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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文定公墓志铭1092年 北宋 · 苏轼
 出处:全宋文卷一九九五、《苏文忠公全集》卷一四、《名臣碑传琬琰集》中卷二二、《邵氏闻见后录》卷二○、《容斋续笔》卷一二、《古今合璧事类备要》后集卷八、《翰苑新书》前集卷六八、《秘笈新书》卷一二 创作地点:河南省商丘市
仁宗皇帝在位四十二年,蒐揽天下豪杰,不可胜数。
既自以为股肱心膂,敬用其言,以致太平,而其任重道远者,又留以为三世子孙百年之用,至于今赖之。
孔子曰:「惟天为大,惟尧则之」。
天下未尝一日无士,而仁宗之世,独为多士者,以其大也。
贾谊叹细德之崄微,知凤鸟之不下,闵沟渎之寻常,知吞舟之不容,伤时无是大者以容己也。
故尝窃论之,天下大器也,非力兼万人,其孰能举之!
仁宗之大,其孰能容此万人之英乎!
盖即位八年,而以制策取士,一举而得富弼,再举而得公。
公姓张氏,讳方平字安道
其先宋人也,后徙扬州
高祖克,唐末为亳州刺史
曾祖文熙,亳州军事推官,赠太师,娶苏氏,追封武功郡太夫人
祖峤,以进士及第太宗尝召对,选知郓州,赐亲扎,给全俸,终于尚书都官员外郎,娶刘氏,追封沛国太夫人
尧卿而端默寡言,有出世间意,以父命勉娶,非其意也,父没,遂居一室,家人莫得见其面者十有七年。
与祖考皆赠太师开府仪同三司,皆封魏国公
娶嵇氏,追封谯国太夫人
公年十三,入应天府
颖悟绝人。
家贫无书,尝就人借三史,旬日辄归之,曰:「吾已得其详矣」。
凡书皆一阅,终身不再读。
属文未尝起草。
宋绶蔡齐见之曰:「天下奇材也」。
范讽皆以茂材异等荐之。
景祐元年中选,授校书郎,知昆山县
蒋堂苏州,得公所著《刍荛论》五十篇,上之,以贤良方正能直言极谏荐公,射策优等,迁著作佐郎通判睦州
赵元昊欲叛而未有以发,则为嫚书大名以怒朝廷,规得谴绝以激使其众。
公以谓:「朝廷自景德以来,既与契丹盟,天下忘备,将不知兵,士不知战,民不知劳,盖三十年矣,若骤用之,必有丧师蹶将之忧,兵连民疲,必有盗贼意外之患。
当含垢匿瑕,顺适其意,使未有以发,得岁月之顷,以其间选将厉士,坚城除器,为不可胜以待之。
元昊终于必叛,而兵出无名,吏士不直其上,难以决胜,小国用兵三年,而不见胜负,不折则破,我以全制其后,必胜之道也」。
是时士大夫见天下全盛,而元昊小丑,皆欲发兵诛之,惟公与吴育同议。
议者不深察,以二人之论为出于姑息,遂决用兵,天下骚动。
公献平戎十策》,大略以边城千里,我分而贼专,虽屯兵数十万,然贼至常以一击十,必败之道也。
既败而图之,则老师费财,不可为已。
宜及民力之完,屯重兵河东,示以形势。
贼入寇,必自延、渭而兴州,巢穴之守必虚,我师自麟、府渡河,不十日可至。
此所谓攻其所必救,形格势禁之道也。
宰相吕夷简见之,谓宋绶曰:「君能为国得人矣」。
然不果用其策。
召对,赐五品服,直集贤院,迁太常丞知谏院
首论祖宗以来,虽分中书枢密院,而三圣英武独运,断归于一。
今陛下谦德,仰成二府,不可以不合。
仁宗嘉之。
富弼亦论此,遂命宰相兼枢密使
元昊之叛也,禁兵皆西,而诸路守兵,多拣赴阙,郡县无备,乃命调额外弓手。
公在睦州,条上利害八事。
及是,有旨遣使于陕西河东京东西路刺弓手为宣毅、保捷指挥
公连上疏,争之甚力,不从。
宣毅十四万人,保捷九万人,皆市人不可用,而宣毅骄甚,所在为寇。
自是民力大困,国用一空。
识者以不从公言为恨。
并护四路,刘平石元孙任福之败,皆贬主帅,而独不问。
贼围麟、府,诏出兵牵制。
逗留不出,使贼丰州、夷灵远而去。
公极言之,诏罢节制。
自是四路各得专达,人人自效,边备脩完,贼至无所得。
庆历元年,西方用兵,盖六年矣。
上既厌兵,而贼亦困弊,不得耕牧休息,虏中匹布至十馀千,元昊欲自通,其道无由。
公慨然上疏曰:「陛下犹天地父母也,岂与此犬豕豺狼较胜负乎?
愿因今岁郊赦,引咎示信,开其自新之路,申敕边吏,勿绝其善意。
若犹不悛,亦足以怒我而怠彼,虽天地鬼神,必将诛之」。
仁宗喜曰:「是吾心也」。
命公以疏付中书
吕夷简读之,拱手曰:「公之及此,是社稷之也」。
是岁,赦书开谕如公意。
明年元昊始请降。
元昊叛,公谋无遗策,虽不尽用,然西师解严,公有力焉。
修起居注,假起居舍人知制诰使契丹
戎主雅闻公名,与其母后族人,微行观公于范阳门外。
及燕,亲诣前酌玉卮以饮公,顾左右曰:「有臣如此,佳哉」!
骑而击毬于公前,以其所乘马赐公。
朝廷知之,自是虏使挟事至者,辄命公馆之。
寻召试,知制诰,迁右正言,赐三品服。
诰命简严,四方诵之。
史馆脩撰。
章得象监国史,以日历自乾兴至庆历废不脩,以属公,于是粲然复完。
知开封府
府事至繁,为尹者皆书板以记事,公独不用,默记数百人,以次决遣,不遗毫釐。
吏民大惊以为神,不敢复欺。
翰林学士,领群牧使
牧事久不治,公始整齐之。
元昊遣使求通,已在境上,而契丹元昊搆隙,使来约我,请拒绝其使。
时议者欲遂纳元昊,故为答书曰:「元昊若尽如约束,则理难拒绝」。
仁宗以书示公与宋祁
公上议曰:「书词如此,是拒契丹而纳元昊,得新附之小羌,失久和之强虏也。
若已封册元昊,而契丹之使再至,能终不听乎?
若不听,契丹之怨,必自是始。
听而绝之,则中国无复信义,永断招怀之理矣。
是一举而失二虏也。
宜赐元昊诏曰:『朝廷纳卿诚欸,本缘契丹之请,今闻卿招诱契丹边户,失舅甥之欢,契丹遣使为言,卿宜审处其事,但嫌隙朝除,则封册暮行矣』。
如此于西北为两得」。
时人伏其精识。
谏议大夫,为御史中丞
中外之事,知无不言,至于宫妾宦官,滥恩横赐,皆力争裁抑之。
知贡举
士方以游词崄语为高。
公上疏,以谓文章之变,实关盛衰,不可长也。
诏以公言晓谕学者。
宰相贾昌朝参知政事吴育忿争上前。
公将对,昌朝使人约公,当以代
公怒叱遣曰:「此言何为至于我哉」!
既对,极论二人邪正曲直。
卒罢,高若讷代之。
时当郊而费用未具,中外以为忧。
宰相欲以是危公,复拜翰林学士三司使
领使未几,以办闻,仁宗大喜。
至于今,计司先郊告办,盖自公始。
三司使王拱辰请榷河北盐,既立法矣,而未下。
公见上问曰:「河北再榷盐,何也」?
仁宗惊曰:「始立法,非再也」。
公曰:「周世宗河北盐,犯辄处死。
世宗北伐,父老遮道泣诉,愿以盐课均之两税钱,而弛其禁,世宗许之,今两税盐钱是也,岂非再榷乎?
且今未榷也,而契丹常盗贩不已,若榷之则盐贵,虏盐益售,是为我敛怨而虏获利乎?
虏盐滋多,非用兵莫能禁也。
边隙一开,所获利能补用兵之费乎」?
仁宗大悟曰:「卿与宰相立罢之」。
公曰:「法虽未下,民已户知之,当直以手诏罢,不可自有司出也」。
仁宗大喜,命公密撰手诏下之,河朔父老,相率拜迎于澶州,为佛老会七日,以报上恩。
且刻诏书北京,至今父老过其下,必稽首流涕。
南京鸿庆宫成,奉安三圣像,当遣柄臣,特命公为礼仪使,乡党荣之。
仁宗遂欲用公,而公以目疾求去甚力,乃加端明殿学士归院,判尚书都省,兼领银台司审刑院太常寺事。
庆历中卫士夜逾宫垣为变。
仁宗旦语二府,以贵妃张氏有扈跸之功,枢密使夏竦倡言宜讲求所以尊异贵妃之礼,宰相陈执中不知所为。
公见执中,言:「汉冯婕妤身当猛兽,不闻有所尊异。
皇后在而尊贵妃,古无是礼。
若果行之,天下谤议必大萃于公,终身不可雪也」。
执中耸然,敬从公言而罢。
宗正寺玉牒,补缀失亡,为书数百卷。
自陕右用兵,公私困乏,士大夫争言丰财省费之道,然多不得其要。
公自为谏官、御史中丞三司使,皆为上精言之。
一日,仁宗资政殿,召两府侍从赐坐,手诏问天下事。
公退直禁林,是日有旨锁院
公既草制书,又条对所问数千言,夜半与制书皆上。
仁宗惊曰,又手诏独策公。
明日复出数千言,大略以谓:「太祖定天下,用兵不过十五万,今百馀万,而更言不足。
祥符以来,万事堕弛,务为姑息,渐失祖宗之旧。
取士、任子、磨勘、迁补之法既坏,而任将养兵,皆非旧律。
国用既窘,则政出一切,大商奸民,乘隙射利,而茶盐香矾之法乱矣。
此治乱盛衰之本,不可以不急治」。
公既明习历代损益,又周知祖宗法度,悉陈其本末赢虚所以然之状,及当今所宜救治施行之略。
而其末乃论:「古今治乱,在上下离合之间。
比年已来,朝廷颇引轻崄之人,布之言路,违道干誉,利口为贤,内则台谏,外则监司,下至胥吏僮奴,皆可以搆危其上,自将相公宿贵之人,皆争屈体以收礼后辈,有不然者,则谤毁随之,惴惴焉惟恐不免,何暇展布心体为国立事哉!
此风不革,天下无时而治也」。
上益异之,书「文儒」二字以赐。
月馀,御迎阳门,召两制近侍,复赐问目曰:「朕之阙失,国之奸蠹,朝之憸谀,皆直言其状」。
独引公近御榻,密访之,且有大用语。
公叹曰:「暴人之私,迫人于憸而攘之,我不为也」。
终无所言。
公既刚简自信,不恤毁誉,故小人思有以中之。
三司判官杨仪,以请求得罪,公坐与厚善,遂罢职,出知滁州
不数月,上悟,还端明殿学士知江宁府
明年,加龙图阁学士,迁给事中,知杭州
公平生学道,虚一而静,故所至皆不言而治。
既去,人必思之。
自杭丁太夫人忧,服除,以旧职还朝。
判流内铨
建言畿内税重,非所以示天下。
是岁郊赦,减畿内税三分,遂为定制。
秦州叛羌断古渭路,帅张昪发兵讨贼,而副总管刘涣不受命,皆罢之。
拜公侍读学士、知秦州
公力辞不拜,曰:「有阶级,今互言而两罢,帅不可为也」。
以故得不罢。
以公为礼部侍郎,知滑州,改户部侍郎,移镇西蜀
始,李顺甲午岁叛,人记之,至是方以为忧。
转运使摄守事,西南夷有邛部首领者,妄言蛮贼侬智高在南诏,欲来寇蜀。
摄守妄人也,闻之大惊,移兵屯边郡,益调额外弓手,发民筑城,日夜不得休息,民大惊扰,争迁居城中,男女昏会,不复以年,贱粥谷帛市金银,埋之地中。
朝廷闻之,发陕西步骑戍蜀,兵仗络绎相望于道。
诏促公行,且许以便宜从事
公言:「南诏去蜀二千馀里,道崄不通,其间皆杂种,不相役属,安能举大兵为智高寇我哉,此必妄也,臣当以静镇之」。
道遇戍卒兵仗,辄遣还入境。
下令邛部川曰:「寇来吾自当之,妄言者斩」。
悉归屯边兵,散遣弓手,罢筑城之役。
会上元观灯,城门皆通夕不闭,蜀遂大安。
已而得邛部川之译人始为此谋者斩之,枭首境上,而配流其馀党于湖南,西南夷大震。
先是朝廷获智高母子留不杀,欲以招智高,至是乃伏法。
复以三司使召还。
奏罢横赋四十万,减铸铁钱十馀万,人至今纪之。
主计京师,有三年粮,而马粟倍之。
至是马粟仅足一岁,而粮亦减半。
因建言:「今之京师,古所谓陈留,天下四通五达之郊,非如雍、洛有山河形胜足恃也,特依重兵以立国耳。
兵恃食,食恃漕运,汴河控引江淮,利尽南海天圣以前,岁发民浚之,故河行地中。
张君平者,以疏导京东积水,始辍用汴夫。
其后浅妄者,争以裁减费役为功,河日以堙塞。
今仰而望河,非祖宗之旧也」。
遂画漕运十四策。
宰相富弼读公奏上前,昼漏尽十刻,侍卫皆跛倚,仁宗太息称善。
曰:「此国计大本,非常奏也」。
悉如所启施行。
退谓公曰:「自庆历以来,公论食货详矣,朝廷每有所损益,必以公奏为议
凡除主计,未尝敢先公也」。
其后未期年,而京师有五年之蓄。
吏部侍郎,复以目疾请郡,迁尚书左丞,知南京
未几以工部尚书秦州
时亮祚方骄僭,阅士马,筑堡筚篥城之西,压秦境上,属户皆逃匿山林。
公即料简将士,声言出塞,实按军不动。
贼既不至,言者因论公无贼而轻举。
宰相曾公亮昌言于朝,曰:「兵不出塞,何名为轻举,张公岂轻者哉!
贼所以不至者,以有备故也。
有备而贼不至,则以轻举罪之,边臣自是不敢为先事之备也」。
议者乃服。
初命公秦州,有旨再任,当除宣徽使
议者欲以是沮挠之,公笑曰:「吾于死生祸福,未尝择也,宣徽使于我何有哉」!
力请解,复知南京
封清河郡公
英宗即位,迁礼部尚书,知陈州
过都,留判尚书都省,请知郓州
陛辞论天下事,英宗叹曰:「学士其可以去其朝廷哉」!
公力请行,加侍读学士,徙定州,乞归养,改徐州
英宗屡欲召还,而左右无助公者。
一日谓执政曰:「吾在藩邸时,见其《刍荛论》及所对策。
近者代言之臣未尝副吾意,若使居典诰之任,亦国华也」。
执政乃始奉诏。
翰林学士承旨
治道体要,公以简易诚明为对,言近而指远,不觉前席曰:「吾昔奉朝请,望侍从大臣,以谓皆天下选人,今乃不然,闻学士之言,始知有人矣」。
胡宿枢密副使,上欲以公代之,而执政请用郭逵
英宗以语公。
公曰:「自庆历以后,擢任二府,必参之中书,臣知事君而已」。
刑部尚书
英宗不豫,学士王圭当直不召,召公赴福宁殿。
上凭几不言,赐公坐。
出书一幅,八字,曰「来日降诏,立皇太子」。
公抗声曰:「必颍王也,嫡长而贤,请书其名」。
上力疾书以付公。
公既草制,寻充册立皇太子礼仪使
神宗即位,召见侧门。
公曰:「仁宗崩,厚葬过礼,公私骚然,请损之」。
上曰:「奉先可损乎」?
公曰:「遗制固云以先志行之,天子之孝也」。
上叹曰:「是吾心也」。
公又奏百官迁秩,恩已过厚,若锡赉复用嘉祐近比,恐国力不能支,乞追用乾兴例足矣。
从之,省费十七八。
户部尚书
御史中丞王陶宰相参知政事吴奎与之辨,上欲罢
公适对,上曰:「罢,当以卿代」。
公力辞。
上曰:「卿历三朝,无所阿附,左右莫为先容,可谓独立杰出矣。
先帝已欲用卿,今复何辞」!
公曰:「韩琦久在告,意保全免,必不复起。
勋在王室,愿陛下复位,手诏谕,以全始终之分」。
上嗟叹久之,继出小纸曰:「执政而击中司,谓朕手诏为内批,持之三日不下,不去可乎」?
公复论如初。
上从之,赐诏,如公言。
久之,求去坚甚,夜召公议。
公复申前论。
上曰:「志不可夺也」。
公遂建议宜宠以两镇节钺,且虚府以示复用,从之。
面命公为参知政事,以亲疾辞。
上曰:「受命以慰亲意,庶有瘳也」。
是夕,复诏知制诰郑獬内东门别殿,谕以用公意,制词皆出上旨。
制出,公以亲疾在告,召对,押赴中书
御史中丞缺,曾公亮欲用王安石,公极论安石不可用。
不数日,魏公捐馆,上叹息不已。
近珰及内司宾存问日至,虚位以待公。
寻诏起复,四上章乃免。
服除,以安石不悦,拜观文殿学士留守西京
入觐,请南京留台,上欲以为宣徽使修国史,不可,则欲以为提举集禧观判都省
所以留公者百方,公皆力辞,遂知陈州
时方置条例司,行新法,大率欲丰财而强兵。
公因陛辞,极论其害,皆深言危语。
曰:「水所以载舟,亦所以覆舟,兵犹火也,不戢当自焚。
若行新法不已,其极必有覆舟、自焚之忧」。
上雅敬公,不甚其言,曰:「能复少留乎」?
公曰:「退即行矣」。
上亦怅然。
至陈。
陕西方用兵,卒叛庆州,声摇关辅
京西漕檄捕盗官以兵会所属州,白刃横野,民大惶骇,公收其檄不行而奏之。
上谓执政曰:「守臣不当尔耶?
临事乃见人」。
京西各归其旧。
吏方以苛察为能,小不中意,辄置司推治,一州至数狱,追逮数千里,死者甚众。
公以事闻。
诏立条约下诸路。
监司皆新进,趋时兴利,长吏初不与闻。
公曰:「吾衰矣,雅不能事人,归欤以全吾志」。
即力请留台而归。
未几,复知陈州
暇日坐西轩,闻外板筑喧甚,曰:「民筑嘉应侯张太尉」。
公曰:「巢贼乱天下,赵犨以孤城力战保此邦捍大患者也,此而不祀,张侯何为者哉」!
命夷其庙,立赵侯祠佛舍中。
未几改南京,且命入觐。
不待次,对前殿
曰:「先帝尝言卿不立交党,退朝掩关,终日无一客」。
命坐赐茶。
寻拜宣徽北院使检校太尉,判应天府
公曰:「宣徽使非寄任不除,臣求乡郡自便而得之,恐启侥倖路」。
上曰:「朕未之思」。
改判青州,告免。
延和殿赐坐,问:「祖宗禦戎之策孰长」?
公曰:「太祖不勤远略,如夏州李彝兴灵武冯晖河西折御卿,皆因其酋豪,许以世袭,故边圉无事。
董遵诲环州郭进西山李汉超保关南,皆十馀年,优其禄赐,宽其文法,而少遣兵。
诸将财力丰而威令行,间谍精审,吏士用命,贼所入辄先知,并兵禦之,战无不克,故以十五万人而获百万之用。
太祖之世,边鄙不耸,天下安乐。
太宗并州,欲遂取燕、蓟,自是岁有契丹之虞。
曹彬刘廷谦傅潜等数十战,各亡士卒十馀万。
又内徙李彝兴冯晖之族,继迁之变,三边皆扰,而朝廷始旰食矣。
真宗之礼赵德明纳欸,及澶渊之克,遂与契丹盟,至今人不识兵革,可谓盛德大业。
祖宗之事,大略如此,亦可以鉴矣。
近岁边臣建开拓之议,皆行崄侥倖之人,欲以天下安危试之一掷,事成则身蒙其利,不成则陛下任其患,不可听也」。
上曰:「庆历以来,卿知之乎!
元昊初臣,何以待之」?
公曰:「臣时为学士,誓诏封册,皆臣所草」。
具言本末。
上惊曰:「尔时已为学士,可谓旧德矣」。
契丹遣泛使萧禧来,上问:「虏意安在」?
公曰:「虏自与中国通好,安于豢养,吏士骄惰,实不欲用兵。
昔萧英、刘六符来,仁宗二府置酒殿庐,与语,英颇泄其情,六符色目之,英归,竟以此得罪。
今禧黠虏,愿如故事,令大臣与议,无屈帝尊与虏交口」。
上曰:「朕念庆历再和之后,中国不复为善后之备,故修戎事为应兵耳」。
公曰:「应兵者,兵祸之已成者也。
消变于未成,善之善者也」。
公每辞去,上辄迁延之,三易其期。
遂诏公归院供职。
萧禧至,以河东疆事为辞,上复以问公。
公曰:「嘉祐二年虏使萧扈尝言之,朝廷讨论之详矣。
命馆伴王洙诘之,扈不能对。
录其条目,付扈以归」。
因以藁上之。
禧当辞,偃蹇卧驿中不起,执政未知为言。
公班次二府,因朝,谓枢密使吴充曰:「禧不即行,使主者日致馈而勿问,且使边吏以其故檄虏中可也」。
启用其说,禧即日行。
中太一宫使
进对礼秩,凡皆与执政同。
公在朝,虽不任职,然多建明。
上数欲废易汴渠。
公曰:「此祖宗建国之本,不可轻议。
饷道一梗,兵安所仰食?
则朝廷无置足之地矣。
非老臣,谁敢言此」?
王安石为政,始罢铜禁,奸民日销钱为器,边关海舶,不复讥钱之出,故中国钱日耗,而西南北三虏皆山积。
公极论其害,请诘问安石,举累朝之令典,所以保国便民者一旦削而除之,其意安在?
有星孛于轸,诏求直言。
公上疏论所以致变之故,人皆为恐慄。
上皆优容之。
求去愈力。
上曰:「卿在朝岂有所好恶者欤,何欲去之速也」?
公曰:「臣平生未尝与人交恶,但欲归老耳」。
上知不可留,乃以为宣徽南院使检校太傅、判应天府
上曰:「朕初欲卿与韩绛共事,而卿论政不同。
又欲除枢密使,而卿论兵复异。
卿受先帝末命,卒无以副朕意乎」?
因泫然泣下,赐带如尝任宰相者。
高丽使南京长吏当送迎。
公言臣班视二府,不可为陪臣屈。
诏独遣少尹使者见公恐慄,不敢仰视。
师征安南,公以谓举西北壮士健马,弃之南方,其患有不可胜言者。
若社稷之福,则老师费财,无功而还。
因论交阯风俗与诸夷不类,自建隆以来,吴昌文、丁部、黎桓、李公缊,四易姓矣,皆以大校篡立,有唐末五代藩镇倾夺之风,此可以计破者也。
遂条上九事。
习知蛮事者,皆服其精鍊。
师还,如公言。
新法既鬻坊场河渡,司农又并祠庙鬻之,官既得钱,听民为贾区。
庙中侮慢秽践,无所不至。
公言:「,王业所基也,而以火王。
阏伯封于商丘,以主大火;
微子为宋始封。
二祠者,独不可免于鬻乎」?
上震怒,批出曰:「慢神辱国,莫甚于斯」!
于是天下祠庙皆不得鬻。
公自念将老,无以报上,论事益切,至于论兵起狱,尤为反复深言,曰:「老臣且死,见先帝地下,有以藉口矣」。
上为感动。
至永乐之败,颇思其言。
公请老不已,拜东太一宫使,就第,章数十上,拜太子少师,以宣徽使致仕。
官制行,罢宣徽院,独命公领使如旧。
今上即位执政辄罢公使,以太子太保致仕。
元祐六年,诏复置宣徽使,乃命公复南院,章四上,不拜,玺书嘉之。
其年十二月二日薨,享年八十五。
讣闻,辍视朝一日,特赠司空,制服苑中,官其亲属五人。
太皇太后对辅臣嗟叹其忠正
公遗令不请谥,尚书右丞苏辙为请,诏有司议谥曰文定
娶马氏,太常少卿绛之女,追封永嘉郡夫人
四子:邦彦大理评事邦直邦杰太常寺太祝,皆先公卒;
恕今为右朝散郎通判应天府,信厚敦敏笃学,朝廷数欲用之,以公老不忍去左右,诏听之。
三女:长适殿中丞蔡天申,次适右朝奉郎王巩,其季已嫁而复归。
孙男四人:钦咨、钦亮、钦弼、钦宪。
孙女三人,并幼。
公晚自谓乐全居士,有《乐全集》四十卷,《玉堂集》二十卷,注仁宗《乐书》一卷。
神宗尝赐亲札曰:「卿文章典雅,焕然有三代之风,《书》之典诰,无以加焉,西汉所不及也」。
所与交者,范仲淹吴育宋祁三人,皆敬惮之。
曰:「不动如山,安道有焉」。
晚与轼先大夫游,论古今治乱,及一时人物,皆不谋而同。
轼与弟以是皆得出入门下。
轼尝论次其文曰:「孔北海志大而论高,功烈不见于世,然英伟豪杰之气,自为一时所宗。
其论盛孝章郗鸿豫书,慨然有烈丈夫之风。
诸葛孔明不以文章自名,而开物成务之姿,总练名实之意,自见于言语。
至《出师表》,简而尽,直而不肆,大哉言乎,与《伊训》、《说命》相表里,非秦汉已来以事君为说者所能至也(〔四〕)
常恨二人之文,不见其全,公其庶几乎。
乌乎!
士不以天下之重自任久矣,言语非不工也,政事文学非不敏且博也,然至于临大事,鲜不忘其故、失其守者,其器小也。
公为布衣,则颀然已有公辅之望。
自少出仕,至老而归,未尝以言徇物,以色假人,虽对人主,必同而后言。
毁誉不动,得丧若一,真孔子所谓『大臣以道事君』者。
世远道散,虽志士仁人或少贬以求用,公独以迈往之气,行正大之言,曰:『用之则行,舍之则藏』。
上不求合于人主,故虽贵而不用,用而不尽;
下不求合于士大夫,故悦公者寡,不悦公者众。
然至言天下伟人,则必以公为首」。
世以轼为知言。
公始为谏官,荐刘夔王质自代,即日擢用
贝州军叛,上欲遣公出征,举明镐自代,即以为将,而贝州平。
熙宁中,轼将往见公于陈。
宰相曾公亮谓轼曰:「吾受知张公,所以至此者,公恩也」。
轼以问公。
公怅然久之,曰:「吾密荐公亮,人无知者,岂仁宗以语之乎」?
轼以是知公虽不偶于世,而人主信之,盖如此。
公性与道合,得佛老之妙。
属纩之日,凛然如平生,有星陨于北牖。
及薨,赤气自寝而升,里人望而惊焉。
七年八月九日庚申,葬于宋城县永安乡仁孝里。
其子恕,以王巩之状来求铭。
铭曰:
大道之行,士贵其身。
维人求我,匪我求人。
秦汉以来,士贱君肆。
区区仆臣,以得为喜。
功利之趋,谤毁是逃。
我观其身,夏畦之劳。
纷纭丛脞,千载一律。
帝闵下俗,异人乃出。
是生我公,龙章凤姿。
翔于千仞,世挽留之。
浩然直前,有碍则止。
放为江河,汇为沼沚。
穆穆三圣,如天如渊。
前席惟谊,见黯必冠。
岂不用公,道有不契。
出其绪馀,则已惊世。
公之所能,我不敢知。
乘云驭风,与汗漫期
噫天何时,复生此杰。
我作铭诗,以诏王国。
加上英宗皇帝徽号册文元丰六年十一月 北宋 · 蔡确
 出处:全宋文卷二○○七、《宋会要辑稿》礼五八之四二(第二册第一六三二页)
孝子嗣皇帝顼谨再拜稽首言曰:臣闻古之盛王,有功有德,施于四海,燕及后昆,追美之称,非一而止。
若商之先,以除虐造邦,其号为「汤」;
而本其业盛道崇,则曰「烈祖」、曰「高后」。
若周之先,以受命改制,其谥为「文」;
而言其治安钦和,则曰「宁王」、曰「穆考」。
皇矣累圣,循厥古宪,奉先徽册,至于再三,典礼虽殊,其揆一也。
肆及寡昧,获承其统,永怀罔极,敢忘斯义。
恭惟英宗宪文肃武孝皇帝道配天地,德协祖宗。
生而神灵,赫然显著。
赤光照室,应炎运之兴;
黄龙蠖略,符真人之出。
粤在潜邸,有倬令问。
以生知之上性,天锡之大智,而进德以修业,缉熙于光明。
仁宗皇帝顾諟三灵之心,将托九鼎之重。
劳谦虔巩,爰至历年。
蔽志先定而莫之移,眷命有开而不可避。
及夫执大象,建皇极,圣作而万物睹,身修而天下服。
内则钦孝于东朝,外则敦睦于九族。
圜丘禋帝,则协气廓乎积晦;
大饎享亲,则至诚见于思成
昧爽丕显,惟怀永图。
绍庭上下,克笃前烈。
当斯时也,收主威,奋刚断,饬法度,信命令,赏不私近,罚不异远。
举偏补弊而事无遗虑,循名责实而人靡遁情。
懋迩臣以先务,而开昭旷之原;
戒庶工以载采,而惩茍简之习。
宗室广学而亲贤盛,兵农一籍而戎备修。
进循良,斥贪暴;
察冤滞,禁奇邪;
辟污莱,劝耕稼;
赈贫乏,恤茕独。
政事之纯粹,仁恩之深厚,此有生相与鼓舞,六合所颂歌者也。
至于妙道渊度,则畴足以窥仿佛而望末光。
其出如云,黄帝之圣也;
其运如神,放勋之智也;
其德嶷嶷,高辛之化也;
其明斤斤,姬武之略也。
是故制大典而后世无以议,决大政而异说不能摇。
熙大业而四方训之,子孙保之。
荒忽不羁之俗罔不来威,生植蚊蛲之类罔不遂字。
向明而治,曾未再闰,巍巍荡荡,如此其盛也!
若夫清閒之燕,访纳无射;
澹泊之乐,艺文是玩。
百金之费,不加馆囿;
属车之尘,不及游田。
杜外戚之横恩,而正以礼法;
裁王姬之浮用,而迪以肃雍。
兹其前史所称,以为帝王之高躅者已,在我英考之道,犹江汉之一勺、山岳之一篑也。
今夫纲纪文章,向于大备。
非冲人克新厥政,惟我英考之诒谋,日月所照,神民协和;
非冲人克有敉功,惟我英考之馀泽,光灵如前,謦欬莫闻。
严明堂之宗祀,奉嘉鬯以踧踖;
考原庙之新宫,瞻玉衣而横涕。
载惟崇报之典,尚惧讲求之阙。
德高于假乐,声继乎猗那。
而金匮所藏,玉板所刻,殆于称谓,未究昭融。
询之师虞,稽之故事,乃以负扆之日既尝膺受,与夫垂世之美可得而形容者,于以增鸿名,章伟绩,迈振古,摅无穷。
庶几乎慰中外之望,以致孝思之万一。
谨遣大中大夫、守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上柱国清源郡开国侯食邑一千七百户、食实封七百户臣蔡确,奉玉册玉宝,加上徽号曰英宗体乾膺历隆功盛德宪文肃武睿神宣孝皇帝
伏惟清明在天,鉴观于下。
享时茂典,于赫骏声。
流祉锡光永绥厥后。
谨言。
神宗皇帝哀册文元丰八年十月 北宋 · 蔡确
 出处:全宋文卷二○○七、《宋会要辑稿》礼二九之六四(第二册第一○九五页)
维元丰八年岁次乙卯三月甲午朔五日戊戌神宗英文武圣孝皇帝崩于福宁殿,旋殡于殿之西阶
十月壬戌朔六日丁卯,迁座于永裕陵,礼也。
法仗宿陈,柳宫徐引。
前翿抗麾,廞车动轸。
孝子嗣皇帝臣煦奠送大庭,号诀中经
顾瞻象物,眇默光灵。
去华日之昭昭,即閟闼之冥冥。
纪我先烈,属兹近弼。
寥廓登闳,其可殚述。
庶彷佛于遗尘,示丕天之大律
其辞曰:皇矣上帝,既厌五季。
乃眷艺祖,授之神器。
朱旗所指,降王四至。
施于太宗,九服会同。
真昭仁穆,涵濡蕃育。
既安既久,岂无弊俗。
英宗慨然,救溢扶偏。
玉册方镂,白云已仙。
神宗烝哉,天之所开。
龙颜日角,大略雄材。
帝出乎震,其明斤斤。
黄屋非心,宅道之深。
绪馀土苴,以应天下。
建用皇极,威福惟辟。
为律为度,人斯觌德。
奉亲怡怡,睦于宗支。
宾礼黄发,登贤拔奇。
绍志无竞,迩声有为。
翕张消息,注措设施。
显仁藏用,妙合两仪。
王政之行,民厚厥生。
弛除力役,劝相农耕。
取陈振乏,视壤息征。
销弭浮惰,摧抑兼并。
九功以叙,百室其盈。
乃建太学,以迪后觉。
发挥道真,彫虫反朴。
乃严二郊,奠璧荐匏。
簿盛甘泉,乐追大《韶》。
乃开明堂,宗祀孔扬。
登配一天,后周旧章,乃作原庙,尽物致孝。
馆御列圣,泣朝遗貌。
乃辨百岁,循名考实。
董正三省,缉熙庶绩。
课吏肃章,灭私偃室。
化墨为廉,以劳制食。
众言淆乱,圣学是判。
讲陋肃成,义高虎观。
卓矣英藻,焕乎宝翰。
如河出图,如天有汉。
蛮夷犷诈,古称猾夏。
神武烈烈,莫予奸者。
教士连营,伍符寓野。
手画奇正,风云变化。
黄帝振兵,宣王同马。
北慑天山,西澄玉关
南收九溪,东发三韩
重译底贡,旧疆复还。
沔彼洛水,来自熊耳。
清贯三都,漕通万里。
匪禹之迹,繇我而始。
蠲害兴利,修坠起废。
规模宏远,品式其备。
下逮百工,必善其事。
和弓兑戈,亦足传世。
太平之效,斯民皞皞。
天用降康,地无爱宝。
灵芝炜炜,嘉禾方阜。
泽及肖翘,况尔倪旄。
骏功推而不有,徽名却而不受。
不迩声色,不新馆囿。
十有九载,无荒无怠。
决事日昃,览章夜艾
岂积勤以过厉,将隘俗而厌代。
嗟册祝兮何及,竭远游兮安在?
穷万国兮荼毒,惨百灵兮震骇。
已虚壁帐之凝严,徒望鼎湖之埯壒。
呜呼哀哉!
律变星移,春还秋去。
仍几想以犹新,同轨惊其毕赴。
绡幕振于寒飙,麻衣迷于苦雾。
迫远日以摧心,指初陵而启路。
呜呼哀哉!
昼漏上兮燎火微,降前殿兮背端闱。
捧云盖兮动圭翣,驾金耕兮载龙旂。
纷千乘兮万骑,罗羽林与佽飞
扈清跸以如昔,送终天而不归。
呜呼哀哉!
历郑囿兮扬镳,登虎牢兮按节。
转旌旆兮委蛇,流箫笳兮悽咽。
临西邑之山川,邈浚都之城阙。
呜呼哀哉!
俭遵宋命,吉卜新宫。
金雁不藏于泉下,玉衣初幸于方中。
痛既掩兮大隧,怆空回兮六龙。
神其超兮倒景,台自对兮青蒿。
呜呼哀哉!
御宝历兮有期,殆真人兮独知。
觞集英而示之以主鬯之嗣,眺延春而悠然有凌云之思。
托燕谋于文母,保兴运于皇基。
猗盛德与大业,非至神兮熟与于斯。
呜呼哀哉!
仁宗建储事辩妄疏元祐二年二月 北宋 · 韩忠彦
 出处:全宋文卷二○一六、《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三九五
臣窃见元丰二年,故参知政事王尧臣之子同老上书述其父与至和执政大臣请定英宗皇子,又缴其父所为诏草。
神宗始亦疑之,遂有所质问。
而当时大臣乃傅会同老之说以实其事,遽下诏褒赏数人者,且曰:「乃知援立之功,厥有攸在;
嘉祐之诏,但宣之耳」。
章惇为《御制诗序》云:「至和之末,议既定矣」。
而史臣又乞降其事纪于正史
由此,是非杂揉,寖失本源,傥承误书于实录,何以追改?
臣窃闻同老所奏,多引当时窃议之语,及于上前,不敢明有主名。
故后来富弼因转官谢表,亦自谓止曾泛议建储,则今所请立英宗为嗣者妄也。
尧臣所撰诏草既未尝进呈,即是不曾得旨,今云议定者亦妄也。
臣不敢远引事證,谨以素所闻于先臣者陈其大略。
仁宗在位久,皇嗣未立,中外臣僚言虽众,而所上章疏多不降出。
富弼丁忧,先臣进位首相,曲谢日即亲书劄子面请,其略云:「如陛下已得其人,则望宣示中书枢密院,使奉而行之,以慰中外」。
既未得请,相继论列凡十一次,仁宗尚未开纳。
先臣闻司马光并州通判,尝有立嗣之奏,遂进谏官果伸前请。
先臣既得奏,即以上陈。
又一日,自怀《孔光传》于上前,大议于此始定。
若谓至和之间已得意旨,何不遂行尧臣所草之诏,岂有数年之后,中外交章,辅臣力请,始有许可之意?
仁宗初谕二人,实犹未决,若非君臣一心,以主大议,则事固未可知也,前所谓至和已定之说欺罔可见。
自后英宗立为皇子
及践祚之始,服药日久,献垂帘听政。
当是时,忧危万端,公议颇有知者,臣更不敢具述。
不意身薨四五年后,同时执政多已殂谢,慈圣太后亦已登仙,因一故臣之子妄意恩赏,言无考验,遂使朝廷谓援立之功在于至和之臣,嘉祐之诏但宣至和之议。
如此,则先臣奉行前人已成之事,何劳之有?
辄当前人之异,恩赏亦无名,臣等诸孤以父勋书之行状,上于朝廷,勒于金石,乃为欺罔,使先臣九泉之下,岂得遑安?
神宗晚年,臣屡因奏事,亲闻德音,每念先臣之劳,尝有感叹之语。
而前日褒功之诏,事已施行,虽圣心追悔,顾无及已。
今日修先朝大典,茍于此时又不能辨正其事,则方册之上,前后异同,后世何所取信?
伏维太皇太后陛下辅翼英宗,入自宗藩,始末事实,皆圣明亲所闻见。
如蒙圣慈以臣言为不妄,乞即付之实录院,特敕史臣,正此差误,则仁宗与子之意明,嘉祐定策之议正,昭示万世,可谓信史。
臣今所言,非为己也,忝在近列,非徼恩也,直以谓援立之事归在至和,则先臣有冒功之耻,以故悲愤,不忍不言。
乞贬黜邓温伯元祐五年七月 北宋 · 孙升
 出处:全宋文卷二○二三、《续资治通鉴长编》卷四四五
臣闻天下治乱,由邪正之消长、赏罚之是非也。
邪正混淆则乱之所由生,是非无别则公道废矣。
夫进贤退奸,取是去非,左右大臣之任也。
察邪正,辨是非,谏官、御史之责也。
邪正不分,是非无别,以误主听,过在左右,罪归谏官、御史
臣愚不肖,误蒙选择,置在御史夙夜自思,无以塞责。
臣前后论列邓温伯所为蔡确麻制之词,朋奸罔上,负国欺天,终未蒙圣意省察。
臣恐陛下犹以蔡确麻制之词为溢美,未照温伯之意为朋奸,故邪正、是非,久而未明,谏官、御史,为之失职。
臣既未能自劾其罪以去,愿竭诚毕义,以终其言。
温伯于二相之中,独称蔡确有定议之功,比方汉之周勃,可属大事,岂得谓之溢美?
此必私温伯者,进说以误圣听也。
臣试为陛下详言之。
凡命制词者,比其臣为,则其君为、汤、武,不言可知矣。
温伯既比蔡确周勃诛诸吕、定刘氏,则未审以何后比方圣上也?
岂不知有所嫌哉?
治平中翰林学士范镇韩琦制词云「史称霍光,义形于主」。
既以韩琦霍光,则上当为昭帝矣。
英宗深嫌之。
范镇本无奸心,止以比失当,犹罢学士,出知陈州
温伯明见太皇保祐之功格于天地,朋附奸臣,遂以社稷大事,归之蔡确,比汉之周勃诛诸吕、定刘氏,褒臣贬主,略无嫌避,负国欺君,非范镇之比。
且汉遭吕氏之乱,社稷、大臣无所属,乃属之于周勃
今日朝廷治安,圣慈在上,岂宜言以大事属蔡确也?
说者谓之溢美可乎?
自昔撰次麻制,为文之体,有讲德之词,有叙事之词。
如麻制称蔡确智崇而虑远,器博而用周」,此言材器也;
「包深厚之训词,蹈高明之善学」,此言学术也。
此皆讲德之词,容有溢美也。
及称蔡确「服采禁涂之近,特为先帝之知」,此言遭遇事也;
「统厥百官,进贰中台之令;
閒于两社,首持黄闼之钧。
外辑三垂,内遂万物」,此言宰相事也;
「及在受遗之列,尤嘉定议之功。
安劝庶邦,有若召公之老;
可属大事,莫如周勃之患」,此言受遗事也。
此皆叙事之词,事不可无实也。
盖讲德止为其人一身而言,叙事乃为天下后世而发,故讲德容有溢美,而叙事不可无实也。
恭惟皇帝绍膺圣统,乃先帝以万世不易之理而与子,太皇太后以大公至正之道而立孙,天人同心,上下一意。
当受遗之际,谁为可疑之人,谁发可疑之议,致危疑不决,赖而后定哉?
必有事实,方形制词。
既无其人,又无其事,而温伯乃独称为定议,以无为有,以虚为实,形之制命,以传天下,以信后世,朋奸罔上,负国欺天,罪在不赦!
流窜新州之后,邢恕以鼓唱私言,推蔡确为社稷之臣,同时已从贬责。
王觌近除权礼部侍郎,以尝语同列,谓蔡确有功于国,犹从外补。
邓温伯公然于制命之中,独称蔡确有定议功,比方汉之周勃可属大事,诛诸吕、定刘氏,以无为有,以虚为实,传播天下后世,朋奸罔上,负国欺天,褒臣贬主,略无嫌避。
罪恶如此,安得指为溢美,上误圣听,使与正人并立于朝也?
伏望陛下以臣所论宣付大臣,早定邪正是非,庶他日奸臣无以藉口,则天下幸甚!
英宗皇帝挽词五首 其一 北宋 · 朱长文
五言律诗 押东韵
仁庙规模远,慈闱教爱隆。
承平万世策,临御五年功。
玉锁开天上,金縢纳匮中。
乘云那复见,陵柏起悲风。
英宗皇帝挽词五首 其二 北宋 · 朱长文
五言律诗 押真韵
英断能承祖,慈襟善继仁。
诗书教宗室,体貌待元臣。
损己迟徽册,恭天彻步茵。
昔年平水患,尽力在斯民。
英宗皇帝挽词五首 其三 北宋 · 朱长文
五言律诗 押庚韵
代邸推贤久,甘盘授学精。
持盈周鼎重,立长禹谟明。
仙馆灵芝秀,严祠宿潦平。
历观唐汉盛,未若庙称英。
英宗皇帝挽词五首 其四 北宋 · 朱长文
五言律诗 押侵韵
凤翣行将远,龙髯断莫寻。
白云留穆御,黄屋岂尧心。
虽享天龄浅,终成睿算深。
垂鸿须万祀,累叶奉姜任
英宗皇帝挽词五首 其五 北宋 · 朱长文
五言律诗 押删韵
有德三宗后,无忧累圣间。
凤当金粟翥,龙隔鼎湖攀。
玉几言犹在,霓旌去不还。
园陵饶瑞气,东接永昭山。
神宗皇帝熙宁二年三月1069年3月 北宋 · 苏辙
 出处:全宋文卷二○四九、《栾城集》卷二一、《皇朝文鉴》卷五六、《宋名臣奏议》卷一○三、《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七一、《永乐大典》卷二○三一一、《文编》卷一三、《经济类编》卷三六、《名世文宗》卷二九、《文章辨体》卷八一、《宋代蜀文辑存》卷二一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熙宁二年三月日,具位臣苏辙谨冒万死再拜上书皇帝陛下:臣官至疏贱,朝廷之事非所得言,然窃自惟,虽其势不当进言,至于报国之义犹有可得言者。
仁宗亲策直言之士,臣以不识忌讳得罪于有司,仁宗哀其狂愚,力排群议,使臣得不遂弃于世。
臣之感激,思有以报,为日久矣。
今者,陛下以圣德临御天下,将大有为以济斯世,而臣材力驽下,无以自效,窃听之道路,得其一二,思致之左右。
茍惩创前事,不复以闻,则其思报之诚,没世而不能自达,是以辄发其狂言而不知止。
臣闻善为国者必有先后之次。
自其所当先者为之,则其后必举;
自其所当后者为之,则先后并废。
《书》曰:「欲登高必自下,欲陟遐必自迩」。
世未有不自下而能高,不自近而能远者。
然世之人常鄙其下而厌其近,务先从事于高远,不知其不可得也。
《诗》曰:「无田甫田,维莠骄骄。
无思远人,劳心忉忉」。
以为田甫田而力不给,则田茀而不治,不若不田也;
思远人而德不足,则心劳而无获,不若不思也。
欲田甫田,则必自其小者始,小者之有馀,而甫田可启矣;
来远人,则必自其近者始,近者之既服,而远人自至矣。
茍由其道,其势可以自得;
茍不由其道,虽强求而不获也。
臣愚不肖,盖尝试妄论今世先后之宜,而窃观陛下施设之万一。
以为所当先者,失在于不为;
而所当后者,失在于太早。
然臣非敢以为信然也,特其所见有近于是者,是以因其近似而为陛下深言之。
伏惟陛下即位以来,躬亲庶政,聪明睿智,博达宏辩,文足以经治,武足以制断,重之以勤劳,加之以恭俭。
凡古之帝王,旷世而不能有一焉者,陛下一旦兼而有之矣。
夫以天纵之姿,济之以求治之心,施之于事,宜无为而不成,无欲而不遂。
今也为国历年于兹,而治不加进,天下之弊日益于前世,天下之人未知所以适治之路。
灾变横生,川原震裂,江河涌沸,人民流离,灾火继作,历月移时而其变不止。
此臣所以日夜思念而不晓,疑其先后之次有所未得者也。
夫今世之患莫急于无财而已。
财者为国之命而万事之本,国之所以存亡,事之所以成败,常必由之。
赵充国论备边之计,以为湟中谷斛八钱,籴三百万斛,羌人不敢动矣。
诸葛亮用兵如神,而以粮道不继,屡出无功。
由是观之,茍无其财,虽有圣贤不能自致于跬步;
茍有其财,虽庸人可以一日而千里。
陛下顷以西夏不臣,赫然发愤,建用兵之策,招来横山之民,将夺其险阻,破坏其国而后已。
方是之时,夏人残虐失众,横山之民厌苦思汉,而又乘其荐饥,茍加之以兵,此非计之失者也。
然而沿边无数月之粮,关中无终岁之储,而所兴之役有莫大之费。
陛下方且泰然不以为忧,以为万举而有万全之功。
既而边臣失律,先事轻发,亦既入践其国,系虏其民矣。
然而陛下得其地而不敢收,获其人而不敢臣,虽有成功而不敢继也。
其终卒致于废,黜谋臣而讲和好。
夫陛下谋之于期年之前,而罢之于既发之后,岂以为是失当而悔之哉?
诚无财以缮其后尔。
且夫财之不足,是为国之先务也,至于鞭笞四夷,臣服异类,是极治之馀功,而太平之粉饰也。
然今且先之,此臣所以知其先后之次有所未得者也。
今者陛下惩前事之失,出秘府之财,徙内郡之租赋,督转漕之吏,使备沿边三岁之畜。
臣以此疑陛下之有意乎财矣,然犹以为未也。
何者?
秘府之财不可多取,而内郡之民不可重困,可以纾目前之患,而未可以为长久之计。
此臣所以求效其区区,而不能自已也。
盖善为国者不然,知财之最急,而万事赖焉,故常使财胜其事,而事不胜财,然后财不可尽而事无不济。
财者车马也,事者其所载物也。
载物者常使马轻其车,车轻其物。
马有馀力,车有馀量,然后可以涉涂泥而车不偾,登坂崄而马不踬。
今也四方之财莫不尽取,民力屈矣,而上用不足。
平居惴惴仅能以自完,而事变之生复不可料。
譬如弊车羸马而引丘山之载,幸而无虞,犹恐不能胜。
不幸而有阴雨之变,陵谷之崄,其患必有不可知者。
故臣深思极虑,以为方今之计,莫如丰财。
然臣所谓丰财者,非求财而益之也,去事之所以害财者而已矣。
夫使事之害财者未去,虽求财而益之,财愈不足;
使事之害财者尽去,虽不求丰财,然而求财之不丰亦不可得也。
故臣谨为陛下言事之害财者三:一曰冗吏,二曰冗兵,三曰冗费。
冗吏之说曰:请原古之所以置吏之意。
有是民也,而后有是官;
有是官也,而后有是吏。
量民而置官,量官而求吏,其本凡以为民而已。
是以古者即其官以取人,郡县之职缺而取之于民,府寺之属缺而取之于郡县。
出以为守令,人以为卿相。
出入相受,中外相贯,一人去之,一人补之,其势不容有冗食之吏。
近世以来,取人不由其官,士之来者无穷,而官有限极
于是兼守判知之法生,而官法始坏,浸淫分散不复其旧。
是以吏多于上,而士多于下,上下相窒。
譬如决水于不流之泽,前者未尽,来者已至,填咽充满,一陷于其中而不能出。
故布衣之士多方以求官,已仕之吏多方以求进。
下慕其上,后慕其前,不愧诈伪,不耻争夺,礼义消亡,风俗败坏,势之穷极遂至于此。
夫人情纾则乐易,乐易则有所不为;
窘则懑乱懑乱则无所不至。
今使众人相与皆出于隘,足履相蹑,肩肘相逮,徬徨而不得进,又将禁其奔走而争先者。
茍将禁之,则莫如止来者而辟其隘。
今也,驱市人而纳之不胜其多也,设崄于中涂而艰难之,是以法愈设而争愈甚。
惟陛下以时救之,下哀痛之书,明告天下以吏多之故,与之更立三法。
其一,使进士诸科增年而后举,其额不增,累举多者无推恩。
其说曰:凡今之所以至于不可胜数者,以其取之之多也。
古之人其择吏也甚精,人知吏之不可以妄求,故不敢轻为士。
为士者皆其修絜之人也。
今世之取人,诵文书,习程课,未有不可为吏者也。
其求之不难而得之甚乐,是以群起而趋之。
凡今农工商贾之家,未有不舍其旧而为士者也。
为士者日多,然而天下益以不治。
举今世所谓居家不事生产,仰不养父母,俯不恤妻子,浮游四方,侵扰州县,造作诽谤者,农工商贾不与也。
祖宗之世,士之多少,其比于今不能一二也。
然其削平僭乱,创制立法,功业卓然,见于后世,今世之士不敢望其万一也。
士之多不及于今世,而功则过之,无足怪者,取之至少则人不敢轻为士,其所取者皆州郡之选人也。
故为是法,使人知上意之所向,十年之后,无实之士将不黜而自减。
且夫设科以待天下之士,盖将使其才者得之,不才者不可得也。
吾则取之而彼则不能得,犹曰虽不能得,而累举多者必取无弃,则是以官徇人也。
且累举之士类非少年矣,耳目昏塞,筋力疲倦而后得之,数日而计之,知其不能有所及也,则其为政无所赖矣。
今有人畜牛羊而,既取其壮者,又取其老者。
取其壮者曰:吾取其力也。
取其老者曰:吾怜其老也。
如怜其老而已,则曷为以累牛羊哉?
苟诚以为有遗才焉,则今所谓遗逸之书有以收之矣。
其二,使官至于任子者,任其子之为后者,世世禄仕于朝,袭簪绶而守祭祀,可以无憾矣。
然而为是法也,则必始于二府
法行于贱而屈于贵,天下将不服。
天下不服而求法之行,不可得也。
盖矫失以救患者,必有所过而后济。
臣非不知二府之不可以齿庶官也。
其三,使百司各损其职掌而多其出职之岁月。
其说曰:百司,臣不得而尽详也,请言其尤甚者莫如三司
三司之吏,世以为多而不可损,何也?
国计重而簿书众也。
臣以为不然,主大计者必执简以御繁,以简自处而以繁寄人。
以简自处,则心不可乱;
心不可乱,则利至而必知,害至而必察。
以繁寄人,则事有所分;
事有所分,则毫末不遗,而情伪必见。
今则不然,举四海之大,而一毫之用必会于三司,故三司者案牍之委也。
案牍既积,则吏不得不多;
案牍积而吏多,则欺之者众,虽有大利害不能察也。
夫天下之财,下自郡县而至于转运,转相钩较,足以为不失矣。
然世当以转运使为不可独信,故必至于三司而后已。
夫茍转运使之不可独信,而必三司之可任,则三司未有不责成于吏者,岂三司之吏则重于转运使欤?
故臣以为天下之财,其详可分于转运使,而使三司岁揽其纲目。
既使之得优游以治财货之源,又可颇损其吏,以绝乱法之弊。
三司犹可损也,而百司可见矣。
然而此三法者,皆世之所谓拂世戾俗,召怨而速谤者也。
今且将行之,臣非敢犯众人之怒,而行此危事也,以为有可行之道焉。
何者?
台省六品、诸司五品,一郊而任一人;
两制以上,一岁而任一人。
此祖宗百年之法,相承而不变者也,而仁宗世则损之。
三载而考绩,无罪者迁其官,自唐以来亦未始有变者也,而英宗世则增之。
此二者,夫岂便于世俗哉?
然而莫敢怨者,以为吏多而欲损者,天下之公义;
其不欲者,天下之私计也。
以私计而怨公义,其为怨也不直矣。
是以善为国者,循理而不恤怨,非不恤怨,知其无能为也
且今此三法者,固未尝行也,然而天下亦不免于怨。
何者?
士之出身为吏者,捐其生业,弃其田里,以尽力于王事。
而今也以吏多之故,积劳者久而不得迁,去官者久而不得调;
又多为条约以沮格之,减罢其举官,破坏其考第,使之穷窘无聊,求进而不遂。
此其为怨,岂减于布衣之士哉?
钧之二怨,皆将不免。
然使新进之士日益多,国力匮竭而不能支,十年之后其患必有不可胜言者,故臣愿陛下亲断而力行之。
茍日增之吏渐以衰少,则臣又将有以治其旧吏,使诸道职司每岁终任其所部,郡守监郡各任其属。
曰自今以前,未有以私罪至某、赃罪正入已至若干者,二者皆自上钧其轻重而裁之。
已而以他事发,则与之同罪,虽去官与赦不降也。
夫以私罪至某、赃罪正入已至若干,其为恶也著矣,而上不察,则上之不明亦可知矣,故虽与之同罪而不过。
今世之法,任人者任其终身,茍其有罪,终身钧坐之。
夫任人之终身,任其未然之不可知者也。
任人之岁终而无过,任其已然之可知者也。
臣请得以较之,任其未然之不可知,虽圣人有所不能;
任其已然之可知,虽众人能之。
今也任之以圣人之所不能,既不敢辞矣,而况任之以众人之所能,顾不可哉?
且按察之吏则亦不患其不知也,患其知而未必皆按,曰是无损于我,而徒以为怨云尔。
今使其罪及之,其势将无所不问。
陛下诚能择奉公疾恶之臣而使行之,陛下厉精而察之,去民之患如除腹心之疾,则其以私罪至某、赃罪正入已至若干者,非得过误,适陷于深文者也。
茍遂放归,终身不齿,使奸吏有所惩,则冗吏之弊可去矣。
冗兵之说曰:臣闻国朝创业之初,四方割据,中国地狭,兵革至少。
其后荡灭诸国,拓地既广,兵亦随众。
雍熙之间,天下之兵仅三十万。
方此之时,屯戍征讨,百役并作,而兵力不屈,未尝有兵少之患也。
咸平景德以来,契丹内侵,继迁叛逆。
每有警急,将帅不问得失,辄请益兵。
于是召募日增,而兵额之多遂倍前世。
其后宝元庆历之间,元昊窃发,复使诸道点民为兵,而沿边所屯至七八十万。
自是天下遂以百万为额。
虽复近岁无事,而关中之兵至于二十八万。
举雍熙天下之众,适以备方今关中一隅之用,兵多之甚,于此见矣。
然臣闻方今宿边之兵,分隶堡障,战兵统于将帅者,其实无几。
每一见贼,贼兵常多,我兵常少,众寡不敌,每战辄败。
往者将帅失利,未有不以此自解者也。
夫祖宗之兵至少而常若有馀,今世之兵至多而常患于不足,此二者不可不察也。
兵法有之曰:「兴师十万,出征千里,百姓之费,公家之奉,日费千金。
内外骚动,怠于道路者七十万家」。
「而爱爵禄,百金不能知敌之情者,不仁之至也」。
「故三军之事,莫亲于间,赏莫重于间」。
间者,三军之司命也。
臣窃惟祖宗用兵至于以少为多,而今世用兵至于以多为少,得失之原皆出于此。
何以言之?
臣闻太祖李汉超马仁瑀韩令坤贺惟忠何继筠等五人,使备契丹
郭进武、宋琪李谦溥李继勋等四人,使备河东
赵赞姚内斌董遵诲王彦升冯继业等五人,使备西羌;
皆厚之以关市之征,饶之以金帛之赐,其家属之在京师者仰给于县,贸易之在道路者不问其商税。
故此十四人者皆富厚有馀,其视弃财如弃粪土,赒人之急如恐不及。
是以死力之士贪其金钱,捐躯命,冒患难,深入敌国,刺其阴计而效之,至于饮食动静无不毕见,每有入寇,辄先知之。
故其所备者寡,而兵力不分,敌之至者,举皆无得而有丧。
是以当此之时,备边之兵多者不过万人,少者五六千人,以天下之大而三十万兵足为之用。
今则不然,一钱以上皆籍于三司,有敢擅用,谓之自盗。
而所谓公使钱,多者不过数千缗,百须在焉,而监司又伺其出入而绳之以法。
至于用间,则曰官给䌽。
夫百饼之,数束之䌽,其不足以易人之死也明矣。
是以今之为间者,皆不足恃。
听传闻之言,采疑似之事,其行不过于出境,而所问不过于熟户。
茍有藉口以欺其将帅则止矣,非有能知敌之至情者也。
敌之至情既不可得而知,故常多屯兵以备不意之患。
以百万之众而常患于不足,由此故也,陛下何不权其轻重而计其利害?
夫关市之征比于䌽则多,而三十万人之奉比于百万则约。
众人知目前之害而不知岁月之病,平居不忍弃关市之征以与人,至于百万则恬而不知怪。
太祖起于布衣,百战以定天下。
军旅之事,其思之也详,其计之也熟矣。
故臣愿陛下复修其成法,择任将帅而厚之以财,使多养间谍之士以为耳目。
耳目既明,虽有强敌而不敢辄近,则虽雍熙之兵可以足用于今世。
陛下诚重难之,臣请陈其可减之实。
何者?
今世之强兵莫如沿边之土人,而今世之惰兵莫如内郡之禁旅
其名愈高,其廪愈厚;
其廪愈厚,其材愈薄。
往者西边用兵,禁军不堪其役,死者不可胜计。
羌人每出,闻多禁军,辄举手相贺;
闻多土兵,辄相戒不敢轻犯。
以实较之,土兵一人,其材力足以当禁军三人;
禁军一人,其廪给足以赡土兵三人。
使禁军万人在边,其用不能当三千人,而常耗三万人之畜。
边郡之储比于内郡,其价不啻数倍。
以此权之,则土兵可益而禁军可损,虽三尺童子知其无疑也。
陛下诚听臣之谋,臣请使禁军之在内郡者勿复以戍边,因其老死与亡而勿复补,使足以为内郡之备而止。
去之以渐,而行之以十年,而冗兵之弊可去矣。
冗费之说曰:世之冗费不可胜计也,请言其大与臣之所知者,而陛下以类推之。
臣闻事有所必至,恩有所必穷。
事至而后谋则害于事,恩穷而后迁则伤于恩。
昔者太祖太宗,敦睦九族,以先天下。
方此之时,宗室之众无几也,是以合族于京师,久而不别,世历五圣而太平百年矣,宗室之盛,未有过于此时者也。
禄廪之费多于百官,而子孙之众,宫室不能受。
无亲疏之差,无贵贱之等。
自生齿以上皆养于县,长而爵之,嫁娶丧葬无不仰给于上。
日引月长,未有知其所止者。
此亦事之所必至,而恩之所必穷者也,然而未闻所以谋而迁之。
古者天子七庙,三昭、三穆与太祖而七。
以人子之爱其亲,推而上之至于其祖,由祖而上至于百世,宜无所不爱。
无所不爱则宜无所不庙。
茍推其无穷之心,则百世之祖皆庙而后为称也。
圣人知其不可,故为之制,七世之外,非有功德则迭毁,春秋之祭不与。
莫贵于天子,莫尊于天子之祖,而庙不加于七,何者?
恩之所不能及也。
何独至于宗室而不然?
臣闻三代之间,公族有以亲未绝而列于庶人者。
两汉之法,帝之子为王,王之庶子犹有为侯者,自侯以降,则庶子无复爵土,盖有去而为民者,有自为民而复仕于朝者。
至唐亦然。
故臣以为凡今宗室宜以亲疏贵贱为差,以次出之,使得从仕,比于异姓,择其可用而试之以渐,凡其禄秩之数,迁叙之等,黜陟之制,任子之令,与异姓均。
临之以按察,持之以僚吏,威之以刑禁,以时察之,使其不才者不至于害民,其贤者有以自效,而其不任为吏者则出之于近郡,官为庐舍而廪给之,使得占田治生,与士庶比。
今聚而养之,厚之以不訾之禄,尊之以莫贵之爵。
使其贤者老死,郁郁而无所施;
不贤者居处隘陋,戚戚而无以为乐:甚非计之得也。
唐武德之初,封从昆弟子,自胜衣以上皆爵郡王
太宗即位,疑其不便,以问大臣。
封德彝曰:「爵命崇则力役多,以天下为私奉,非至公之法也」。
于是疏属王者降为公。
夫自王而为公,非人情之所乐也,而犹且行之。
今使之爵禄如故而获治民,虽有内外之异,宜无有怨者。
然臣观朝廷之议,未尝敢有及此。
何者?
以宗室之亲而布之于四方,惧其启奸人之心,而生意外之变也。
臣窃以为不然,古之帝王好疑而多防,虽父子兄弟不得尺寸之柄,幽囚禁锢齿于匹夫者,莫如秦魏,然秦魏皆数世而亡。
其所以亡者,刘氏项氏与司马氏,而非其宗室也。
故为国者茍失其道,虽胡越之人皆得谋之;
茍无其衅,虽宗室谁敢觊者?
惟陛下荡然与之无疑,使得以次居外,如汉唐之故,此亦去冗费之一端也。
臣闻汉唐以来,重兵分于四方,虽有末大之忧,而馈运之劳不至于太甚。
祖宗受命,惩其大患而略其细故,敛重兵而聚之京师,根本既强,天下承望而服。
然而转漕之费,遂倍于古。
凡今东南之米,每岁溯汴而上,以石计者至五六百万。
山林之木尽于舟楫,州郡之卒弊于道路,月廪岁给之奉不可胜计。
往返数千里,饥寒困迫,每每侵盗,杂以它物,米之至京师者率非完物矣。
由此观之,今世之法直以其力致之,而不计其患,非法之良者也。
臣愿更为之法,举今每岁所运之数而四分之。
其二即用旧法,官出船与兵而漕之,凡皆如旧。
其一募六道之富人,使以其船及人漕之,而所过免其商税。
能以若干至京师而无欺盗败失者,以今三司军大将之赏与之。
方今滨江之民以其船为官运者,不求官直,盖取官之所入而不覆较者,得其赢以自润。
富民之欲仕者,往往求为军大将
以此推之,宜有应募者。
其一官自置场而买之京师京师之兵当得米而不愿者,计其直以钱偿之。
夫物有常数,取之于南则不足于北,舍之于东则有馀于西,此数之必然而不可逃者也。
今官欲买之,其始不免于贵。
贵甚则东南之民倾而赴之,赴之者众则将反于贱。
致贱必以贵,致贵必以贱,此亦必然之数也。
故臣愿为此二者与旧法皆立,试其利害而较其可否,必将有可用者,然后举而从之,此又去冗费之一端也。
臣闻富国有道,无所不恤者富之端也,不足恤者贫之源也。
从其可恤而收之,无所不收,则其所存者广矣;
从其无足恤而弃之,无所不至,则其所亡者多矣。
然而世人之议者则不然,以为天下之富而顾区区之用,此有司之职而非帝王之事也。
此说之行于天下,数百年于兹矣,故天下之费其可已者常多于旧。
臣不敢远引前世,请言近岁之事。
自嘉祐以来,圣人迭兴,而天下之吏,京秩以上再迁其官,天下郡守职司再补其亲戚。
治平京师之大水与去岁河朔之大震,百役并作,国有至急之费,而郊祀之赏不废于百官。
横山用兵供亿之未定,与京西流民劳徕之未息,官私乏困,日不暇给,而宗室之丧不俟岁月而葬。
臣以此观之,知朝廷有无足恤之义。
臣诚知事之既往,无可为者。
然茍自今从其可恤而收之,则无益之费犹可渐减,此又去冗费之一端也。
臣不胜拳拳私忧过计,为是三冗之说以献。
伏惟陛下思深谋远,听断详尽,于天下之事无所不瞩,臣之所陈何足言者?
然臣愚以为茍三冗未去,要之十年之后,天下将益衰耗难以复治。
陛下何不讲求其原而定其方略,择任贤俊而授之以成法,使皆久于其官而后责其成绩。
方今天下之官泛泛乎皆有欲去不久之心,侍从之臣逾年而不得代则皇皇而不乐。
今虽不能使之尽久,然至于诸道之职司三司之官吏,沿边之将佐,此皆与天子共成事者也。
天下之事将责成之而不久其任,开其源者不见其流,发其谋者不见其成功,此事之所以不得成也。
陛下诚择人而用之,使与二府皆久于其官,人知不得茍免而思长久之计,君臣同心,上下协力,磨之以岁月,如此而三冗之弊乃可去也。
然而为此犹有所患,何者?
今世之士大夫好同而恶异,疾成而喜败。
事茍不出于己,小有龃龉不合,则群起而噪之。
借如今使按察之官任其属吏,岁终而无过,此其势必将无所不按,得罪者必将多于其旧,然则天下之口纷然非之矣。
不幸而有一不当,众将群指以罪。
法一不当不能动,不幸而至于再三,虽上之人亦将不免于惑。
众人非之于下,而朝廷疑之于上,攻之者众而持之者不坚,则法从此败矣。
盖世有耕田而以其耜杀人者,或者因以耕田为可废。
夫杀人之可诛与耕田之不可废,此二事也,安得以彼而害此哉?
故夫按人而不以其实者罪之可也,而法之是非则不在此。
茍陛下诚以为可行,必先能破天下之浮议,使良法不废于中道,如此而后三冗之弊可去也。
三冗既去,天下之财得以日生而无害,百姓充足,府库盈溢,陛下所为而无不成,所欲而无不如意。
举天下之众惟所用之,以攻则取,以守则固。
虽有西戎北狄不臣之国,宥之则为汉文帝,不宥则为唐太宗,伸缩进退,无不在我。
今陛下不事其本而先举其末,此臣所以大惑也。
臣不胜愤懑,越次言事,雷霆之谴无所逃避。
臣辙诚惶诚恐,顿首顿首,谨书。
京畿保甲教等事状元祐元年七月九日 北宋 · 苏辙
 出处:全宋文卷二○五五、《栾城集》卷三九、《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三八二、《历代名臣奏议》卷二二一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右,臣窃见仁宗河北、河东初置义勇,至英宗朝推行其法,渐及陕西
皆以地接胡羌,有守禦之备。
每岁冬教一月,民虽以为劳,而边防之计有不得已。
熙宁中更置保甲,使京畿三路之民,日夜教习
三圣临御,知其不便,率皆罢去。
民得归秉耒耜,盗贼因此衰息。
歌舞圣德,无有穷已。
惟有一月之法,三路以被边之故,民习为常,不敢辞愬。
至于京畿诸县,累圣以来为辇毂所在,素加优厚。
今乃与三路边郡为比,一例教,情所未安。
伏乞圣慈深念根本之地,所宜宽恤,特与蠲免。
兼访闻京畿三路,见今皆修盖教场屋宇,州县颇以为劳。
臣昔守官河北,窃见义勇教并不置教场屋宇。
每遇教日,皆权于系官屋宇及寺院等处安泊,别无阙事。
朝廷若允臣所奏,免畿内教,则其教场屋宇已自不修。
如三路教,乞下逐路监司相度,只如目前权于系官屋宇及寺院等处安泊,有无不便。
如别无不便,亦乞罢修,以宽民力。
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论御试策题劄子(一 绍圣元年三月1094年3月 北宋 · 苏辙
 出处:全宋文卷二○六五、《栾城后集》卷一六、苏颍滨年表、《东都事略》卷九三下、《太平治迹统类》卷二四、《宋名臣奏议》卷一一九、《宋宰辅编年录》卷一○、《历代名臣奏议》卷一○二、民国《眉山志》卷一○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臣伏见御试策题历诋近岁行事,有欲复熙宁元丰故事之意,臣备位执政,不敢不言。
然臣窃料陛下本无此心,其必有人妄意陛下牵于父子之恩,不复深究是非,远虑安危,故劝陛下复行此事。
此所谓小人之爱君,取快于一时,非忠臣之爱君,以安社稷为悦者也。
臣窃观神宗皇帝以天纵之才,行大有为之志,其所设施,度越前古,盖有百世而不可变者矣。
臣请为陛下指陈其略。
先帝在位近二十年,而终身不受尊号;
裁损宗室,恩止袒免,减朝廷无穷之费;
出卖坊场,雇募衙前,免民间破家之患;
罢黜诸科诵数之学,训练诸将慵惰之兵;
置寄禄之官,复六曹之旧;
严重禄之法,禁交谒之私;
行浅攻之策,以折西戎之狂;
收六色之钱,以宽杂役之困;
其微至于设抵当,卖熟药;
凡如此类,皆先帝之圣谟睿算,有利无害,而元祐以来,上下奉行,未尝失坠者也。
至如其他,事有失当,何世无之?
父作之于前,而子救之于后,前后相济,此则圣人之孝也。
汉武帝外事四夷,内兴宫室,财赋匮竭,于是修盐铁、榷酤、平准、均输之政,民不堪命,几至大乱。
昭帝委任霍光,罢去烦苛,汉室乃定。
光武显宗以察为明,以谶决事,上下恐惧,人怀不安。
章帝即位,深鉴其失,代之以宽。
岂弟之政,后世称焉。
及我本朝,真宗皇帝右文偃革,号称太平,而群臣因其极盛为天书之说。
章献明肃太后临御,览大臣之议,藏书梓宫,以泯其迹。
仁宗听政,亦绝口不言,天下至今韪之。
英宗皇帝自藩邸入继,大臣过计,创濮庙之议,朝廷为之汹汹者数年。
及先帝嗣位,或请复举其事,寝而不答,遂以安靖。
夫以汉昭、章之贤,与吾仁宗神宗之圣,岂其薄于孝敬而轻事变易也哉?
盖事有不可不以庙社为重故也。
是以子孙既获孝敬之实,而父祖不失圣明之称,此真明君之所务,不可与流俗议也。
臣不胜区区,愿陛下反覆臣言,慎勿轻事改易。
若轻变九年已行之事,擢任累岁不用之人,人怀私忿,而以先帝为词,则大事去矣。
臣不胜忧国之心,冒犯天威,甘俟谴责。
取进止。
元祐会计录叙(此本有六篇,时与人分撰,后又不果用。)1089年 北宋 · 苏辙
 出处:全宋文卷二○七五、《栾城后集》卷一五、《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一五八、《宋朝事实》卷一五、《群书考索》后集卷六三、《文献通考·国用考》卷二四、《八代文钞》第三○册、《古文渊鉴》卷五一、《古今图书集成》食货典卷二五四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臣闻汉祖入关,萧何收秦图籍,周知四方盈虚强弱之实,汉祖赖之以并天下。
丙吉为相,匈奴尝入云中、代郡使东曹考案边琐,条其兵食之有无,与将吏之才否,逡巡进对,指挥遂定。
由此观之,古之人所以运筹帷幄之中,制胜千里之外者,图籍之功也。
盖事之在官,必见于书,其始无不具者,独患多而易忘,久而易灭,数十岁之后,人亡而书散,其不可考者多矣。
唐李吉甫始簿录元和国计,并包巨细,无所不具。
国朝三司使丁谓等因之,为景德皇祐治平熙宁四书,网罗一时出内之计,首尾八十馀年,本末相授,有司得以居今而知昔,参酌同异,因时施宜,此前人作书之本意也。
臣以不佞,待罪地官,上承元丰之馀业,亲睹二圣之新政,时事之变易,财赋之登耗,可得而言也。
谨按艺祖皇帝创业之始,海内分裂,租赋之入不能半今世。
然而宗室尚鲜,诸王不过数人。
仕者寡少,自朝廷郡县皆不能备官。
士卒精练,常以少克众。
用此三者,故能奋于不足之中,而绰然常若有馀。
及其列国款附,琛贡相属于道,府库充塞,创景福内库以畜金币,为殄虏之策。
太宗因之,克平太原
真宗继之,怀服契丹
二患既弭,天下安乐,日登富庶,故咸平景德之间,号称太平。
群臣称颂功德,不知所以裁之者。
于是请封泰山,祀汾阴,礼亳社,属车所至,费以钜万。
而上清昭应、集禧、景灵之功,相继而起,累世之积,糜耗多矣。
其后昭应之灾,臣下复以营缮为言,大臣力争,章献感悟,沛然遂与天下休息。
仁宗仁圣,清心省事,以幸天下,然而民物蕃庶,未复其旧。
贼窃发,边久无备,遂命益兵以应敌,急征以养兵。
虽间出内藏之积以求纾民,而四方骚然,民不安其居矣。
其后西戎既平,而已益之兵遂不复汰,加以宗子蕃衍,充牣宫邸,官吏冗积,员溢于位。
财之不赡,为日久矣!
英宗嗣位,慨然有救弊之意,群臣竦观,几见日新之政,而大业未遂。
神考嗣世,忿流弊之委积,闵财力之伤耗,览政之初,为强兵富国之计。
有司奉承,违失本旨。
始为青苗、助役,以病农民;
继为市易、盐铁,以困商贾。
利孔百出,不专于三司
于是经入竭于上,民力屈于下。
继以南征交趾,西讨拓跋,用兵之费,一日千金。
内帑别藏,时有以助之,而国亦惫矣!
今二圣临御,方恭默无为,求民之疾苦而疗之。
令之不便,无不释去,民亦少休矣。
西夏不宾,水旱继作,凡国之用度,大率多于前世。
当此之时,而不思所以济之,岂不殆哉?
臣历观前世,持盈守成,艰于创业之君。
盖盈之必溢,而成之必毁,物理之至,有不可逃者。
盈成之间,非有德者不安,非有法者不久。
昔秦、隋之盛,非无法也,内建百官,外列郡县,至于汉、唐,因而行之,卒不能改,然皆二世而亡,何者?
无德以为安也。
汉文帝恭俭寡欲,专务以德化民,民富而国治,后世莫及。
然身没之后,七国作难,几于乱亡。
晋武帝削平吴、蜀,任贤使能,容受直言,有明主之风。
然而亡不旋踵,子弟内叛,羌胡外乱,遂以失国。
此二帝者,皆无法以为久也。
今二圣之治,安而静,仁而恕,德积于世。
秦、隋之忧,臣无所措心矣。
然而空匮之极,法度不立,虽无汉、晋强臣敌国之患,而数年之后,国用旷竭,臣恐未可安枕而卧也。
故臣愿得终言之。
凡计会之实,取元丰之八年,而其为别有五:一曰收支,二曰民赋,三曰课入,四曰储运,五曰经费。
五者既具,然后著之以见在,列之以通表,而天下之大计可以画地而谈也。
若夫内藏右曹之积与天下封桩之实,非昔三司所领,则不入会计,将著之他书,以备览观焉。
臣谨叙。
颍滨遗老传下1106年9月 北宋 · 苏辙
 出处:全宋文卷二○九九、《栾城后集》卷一二、《名臣碑传琬琰集》下集卷一一、《永乐大典》卷二三九八 创作地点:河南省许昌市
还朝,为御史中丞
命由中出,宰相以下多不悦。
所荐御史率以近格不用。
元祐初革新庶政,至是五年矣,一时人心已定。
惟元丰旧党分布中外,多起邪说,以摇撼在位。
吕微仲中书侍郎刘莘老二人尤畏之,皆持两端为自全计。
遂建言欲引用其党,以平旧怨,谓之调亭。
宣仁后疑不决。
于延和面论其非,退复再以劄子论之,其一曰:「臣近面论君子小人不可并处朝廷,窃观圣意,似不以臣言为非者。
然天威咫尺,言词迫遽,有所不尽。
退伏思念,若使邪正并进,皆得预闻国事,此治乱之几,而朝廷所以安危者也。
臣误蒙圣恩,典司邦宪,臣而不言,谁当救其失者?
谨复稽之古今,考之圣贤之格言,莫不谓亲近君子、斥远小人,则人主尊荣,国家安乐。
疏外君子、进任小人,则人主忧辱,国家危殆。
此理之必然,非一人之私言也。
其于《周易》,所论尤详。
皆以君子在内、小人在外为天地之常理,小人在内、君子在外为阴阳之逆节。
故一阳在下,其卦为《复》。
二阳在下,其卦为《临》。
阳虽未盛,而居中得地,圣人知其有可进之道。
一阴在下,其卦为《姤》。
二阴在下,其卦为《复》。
阴虽未壮,而圣人知其有可畏之渐。
若夫居天地之正,得阴阳之和者,惟《泰》而已。
《泰》之为象,三阳在内,三阴在外。
君子既得其位,可以有为,小人奠居于外,安而无怨。
故圣人名之曰《泰》。
泰之言安也,言惟此可以久安也。
方泰之时,若君子能保其位,外安小人,使无失其所,则天之安未有艾也。
惟恐君子得位,因势陵暴小人,使之在外而不安,则势将必至于反覆。
故《泰》之九三曰:『无平不陂,无往不复』。
窃惟圣人之戒深切详尽,所以诲人者至矣。
独未闻以小人在外,忧其不悦而引之于内,以自遗患者也。
故臣前所上劄子,亦以谓小人虽决不可任以腹心,至于牧守四方,奔走庶务,各随所长,无所偏废。
宠禄恩赐,彼此如一,无一可指,如此而已。
若遂引而寘之于内,是犹畏盗贼之欲得财而导之于寝室,知虎豹之欲食肉而开之以坰牧,天下无此理也。
且君子小人,势同冰炭,同处必争。
一争之后,小人必胜,君子必败。
何者?
小人贪利忍耻,击之难去;
君子洁身重义,知道之不行,必先引退。
故古语曰:『一薰一莸,十年尚犹有臭』。
盖谓此矣。
先帝以聪明圣智之资,疾颓靡之俗,将以纲纪四方,追迹三代。
今观其设意,本非汉、唐之君所能髣髴也,而一时臣佐不能将顺圣德,造作诸法,率皆民所不悦。
及二圣临御,因民所愿,取而更之,上下忻慰。
当此之际,先朝用事之臣皆布列于朝,自知上逆天意,下失民心,徬徨踧踖,若无所措。
朝廷虽不加斥逐,其势亦自不能复留矣。
尚赖二圣慈仁,不加谴责,而宥之于外,盖已厚矣。
今者政令已孚,事势大定,而议者惑于浮说,乃欲招而纳之,与之共事,欲以此调停其党。
臣谓此人若返,岂肯徒然而已哉?
必将戕害正人,渐复旧事,以快私忿。
人臣被祸盖不足言,臣所惜者,祖宗朝廷也。
盖自熙宁以来,小人执柄二十年矣。
建立党与,布满中外,一旦失势,晞觊者多。
是以创造语言,动摇贵近,胁之以祸,诱之以利,何所不至?
臣虽未闻其言,而概可料矣。
闻者若又不加审察,遽以为然,岂不过甚矣哉?
臣闻管仲治齐,夺伯氏骈邑三百,饭蔬食,没齿无怨言。
诸葛亮治蜀,废廖立李严为民,徙之边远,久而不召。
死,二人皆垂泣思亮。
夫骈、立、三人者,皆齐、蜀之贵臣也,之所以能戮其贵臣,而使之无怨者,非有他也,赏罚必公,举措必当。
国人皆知所与之非私而所夺之非怨,故虽仇雠,莫不归心耳。
今臣窃观朝廷用舍施设之间,其不合人心者尚不为少,彼既中怀不悦,则其不服固宜。
今乃直欲招而纳之,以其隙,臣未见其可也。
《诗》曰:『无竞维人,四方其训之』。
陛下诚以异同反覆为忧,惟当久任才性忠良、识虑明审之士,但得四五人常在要地,虽未及皋陶伊尹,而不仁之人知自远矣。
惟陛下断自圣心,不为流言所惑,毋使小人一进,后有噬脐之悔,则天下幸甚。
臣既待罪执法,若见用人之失,理无不言,言之不从,理不徒止。
如此,则异同之迹益复著明,不若陛下早发英断,使彼此泯然无迹可见之为善也」。
奏入,宣仁后宰执于帘前读之,仍谕之曰:「苏辙疑吾君臣遂兼用邪正,其言极中理」。
诸公相从和之。
自此,参用邪正之说衰矣。
复奏曰:「圣人之德,莫如至诚。
至诚之功,存于不息。
有能推至诚之心,而加之以不息之久,则天地可动,金石可移。
况于斯人,谁则不服?
臣伏见太皇太后陛下、皇帝陛下随时弛张,改革弊事,因民所恶,屏去小人。
天下本无异心,群党自作浮议。
近者德音一发,众心涣然。
正直有依,人知所向。
惟二圣不移此意,则天下谁敢不然?
卫多君子而乱不生,汉用汲黯而叛者寝。
茍存至诚不息之意,自是太平可久之功。
此实社稷之福,天下之幸也。
然臣以谓昔所柄任,其徒实繁,布列中外,岂免窥伺?
若朝廷施设必当,则此辈觊望自消。
田鼢为相,所为贪鄙,则窦婴灌夫睥睨宫禁;
诸葛亮治蜀,行法廉平,则廖立李严虽流徙边郡,终身无怨。
此则保国宁人之要术,自古圣贤之所共由者也。
臣窃见方今天下虽未大治,而祖宗纲纪具在,州郡民物粗安。
若大臣正己平心,无生事要功之意,因弊修法,为安民靖国之术,则人心自定。
虽有异党,谁不归心?
向者异同反覆之心,盖亦不足虑矣,但患朝廷举事类不审详。
曩者黄河北流,正得水性,而水官穿凿,欲导之使东。
移下就高,汩五行之理。
及陛下遣官按视,知不可为,犹或固执不从。
经今累岁,回河虽罢,减水尚存,遂使河朔生灵财力俱困。
今者西夏、青唐,外皆臣顺,朝廷招来之厚,惟恐失之。
熙河将吏创筑二堡,以侵其膏腴;
议纳醇忠,以夺其节钺
功未可觊,争已先形。
朝廷虽知其非,终不明白处置。
若遂养成边衅,关陕岂复安居?
如此二事,则臣所谓宜正己平心、无生事要功之意者也。
昔嘉祐以前,乡差衙前,民间常有破产之患。
熙宁以后,出卖坊场,以雇衙前,民间不复知有衙前之苦。
元祐之初,务于复旧,一例复差,官收坊场之钱,民出衙前之费。
四方惊顾,众议沸腾。
寻知不可,旋又复雇。
雇法有所未尽,但当随事修完,而去年之秋,复行差法。
虽存雇法,先许得差。
州县官吏利在起动人户,以差为便。
差法一行,即时差足,雇法虽在,谁复肯行?
臣顷奉使契丹河北官吏皆为臣言:「岂朝廷欲将卖坊场钱别作支费耶?
不然何故惜此钱而不用,竭民力以供官」?
此声四驰,为损非细。
又,熙宁雇役之法,三等人户并出役钱。
上户以家产高强,出钱无艺;
下户昔不充役,亦遣出钱。
故此二等人户不免恣怨。
至于中等,昔既已自差役,今又出钱不多,雇法之行,最为其便。
及元祐罢行雇法,上下二等忻跃可知,唯是中等,则反为害。
臣请且借畿内为比,则其馀可知矣。
畿县中等之家,例出役钱三贯,若经十年,为钱三十贯而已。
今差法既行,诸县手力,最为轻役;
农民在官,日使百钱,最为轻费。
然一岁之用,已为三十六贯。
二年役满,为费七十馀贯
罢役而归,宽乡得闲三年,狭乡不及一岁。
以此较之,则差役五年之费,倍于雇役十年。
赋役所出,多在中等。
如此,安得民间不以今法为害,而熙宁为利乎?
然朝廷之法,官户等六色役钱,只得支雇役人,不及三年,处州役而不及县役,宽剩役钱只得通融邻路邻州,而不及邻县。
人户愿出钱雇人充役者,只得自雇,而官不为雇。
如此之类,条目不便者非一。
故天下皆思雇役而厌差役,今五年矣。
如此二事,则臣所谓宜因弊修法,为安民靖国之术者也。
臣以闻见浅狭,不能尽知当今得失。
然四事不去,如臣等辈犹知其非,而况于心怀异同、志在反覆、幸国之失有以藉口者乎?
臣恐如此四事,彼已默识于心,多造谤议,待时而发,以摇撼众听矣。
伏乞宣谕宰执,事有失当,改之勿疑;
法或未完,修之无倦。
茍民心既得,则异议自消。
陛下端拱以享承平,大臣逡巡以安富贵。
内蒙福,上下所同,岂不休哉」?
然大臣怙权耻过,终莫肯改。
比辙为执政,三省又奏除李清臣吏部尚书
给事中范祖禹封还诏书,进呈不允,祖禹执奏如初。
左正言姚勔亦言不当。
三省复除蒲宗孟兵部尚书,辙谓诸公:「且候邦直命下,然后议此,如何」?
皆不应。
及帘前,微仲奏:「诸部久阙尚书,见在人皆资浅,未可用。
又不可阙官,须至用前执政」。
上有黾俛从之之意。
辙奏:「前日除李清臣,给谏纷然,争之未定。
今又用宗孟,恐不便」。
宣仁后曰:「奈阙官何」?
辙曰:「尚书阙官已数年,何尝阙事?
今日用此二人,正与去年邓温伯无异。
此三人者,非有大恶。
但昔与王圭蔡确辈并进,意思与今日圣政不合。
见今尚书共阙四人,若并用似此四人,使互进党类,气势一合,非独臣等耐何不得,亦恐朝廷难耐何矣!
且朝廷只贵安静,如此用人,台谏安得不言?
臣恐自此闹矣」!
宣仁后曰:「信然,不如且静」。
诸公遂卷除目持下。
辙又奏:「臣去年初作中丞,首论此事,圣意似以臣言为然。
今未及一年,备位于此,若遂不言,实恐陛下怪臣前后异同」。
上曰:「然」。
乃退。
六年,诏除尚书右丞
辙上言:「臣幼与兄轼同受业先臣。
薄祐早孤,凡臣之宦学皆兄所成就。
今臣蒙恩与闻国政,而兄适亦召还,本除吏部尚书,复以臣故,改翰林承旨,臣之私意尤不遑安。
况兄轼文学政事皆出臣上,臣不敢远慕古人举不避亲,只乞寝臣新命,得与兄同备从官,竭力图报,亦未必无补也」。
不听。
踰年,迁门下侍郎
吕微仲刘莘老左右相
微仲直而闇,莘老曲意事之。
大事皆决于微仲,惟进退士大夫莘老阴窃其柄,微仲不悟也。
辙居其间,迹危甚。
莘老昔为中司,台中旧僚多为之用,前后非意见攻,宣仁后觉之。
莘老既以罪去,微仲知辙无他,有相安之意。
然其为人则如故,天下事卒不能大有所正,至今愧之。
盖是时所争议,大者有二:其一西边事,其二黄河事。
初,夏人来贺登极,相继求和,且议地界。
朝廷许之。
本约地界已定,然后付以岁赐。
久之,议不决。
明年,人多保忠以兵袭泾原,杀掠弓箭手数千人而去。
朝廷隐忍不问,即遣使往赐策命。
夏人受礼倨慢,以地界为词,不复入谢,且再犯泾原
四年,乃复来贺坤成,且议地界。
朝廷急于招纳,疆议未定,先以岁赐予之。
寻觉不便,乃于疆事多方侵求,不守定约。
熙河将佐范育种谊等又背约侵筑质孤、胜如二堡。
夏人随即平荡。
等又欲以兵纳赵醇忠,又擅招蕃部千馀人,朝廷却而不受,西边骚然。
辙力言其非,乞罢,更择老将以守熙河
宣仁后深以为是,而大臣主之。
辙面奏:「此辈皆大臣亲旧,不忍坏其资任,虽其同列,亦不敢异议。
陛下独不见黄河事乎?
当时德音宣谕,至深至切,然非大臣意,至今不了。
人君与人臣事体不同,人臣虽明见是非,而力所不加,须至且止。
人主于事不知则已,知而不得行,则事权去矣。
臣今言此,盖欲陛下收揽威柄,以正君臣之分而已。
若专听其所为,不以渐制之,及其太甚,必加之罪,只如韩维专恣太甚,范纯仁阿私太甚,皆不免逐去。
事至如此,岂朝廷美事?
故臣之意,盖欲保全大臣,非欲害之也」。
宣仁后极以为然,而不能用。
六年六月熙河奏夏人十万骑压通远军境上,挑掘所争崖巉,杀人,三日而退。
乞因其退军,未能复出,急移近里堡寨于界上修筑,乘利而往,不须复守诚信。
诸公会议都堂,辙谓微仲:「今欲议此事,当先定议:欲用兵耶,不用兵耶」?
微仲曰:「如合用兵,亦不得不用」。
辙曰:「凡欲用兵,先论理之曲直。
我若不直,则兵决不当用。
朝廷顷与夏人商量地界,欲用庆历旧例,以汉蕃见今住坐处当中为界,此理最为简直。
夏人不从,朝廷遂不固执。
盖朝廷临事常患先易后难,此所谓先易者也。
既而许于所赐城寨依绥州例以二十里为界,十里为堡铺,十里为草地(非所赐城寨,指谓延州、塞门、义合石州吴堡兰州诸城寨,通远军定西城。)
要约才定,朝廷又要于两寨界首相望,侵系蕃地,一抹取直。
夏人黾俛见从。
要约未定,朝廷又要蕃界更留草地十里,通前三十里。
夏人亦又见许。
凡此所谓后难者也。
今者又欲于定西城与陇诺堡相望,一抹取直,所侵藩地,凡百数十里。
陇诺,祖宗旧疆,岂所谓非所赐城寨耶?
此则不直,致寇之大者也。
今须欲不顾曲直,一面用兵,不知二圣谓何」?
莘老曰:「持不用兵之说虽美,然事有须用兵者,亦不可固执」。
辙曰:「相公必欲用兵,须道理十全,敌人横来相加,势不得已,然后可耳。
今吾不直如此,兵起之后,兵连祸结,三五年不得休,将奈何」?
诸公乃许,不从熙河之计。
明日,面奏之。
辙曰:「夏人引兵十万,直压熙河境上,不于他处作过,专于所争处杀人掘崖巉,此意可见此非西人之罪,皆朝廷不直之故」。
微仲曰:「朝廷指挥亦不至大段不直」。
辙曰:「熙河帅臣辄敢生事奏乞,不守诚信,乘夏人抽兵之际移筑堡寨。
臣以为方今堡寨虽或可筑,至秋深马肥,夏人能复引大兵来争此否」?
诸人皆言:「今已不许之矣」。
辙曰:「臣欲诘责帅臣耳,若不加诘责,或再有陈乞」。
诸人皆曰:「俟其再乞,诘责未晚」。
宣仁后曰:「边防忌生事,早与约束」。
诸人乃听。
已而兰州又以远探为名,深入西界,杀十馀人。
辙曰:「边臣贪功生事,不足以示威,徒足以败坏疆议,理须戒敕」。
不听。
既又以防护打草为名,杀六七人,生擒九人。
微仲知不便,欲送还生口,因奏其事。
辙曰:「边臣贪冒小胜,不顾大计,极害事。
今送还九人甚善,可遂戒敕边臣」。
微仲不欲,曰:「近日延安将副李仪等深入陷没,已责降一行人,足以为戒」。
辙曰:「李仪深入以败事,被责。
兰州深入得功,若不戒敕,将谓朝廷责其败事而喜其得功也」。
宣仁后曰:「然」。
乃加戒敕
然七年夏人竟大入河东
朝廷乃议绝岁赐,禁和市,使沿边诸路为浅攻计,命熙河进筑定远城
夏人不能争。
未几,复大入环庆
复议使熙河进筑汝遮。
中书侍郎范子功独不可。
辙度其意:昔延安帅臣赵卨,范氏姻家也。
方议地界,以绥州二十里为例,议出于
熙河斥其不可,议久不决,而死,故子功持之。
辙谓之曰:「绥州旧例,施于延安可耳。
熙河远者或至七八十里,其不从宜矣。
方论国事,亲旧得失不宜置胸中也」。
众皆称善,而子功倖然不服。
会西人乞和,议遂不成。
未几,右相苏子容以事去位,子功以同省待罪。
因遂其请,实以汝遮故也。
辙自为谏官,论黄河东流之害,及为执法,最后论三事:其一存东岸清丰口,其二存西岸披滩水口,其三除去西岸激水锯牙。
朝廷以付河北监司,惟以锯牙为不可去。
辙于殿庐中与微仲论之,微仲曰:「无锯牙则水不东,水不东则北流,必有患」。
辙曰:「然北京百万生灵,岁有决溺之忧,何以救之?
分水东入故道,见今淤合者多矣,分水之利亦自不复能久。
若俟涨水已过,尽力修完北流堤防,使足胜涨水之暴,然后彻去锯牙,免北京危急,此实利也」。
莘老曰:「河北监司不如此言,奈何」?
辙曰:「公岂不知外官多所观望耶」?
微仲曰:「河事至大,难以臆断」。
辙曰:「彼此皆非目见,当以公议参之耳」。
及至上前,二相皆以分水为便。
辙具奏前语,且曰:「必欲重慎,候涨水过,故道增淤,即并力修完北堤,然后彻去锯牙,庶几可也」。
近至都堂,二相遽批圣语曰:「依都水监所定」。
辙语堂吏:「适所奏不然」。
莘老失措,微仲知不可,乃曰:「明日别议」。
卒改批「不得添展」乃已。
八年正月都水吴安持乞于北流作软堰,定河流,以免淤填。
微仲在告,辙奏曰:「先帝因河决大吴,导之北流,已得水性。
惟堤防未完,每岁不免决溢,此本黄河常事耳。
是时北京之南,黄河西岸有阚村、樊村等三斗门,遇河水泛溢,即开此三门,分水北行于无人之地,至北京北,合入大河,故北京生聚无大危急。
自数年来,大臣创议回河。
水官王孝先吴安持等即塞此三门,贴筑西堤,又作锯牙马头,约水向东,直过北京之上,故北京连年告急。
然约水既久,东流遂多于往岁。
盖分流有利有害,秋水泛涨,分入两流,暂时且免决溢,此分水之利也。
河水重浊,缓则生淤,既分为二,不得不缓,故今日北流淤塞,此分水之害也。
然将来涨水之后,河流东、北,盖未可知。
臣等昨于都堂吴安持安持亦言:『去年河水自东,今年安知河水不自北』?
宣仁后笑曰:『水官尚作此言,况他人乎』」?
辙又奏曰:「臣今但欲徐观夏秋河势所向,水若东流,则北流不塞,自当淤断;
水若北流,则北河如旧,自可容纳。
似此处置,安多危少,行之无疑。
若行崄徼倖万一成功,如水官之意,臣不敢从也。
乞令安持等结罪保明河流所向,及软堰既成有无填塞河道致将来之患,然后遣使按行,具可否利害」。
后复笑曰:「若令结罪,必谓执政胁持之。
水官犹不保河东、北,况使者暂往乎?
姑别议之可也」。
二月微仲乃朝,辙具以前语谕之。
微仲口虽不伏,而意甚屈,曰:「软堰且令具功料申上,朝廷更行相度」。
辙曰:「如此终非究竟,必欲且尔,亦可」。
八日,辙方在式假,三省得旨,批曰:「依水监所奏。
下手日,具功料取旨」。
辙以非商量本意,以劄子论之。
微仲即日在告。
十二日,辙入对奏曰:「自去年十一月后来,至今百日间耳,水官凡四次妄造事端,摇撼朝廷。
第一次安持十一月出行河,先乞一面措置河事。
旧法:马头不得增损。
臣知安持意在添进马头。
指挥除两河门外,许一面措置。
安持奸意既露。
第二次乞于东流北添进五七埽緷。
臣知安持意欲因此多进埽緷约令北流入东,即令转运司监视,不得过所乞緷数。
安持奸意复露。
第三次即乞留河门百五十步。
臣知安持意在回河,改进马头之名为留河门,即不许。
安持计穷。
第四次即乞作软堰。
安持四次擘画,皆回河意耳。
臣昨已令中书工房问水监两事:其一,勘会北流元祐二年河门原阔几里?
逐年开排,直至去年,只阔三百二十步,有何缘故?
其二,勘会东流河门见阔几步?
每年涨水东出,水面南北阔几里?
南面有无堤岸?
北京顺水堤不没者几尺?
将来北流若果淤断,涨水东行,系合并北流多少分数?
有无包畜不定?
今两问犹未答,便即施行,实太草草」。
后嗟叹久之,深以所言为然。
二十四日,与微仲同进呈,微仲曰:「苏辙所议河事,今软堰已不可作,无可施行」。
曰:「软堰本自不可作。
然臣本论吴安持百日之间四次妄造事端,动摇朝听。
若令依旧供职,病根不去,河朔被害无已」。
微仲曰:「水官弄泥弄水,别用好人不得,所以且用安持」。
曰:「水官职事不轻,奈何以小人主之?
《易》曰:『开国承家,小人勿用』。
未闻小人有可用之地也」。
此后是非终不能决。
宣仁晏驾。
九年正月安持奏乞塞梁村口,缕张包口,开清丰口以东鸡爪河。
八日以祈谷宿斋三省,即令安持北京留守司相度施行。
微仲山陵使,行有日矣。
见之待漏,语及河事。
微仲直视曰:「此大事,不可不慎」。
曰:「诚然,公亦宜慎之」。
范尧夫右相,旧不直东流。
告之曰:「当与微仲议定,乃令西去」。
尧夫曰:「命已下,奈何」?
曰:「事有理,谁敢不从」?
议于皇仪门外,再降指挥:使都水与本路安抚提转同议,可即施行,有异议亟以闻。
尧夫自外来,始意微仲比,及此,大相信服。
既而安抚许冲元乞候过涨水,因河所向,闭所不行口。
尧夫奏乞令许将吴安持同议,一面施行。
曰:「河势难定,恐须令诸司共议,乃得其实」。
上以为然。
既行,上特宣喻曰:「河事不小,可遣两制以上二人,按行相度」。
尧夫曰:「河役已起,方议遣官,恐稽留役事」。
上曰:「但使议论得实,虽迟一年何损」?
乃遣中书舍人吕希纯殿中侍御史井亮采往视之。
二人归,极以北流为便。
方施行,枢密签书刘仲冯援旧例,乞与河议。
仲冯文潞公吴冲卿门下士也,其言纷然。
吕、井之议遂格,而亦以罪见逐。
于是河流遂东,凡七年,而后北流复通。
微仲之在陵下也,尧夫奏乞除执政,上即用李邦直中书侍郎邓圣求尚书右丞
三人久在外,不得志,遂以元丰事激怒上意,邦直尤力。
旧法:母后之家,十年一奏门客。
皇太妃之兄朱伯材以门客奏徐州富人窦氏,尧夫无以裁之。
一日日中,请都堂邦直议之。
曰:「上始亲政,皇太妃閤中事,当遍议之。
车服仪制已付礼部矣。
皇太后月费,尚书省已奏乞依太皇太后矣。
皇太妃宜付户部议定。
至于奏荐,亦当议。
有所予,付吏部可也。
凡事付有司,必以法裁处,朝廷又酌其可否而后行,于体为便」。
明日,奏之。
上曰:「月费俟内中批出。
奏荐,皇太后家减二年,皇太妃十年」。
议已定,邦直独曰:「此可为后法,今姑予之可也」。
上从之。
邦直之附会类如此。
会廷策进士邦直撰策题,即为邪说以扇惑群听。
论之曰:「伏见御试策题历诋近岁行事,有欲复熙宁元丰故事之意,臣备位执政,不敢不言。
然臣窃料陛下本无此心,其必有人妄意陛下牵于父子之恩,不复深究是非,远虑安危,故劝陛下复行此事。
此所谓小人之爱君,取快于一时,非忠臣之爱君,以安社稷为悦者也。
臣窃观神宗皇帝以天纵之才,行大有为之志,其所施设,度越前古,盖有百世而不可改者也。
臣请为陛下指陈其略。
先帝在位近二十年,而终身不受尊号。
裁损宗室,恩止袒免,减朝廷无穷之费。
出卖坊场,雇募衙前,免民间破家之患。
罢黜诸科诵数之学,训练诸将慵堕之兵。
置寄禄之官,复六曹之旧,严重禄之法,禁交谒之私。
行浅攻之策,以制西戎
收六色之钱,以宽杂役
凡如此类,皆先帝之睿算,有利无害,而元祐以来,上下奉行,未尝失坠者也。
至于其他,事有失当,何世无之?
父作之于前,子救之于后,前后相济,此则圣人之孝也。
汉武帝外事四夷,内兴宫室,财用匮竭,于是修盐铁、榷酤、均输之政。
民不堪命,几至大乱。
昭帝委任霍光,罢去烦苛,汉室乃定。
光武显宗,以察为明,以谶决事,天下恐惧,人怀不安。
章帝即位,深鉴其失,代之以宽。
恺弟之政,后世称焉。
及我本朝真宗皇帝右文偃革,号称太平,群臣因其极盛为天书之说。
章献明肃太后临御,览大臣之议,藏书梓宫,以泯其迹。
仁宗听政,亦绝口不言,天下至今韪之。
英宗皇帝自藩邸入继,大臣过计,创濮庙之议,朝廷为之汹汹者数年。
及先帝嗣位,或请复举其事,寝而不答,遂以安静。
夫以汉昭、章之贤,与吾仁宗神宗之圣,岂其薄于孝敬而轻事变易也哉?
盖有不可不以庙社为重故也。
是以子孙既获孝敬之实,而父祖不失圣明之称。
此真明君之所务,不可与流俗议也。
臣不胜区区,愿陛下反覆臣言,慎勿轻事改易。
若轻变九年已行之事,擢任累岁不用之人,人怀私忿,而以先帝为词,则大事去矣」。
奏入不报,再以劄子面论之,上不悦。
李、邓从而媒檗之,乃以本官出知汝州
居数月,元丰诸人皆会于朝,再谪知袁州
未至,降授朝议大夫分司南京筠州居住。
居三年,责授化州别驾雷州安置。
未期年,或言方南行,兄弟相遇中涂;
至雷,赁富民屋以居,复移循州
今上即位,大臣犹不悦,徙居永州
皇子生后徙岳州,已乃复旧官,提举凤翔上清太平宫
有田在颍川,乃即居焉。
居二年,朝廷易相,复降授朝请大夫,罢祠宫。
凡居筠、雷、循七年,居许六年。
杜门复理旧学,于是《诗》、《春秋传》、《老子解》、《古史》四书皆成。
尝抚卷而叹,自谓得圣贤之遗意,缮书而藏之。
顾谓诸子:「今世已矣,后有达者,必有取焉耳」。
家本眉山,贫不能归,遂筑室于许。
先君之葬在眉山之东,昔尝约祔于其廋,虽远不忍负也,以是累诸子矣。
予居颍川六年,岁在丙戌秋九月,阅箧中旧书,得平生所为,惜其久而忘之也,乃作《颍滨遗老传》,凡万馀言。
已而自笑曰:「此世间得失耳,何足以语达人哉」!
昔予年四十有二,始居高安,有一二衲僧游,听其言,知万法皆空,惟有此心不生不灭。
以此居富贵,处贫贱,二十馀年而心未尝动,然犹未睹夫实相也。
及读《楞严》以六求一,以一除六,至于一六兼忘,虽践诸相,皆无所碍。
乃油然而笑曰:「此岂实相也哉?
夫一犹可忘,而况《遗老传》乎?
虽取而焚之,可也」。
欧阳文忠公夫人薛氏墓志铭元祐四年九月 北宋 · 苏辙
 出处:全宋文卷二一○○、《栾城集》卷二五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欧阳文忠公夫人薛氏,资政殿学士尚书户部侍郎简肃公讳奎之女也。
简肃公真宗朝,所至以才名称。
晚事仁宗,为参知政事
章献太后临朝,公刚毅守节,事不茍随,朝廷赖之,天下至今称焉。
文忠公以文章名当世,其风节尤峻。
早岁以言事不合,流落于外,仁宗亮其忠,晚用之,亦参知政事
仁宗英宗之际,其所以绥靖朝廷者,与丞相忠献韩公相为表里。
盖二公之功名,士大夫举知之。
夫人简肃公之第四女,母曰金城夫人,亦贤妇人也。
夫人高明清正,而敏于事,有父母之风。
及归于欧阳氏,治其家事,文忠所以得尽力于朝而不恤其私者,夫人之力也,而世莫知之。
简肃文忠公,愿以夫人归焉,未及而薨。
文忠公夷陵,金城以简肃之志嫁夫人于许州,不数日从公南迁。
韩国太夫人性刚严好礼,夫人生于富贵,方年二十,从公涉江湖,行万里,居小邑,安于穷陋,未尝有不足之色。
韩国时,其起居饮食,寒温节度,未尝少失其意,虽寒乡小家女有不能也。
夫人幼随金城朝于禁中,面赐冠帔。
文忠枢密副使,夫人入谢,慈圣光献太后一见识之,曰:「夫人薛家女邪」?
夫人进对明辩,自是每入辄被顾问,遇事阴有所补。
尝待班于廊下,内臣有乘间语及时事者,意欲达之文忠,夫人正色拒之曰:「此朝廷事,妇人何预焉?
且公未尝以国事语妻子也」。
文忠归老颍上,慈圣尝幸集禧,过其旧庐,使人访问夫人。
其后姻家有入禁中者,慈圣犹使传旨问劳。
文忠既薨,夫人不御珠翠罗纨,服布素者十七年。
文忠平生不事家产,事决于夫人,率皆有法。
文忠起艰难,历侍从,登二府,既薨,盛衰之变备矣。
而其出入丰约皆有常度,以韩国治家之法戒其诸妇,以文忠行己大节厉其诸子,而不责以富贵。
平居造次必以礼,辞气容止虽温而庄,未尝疾言厉色,而整衣冠,正颜色,虽寒暑疾病不改其度。
将终疾革,言语如平日。
见诸子号泣,曰:「吾年至此,死其常也。
此尔等忧,岂复预吾事邪」?
其天性安于礼法,恬于祸福如此。
享年七十有三,元祐四年八月戊午终于京师十一月甲申祔于文忠之茔。
夫人始以文忠贵,封寿安县君,八迁为仁寿郡夫人,复以其子三迁封安康郡太夫人
子男八人:发,故承议郎少府监丞
奕,故光禄寺丞,监陈州粮料院
棐,朝散郎尚书职方员外郎,充集贤校理
宣德郎,监澶州河北酒税。
其四人皆未名而卒。
女三人,皆未及嫁而卒。
孙男六人:逊,陕州司户参军
宪,新授滑州韦城县主簿
恕,雄州防禦推官,监西京左藏库;
愬、愿、懋,并假承务郎
孙女七人,长适权忠武军节度判官苏京,次适承事郎元耆弼,次适许州长社县主簿范祖朴,次适承奉郎王微,次适承务郎王景文,次许嫁承务郎苏迨,次尚幼。
适范、王氏三人皆早卒。
曾孙二人:延世、奉世
若薛氏、欧阳氏世家,既具于简肃文忠之志。
辙少获知于文忠公,出入门下,与其诸子游,知夫人平生为详,而子棐复以状求铭,铭曰:
简肃之肃,夫人实承之
文忠之忠,夫人实成之。
既成其夫,亦遗其子。
白发素襦,动不忘礼。
贫富之交,生死之间,有以壮夫,而莫克安。
夫人居之,不慑不疑。
问谁使然?
简肃之遗。
有立于朝,文忠子孙。
岂独文忠
夫人与存。
亡兄子瞻端明墓志铭1102年闰6月20日 北宋 · 苏辙
 出处:全宋文卷二一○○、《栾城后集》卷二二、《邵氏闻见后录》卷一四、《续资治通鉴长编》卷四一四、四一九、《苕溪渔隐丛话后集》卷二六、《名臣碑传琬琰集》中集卷二六、《广陵集》附录、《秘笈新书》卷一二、《西湖志》卷七 创作地点:河南省平顶山市郏县
予兄子瞻谪居海南
四年春正月,今天子即位,推恩海内,泽及鸟兽。
夏六月,公被命渡海北归。
明年,舟至淮浙。
秋七月被病,卒于毗陵
吴越之民相与哭于市,其君子相吊于家。
讣闻四方,无贤愚皆咨嗟出涕,太学之士数百人,相率饭僧慧林佛舍。
呜呼,斯文坠矣,后生安所复仰!
公始病,以书属辙曰:「即死,葬我嵩山下,子为我铭」。
辙执书哭曰:「小子忍铭吾兄」!
公讳姓苏字子瞻一字和仲,世家眉山
曾大父讳杲赠太子太保
妣宋氏,追封昌国太夫人
大父讳序,赠太子太傅
妣史氏,追封嘉国太夫人
考讳洵,赠太子太师
妣程氏,追封成国太夫人
公生十年,而先君宦学四方,太夫人亲授以书。
闻古今成败,辄能语其要。
太夫人尝读《东汉史》,至《范滂传》,慨然太息。
公侍侧曰:「若为,夫人亦许之否乎」?
太夫人曰:「汝能为,吾固不能为滂母耶」?
公亦奋厉有当世志。
太夫人喜曰:「吾有子矣」。
比冠,学通经史,属文日数千言。
嘉祐二年欧阳文忠公考试礼部进士,疾时文之诡异,思有以救之。
梅圣俞时与其事,得公《论刑赏》以示文忠
文忠惊喜,以为异人,欲以冠多士。
曾子固所为,子固文忠门下士也,乃寘公第二。
复以《春秋》对义居第一,殿试中乙科,以书谢诸公。
文忠见之,以书语圣俞曰:「老夫当避此人,放出一头地」。
士闻者始哗不厌,久乃信服。
丁太夫人忧,终丧。
五年,授河南福昌主簿文忠以直言荐之。
秘阁试六论,旧不起草,以故文多不工。
公始具草,文义粲然,时以为难。
比答制策,复入三等。
大理评事签书凤翔府判官
长吏意公文人,不以吏事责之。
公尽心其职,老吏畏伏。
关中自元昊叛命,人贫役重,岐下岁以南山木筏,自渭入河,经底柱之险,衙前以破产者相继也。
公遍问老校,曰:「木筏之害,本不至此,若河、渭未涨,操筏者以时进止,可无重费也。
患其乘河、渭之暴,多方害之耳」。
公即衙规,使衙前得自择水工,筏行无虞。
仍言于府,使得系籍,自是衙前之害减半。
治平二年,罢还,判登闻鼓院
英宗在藩闻公名,欲以唐故事召入翰林
宰相限以近例,欲召试秘阁
上曰:「未知其能否故试,如苏轼有不能耶」?
宰相犹不可,及试二论,皆入三等,得直史馆
丁先君忧。
服除,时熙宁二年也。
王介甫用事,多所建立,公与介甫议论素异,既还朝,寘之官告院
四年,介甫欲变更科举,上疑焉,使两制三馆议之。
公议上,上悟曰:「吾固疑此,得苏轼议,意释然矣」。
即日召见,问:「何以助朕」?
公辞避久之,乃曰:「臣窃意陛下求治太急,听言太广,进人太锐,愿陛下安静以待物之来,然后应之」。
上竦然听受,曰:「卿三言,朕当详思之」。
介甫之党皆不悦,命摄开封推官,意以多事困之。
公决断精敏,声问益远。
上元,有旨市浙灯,公密疏,旧例无有,不宜以玩好示人,即有旨罢。
殿前初策进士,举子希合,争言祖宗法制非是。
公为考官,退拟答以进,深中其病。
自是论事愈力,介甫愈恨。
御史知杂事者为诬奏公过失,穷治无所得。
公未尝以一言自辨,乞外任避之,通判杭州
是时,四方行青苗、免役、市易,浙西兼行水利、盐法。
公于其间,常因法以便民,民赖以少安。
高丽入贡使者凌蔑州郡,押伴使臣皆本路管库,乘势骄横,至与钤辖亢礼。
公使人谓之曰:「远夷慕化而来,理必恭顺。
今乃尔暴恣,非汝导之,不至是也。
不悛当奏之」。
押伴者惧,为之小戢。
使者发币于官吏,书称甲子。
公却之曰:「高丽于本朝称臣,而不禀正朔,吾安敢受」?
使者亟易书称熙宁,然后受之。
时以为得体。
吏民畏爱,及罢去,犹谓之学士,而不言姓。
自杭徙知密州,时方行手实法,使民自疏财产以定户等,又使人得告其不实。
司农寺又下诸路,不时施行者以违制论。
提举常平官曰:「违制之坐,若自朝廷,谁敢不从?
今出于司农,是擅造律也,若何」?
使者惊曰:「公姑徐之」。
未几,朝廷亦知手实之害,罢之。
密人私以为幸。
郡尝有盗窃发而未获。
安抚、转运司忧之,遣一三班使臣,领悍卒数十人,入境捕之。
卒凶暴恣行,以禁物诬民,入其家争斗至杀人,畏罪惊散,欲为乱。
民诉之,公投其书不视,曰:「必不至此」。
溃卒闻之少安。
徐使人招出,戮之。
自密徙徐,是时河决曹村,泛于梁山泊,溢于南清河,城南两山环绕,吕梁、百步扼之,汇于城下。
涨不时泄,城将败,富民争出避水。
公曰:「富民若出,民心动摇,吾谁与守?
吾在是,水决不能败城」。
驱使复入。
公履屦杖策,亲入武卫营,呼其卒长,谓之曰:「河将害城,事急矣,虽禁军,宜为我尽力」。
卒长呼曰:「太守犹不避涂潦,吾侪小人效命之也」。
执梃入火伍中,率其徒短衣徒跣,持畚锸以出,筑东南长堤,首起戏马台,尾属于城。
堤成,水至堤下,害不及城,民心乃安。
然雨日夜不止,河势益暴,城不沉者三板。
公庐于城上,过家不入,使官吏分堵而守,卒完城以闻。
复请调来岁夫,增筑故城,为木岸,以虞水之再至,朝廷从之。
讫事,诏褒之,徐人至今思焉。
徙知湖州,以表谢上。
言事者擿其语以为谤,遣官逮赴御史狱。
初,公既补外,见事有不便于民者,不敢言,亦不敢默视也。
缘诗人之义,托事以讽,庶几有补于国。
言者从而媒檗之。
上初薄其过,而浸润不止,是以不得已从其请。
既付狱吏,必欲寘之死,锻鍊久之,不决。
上终怜之,促具狱,以黄州团练副使安置。
公幅巾芒屩,与田父野老相从溪谷之间,筑室于东坡自号东坡居士
五年,上有意复用,而言者沮之。
上手札徙汝州,略曰:「苏轼黜居思咎,阅岁滋深,人材实难,不忍终弃」。
未至,上书自言有饥寒之忧,有田在常,愿得居之。
书朝入,夕报可。
士大夫知上之卒喜公也。
会晏驾,不果复用。
至常,以哲宗即位,复朝奉郎、知登州
至登,召为礼部郎中
公旧善门下侍郎司马君实知枢密院章子厚,二人冰炭不相入。
子厚每以谑侮困君实君实苦之,求助于公。
公见子厚曰:「司马君实时望甚重。
许靖以虚名无实见鄙于蜀先主法正曰:『浮誉,播流四海,若不加礼,必以贱贤为累』。
先主纳之,乃以司徒
许靖且不可慢,况君实乎」?
子厚以为然,君实赖以少安。
既而朝廷缘先帝意欲用公,除起居舍人
公起于忧患,不欲骤履要地,力辞之,见宰相蔡持正自言,持正曰:「公徊翔久矣,朝中无出公右者」。
公固辞。
持正曰:「今日谁当在公前者」?
公曰:「昔林希同在馆中,年且长」。
持正曰:「固当先公耶」?
卒不许。
亦由此继补记注。
元祐元年,公以七品服入侍延和,即改赐银绯。
二年,迁中书舍人
君实方议改免役为差役。
差役行于祖宗之世,法久多弊。
编户充役不习,官府吏虐使之,多以破产。
而狭乡之民,或有不得休息者。
先帝知其然,故为免役,使民以户高下出钱,而无执役之苦。
行法者不循上意,于雇役实费之外,取钱过多,民遂以病。
若量出为入,毋多取于民,则足矣。
君实为人,忠信有馀,而才智不足,知免役之害,而不知其利,欲一切以差役代之。
方差官置局,公亦与其选,独以实告,而君实始不悦矣。
尝见之政事堂,条陈不可。
君实忿然,公曰:「昔韩魏公陕西义勇,公为谏官,争之甚力,魏公不乐,公亦不顾,轼昔闻公道其详。
岂今日作相,不许轼尽言耶」?
君实笑而止。
知言不用,乞补外,不许。
君实始怒,有逐公意矣,会其病卒乃已。
台谏官君实之人,皆希合以求进,恶公以直形己,争求公瑕疵。
既不可得,则因缘熙宁谤讪之说以病公,公自是不安于朝矣。
寻除翰林学士
二年,复除侍读
每进读至治乱盛衰、邪正得失之际,未尝不反覆开导,觊上有所觉悟。
上虽恭默不言,闻公所论说,辄首肯喜之。
三年,权知礼部贡举
大雪苦寒,士坐庭中,噤不能言。
公宽其禁约,使得尽其技。
巡铺内臣伺其坐起,过为凌辱。
公以其伤动士心,亏损国体,奏之。
有旨送内侍省挞而逐之,士皆悦服。
尝侍上读祖宗宝训,因及时事,公历言今赏罚不明,善恶无所劝沮;
又黄河势方西流,而强之使东;
夏人寇镇戎,杀掠几万人,帅臣掩蔽不以闻,朝廷亦不问。
事每如此,恐寖成衰乱之渐。
当轴者恨之。
公知不见容,乞外任。
四年,以龙图阁学士杭州
谏官言前宰相蔡持正安州,作诗借郝处俊事以讥刺时事,大臣议逐之岭南
公密疏言:朝廷若薄之罪,则于皇帝孝治为不足;
若深罪,则于太皇太后仁政为小累。
谓宜皇帝降敕置狱逮治,而太皇太后内出手诏赦之,则仁孝两得矣。
宣仁后心善公言而不能用。
公出郊未发,遣内侍赐龙、银合,用前执政恩例,所以慰劳甚厚。
及至杭,吏民习公旧政,不劳而治。
岁适大旱,饥疫并作,公请于朝,免本路上供米三之一,故米不翔贵,复得赐度僧牒百,易米以救饥者。
明年,即减价粜常平米,民遂免大旱之苦。
公又多作饘粥、药剂,遣吏挟医分坊治病,活者甚众。
公曰:「杭,水陆之会,因疫病死比他处常多」。
乃裒羡缗得二千,复发私橐得黄金五十两,以作病坊,稍畜钱粮以待之,至于今不废。
是秋复大雨,太湖泛溢害稼。
公度来岁必饥,复请于朝,乞免上供米半,又多乞度牒以籴常平米,并义仓所有,皆以备来岁出粜,朝廷多从之。
由是吴、越之民复免流散。
杭本江海之地,水泉咸苦,居民稀少,唐刺史李泌始引西湖水作六井,民足于水,故井邑日富。
白居易复浚西湖,放水入运河,自河入田,所溉至千顷。
然湖水多葑,自唐及钱氏,岁辄开治,故湖水足用。
近岁废而不理,至是,湖中葑田积二十五万馀丈,而水无几矣。
运河失湖水之利,则取给于江潮,潮浑浊多淤,河行阛阓中,三年一淘,为市井大患,而六井亦几废。
公始至,浚茅山、盐桥二河。
茅山一河专受江潮,以盐桥一河专受湖水。
复造堰闸,以为湖水畜泄之限,然后潮不入市。
且以馀力复完六井,民稍获其利矣。
公间至湖上,周视良久,曰:「今欲去葑田,葑田如云,将安所寘之?
湖南北三十里,环湖往来,终日不达,若取葑田积之湖中,为长堤以通南北,则葑田去而行者便矣。
人种菱,辄芟除,不遗寸草,葑田若去,募人种菱,收其利以备修湖,则湖当不复堙塞」。
乃取救荒之馀,得钱粮以贯石数者万。
复请于朝,得百僧度牒以募役者。
堤成,植芙蓉杨柳其上,望之如图画,人名之苏公堤
杭僧有净源者,旧居海滨,与舶客交通牟利,舶至高丽交誉之。
元丰末,其王子义天来朝,因往拜焉。
至是源死,其徒窃持其画像附舶往告,义天亦使其徒附舶来祭。
祭讫,乃言国母使以金塔二祝皇帝、太皇太后寿。
公不纳,而奏之曰:「高丽久不入贡,失赐予厚利,意欲来朝矣,未测朝廷所以待之薄厚,故因祭亡僧而行祝寿之礼,礼意鲜薄,盖可见矣。
若受而不答,则远夷或以怨怒;
因而厚赐之,正堕其计。
臣谓朝廷宜勿与知,而使州郡以理却之。
然庸僧猾商,敢擅招诱外夷,邀求厚利,为国生事,其渐不可长,宜痛加惩创」。
朝廷皆从之。
未几,高丽贡使果至。
公按旧例,使之所至,吴、越七州,实费二万四千馀缗,而民间之费不在,乃令诸郡量事裁损。
比至,民获交易之利,而无侵挠之害。
浙江潮自海门东来,势如雷霆。
浮山峙于江中,与渔浦诸山犬牙相错,洄洑激射,岁败公私船不可胜计。
公议自浙江上流地名石门,并山而东,凿为运河,引浙江及溪谷诸水二十馀里,以达于江,又并山为岸,不能十里以达于龙山之大慈浦,自浦北折抵小岭,凿岭六十五丈,以达于岭东古河,浚古河数里,以达于龙山运河,以避浮山之险,人皆以为便。
奏闻,有恶公成功者。
会公罢归,使代者尽力排之,功以不成。
公复言:三吴之水,潴为太湖
太湖之水,溢为松江以入海。
海日两潮,潮浊而江清,潮水尝欲淤塞江路。
而江水清驶,随辄涤去,海口尝通,则吴中少水患。
苏州以东,公私船皆以篙行,无陆挽者。
自庆历以来,松江大筑挽路,建长桥以扼塞江路,故今三吴多水,欲凿挽路为千桥以迅江势。
亦不果用,人皆恨之。
公二十年间再莅此州,有德于其人,家有画像,饮食必祝,又作生祠以报。
六年,召入为翰林承旨,复侍迩英
当轴者不乐,风御史攻公。
公之自汝移常也,授命于宋,会神考晏驾,哭于宋,而南至扬州
常人为公买田,书至,公喜作诗,有「闻好语」之句。
言者妄谓公闻讳而喜,乞加深谴。
然诗刻石有时日,朝廷知言者之妄,皆逐之。
公惧,请外补,乃以龙图阁学士守颍。
先是开封诸县多水患,吏不究本末,决其陂泽,注之惠民河,河不能胜,则陈亦多水。
至是又将凿邓艾沟,与颍河并。
且凿黄堆,注之于淮,议者多欲从之。
公适至,遣吏以水平准之。
淮之涨水高于新沟几一丈,若凿黄堆,淮水顾流浸州境,决不可为,朝廷从之。
郡有宿贼尹遇等数人,群党惊劫,杀变主及捕盗吏兵者非一。
朝廷以名捕不获,被杀者噤不敢言。
公召汝阴李直方谓之曰:「君能擒此,当力言于朝,乞行优赏;
不获,亦以不职奏免君矣」。
直方退,缉知群盗所在,分命弓手往捕其党,而躬往捕遇。
直方有母年九十,母子泣别而行,手戟刺而获之。
然小不应格,推赏不及。
公为言于朝,请以年劳改朝散郎阶为直方赏。
朝廷不从。
其后吏部以公当迁,以符会公考,公自谓已许直方,卒不报。
七年,徙扬州
发运司旧主东南漕法,听操舟者私载物货,征商不得留难。
故操舟者富厚,以官舟为家,补其弊漏,而周船夫之乏困,故其所载,率无虞而速达。
近岁不忍征商之小失,一切不许,故舟弊人困,多盗所载以济饥寒,公私皆病。
公奏乞复故,朝廷从之。
未阅岁,以兵部尚书召还,兼侍读
是岁,亲祀南郊,为卤簿使,导驾入太庙,有贵戚以其车从争道,不避仗卫,公于车中劾奏之。
明日,中使传命申敕有司,严整仗卫。
寻迁礼部,复兼端明殿、翰林侍读学士
高丽遣使请书于朝,朝廷以故事尽许之。
公曰:「汉东平王请诸子及太史公书,犹不肯与,今高丽所请,有甚于此,其可予之乎」?
不听。
公临事必以正,不能俯仰随俗,乞守郡自劾。
八年,以二学士定州
定久不治,军政尤弛,武卫卒骄惰不教,军校蚕食其廪赐,故不敢呵问。
公取其贪污甚者,配隶远恶,然后缮修营房,禁止饮博。
军中衣食稍足,乃部勒以战法,众皆畏伏。
然诸校多不自安者,有卒史复以赃诉其长,公曰:「此事吾自治则可,汝若得告,军中乱矣」。
亦决配之,众乃定。
会春大阅,军礼久废,将吏不识上下之分,公命举旧典,元帅常服坐帐中,将吏戎服奔走执事
副总管王光祖自谓老将,耻之,称疾不出。
公召书吏作奏,将上,光祖震恐而出,讫事,无敢慢者。
定人言,自韩魏公去,不见此礼至今矣。
北戎久和,边兵不试,临事有不可用之忧,惟沿边弓箭社兵与寇为邻,以战射自卫,犹号精锐。
故相庞公守边,因其故俗立队伍将校,出入赏罚,缓急可使。
岁久法弛,复为保甲所挠,渐不为用。
公奏为免保甲及两税折变科配,长吏以时训劳,不报,议者惜之。
时方例废旧人,公坐为中书舍人日草责降官制,直书其罪,诬以谤讪,绍圣元年,遂以本官知英州
寻复降一官,未,复以宁远军节度副使安置惠州
公以侍从齿岭南编户,独以少子过自随,瘴疠所侵,蛮蜑所侮,胸中泊然无所蒂芥。
人无贤愚,皆得其欢心,疾苦者畀之药,殒毙者纳之竁。
又率众为二桥以济病涉者,惠人爱敬之。
居三年,大臣以流窜者为未足也,四年,复以琼州别驾安置昌化
昌化非人所居,食饮不具,药石无有,初僦官屋以庇风雨,有司犹谓不可,则买地筑室,昌化士人畚土运甓以助之,为屋三间
人不堪其忧,公食饮水,著书以为乐,时从其父老游,亦无间也。
元符三年,大赦,北还。
初徙廉,再徙永,已乃复朝奉郎提举成都玉局观,居从其便。
公自元祐以来,未尝以岁课乞迁,故官止于此,勋上轻车都尉封武功县开国伯食邑九百户
将居许,病暑,暴下,中止于常。
建中靖国元年六月,请老,以本官致仕,遂以不起。
未终旬日,独以诸子侍侧,曰:「吾生无恶,死必不坠。
慎无哭泣以怛化」。
问以后事,不答,湛然而逝,实七月丁亥也。
公娶王氏,追封通义郡君,继室以其女弟,封同安郡君,亦先公而卒。
子三人,长曰迈,雄州防禦推官知河间县事。
次曰迨,次曰过,皆承务郎
孙男六人,箪、符、箕、籥、筌、筹。
明年闰六月癸酉,葬于汝州郏城钓台乡上瑞里。
公之于文,得之于天。
少与辙皆师先君,初好贾谊陆贽书,论古今治乱,不为空言。
既而读《庄子》,喟然叹息曰:「吾昔有见于中,口未能言,今见《庄子》,得吾心矣」。
乃出《中庸论》,其言微妙,皆古人所未喻。
尝谓辙曰:「吾视今世学者,独子可与我上下耳」。
既而谪居于黄,杜门深居,驰骋翰墨,其文一变,如川之方至,而辙瞠然不能及矣。
后读释氏书,深悟实相,参之孔、老,博辩无碍,浩然不见其涯也。
先君晚岁读《易》,玩其爻象,得其刚柔远近喜怒逆顺之情,以观其词,皆迎刃而解。
作《易传》,未完,疾革,命公述其志。
公泣受命,卒以成书,然后千载之微言,焕然可知也。
复作《论语说》,时发孔氏之秘。
最后居海南,作《书传》,推明上古之绝学,多先儒所未达。
既成三书,抚之叹曰:「今世要未能信,后有君子,当知我矣」。
至其遇事所为诗骚铭记书檄论撰,率皆过人。
有《东坡集》四十卷、《后集》二十卷、《奏议》十五卷、《内制》十卷、《外制》三卷。
公诗本似李、杜,晚喜陶渊明,追和之者几遍,凡四卷。
幼而好书,老而不倦,自言不及晋人,至唐褚、薛、颜、柳,髣髴近之。
平生笃于孝友,轻财好施。
伯父太白早亡,子孙未立,杜氏姑卒未葬。
先君没,有遗言。
公既除丧,即以礼葬姑。
及官可荫补,复以奏伯父之曾孙彭。
其于人,见善称之如恐不及,见不善斥之如恐不尽;
见义勇于敢为,而不顾其害。
用此数困于世,然终不以为恨。
孔子谓伯夷、叔齐古之贤人,曰:「求仁而得仁,又何怨」?
公实有焉。
铭曰:
苏自栾城,西宅于眉。
世有潜德,而人莫知。
猗欤先君,名施四方。
公幼师焉,其学以光。
出而从君,道直言忠。
行险如夷,不谋其躬。
英祖擢之,神考试之。
亦既知矣,而未克施。
晚侍哲皇,进以诗书。
谁实间之?
一斥而疏。
公心如玉,焚而不灰。
不变生死,孰为去来。
古有微言,众说所蒙。
手发其枢,恃此以终。
心之所涵,遇物则见。
声融金石,光溢云汉。
耳目同是,举世毕知。
欲造其渊,或眩以疑。
绝学不继,如已断弦。
百世之后,岂其无贤?
我初从公,赖以有知。
抚我则兄,诲我则师。
皆迁于南,而不同归。
天实为之,莫知我哀。
欧阳文忠公神道碑1106年 北宋 · 苏辙
 出处:全宋文卷二一○一、《栾城后集》卷二三、《欧阳文忠公集》附录、《名臣碑传琬琰集》上集卷二四、《文章正宗》卷六、乾隆《新郑县志》卷二五 创作地点:河南省许昌市
熙宁五年秋七月观文殿学士太子少师致仕欧阳文忠公薨于汝阴八年秋九月,诸子奉公之丧葬于新郑旌贤乡。
自葬至崇宁五年,凡三十有二年矣。
公子棐以墓隧之碑来请,辙方以罪废于家,且病不能执笔,辞不获命,乃曰:「病茍不死,当如君志」。
既而病已。
谨案,欧阳氏自唐率更令之四世孙琮为吉州刺史,后世因家于吉。
曾祖讳郴南唐武昌,赠太师中书令
妣刘氏,追封楚国太夫人
祖讳偃,南唐南京卫院判官,赠太师中书令,兼尚书令
妣李氏,追封吴国太夫人
考讳观,秦州军事推官,赠太师中书令,兼尚书令封郑国公
妣郑氏,追封韩国太夫人
公讳字永叔
生四岁而孤,韩国守节自誓,亲教公读书。
家贫,至以荻画地学书。
公敏悟过人,所览辄能诵。
比成人,将举进士,为一时偶俪之文,已绝出伦辈。
翰林学士胥公时在汉阳,见而奇之,曰:「子必有名于世」。
馆之门下。
公从之京师,两试国子监,一试礼部,皆第一人,遂中甲科,补西京留守推官
始从尹师鲁游,为古文,议论当世事,迭相师友。
梅圣俞游,为歌诗相倡和。
遂以文章名冠天下。
留守王文康公知其贤,还朝荐之。
景祐初,召试,迁镇南军节度掌书记馆阁校勘
范文正公知开封府,每进见,辄论时政得失,宰相恶之,斥守饶州
公见谏官高若讷若讷诋诮范公,以为当黜。
公为书责之,坐贬峡州夷陵
明年,移乾德,复为武成军节度判官
康定初,范公起为陕西经略招讨安抚使,辟公掌书记,公笑曰:「吾论范公,岂以为利哉?
同其退不同其进可也」。
辞不就。
召还,复校勘,迁太子中允,与《崇文总目》。
庆历初,迁集贤校理同知太常礼院
求补外,通判滑州事。
时西师未解,契丹初复旧约,京东、西盗贼蜂起,国用不给。
仁宗知朝臣不任事,始登进范公及杜正献公富文忠公韩忠献公,分列二府,增谏员,取敢言士。
公首被选,以太常丞知谏院,赐五品服。
未几,修起居注
公每劝上延见诸公,访以政事。
上再出手诏,使诸公条天下事,又开天章阁,召对赐坐,给纸笔,使具疏于前,诸公惶恐。
退而上时所宜先者十数事,于是有诏劝农桑,兴学校,革磨勘、任子等弊,中外悚然。
而小人不便,相与腾口谤之。
公知其必为害,常为上分别邪正,劝力行诸公之言。
初范公之贬饶州,公与尹师鲁余安道皆以直范公见逐,目之党人。
自是朋党之论起,久而益炽。
公乃为《朋党论》以进,言君子以同道为朋,小人以同利为朋。
人君但当退小人之伪朋,用君子之真朋。
其言恳恻详尽。
其后,诸公卒以党议不得久留于朝。
公性疾恶,论事无所回避,小人视之如仇雠,而公愈奋厉不顾。
上独深知其忠,改右正言知制诰,赐三品服,仍知谏院
故事,知制诰必试。
上知公之文,有旨不试,与近世杨文公陈文惠公比,逮公三人而已。
尝因奏事,论及人物,上目公曰:「如欧阳修,何处得来」?
盖欲大用而未果也。
四年,大臣有言,河东刍粮不足,请废麟州,徙治合河津,或请废其寨,命公往视利害。
公曰:「麟州,天崄,不可废也。
麟州废,则五寨不可守。
五寨不守,则府州遂为孤垒。
五寨存,故虏在二三百里外;
若五寨废,则夹河皆虏巢穴,河内州县皆不安居矣。
不若分其兵驻并河清塞堡,缓急不失应副,而平时可省转输」。
由是麟州得不废。
又言:「忻、代州岢岚火山军并边民田,废不得耕,号为禁地
吾虽不耕,而虏常盗耕之。
若募民计口出丁为兵,量入租以耕,岁可得数百万斛,不然,他日且尽为虏有」。
议下,太原帅臣以为不便,持之久之乃从。
河东赋敛过重民所不堪,奏罢者十数事。
河东还,会保州兵乱,又以公为龙图阁直学士河北都转运使
陛辞,上面谕:「无为久留计,有所欲言,言之」。
公曰:「谏官得风闻言事,外官越职而言,罪也」。
上曰:「第以闻,勿以中外为意」。
河北诸军怙乱骄恣,小不如意,辄胁持州郡。
公奏乞优假将帅,以镇压士心,军中乃定。
初,保州乱兵皆招以不死,既而悉诛之,胁从二千人亦分隶诸州。
富公为宣抚使,恐后生变,与公相遇于内黄,夜半屏人谋,欲使诸州同日诛之。
公曰:「祸莫大于杀已降,况胁从乎?
既非朝命,州郡有一不从,为变不细」。
富公悟,乃止。
公奏置御河催纲司,以督粮饷,边州赖之。
又置磁、相州都作院,以缮一路戎器。
河北方小治,而二府诸公相继以党议罢去,公慨然上书论之,用事者益怒。
会公之外甥女张嫁公族人晟,以失行系狱。
言事者乘此欲并中公,遂起诏狱,穷治张赀产。
上使中官监劾之,卒辨其诬,犹降官知滁州事。
居二年,徙扬州,又徙颍州
礼部郎中,复龙图阁直学士留守南京,迁吏部郎中
韩国太夫人忧。
至和初,服除,入见,须发尽白。
上怪之,问劳恻然,恩意甚厚,命判吏部流内铨
小人畏公且大用,伪为公奏,乞澄汰宦官
宦官闻之,果怒。
会选人胡宗尧当改官,坐尝以官舟假人,经赦去官,法当循资。
公引对取旨,上特令改官。
宦官有密奏者曰:「宗尧翰林学士宿之子,有司右之,私也」。
遂出公知同州
言者多谓公无罪,上悟,留刊修《唐书》,俄入翰林学士
滁州之贬,至是十二年矣。
上临御既久,遍阅天下士,群臣未有以大称上意。
上思富公、韩公之贤,复召寘二府
时庆历旧人惟二公与公三人皆在朝廷,士大夫知上有致治之意,翕然相庆。
公以学士判三班院
二年,奉使契丹
契丹使其贵臣宗愿、宗熙、萧知足、萧孝友四人押燕,曰:「此非常例,以卿名重故尔」。
嘉祐初判太常寺
二年,权知贡举
是时进士为文,以诡异相高,文体大坏。
公患之,所取率以词义近古为贵,凡以崄怪知名者,黜去殆尽。
榜出,怨谤纷然,久之乃服,然文章自是变而复古。
三年,加龙图阁学士权知开封府事
所代包孝肃公以威严御下,名震都邑
公简易循理,不求赫赫之誉。
有以包公之政励公者,公曰:「凡人材性不一,用其所长,事无不举,强其所短,势必不逮。
吾亦任吾所长耳」。
闻者称善。
四年,求罢,迁给事中、充群牧使
《唐书》成,拜礼部侍郎
俄兼翰林侍读学士
公在翰林凡八年,知无不言,所言多听。
河决商胡,贾魏公留守北京,欲开横垄故道,回河使东。
李仲昌者,欲道商胡入六塔河
两省、台谏集议,公故奉使河北,知河决根本,以为河水重浊,理无不淤,淤从下起,下流既淤,上流必决。
水性避高,决必趋下。
以近事验之,决河非不能力塞,故道非不能力复,但势不能久,必决于上流耳。
横垄功大难成,虽成,必有复决之患。
六塔狭小,不能容受大河,以全河注之,滨、棣、德、博必被其害。
不若因水所趋,增治堤防,疏其下流,浚之入海,则河无决溢散漫之忧,数十年之利也。
陈恭公当国,主横垄之议。
恭公罢去,而宰相复以仲昌之言为然,行之而败,河北被害者凡数千里。
狄武襄公枢密使,奋自军伍,多战功,军中服其威名。
上不豫,诸军讹言籍籍。
公言:「武臣掌机密而得军情,不惟于国不便,鲜不以为身害。
请出之外藩,以保其终始」。
遂罢知陈州
公尝因水灾上言:「陛下临御三十馀年,而储宫未建。
此久阙之典也。
汉文帝即位,群臣请立太子,群臣不自疑而敢请,文帝亦不疑其臣有二心。
后唐明宗尤恶人言太子事。
汉文帝太子之后,享国长久,为汉太宗
明宗储嗣不早定,而秦王以窥觊陷于大祸,后唐遂乱。
陛下何疑而久不定乎」?
公言事不择剧易,类如此。
五年,以本官为枢密副使
明年,为参知政事
公在兵府,与曾鲁公考天下兵数及三路屯戍多少、地里远近,更为图籍,凡边防久阙屯戍者,必加蒐补;
其在政府,凡兵民官吏财利之要,中书所当知者,集为总目,遇事不复求之有司。
时富公久以母忧去位,公与韩公同心辅政。
每议事,心所未可必力争,韩公亦开怀不疑。
故嘉祐之政,世多以为得。
东宫犹未定,臣僚间有言者,然皆不克行。
最后,谏官司马光、知江州吕诲言之,中书将因二疏以请,幸上有可意,相与力赞之。
一日奏事垂拱,读二疏,未及有言,上曰:「朕有意久矣,顾未得其人耳。
宗室中谁可者」?
韩公对曰:「宗室不接外人,臣等无由知之。
抑此事非臣下所敢议,当出自圣断」。
上乃称英宗旧名曰:「宫中尝养此人,今三十许岁矣,惟此人可耳」。
是日,君臣定议于殿上,将退,公奏曰:「此事至大,臣等未敢即行,陛下今夕更思之,来日取旨」。
明日,请之崇政,上曰:「决无疑矣」!
诸公皆曰:「事当有渐,容臣等议所除官」。
英宗方居濮王忧,遂议起复,除泰州防禦使判宗正寺
来日复对,上大喜。
诸公奏曰:「此事既行,不可中止,乞陛下断之于心,内批付臣等行之可也」。
上曰:「此岂可使妇人知之?
中书行之足矣」!
时六年十月也。
及命下,英宗力辞,上听候服除。
七年二月,英宗既免丧,称疾不出。
至七月,韩公议曰:「宗正之命既出,外人皆知必为皇子矣。
今不若遂正其名,使知愈退而愈进,示朝廷不可回之意」。
众称善。
乃以其累表上之。
上曰:「今当如何」?
韩公未对,公进曰:「宗室旧不领职事,今有此命,天下皆知陛下意矣。
然诰敕付閤门,得以不受。
今若以为皇子,诏书一出而事定矣」。
上以为然,遂下诏。
及宫车晏驾,皇子嗣位,海内泰然,有磐石之固,然后天下皆咏歌仁宗之圣以及诸公之贤,而向之党议消释无馀,至于小人,亦磨灭不见矣。
英宗即位之初,以疾未亲政,慈圣光献太后临朝。
公与诸公往来二宫,弥缝其间,卒复明辟。
枢密使尝阙人,公当次补。
韩公、曾公议将进拟,不以告公。
公觉其意,谓二公曰:「今天子谅阴母后垂帘,而二三大臣自相位置,何以示天下」?
二公大服而止。
其后张康节公去位,英宗复将用公,公又力辞不拜。
公再辞重位,诸公不喻其意,而服其难。
八年,迁户部侍郎
治平初,特迁吏部
神宗即位,迁尚书左丞
公性刚直,平生与人尽言无所隐。
及在二府,士大夫有所干请,辄面喻可否。
虽台谏论事,亦必以是非诘之,以此得怨,而公不恤也。
朝廷议加濮王典礼,诏下礼官与从官定议,众欲改封大国,称伯父。
议未下,台官公主此议,遂专以诋公。
言者既以不胜补外,而来者持公愈急。
御史蒋之奇并以飞语污公,公杜门求辨其事。
神宗察其诬,连诏诘问,词穷逐去。
公亦坚求退,上知不可夺,除观文殿学士、知亳州事。
熙宁初,迁兵部尚书、知青州,兼充京东东路安抚使
诸县散青苗钱,公乞令民止纳本钱,以示不为利,罢提举管局官,听民以愿请。
不报。
三年,除检校太保宣徽南院使、判太原府、河东路经略安抚使
公辞,求知蔡州,从之。
公在亳,已六请致仕。
比至蔡,逾年,复请。
四年,以观文殿学士太子少师致仕。
公年未及谢事,天下益以高公。
公昔守颍上,乐其风土,因卜居焉。
及归,而居室未完,处之怡然,不以为意。
公之在滁也,自号醉翁,作亭琅邪山,以醉翁名之。
晚年又自号六一居士,曰:「吾《集古录》一千卷,藏书一万卷,有琴一张,有棋一局,而常置酒一壶,吾老于其间,是为六一」。
自为传,刻石。
亦名其文曰《居士集》。
居颍一年而薨,享年六十有六,赠太子太师谥文忠
天下学士闻之,皆出涕相吊。
后以诸子赠太师追封兖国公
公之于文,天材有馀,丰约中度,雍容俯仰,不大声色,而义理自胜。
短章大论,施无不可。
有欲效之,不诡则俗,不淫则陋,终不可及。
是以独步当世,求之古人,亦不可多得。
公于六经,长《易》、《诗》、《春秋》,其所发明,多古人所未见。
尝奉诏撰《唐》本纪、表、志,撰《五代史》二书。
本纪法严而词约,多取《春秋》遗意,其表、传、志、考与相上下。
凡为《易童子问》三卷、《诗本义》十四卷、《唐》本纪、表、志七十五卷、《五代史》七十四卷、《居士集》五十卷、《外集》若干卷、《归荣集》一卷、《外制集》三卷、《内制集》八卷《、奏议集》十八卷、《四六集》七卷、《集古录》跋尾十卷、杂著述十九卷。
公笃于朋友,不以贵贱生死易意。
尹师鲁石守道孙明复梅圣俞既没,皆经理其家,或言之朝廷,官其子弟。
尤奖进文士,一有所长,必极口称道,惟恐人不知也。
公前后历七郡守,其政察而不苛,宽而不弛,吏民安之,滁、扬之人至为立生祠。
公尝有遗训,戒慎用死刑,韩国以语公,公终身行之。
以谓汉法惟杀人者死,今法多杂犯死罪,故死罪非杀人者,多所平反,盖郑公意也。
孔子生于衰周而识文武之道,其称曰:「文王既没,文不在兹乎」!
虽一时诸侯不能用,功业不见于天下,而其文卒不可掩。
孔子既没,诸弟子如子贡子夏皆以文名于世。
数传之后,子思孟子孙卿并为诸侯师。
秦人虽以涂炭遇之,不能废也。
汉祖以干戈定乱,纷纭未已,而叔孙通陆贾之徒,以《诗》、《书》、《礼》、《乐》弥缝其阙矣。
其后贾谊董仲舒相继而起,则西汉之文,后世莫能髣髴,盖孔氏之遗烈,其所及者如此。
自汉以来,更魏晋,历南北,文弊极矣。
唐贞观、开元之盛,而文气衰弱,燕、许之流,倔强其间,卒不能振。
韩退之一变复古,阏其颓波,东注之海,遂复西汉之旧。
退之以来,五代相承,天下不知所以为文。
祖宗之治,礼文法度,追迹汉唐,而文章之士杨、刘而已。
及公之文行于天下,乃复无愧于古。
于乎,自孔子至今,千数百年,文章废而复兴,惟得二人焉,夫岂偶然也哉?
公初娶胥氏,即翰林学士偃之女。
再娶杨氏,集贤院学士大雅之女。
后娶薛氏,资政殿学士简肃公奎之女,追封岐国太夫人
男八人:发,故承议郎
弈,故光禄寺丞
棐,朝奉大夫
辩,故承议郎
馀早亡。
孙男六人:逊,故临邑县
宪,通仕郎
恕,奉议郎
愬,故宣义郎
愿、懋,皆将仕郎
孙女七人,皆适士族。
公之在翰林也,先君文安先生以布衣隐居乡闾。
闻天子复用正人,喜以书遗公。
公一见其文,曰:「此孙卿子之书也」。
及公考试礼部,亡兄子瞻进士试稠人中,公与梅圣俞得其程文,以为异人。
是岁辙亦中下第,公亦以谓不忝其家。
先君不幸捐馆舍,亡兄与辙皆流落不偶。
元祐初,会于京师,公家以公碑诿子瞻子瞻许焉,既又至于大故。
辙之不敏,以父兄故,不敢复辞。
铭曰:
于穆仁宗,有臣文忠
自崄而夷,保其初终。
惟古人臣,终之实难。
匪不用贤,有孽其间。
公奋自南,声被四方。
允文且忠,有炜其光。
上实开之,下实泥之。
三起三偾,谁实使之?
偾而复全,惟天子明
克明克终,乃卒有成。
逮岁嘉祐,君臣一德
左右天造,民用饮食。
舜禹相授,不改旧臣。
白发苍颜,翼然在廷
功成而归,维公本心。
彼其何知,言恐不深。
颍水之滨,甲第朱门。
新郑之墟,茂木高坟。
野人指之,文忠之遗。
忠臣不危,仁祖之思。
宋故中大夫龙图阁待制新知洪州军州兼管内劝农使江南西路兵马钤辖柱国江陵县开国伯食邑九百户赐紫金鱼袋熊公墓志铭(并序元祐八年二月 北宋 · 彭汝砺
 出处:全宋文卷二二〇一
公熊氏,讳本字伯通,其上世豫章人,后徙鄱阳
曾祖考讳延升;
祖考讳继文;
考讳中正,累赠银青光禄大夫
银青公有器识,善教子。
公童儿时,已□□□所好。
范文正公鄱阳,见其文,异之。
既冠,举进士,中其科,为抚州军事判官
左右颇少公,公遇事立决,老吏噤不敢出声。
楚州团练判官
丁银青公丧,服除,调建康军节度推官
孝肃包公刚严,待其属礼简,及公至,迎之尝倒屣
秘书省著作佐郎知开封府兵曹参军
英宗登极,迁秘书丞知池州建德县
县占渔池为圭田,公悉弃予贫民。
遂州录事参军,迁太常博士
神宗登极,迁尚书屯田员外郎赐绯衣银鱼。
戎并边,使者乞徙公通判州事,迁都官员外郎
熙宁初,置提举官,而公领淮南
召赴阙,道丁鲁郡太夫人齐氏忧。
服除,擢检正中书礼房公事,改户房。
六年,泸州罗晏之夷叛,蜀东西皆警。
公出察访梓、夔两路,以便宜从事
夷地迫淯井盐,岁出没为边患。
每大入,则先之十二村之众,边吏讳匿不言,强以牛酒买和。
盟血未乾,剽劫随至,屠居民,杀官吏,串习以为常。
至是约柯阴夷从,气傈锐甚。
公曰:「彼能毒吾民者,以十二村之众也,不威则不惩」。
即致其酋领杀之,其徒服胆落,愿死行间自赎。
公申明约束,以黔南兵首之,以晏州十九姓之众左,以长宁陇例之师右,以官军尾之。
一日屡捷,罪人斯得。
泾滩乌蛮、罗市施州之夷皆从风靡,输器甲,献善马,杀鸡犬豕盟,愿世为汉官奴,迄今无一人犯塞下者。
中书侍郎范公记具焉。
刑部员外郎集贤殿修撰,同判司农寺
既朝,上劳之曰:「卿不伤财,不病民,以一日解国家百年之患,洗父老十世之冤;
而文书檄奏,论议详悉,近世盖难有」。
以金紫服而赐之。
公谢曰:「此皆陛下神灵所自致,小臣奚力焉」?
河湟初复,朝廷择使者重,除秦凤路都转运使,公辞,上遣中使谕所以眷倚之意。
熙河法禁阔略,上下公为奸,蓄积不支岁月。
公补苴裁截,减官百四十员,浮费岁数十万,而纲纪粗定。
八年渝州南川㺐人木斗之属叛。
公体量安抚夔路,营于铜佛坝,破散党与,剪其羽翼,焚荡聚落,毁其巢穴道,恩入其心。
木斗气索,乃空其族,以溱州之地归,愿入见天子。
复地凡五百里,为寨四,为堡九,为南平军总焉。
公御兵沉毅而断,令必行,赏必信,故人乐为用。
先是,王仁贵缘木斗亲系狱,公面释缚以从。
兵接,贵推锋争先,遂以取胜。
故人谓公非能用师,能用人。
朝廷议除天章阁待制,上曰:「熊本之文,朕所自知,当遂典诰命」。
中使迎劳,赐茶药,召拜知制诰判司农寺,遣使趣赴阙。
公辞甚力,不听。
疏言常平职事当一归提举司
司农属官所至用喜怒乱政,勾当公事员可损;
申饬监司察苛刻之弊;
役钱取宽剩数多,民且受弊;
常平法重,当斟酌从中制;
手实法不可用。
其言多人之所难。
故事,除知制诰皆先试,不试而除者,国朝无几,人尤以为公荣
公自为小官,王荆公爱其文曰:「此知制诰才也」。
后上语执政曰:「熊本之文有体,令院吏别录进之」。
陈绎翰林学士,犹以知制诰滁州,公封还词头,集贤院学士
他日入对,上曰:「近臣尽规,当知无不言」。
因问《洪范》,公开陈三德五事之要,以明人主修身为政之道。
上数数语执政熊本识体知务,益欲任之事。
熙河帅阙,上曰:「莫宜熊本」。
使执政谕意。
及还,当柄用,公辞不行。
会中贵程昉欲作运河江淮都水监丞范子渊以铁龙爪疏河,谓可以回大河之势,而会退滩地为疏浚功。
文潞公大名府,言小臣兴功罔利欺上,皆非实。
公被命行视。
其行,执政复以利言啖公,公哂之。
既至,具得欺罔状。
还奏,乞先罢都大提举司,浸与时龃龉。
公论之益急,言者遂斥公党以议事会食大名,非法,坐降屯田员外郎分司西京
未几,运河塞,疏浚司悉罢。
官制行,改朝散郎提举江州太平观
元丰四年,除滁州
视事之明日,授集贤殿修撰、知广州
至未踰月,事无细大毕□,盗贼屏肃,囹圄空虚。
其归,不赍海外一物。
五年,三省建,中书漏进公名,上曰:「熊本工部侍郎」。
命下,会宜蛮侵边,盗发琼筦,道除龙图阁待制、知桂州
公□以静暇,明斥候,严禁约,戒边吏毋辄生事,劳问溪洞酋长,人人得其心。
乃乞选任将领,辟除官属,练土兵以代戎守,益市马以足骑兵,恩威并信,宜州遂无事,而朱崖黎人之围解。
土人蔡宝㻇道龙番引兵与熟户讼,欲取以为功。
公问之,色动,檄龙番归,缚宝㻇投海上,夷人以为神。
宜州屯兵护降酋至,遂乞归湖南,公不听。
乃相顾出不逊语。
公斩首谋二人者以徇,馀立遣还屯。
是时非公,几乱。
谍者云:「交人卜以明年入寇」。
使者遂实其言,朝廷以为忧,诏问公。
公曰:「安南使人在道,不应有此;
假令有此,不应先岁年使人知」。
后果妄。
初,郭逵宣抚安南,刘纪以广源郡归,建为顺州
朝廷以为不足守,□给赐李乾德
疆画未明,而交人狃屡胜,觑宜州之隙,欲并取侬智会勿阳之地,捣虚掠归化,逐侬智会,智会窜右江乞师。
公遣使安集,移安南问状。
交人为□兵久之,使黎文盛来计议
文盛视公使傲,公折之以理,遂屈,致书辞甚敬,乾德顿首谢罪。
公请赐以隘外宿八洞不毛之地。
自是岭表无兵祸。
方计议未□,御前金字递一日四五至,公既一二为谋画上,且曰:「夷人兽心虽不可度,朝廷当顾惜大体,严守备而已,曲则在彼,久当自毙」。
后皆如公策。
是时诸路争以盐课羡取赏,转运判官许彦先乞通湖南盐,计口以授,云岁可得缗钱三十万。
朝廷属其事于公。
公曰:「广西民贫地瘠,已困兵调,行之民不堪,且兆祸」。
彦先朝夕捃州事中公,公曰:「为民得罪,分也。
吾不忍使之病」。
彦先议格。
公始以河议废,至是立足未安,复与小人争辨利害,而秉谊挺然,终不肯折一毫为身计,于是公之忠益信。
召拜吏部侍郎,治左选。
岭人曰:「公今去我,将奈何」!
皆恸哭失声,鞚马首不放行,昏夜仅能出门。
公既朝,因言:「臣顷以罪去,分填沟壑,不意复与指数,得入面陛下,臣死无馀憾矣。
然臣有犬马疾,恐不任事,愿得江淮一州以老」。
上恻然,存恤之厚,为改治右选
今上即位,迁朝请郎
裕陵复土,即卧请外,以旧职知洪州
元祐元年,迁朝散大夫
言者谓公向黜逐,非其罪,宜还公旧官。
二年,迁朝请大夫
交人虽赐地未谢,至是复言勿阳地。
言者谓公初画捐八洞非是,夺一官。
三年,移越州,道移杭州,复朝请大夫
杭东南大州,风俗淫侈,上下习为骄惰,谓固宜如此。
公独治以勤俭,狱讼大小必躬,未尝妄出游燕。
绳细猾,革水平考试敝,吏束手不敢为奸。
朝议大夫知江宁府
中大夫,复除杭州,未行,召还。
公再乞洪州,疾病,遂告老。
朝廷惜其去,不听。
六年九月辛亥,行次真州卒,年六十六。
丧还,乡人迎哭之恸。
诏赐钱三十万,借官舍居,州县应付葬事。
公先娶谷氏,追封京兆郡君
张氏,追封南阳郡君
今施氏,齐安郡
弟皋,朝奉大夫,悉有能名,新知信州
子男八人:端,早卒;
侔,右宣义郎,倜,光州军事判官,皆有立;
傃,右承奉郎,后公三日卒;
伋、倩、胄、价,右承务郎
女五人:长适卫州教授叶膺,次适吉州司户参军单晴,俱早卒;
二人尚幼;
仲许归彭修
孙男六人:彦昭,郊社斋郎
彦绰、彦圭、彦师、彦璋彦明
女七人。
公□□自少至老,未尝一日废书。
为人修饬,家居笑语有数。
其政虽严,而爱民独至,故初或怨且谤,久则皆悦以服,既去,思之不能忘。
其所荐引,后多显达。
议论行事,所见至不可胜载,序盖其略也。
文集三十卷,奏议五十卷。
其孤卜用八年二月辛酉,葬鄱阳荐福寺东山之原,吉使使来乞铭。
汝砺仰惟神宗皇帝稽古建事,欲追迹唐虞成周之盛,自秦已下,置不论。
内作法度,外攘夷狄,而文武贤能之士并用。
公出入左右,有言有德。
方谋听计从,天子惟恐任使之后,一侵吏议,遂不能究所欲为,以遗天下来世。
此岂惟其子若孙是悼,凡百君子与焉,悲夫!
铭曰:
于皇神宗,稽古绍隆
其神如天,有作如龙。
众材如云,罔有不从。
仪仪熊公,博大有颙。
内则腹心,外则屏墉。
文矢昌言,武奏肤功。
孰与之初,而夺其终。
惟是德音,则靡有穷。
按:江西省博物馆藏拓片。
乞轮侍从官进对奏元祐七年八月 北宋 · 孔武仲
 出处:全宋文卷二一八七、《宗伯集》卷九、《国朝诸臣奏议》卷四九、《续资治通鉴长编》卷四七六、《历代名臣奏议》卷二○○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臣伏见前日近臣论奏乞罢侍从官转对,而专责以朝夕论思之效,朝廷寻已施行。
臣以谓论思者,侍从之事,然苟不持之以法度,则责无所归,言与不言,各从其意,论思之要,果安在也?
唐太宗闻直谏则奖励之,久不言则诮薄之,风声所感,郡下自励,是以终贞观之世,中外无壅蔽之事,朝廷无佞媚之臣,政理之效,优出近世。
仁宗皇帝尝御正阳门,亲策群臣。
又尝开天章阁,召执政八人赐坐,授以纸笔,使条陈政事之要。
尝谓辅臣曰:「近日上封言政事得失何其少也,岂非言路壅塞所致乎」?
英宗皇帝范纯仁曰:「近日风俗可嘉,群臣罢朝,屡来言事。
如此,人君日有益矣」。
仁宗英宗汲汲求人言如此,是以至和嘉祐治平之政,至今称颂。
昨日陛下亲御经筵许讲读官进对,凡预讲读者,不过五六人,陛下闻其规戒之言亦多矣。
侍从官不止五六人,其言天下之事者固多,患在未有以率之而已。
伏望远稽唐太宗仁宗英宗勤求人言之义,近推经筵许侍臣进对之意,轮流侍从官二人进对,令各陈所见,择其是者推行之,则转对之法虽废,而论思之责犹在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