿猥酿之名数间见互出,务一切多知之拘移其前,而博溺其后,则去取者难为精,而依据者易为汎。一日问焉而以言,则往往牵于气数之终篇,夺于西薄之短晷,于是敦迫遑遽之私见,而杂扰不根之说用。及其既得也,又皆狃成效而陋通规,笑来轸而恬故辙。科目者大率如此。晁、董、公孙之在汉也,仅免斯累,然学焉而不契其用,用焉而不切其材,则亦岂尽能如一时区区策中语耶?至唐,人主宠数则有加矣,而人材益下。居易浮浅,元稹迹不如其心,刘蕡历诋阉官,无益唐室之纷纭,而僧儒、宗闵之徒,至快私忿,排靳宰相,卒成牛李钩党。此数子盖通人之巨擘,阁下之附赘悬疣耳。某窃窥阁下藩篱畦町有日矣,殆皆不然。昔在英宗,始亲策材于廷,而阁下承问之初,即自比第五伦之遇光武,则有为之志已可见矣。既而思涌翰动,转旋开阖,以寸管任万钧,斥吏而农且商者,逮汉儒傅会灾异非是,裁抑奢汰,卒之勇怯不相当,图天下之患于未形。见推大吾宋明圣继出,季孟视周汉,而舆仆命晋魏。此宰相之槐简绿绶,谏官御史之直末,柱后惠文者之事也,而阁下曾未以为能焉。及夫缙绅熙宁,视草元丰,契夙志于初功,变场屋乎王除。以至更元祐,起绍圣,独成一家,固已轥轹西汉作者;而功业之在人,方将与夔、皋、周、召迭驾而前矣。窃以谓无负制举,惟阁下为然。某最造物之薄钟而啬与者,读书业文,期古人似不徒用土梗糟粕。至于圣贤分际,与其心之精微,间独窥见其一二;会有惬适,至忘寝与食,而不知日月之不贷也。秩九品,禄上农夫比,更十有七年,而仅脱阶墀歛板之贱。间独念在元丰时,误中有司程式,幸得待罪庠序,任教育事。出没经史间,以为可长无负吾志。及故步一失,则转侧崎岖,方且指西蜀,奔走万里外,得牂牁夜郎故时旁近地,名不在谪籍,而身远适。一行作县,即与中朝并游者诀,飘然引去,为远塞之蒙罪者之过也。且去壅而疏蔽,有如阁下门墙在焉,而曾不以贵贱疏戚限进退前却,则某也接武下士,妄独干慁典谒,规台光下烛,为远行慰,正其时也。夫诵王公大人盛德不为谄,进而列其私不为渎,反复烦言,不入焉不为怼,则顾诚心所向如何耳。凡此,皆某得而藉口者。乃若其藉手,则有箧匮下俚存焉。旧所为古律歌诗杂文等,比次之近是,谨挚诸下执事,其不几于鼓之持布与豕白而荐辽东者乎?顾某诚则至矣,阁下亦将何以教之?不宣(《龙云集》卷一六。)。
者:原校:「一作家」。
上运判王司封书 北宋 · 刘弇
出处:全宋文卷二五五二、《龙云集》卷一八
运判司封阁下:六博最技之贱者,不张之以气则不胜。氛雾集野,旦犯焉而气不主体,则百疾缘是而作。盖气之不可不恃也如此。然有甚乎此者,是故有寓物以感动其气者。或相与浮海以观渺㳽不测之澜,或登泰山而小无穷之天下,而是人初非山与水也,有因事之适然以移吾气者。或观舞剑而进乎字书绘画之巧,或摄衽式蛙而斗士之勇自倍,而是人卒与剑相忘、蛙异适也,庸非气之钟乎人者无索而不得耶?匹夫无故杀人于道,有折之者必屈,不善用气也。童子立志,孟贲惧焉,气足故也。弱赵之璧抵强秦之府,垂入者数矣,相如一睨柱之顷,而赵则反璧,而秦则不敢售欺。曹沬三丧地于齐,剑锋未揣其咽,而向所负者按籍,不失锱铢,气之不可不恃也如此。然又有甚乎此者,其文章欤。其气完者其辞浑,其气削者其藻局以卑。是故排而跃之,非怒张也;缀而留之,非惧胁也;遒纵捷发,非吝而骄也;纡徐不肆,非惫而痿也。时出泠汰以示其清,别为庞浑以示其厚,如将不得已以示其平,无适而不在于理以示其专。破觚扫轨,以示其数鼓而不竭也;丹雘缋绘,以示其朝彻而更新也。有毅然不可犯,如汲直之面折者;有时女守柔,如回车以避廉颇者;有省语径说,如曾子之守约者;有洒落快辨、无敢校对,如季布之呵曹武阳者。故曰文章以气为主,岂虚言哉。孔子之气,周天地、该万变,故六经无馀辞焉,而其小者犹足以叱夹谷之强齐。孟子芥视万钟,小晏婴、管仲,而其自养则有所谓浩然者,故其书卒贻后世。语赋者莫如相如,相如似不从人间来者,以其慕蔺也。语史者莫如子长,瑰玮豪爽,视古无上者,以其上会稽、探禹穴、窥九疑、浮沅湘,以作其气也。唐之文士固无出退之者,其入王庭凑军也,视若轩渠乳儿,则足以知其气矣。若夫持正褊中,禹锡浮躁,元稹缘宦人取宠,吕温茹便僻规进,而宗元戚嗟于放废之湘南,皆其气之不完者,故其文章终馁和理,亦其势然也。某从事于兹有间矣,自以为有得,是狂也;以为无得,是诬也。凡此皆非所以慁浼阁下者。自顷以来,会有感发,小复翱笔伸纸,时时各有胜处,视古人身后翰墨,若冠屦然,戢戢在目,直未仰赍而俯纳耳,得非气使之然乎?不幸少失严训,着鞭不早。三十得官,拔从白丁,则气之摇夺者十一二矣;愁凄脾以吟《梁父》,物怵情以赋「归欤」,则气之摇夺者十三四矣;孤怀无所托宿,而流俗病其前,妒媢轧其后,于是气之摇夺者殆过半矣。夫以拙疏之一身,气之所存,才十五之馀,不为孟子所谓梏亡者无几耳。方是时,文章杰立有如阁下者,曾不自列,以规一眄之寓,则尚谁恃耶?万一阁下矜无庸而贷其贱,割有馀而佐之教,左培右壅,使得稍复追缉往时过半之摇夺,以完其所自养,以振其存焉而未尽亡者,则某虽不韵,独不得辈古人后尘,而高谢翱、湜、温、稹等数子耶?旧所为歌诗并杂著合三通,谨献诸下执事。凡此皆出于平日气之摇夺而仅存者,阁下独无意激发之乎?某再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