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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穆议(图并劄子附。) 北宋 · 陆佃
 出处:全宋文卷二二〇四、《陶山集》卷六、《宋史》卷一○六《礼志》一○、《历代名臣奏议》卷二○
宣德郎、守太子中允集贤校理、充崇政殿说书、详定郊庙奉祀礼文臣陆佃
臣伏睹中书省批送下张璪何洵直所论宗庙昭穆,欲以宣祖为昭,翼祖为穆,真宗为昭,太祖太宗为穆,英宗为昭,仁宗为穆。
尊卑失序,非礼意也。
窃谓昭穆者,父子之号。
昭以明下为义,穆以恭上为义。
方其为父则称昭,取其昭以明下也;
方其为子则称穆,取其穆以恭上也。
岂可胶哉!
谨按《祭法》曰:「去祧为坛,去坛为墠」。
议者以为坛立于右,墠立于左。
臣以周制言之。
太王亲尽,去右坛为墠;
王季亲尽,去左祧为坛。
左右迁徙无嫌。
洵直昭常为昭,穆常为穆,左者不可迁于右,右者不可迁于左之说非矣。
谓四时常祀,各于其庙,不偶坐而相临。
武王进居王季之位,而不嫌尊于文王
及乎合食于祖,则王季文王更为昭穆,不可谓无尊卑之序。
臣窃以为古者合食,毁庙之主有不皆祫者,则之说非矣。
《大传》曰:「大夫士有大事,省于其君,干祫及其高祖」。
干者,预也。
言大夫士本无祫祭,惟其有功善于其君,进使干祫
则毁庙之主不皆合食,特自高祖而已。
假令大夫昭穆以世次计,曾祖适为昭,高祖适为穆,父适为昭,祖适为穆。
同时合食,则将偶坐而相临,义不得以卑而踰尊,则等将令昭常为昭,穆常为穆乎?
如此,则曾祖居尊,高祖居卑、父居尊,祖居卑矣,非所谓父昭子穆,昭以明下,穆以恭上之义。
许慎曰:「父为昭南面,子为穆北面」。
大夫干祫,若使曾祖复为昭,高祖更为穆,则是子为昭南面,父为穆北面。
《大传》曰:「旁治兄弟,合族以食。
序以昭穆」。
则是生而居处同堂合食,亦序昭穆。
假令甲于上世之次为穆,今同堂合食实属父行。
乙于上世之次为昭,今同堂合食实属子行。
而偶坐相临,则甲宜为昭,乙宜为穆。
岂可远引千岁以来世次,令甲居右穆,乙居左昭,紊同堂父子合食之序乎?
又谓既为昭矣,又有时而为穆,是乱昭穆之名。
臣窃以为昭穆,父子之号耳。
茍为昭者不复为穆,为穆者不复为昭,则是昔尝事父为之子者,今虽有子不得为父,茍复为父,则以为是乱父子之名,可乎?
《祭法》曰:「天子立七庙:曰考庙,曰王考庙,曰皇考庙,曰显考庙,有二祧焉」。
则天子立庙自亲始矣。
初立考庙,于是立王考庙,其次立皇考庙,又其次立显考庙,犹以为未也,于是立二祧焉,与太祖之庙而七。
显考庙、王考庙与左祧为昭,皇考庙、考庙与右祧为穆,所谓三昭三穆。
如曰成王之世,武王为昭,文王为穆,则武王为父,不入考庙,而入王考庙矣。
故臣窃谓八庙之制,当以僖祖居中,翼祖为昭,宣祖为穆,太祖太宗为昭,真宗为穆。
仁宗入王考庙为昭,英宗入考庙为穆。
是为父昭子穆,称情顺理,尊卑协序。
而议者蔽于所见,与臣未同。
伏乞断自圣学,一正群议,不胜幸甚。
宣祖昭庙。
真宗昭庙。
英宗昭庙/僖祖祖庙/(〔贴黄〕据此,子乃为昭,父更为穆。)翼祖穆庙。
太祖太宗穆庙。
仁宗穆庙/右张璪等所定图。
翼祖昭庙。
太祖太宗昭庙。
仁宗昭庙/僖祖祖庙/(〔贴黄〕是谓父昭子穆。)宣祖穆庙。
真宗穆庙。
英宗穆庙/右臣佃所定图。
臣窃观陛下创法立制,必先本之性情,稽之度数。
师成于一心,务使仁协义称,后世无得而议。
尧言禹度,影在四方,又将大新八庙,泰然不疑,以齐三代盛王所以隆祖亲考之意。
然而昭穆之次,议者与臣未侔,而臣区区愚忠,偶怀单见,不敢辄止。
谨上八庙昭穆异同,并条次尝所答述者。
乞赐折诸圣学,垂法万世。
取进止。
元符祧庙议 北宋 · 陆佃
 出处:全宋文卷二二〇四
元符三年五月四日敕,中书省尚书省送到礼部状:「据太常寺状;
本寺稽参典礼,窃以为哲宗皇帝升祔宜于太庙殿增一室。
本部看详,合降指挥,令侍从官并秘书省长贰集议。
三省同奉圣旨,依告报,逐官集于本部尚书厅,参议闻奏」。
按:右,臣谨按:《书》曰「七世之庙,可以观德」,则《记》所谓天子七庙,三昭三穆与太祖之庙而七也。恭惟国朝自僖祖而下,至仁宗始备七世,故英宗祔庙则迁顺祖神宗祔庙则迁翼祖,三昭三穆,合于典礼。将来哲宗皇帝祔庙,于序为穆,则合迁宣祖为允。盖哲宗皇帝之于神宗,正如唐敬宗之于穆宗,当以庙世数之。今祔庙不入世数,则与宣祖为八世,是四昭四穆,古所无也。(《陶山集》卷六。又见《宋会要辑稿》礼一五之五二(第一册第六七七页)。)
张御史唐英墓志铭绍圣三年十一月 北宋 · 张商英
 出处:全宋文卷二二三四、《名臣碑传琬琰集》中集卷一四、《宋代蜀文辑存》卷一四
张氏之先居邛州白鹤山,盖神仙之苗裔。
曾大父讳珂,居蜀州新津县之新穿乡,娶乡先生樊氏女,是生大父讳𧩎
娶刘氏,是生三子:长曰禹,次曰藻,季曰文蔚字隐之,即吾考也。
考娶江原冯氏,生五子:曰轩英,曰民英,曰唐英,曰虞英,曰商英。
考妣以唐英升朝,叙封光禄寺丞长寿县
以商英升朝,累赠朝议大夫祥符县太君
考之行义,详于翰林学士范公景仁之内志;
妣之贤淑,具于枢密直学士钱公醇老之铭诗,兹乃得而略已。
唐英字次功,少与兄轩英刻苦读书,经岁不知肉味。
年十八,州举送至礼部,再上,遂及进士第,实庆历三年也。
初调渝州曹掾,上《兴王正议》五十篇,翰林学士孙公梦得奇其文,曰:「吾蜀乃有此后生,马周魏元忠不足多也」。
贤良方正直言极谏科荐之。
再调归州狱掾,与夷陵蒋槩、秭归邓绾为文友,名声籍甚荆湖间,杨公元素以诗赠曰:「建平之江悍以湍,建平之山顽以峭。
天恐江山太寂寥,故聚英才斗其妙。
不然三子并国器,安得皆官此遐徼」?
白云先生张少愚诵之曰:「真诗史哉」!
用簿格移襄州谷城县
令圃多种姜,贷种于民,还其陈而配卖。
以所得息饶多,与邓城相埒,铨曹以所入厚薄,目之曰「谷大邓二」。
次功至,则以圃种柳千株,作柳亭,刻石志之,嗜利者闻以愧焉。
开古黄渎渠,溉田无虑千顷。
作《谕民》十篇,以警风俗。
初若迂阔,于治既久,而折崖诸乡以野陋顽梗称者,子弟皆向学乐善,彬彬有文。
化之渐渍于人也,效缓而功远,于《谕民》见之矣。
代还,恩荐格改著作佐郎
英宗即位,覃恩转秘书丞
明年,转太常博士
神宗即位,转屯田员外郎
初,英宗自濮邸继大统次功上《慎始书》,言:「为人后者为之子。
恐他日有引定陶故事以惑圣听者,愿杜其渐」。
既而濮庙议作,台谏官相次黜逐。
熙宁二年,诏举台官王禹玉范景仁同在翰林,以次功言事有先见之明,以名荐上。
次功治平中,英庙不豫,慈圣垂帘,大臣莫敢发储副之议者,次功奋不顾忌讳,请立颍王皇太子
神宗知之,特除殿中侍御史里行
赐封,因问曰:「卿何尚衣绿耶」?
对曰:「前此回授与父」。
上曰:「孝也」。
以五品服赐之。
神宗方讲求治道,慨然上嘉三代,而下陋汉唐,左右公卿,未有以中上心者。
公以疏言知江宁府王安石,经术道德,宜在陛下左右。
又言皇亲员多禄侈,宜以服纪隆杀差降。
及言天下苦于力役,不至有碎崖流离,宜讲求可以宽民力、代民劳者。
其后施行,多如次功言。
皇亲宗谔引外任使相例侥倖干求,恃长上表,词语不婉。
次功弹劾之,宗谔夺倖,宫僚罢逐,宗室肃然。
卢士衡龙图阁直学士郓州次功奏:人呼士衡为「迷龙图」,郓节制山东,奈何不慎择帅耶?
士衡降知列郡。
次功长于论议,善言天下事,每进见,上称其忠,将且贵之。
三年八月丁朝议公忧,去官。
次功自为小官,迎侍二十年,孝养备至。
朝议公怀乡西归,卒于里舍,恨不及见,哀慕成疾,四年六月二十二日遂不起,享年四十有三。
诸孤幼,未有成立。
商英以其年十二月,奉灵柩葬于成都府双流县之三昧里。
有文集若干卷。
绍圣三年次功之子庭玉年四十一矣,既克厥家,徙居广安,谓孤坟在蜀,岁时洒扫不及,从地理家得吉穴于南峰之下,以其年十一月某日迁柩改卜,来请铭志。
谨涕泣而为铭曰:
汪洋浩博,长川巨壑,次功之学。
焕烂缤纷,祥霞庆云,次功之文。
清真劲烈,危皓雪,次功之节。
卷舒阖开,急电惊雷,次功之才。
云何不寿,陨于壮龄,所蕴未究。
吾门不昌,存我匪令,而陨其良。
南峰之下,虎抱龙怀,英灵所舍。
我既葬之,有子改卜,魂其来绥。
奏弹内侍李称第一状 北宋 · 陈次升
 出处:全宋文卷二二四三、《谠论集》卷四、《历代名臣奏议》卷二九三
臣窃闻陛下顷居潜邸,哲宗厚天伦之爱,恩遇甚渥。
陛下忠信恭敬,未尝以毫发之私,上干朝廷,实以本府都门亲事官晨昏启闭甚劳,援例奏留,实占役使,非有他也。
其事至微,有何犯分?
臣僚之家尚许指名奏人随行,况天子之贵介弟,岂有不可者乎?
御药李称辄敢凌侮悖慢,诬奏都监干请,但不明言陛下受请求耳。
今陛下续承祖宗之业,位乎天地,岂称所欲。
称犹领职禁中,给事左右,忠臣良士,莫不扼腕,日夕为忧。
窃谓古之刑人不在君侧者,盖防患于未然,虑祸于不测,今日安可恬然不以为虑?
况称陵侮之迹甚著,疑忌之心必生,心既不安,虑患必审。
若不早正典刑,宫禁之中,恐开衅端,如前日任守忠之事尔。
伏望圣慈体英宗之果断,早赐施行,以清宫禁,以防后患,实天下之福也。
取进止。
奏弹内侍刘瑗第一状 北宋 · 陈次升
 出处:全宋文卷二二四四、《谠论集》卷五、《历代名臣奏议》卷二九三
臣访闻陛下在潜邸日,察知都门亲事官有劳,遂援故例奏留占役使。
此事之小者也,非有犯分难行之理,干紊朝廷。
管勾官刘瑗怒其恩非己出,乃诬奏都监使臣为之干请,置之于罪。
又朝旨严宗室门令,限都监出入,乃揭榜府第,扃钥中门,过为防守,若疏哲宗亲友之恩,视万乘之贵介弟如无有也。
乃本府之管勾官耳,率一府之人,奉事陛下,反敢挟令作威,若疏其所亲,用情作悻,以悖其所事,途人闻之,莫不扼腕愤懑。
逮陛下诞受天命,入奉累圣宗宜自知罪咎,恐惧引去,尚敢偃然无所忌惮,握要务,受恩施,彷徉于陛下之左右。
虽陛下天地德量,容忍不诛,其如社稷何,其如公议何?
晋文公为公子,过曹、卫、郑,三国之君,皆不为礼焉,及文公既入而主夏盟,伐曹与卫。
《春秋》谓其伐无礼,而不议其修旧怨。
夫伐不失刑,礼以立政,此文公所以霸也。
以平昔悖悍陵鷔之迹,犹朝夕亲近而领内侍之政,臣未敢谓其无包藏奸恶之心也。
臣闻而不言,使陛下之失刑政,此臣之大戮也。
又闻英宗之立,非内侍都知任守忠意,因循迟久,未加斥逐,反搆百端,几开两宫大隙。
当时谏臣论奏,以节度副使安置,由是光献得以修其慈,英宗得以全其孝。
前日之节,陛下之立,岂所欲?
既怀疑忌,心不自安焉,能保其无他耶?
虽今日圣德巍巍,宫殿清肃,必无可开之隙,然小人奸险,操心之危,虑患之深,造事非一端可料,安得不思患而豫防之也?
伏望圣衷特正之典刑,以慰中外。
取进止。
吉州慈恩寺仁寿塔 北宋 · 黄庭坚
 出处:全宋文卷二三二四、《山谷全书·正集》卷一七、《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一二四
吉州东山慈恩寺治平皇帝赐名也。
寺有江南李氏保大中刻石,曰龙兴寺
而《高僧传》言,仁寿舍利塔在发蒙寺。
寺三易名,其岁月皆失款识。
其传曰:隋文皇帝方隐约时,有异人以舍利一掬遗之,曰:「以此福苍生」。
因忽不见。
帝以示僧昙迁,置堂中,阅数日,数有盈缩,曰:「吾闻法身过于数量,非世智所及,此未可量」。
有尼智数大言,人以为狂而不信,阴谓帝曰:「象教堙沈,一切鬼神皆西,儿当父母天下」。
其后周失其牧,隋文受命,仁寿改元,乃诏分舍利三十,置浮图于天下高爽地,所至皆发祥下瑞。
三年,又以所馀舍利五十有三,分置五十三州,皆选有道行僧调护至其州,卜吉地为浮图。
吉州发蒙寺,其一也,实以西京光明道场僧慧最将命。
发地八尺,得豫章板,古瓴甓中,置银罂舍利,观者皆震动。
唐天祐中,夜雷雨大晦冥,厥明视之,浮图左旋,殆且盈尺,故基宛然,不相函,盖非人力所及。
灵瑞传闻,崇奉倾数州。
天圣以来,屡见光景,志怪者或过其实,而曲士持议以为无是。
道彼恢诡谲怪,流俗喜传,无以为有;
寡见浅闻,又裁耳目之外,谓之不然。
故曰「夏虫不信冰霜,醯鸡断无天地」,彼何足论大方之家!
故咨考实录,遗主塔僧师慧,以告来者。
师惠喜事,有经论学,乐以余言勒之金石。
撰祭魏王 北宋 · 黄庭坚
 出处:全宋文卷二三三九、《山谷全书·正集》卷二九
维叔父令德孝恭,惟英宗神考,嘉乃懿德,大启土宇,图宁我家。
兹予冲人,奉承慈训。
叔父秉德在庭,惟喜康共。
今天降割,股肱其亏,何痛如之!
卜筮来咸,涂屋于野,輴车即路,酌以荐哀。
尚飨!
皇太后遗诰建中靖国元年正月十四日 北宋 · 向皇后
 出处:全宋文卷二三五二、《宋会要辑稿》礼三三之二一(第二册第一二四八页)、《宋大诏令集》卷一四
吾胄于相门,作配神宗,逮事英宗,母仪三朝。
惟社稷是忧,惟臣民是恤。
积勤遘厉,累月弗瘳。
皇帝天性诚孝,夙宵左右,衣不暂解,药必亲尝,禳禬祓除,靡所不至。
间虽小愈,卒至弥留。
生必有终,天地之道,修短之际,亦数之常。
吾昨遭时艰难,亲决大策,属以圣意勤请,与闻政机。
曾未踰年,遽复明辟。
既从容东朝,以享天下之养;
而拥佑神圣,以为天下之福。
年垂耳顺,往从丞裕之游,静惟乃心,尚复何憾?
皇帝以宗社大计为念,无过哀伤,更赖臣邻,共与开释。
仍追尊故皇太妃皇太后,其典礼并依章懿皇后故事。
皇帝成服之后,三日内听政,服纪以日易月。
在京文武百官,十三日而除。
诸司长官及近臣观察使以上临于宫庭,其除临于宫门外。
道州府长吏以下三日释服。
军民不用缟素,沿边不得举哀。
释服之后,勿禁作乐。
园陵制度,务从俭省,勉从吾志,勿事烦劳。
馀并依慈圣光献皇太后故事施行。
上宣仁皇后文德殿受册奏元祐二年二月 北宋 · 曾肇
 出处:全宋文卷二三七六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臣伏闻已降敕命,将来太皇太后受册,依章献明肃皇后故事。
臣伏考故事,皇帝于大安殿发册(今大庆殿,)皇太后文德殿受册。
今来诏旨,遵用旧典,臣子之谊,复何所言。
然臣伏见太皇太后自听政以来,止于延和殿垂帘视事。
受契丹使人朝见,亦止御崇政殿,未尝出践外朝。
岂非以听决万机,出于权宜,垂帘视事,盖非得已,而外朝者,天子之正宁,太皇太后崇执谦德,不欲临御,以为天下后世法耶?
推此言之,受册外朝,殆非太皇太后之意,特以故事当然尔。
切详故事,天圣二年两制皇太后受册于崇政殿仁宗出自圣意,特诏有司,改文德殿
此盖人主一时之制,非臣下之所得议也。
今皇帝述仁宗故事,以极崇奉之礼,孝敬之诚,可谓至矣。
臣切谓,太皇太后倘于此时特下明诏,发扬皇帝孝敬之诚,而固执谦德,屈从天圣二年两制之议,止于崇政殿受册,则皇帝之孝愈显,太皇太后之德愈尊,天地神灵,孰不欢喜?
华夏蛮貊,孰不推仰?
两谊俱得,顾不显欤!
伏惟太皇太后聪明睿圣,慈仁恭俭,功德之被天下,不能远过,非独秦汉以来,母后之所不及,则虽日御外朝,未足为过。
而臣乃于一受册之际,犹以为言者,诚见太皇太后执心谦冲,至公至正,动容周旋,必务中礼,非如汉唐母后私于其身,必不以受册外朝为己之欲。
臣愚故愿因此增广盛德,使天下晓然知圣心所在,垂之万世,以为典则。
而后之言礼者必曰:母后不践外朝,自太皇太后始,岂非希世之高行哉!
臣伏见昨者,太皇太后志在爱人,毅然独断,令即英宗神御殿后建神宗神御殿
诏旨深切,闻者感动,至于垂涕。
此自古明智之君,未必能为,而太皇太后行之无毫发吝。
则知今日退就便殿受册,必非所难,此臣所以敢言而不疑也。
夫一日出践外朝,事至微也,然臣独有私忧而过计者,不得不极言之。
章献太后非独受册文德殿
至于元日,御会庆殿受朝贺;
及南郊礼成,御会庆殿受贺;
其生辰,御会庆殿,百官上寿,其后又入太庙行恭谢。
此皆天圣明道故事。
切恐有司以次行之,不足以仰称太皇太后为宗庙社稷权宜听政之心,克己复礼、谦恭抑损之盛德。
臣之私忧过计,实在于此。
太皇太后博览古今,诗书以来母后得失,盖无不知,则于此举,必能自择,岂待臣言而后思?
然臣待罪侍从,以论思为职,苟有所见,不敢默然。
重念臣至孤至愚,昨蒙圣恩,擢自疏远之中,言者攻排,无所不至,而陛下断然不疑,保全庇护,恩德深厚,非臣杀身所能报称。
使犯颜逆耳,犹当言之。
况圣度包荒,乐于从谏,臣而不言,负国多矣。
伏望圣慈试加省察,傥蒙采录,非臣之幸,实天下万世之幸。
如以臣为狂妄,干犯忌讳,重加诛戮,亦所甘心。
轻冒天威,死有馀责(《曲阜集》卷一。又见《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三九五,《国朝诸臣奏议》卷二六,《宋史》卷一一○《礼志》一三,《历代名臣奏议》卷一二○,《右编》卷一○。)
「重念」至「馀责」一段原无,据《续资治通鉴长编》补。
议明堂祀上帝及五帝奏元祐七年 北宋 · 曾肇
 出处:全宋文卷二三七八、《曲阜集》卷二、《国朝诸臣奏议》卷八六、《续资治通鉴长编》卷四七七、《历代名臣奏议》卷二一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臣谨按,《周礼》称昊天上帝,称上帝、五帝,文各不同。
昊天上帝,则一帝而已;
五帝则五方之帝,理自明白,不待辨而知。
唯上帝之称,世或专以为昊天上帝,或专以为五帝。
然以《周礼》考之,肆师之职,「类造上帝,封于大神」。
按《周礼》凡称大神,皆谓天也。
以上帝为天,则不应复云「封于大神」矣。
又典瑞,「四圭有邸,以祀天,旅上帝;
两圭有邸,以祀地,旅四望」。
先儒以为,四望非地,则上帝非天,断可识矣。
而《孝经》亦曰:「郊祀后稷以配天,宗祀文王于明堂,以配上帝」。
正与祀天、旅上帝之文相合。
盖郊、明堂异祭,后稷文王异配,则天与上帝,亦宜有异。
以此推之,谓上帝专为昊天上帝者非也。
又掌次:「王大旅上帝,则张毡案」;
「祀五帝,则张大次小次」。
上帝、五帝,所张不同,则谓上帝专为五帝者,亦非也。
然则,上帝果何谓与?
按《书》称「类于上帝」,孔安国以谓昊天及五帝。
孔颖达释之曰:「昊天、五帝,上帝可以兼之」。
由是推之,所谓上帝者,盖兼昊天、五帝言之,西汉已有是说矣,故安国用此以解经文。
郑康成始引谶纬之书,傅会以为六天,乃谓昊天上帝为北辰之星,五帝为太微宫中五帝坐星。
此则康成解经之罪,非先儒之说本然也。
然则不曰昊天、五帝,而曰上帝,何哉?
盖言昊天上帝,则不及五帝;
言五帝,则昊天不与。
举上帝,则昊天、五帝,皆在其中。
以昊天及五帝,皆有帝之称故也。
按《周礼》:「王祀昊天上帝,则服大裘而冕,祀五帝亦如之」。
盖先王尊祀五帝,与昊天同服。
冢宰掌祀五帝,与祀大神祇之礼同。
则明堂并祀昊天、五帝,不为过也。
秦祀白青黄赤,扬雄以为僭祭天之礼。
汉武帝祀泰一、五帝于明堂,合高皇坐对之。
盖天神贵者曰泰一,其佐曰五帝,虽出于方士之言,然所谓泰一,即昊天也。
武帝皆祀于明堂,以高帝配食,则明堂并祀昊天、五帝,于此可见。
历代明堂或并祀昊天、五帝,或止祀五帝。
其去五帝坐,专祀昊天上帝者,唯晋太始唐显庆中尔。
本朝皇祐中,大享明堂,参用南郊蜡祭之礼。
嘉祐七年礼官始议改正,设昊天上帝位,以真宗配;
次设五帝位;
次又设五人帝位,以五官从祀。
自是遵行,遂为故事。
至元丰中,始诏祀英宗于明堂,唯以配上帝,而五帝不与,论者以为未安,诏臣等集议。
臣等稽之经典既如彼,迹之故事又如此。
伏请自今宗祀神考于明堂,以配昊天上帝,并祀五方帝、五人帝、五官神,以称严父之孝,以成大享之义。
乞法英宗旌赏直言奏元符三年 北宋 · 曾肇
 出处:全宋文卷二三七九、《国朝诸臣奏议》卷一九
臣伏见陛下发德音,下明诏,使人直言,无有所讳。
此尧稽众、舜好问之盛德,先王立谤木、谏鼓,诗人询于刍荛之谊也,天下幸甚!
臣窃以谓,陛下恻怛询访之诚心,既已形于号令,则其于开导奖激,使人乐于尽忠献纳,亦须有术。
况诏书已有「其言可用,朕则有赏」之文,则宜实其言以信天下。
臣伏闻:治平四年英宗皇帝践祚之初,即求直言。
寻又下诏:上书人所陈政体、时务,材识出众者,命官特加甄擢,其次则赐诏书奖谕。
布衣即令有司召问,条对有理,量材录用。
当时咨谋劝诱,如此其详,至有朝上书、暮召对者。
是以四方万里,人人奋励,争竭腹心,唯恐在后。
神宗皇帝广览兼听,片善必收,寸长必录。
斟酌损益,以修政事。
故熙宁、元丰十九年间,百度修举,功崇业钜。
虽聪明睿智,出于圣性,亦虚心采纳群言之助也。
臣愚伏愿陛下明谕辅臣,讨寻治平四年之令,举而行之。
其上书言事有合圣意者,速加旌劝。
则远近闻之,孰不感激?
智者效其计,忠者献其诚,陛下不出户庭,而海内之情毕闻于上。
不胜幸甚。
曾舍人巩行状 北宋 · 曾肇
 出处:全宋文卷二三八一
公讳字子固建昌军南丰人
曾祖讳某,赠尚书水部员外郎
祖讳致尧尚书户部郎中直史馆,赠右谏议大夫
考讳易占,太常博士,赠光禄卿
母吴氏,文城郡太君
母朱氏,仁寿郡太君
嘉祐二年进士及第
太平州司法参军,召编校史馆书籍,历馆阁校勘集贤校理,兼判官诰院
尝为《英宗实录》检讨官,不踰月罢,出通判越州
历知齐、襄、洪州
直龙图阁、知福州、兼福建路兵马钤辖赐绯衣银鱼。
判太常寺,未至,改知明州
亳州,又徙沧州,不行,留判三班院,迁史馆修撰管勾编修院,兼判太常寺
元丰五年四月,擢试中书舍人,赐服金紫。
九月丁母忧
明年四月丙辰,终于江宁府,享年六十有五。
大理寺丞,五迁尚书度支员外郎,换朝散郎
勋累加轻车都尉
元配吴氏,光禄少卿宗格之女;
继室李氏,司农少卿禹卿之女。
子男三人:绾,太平州司理参军
综,太庙斋郎
纲,承务郎
二女早卒。
孙男六人:悊、怘、愈、𢘇、怤、憩。
悊,假承务郎
馀未仕。
孙女五人。
卜以某年某月日,葬南丰之某乡某原。
曾氏姒姓,其先鲁人。
至其后世,避地迁于豫章,子孙散处江南
今家南丰者,自高祖讳某始也。
初,蒧及参父子俱事孔子,蒧乐道志仕,孔子与之。
参以孝德为世称首。
而参孙西,耻自比于管仲
其世德渊源,所从来远矣。
至皇祖大夫,以直道正言为宋名臣。
皇考光禄,博学懿文,惇行孝友,明古谊,达时变,位不配德,著书垂后。
蓄厚流长,天以道德文章钟于公身,以侈大前烈,开觉后嗣。
命世之宏才,不待文王而兴者欤!
公生而警敏,不类童子,读书数百千言,一览辄诵。
年十有二,日试公论,援笔而成,辞甚伟也。
未冠,名闻四方。
是时,宋兴八十馀年,海内无事,异材间出。
欧阳文忠公赫然特起,为学者宗师。
公稍后出,遂与文忠齐名,自朝廷至闾巷,海隅障塞,妇人孺子,皆能道公姓字。
其所为文,落纸辄为人传去,不旬月而周天下。
学士大夫手抄口诵,唯恐得之晚也。
盖自扬雄以后,士罕知经,至施于政事,亦皆卑近苟简,故道术寖微,先王之迹不复见于世。
公生于末俗之中,绝学之后,其于剖析微言,阐明疑义,卓然自得,足以发六艺之蕴,正百家之谬,破数千载之惑。
其言今古治乱得失、是非成败、人贤不肖,以至弥纶当世之务,斟酌损益,必本于经,不少少贬以就俗,非与前世列于儒林,及以功名自见者比也。
至其文章,上下驰骋,愈出而愈新,读者不必能知,知者不必能言。
盖天材独至,若非人力所能学者,惫精思莫能到也。
世谓其辞,于汉唐,可方司马迁韩愈,而要其归,必止于仁义。
言近旨远,虽诗书之作者,未有能远过也。
其为人惇大直方,进止取舍,必度于礼义,不为矫伪姑息,以阿世媚俗。
弗在于义,虽势官大人,不为之屈。
非其好,虽举世役之,不辄与之比。
以其故,世俗多嫉忌之,然不为之变也。
其材虽不大施,而所治常出人上。
司法,论决重轻,能尽法意,由是明习律令,世以法家自名者有弗及也。
通判,州赖以治。
初,嘉祐中,州取酒场钱给衙前之应募者,钱不足,乃俾乡户输钱助役,期七年止;
后酒场钱有馀,应募者利于多入钱,期尽而责乡户输钱如故。
公阅文书,得其奸,立罢输钱者二百馀户,且请下诏约束,毋擅增募人钱。
岁饥,度常平不足仰以赈给,而田居野处之人不能皆至城郭,至者群聚,有疾疠之虞。
前期谕属县,召富人,使自实数,总得十五万石,视常平价稍增以予民。
民得从便受粟,不出田里,而食有馀,价为平。
又出钱五万,贷民为种粮,使随岁赋入官,农事赖以不乏。
为州,务去民疾苦,急奸强盗贼,而宽贫弱。
曰为人害者不去,则吾民不宁。
齐曲堤周氏,衣冠族也,以赀雄里中。
周氏子高,横纵淫乱,至贼杀平民,污人妇女,器服拟乘舆。
高力能动权贵,州县势反出其下,故前后吏莫敢诘。
公至,首取高置之法。
历城章邱民聚党数十,横行村落间,号「霸王社」,椎埋盗夺,篡囚纵火,无敢正视者。
公悉擒致之,特配徒者三十一人,馀党皆遁。
是时,州县夫属民为保伍,公独行之部中,使几察居人行旅出入,经宿皆籍记,有警则鸣鼓相援。
又设方略,明赏购,急追捕,且开人自告,故盗发辄得。
友者,屡剽民家,以名捕不获,一日,自出告其党。
公与袍带酒食,假以骑从,辇所购金帛随之,徇诸部中。
盗闻,多出自言。
友智力兼人,公外示彰显,实欲携贰其徒,使之不能复合也。
齐俗悍强,喜攻劫,至是,豪宗大姓歛手莫敢动。
寇攘屏迹,州郡清肃,无枹鼓之警,民外户不闭,道不拾遗。
闽越负山濒海,有铜盐之利,故大盗数起。
公至部时,贼渠廖恩者,既赦其罪诱降之。
然馀众观望,十百为辈,既溃复合,阴相推附,至连数州。
其尤桀者,隶将乐县,县尝呼之不出。
愈自疑,且起踵恩所为,居人大恐。
公念欲缓之,恐势滋大,急之,是趣其为乱也,卒以计致之。
前后自归,若就执者,几二百人。
又擒海贼八人,自杀者五人,老奸宿偷相继缚致者又数十人,吏士以次受赏。
公复请并海增巡检员以壮声势,自是幅员数千里,无敢窃发者。
民山行海宿,如在郛郭。
亦号多盗,治之如齐,盗为引去。
公为人除大患者既如此,至于澄清风俗,振理颓坏,斗讼衰息,纪纲具修,所至皆然也。
其馀废举后先,则视其时,因其便为之。
在齐,会朝廷变法,遣使四出。
公推行有方,民用不扰。
使者或希望私欲有所为,公亦不听也。
河北发民浚河,调及它路,齐当出夫二万。
县初按籍,二丁、三丁出夫一,公括其隐漏,后有至九丁出一夫者,省费数倍。
又损役人,以纾民力,弛无名渡钱,为桥以济往来。
徙传舍,自长清博州,以达于魏,视旧省六驿,人皆以为利。
其馀力,比次案牍簿书,藏之以十五万计,至他州亦然。
既罢,州人绝桥闭门遮留,夜乘间乃得去。
襄继有大狱,逮系充满,有执以为死罪者。
公至,阅囚牍,法当勿论,即日纵去,并释者百馀人。
州人噪呼,曰:「吾州前坐死者众矣,孰知非冤乎」?
在洪,会岁大疫,自州至县镇亭传,皆储药以授病者。
民若军士不能自养者,以官舍舍之,资其食饮衣衾之具,以库钱佐其费,责医候视,记其全失多寡,以为殿最,人赖以生。
安南军兴,道江西者,诏为万人备。
州县暴赋急歛,刍粟价踊贵,百姓不堪。
公独不以烦民,前期而办。
又为之区处次舍,井爨什器,皆有条理,兵既过,而市里不知也。
福多佛寺,为僧者利其富饶,争欲为主守,赇请公行。
公俾其徒自相推择,籍其名,以次补之。
授文据廷中,却其私谢,以绝左右徼求之弊。
民出家者,三岁一附籍,殆万人,阖府徼赂,至裒钱数千万。
公至,不禁而自止。
废寺二,皆囊橐为奸者。
禁妇女无入寺舍。
在明,有诏完城,既程工费,而会公至。
初度城周二千五百馀丈,为门楼十,故甓可用者收十之四。
公为再计,城减七十馀丈。
门当高丽使客出入者,为楼二,收故甓十之六。
募人简故甓可用者,量酬以钱,又得十之二。
凡省工费甚众,而力出于役兵佣夫,不以及民。
城成,总役者皆进官,而公不自言也。
公尝以谓:州县困于文移烦数,民病于追呼之扰也。
故所至出政事,应下县,责其属度缓急,与之期;
期未尽,不复移书督趣;
期尽不报,按其罪。
期与事不相当,县自言,别与之期;
而按与期者,即有所追逮,州不遣人至县,县无遣人呼其门。
县初未甚听,公小则罚典吏,大则并劾县官,于是莫敢慢事,皆先期而集,民不知扰,所省文移数十倍。
事在州者,督察句稽,皆有程式。
分任寮属;
因能而使,公总揽纲条,责成而已。
盖公所将领,多号难治,及公为之。
令行禁止,吏莫敢不自尽,政巨细毕举,庭无留事,囹圄屡空。
人徒见公朝夕视事,数刻而罢,若无所用心者,不知其所操者约且要,而聪明威信,足以济之,故不劳而治也。
吏民初或惮公严,已而皆安其政。
既去,久而弥思之。
其于内,所更官告院三班太常,遇事不为苟简,革官告院宿弊尤多。
凡所规画,至今守之不改。
盖公自在闾巷,已属意天下事,如在朝廷;
而天下亦谓公有王佐之才,起且大任,庶几能明斯道,泽斯民,以追先王已坠之迹。
然晚乃得仕,仕不肯苟合,施设止于一州,州又有规矩绳墨,为吏者不敢毫发出入。
则其所施设,特因时趋宜,固不足以发公之蕴,又况其大者乎!
公自为小官,至在朝廷,挺立无所附,远迹权贵,由是爱公者少。
编校书籍积九年,自求补外,转徙六州,更十馀年。
人皆为公慊然,而公处之自若也。
公于是时,既与任事者不合,而小人乘间又欲挤之,一时之名士,往往坐刺讥辞语废逐,公于虑患防微,绝人远甚。
政事弛张操纵,虽出于己,而未尝废法自用,以其故,莫能中伤,公亦不为之动也。
赖天子明圣,察公贤,欲用公者数矣。
会徙沧州,召见劳问甚宠,且谕之曰:「以卿才学,宜为众所忌也」。
遂留公京师
公亦感激奋励,有所自效。
数对便殿,所言皆大体,务开广上意,上未尝不从容领纳,期以大任。
一日,手诏中书门下曰:「曾某以史学见称士类,宜典五朝史事」。
遂以为修撰。
既而复谕公曰:「此特用卿之渐耳」。
近世脩国史,必众选文学之士,以大臣监总,未有以五朝大典独付一人如公者也。
故世不以用公为难,而以天子知之明于属任之为难也。
夙夜讨论,未及属稿,会正官名,权中书舍人,不俟入朝,谕使就职。
时自三省至百职事,选授一新,除吏日至数十,人人举其职事以戒,辞约义尽,论者谓有三代之风,上亦数称其典雅。
皇子均国公笺奏,故事命翰林学士典之,至是,上特以属公。
在职百馀日,不幸属疾,遭家不造,以至不起。
始公之进,天下相庆,以为得人,谓且大用。
及闻公殁,皆叹息相吊,以谓公之志卒不大施于世,其命也夫!
公惟谨严而待物,坦然不为疑阻;
于朋友喜尽言,虽取怨怒,不悔也。
于人有所长,奖励成就之如弗及。
与人接,必尽礼,有怀不善之意来者,俟之益恭,至使其人心悦而去。
遇僚属,尽其情,未尝有所按谪,有以过误抵法者,力为辨理,无事而后已。
在官有所市易,取贾必以厚,予贾必以薄。
于门生故吏,以币交者,一无所受。
福州无职田,岁鬻园蔬,收其直自入,常三四十万。
公曰:「太守与民争利,可乎」?
罢之,后至者亦不复取也。
平生无所玩好,顾喜藏书,至二万卷。
仕四方,常与之俱,手自雠对,至老不倦。
又集古今篆刻,为《金石录》五百卷。
公未尝著书,其所论述,皆因事而发。
既没,集其稿,为若干卷。
后之学者,因公之所尝言,于公之所不言,可推而知也。
初,光禄仕不遂而归,无田以食,无屋以居。
公时尚少,皇皇四方,营饘粥之养。
光禄不幸早世,太夫人在堂,阖门待哺者数十口。
太夫人以勤俭经理其内,而教养四弟,相继得禄仕,嫁九妹皆以时,且得所归。
自委废单弱之中,振起而亢大之,实公是赖。
平居,未尝远去太夫人左右,其任于外,数以便亲求徙官,太夫人爱之异甚。
呜呼!
天夺吾母,不数月,又夺吾兄,何降祸之酷至于斯极也!
岂其子弟积恶,罚不于其身,而及其母兄,使其抱终天之痛,为世之所大戮耶?
不然,吾母之贤也,吾兄之盛德也,相继而陨,所谓天道常与善人,果何如也?
为子弟者,不自灭身,罪固大矣,又不能推原前人德善劳烈,托于当世之文章,以明著之无穷,是又罪之大者也。
矧公于某,属则昆弟,恩犹父师,其于论次始终,所不敢废。
维公于葬宜有铭,于墓隧宜有碑,于国史宜有载,辄不自知其迷谬,忍痛辍泣,谨述公历官行事如左。
至于论议文章见于公集者,后当自传,此弗著,特著其大节,弗敢略,弗敢诬,以告铭公葬若碑者,且以待史官之访焉。
元丰六年十月日,弟肇述。
按:《名臣碑传琬琰集》中集卷四九。又见四库全书本《曲阜集》卷三。
曾太师公亮行状 北宋 · 曾肇
 出处:全宋文卷二三八二、《名臣碑传琬琰集》中集卷五二
维曾氏系出于禹,为姒姓
其后有封于鄫者,历夏商周,传国不绝。
春秋时,见灭于太子巫奔鲁,去邑为曾氏。
巫孙蒧,寔事孔子,至参,又以孝闻。
曰元、申、西,继见经传。
其后久晦不显。
唐广明中,有自光州固始县避乱徙家闽越,遂为泉州晋江县人者,公之七世祖也。
又三世而生瓒,是为公高祖
高祖而下,三世皆仕闽越。
高祖泉州录事参军
曾祖秦公,为司农少卿泉州节度掌书记
皇祖魏公,为泉州德化县
皆奕世载德,畜而不发。
至魏公,始归朝为殿中丞致仕;
皇考楚公,遂以文学政事显名朝廷。
至公而曾氏遂大显矣。
楚公进士太宗朝,与陈文忠公试于廷,文皆杰出,并授光禄寺丞直史馆,而楚公文忠公为第二。
俄特迁殿中丞、知宣州赐绯衣银鱼。
近世进士起家之盛,未有如此者也。
尚书刑部郎中集贤殿修撰
公既贵,赠楚公而上三世皆至公、师封大国
又封曾祖妣秦国太夫人萧氏;
祖妣韦氏、辛氏,韩国、魏国太夫人;
妣吴氏、黄氏,秦国楚国太夫人。
公少力学问,能文章,乾兴初仁宗即位,时楚公池州,以公持表入贺,授试大理评事,不赴调。
进士第五人中第,授太常寺奉礼郎、知杭州临安县
未行,改知越州会稽县
公初试吏,即能听决狱讼,吏莫能欺。
县有鉴湖溉民田,湖溢则反为田病。
公为即曹娥江堤,疏为此门,泄湖水入江,田以不病,民至今赖之。
坐亲戚置田部中,公寔不知,左迁监湖州酒务
归,迁光禄寺丞、监在京曲院
岁课大溢,特迁秘书省著作佐郎
明道改元,覃恩迁秘书丞
楚公忧,服除,监在京都商税院,迁太常博士
近臣荐公学行,授国子监直讲
是时,元昊叛西边,朝廷议出兵讨之。
公自以任博士,得以古谊迪上,且夷狄反覆桀骜,宜以德怀柔,不率,然后加兵。
著《征怀书》一篇奏之。
其后,元昊请臣中国,卒不出兵。
诸王府侍讲,兼睦亲宅北宅讲书、潞王宫教授,迁尚书屯田员外郎
故事,王府侍讲,岁满进记室直史馆,赐三品服。
公以积累而迁,非其好也,献所为文,召试学士院,授集贤校理
发解别头进士,得人为多,后有至公卿者。
俄兼天章阁侍讲史馆检讨,还尚书兵部员外郎修起居注、当试知制诰
宰相贾文元公,公友婿也,以亲嫌为言,除天章阁待制,迁尚书刑部郎中
文元公罢,遂知制诰,兼史馆修撰
丁楚国太夫人忧。
服除,召入翰林学士,迁中书舍人
公自校理以至为学士,皆兼待诏
是时,仁宗励精稽古,博延儒学之士,讲论六艺,有不任职,往往罢去。
独公以道德劝讲,历十馀年。
事有可以趣时为之者,多傅经启迪,繇是眷奖加厚。
一日,召执政侍从之臣策访政事,时公侍楚国太夫人疾,谒告家居,亟以手诏就问。
公条六事以献,其略以谓:完堡栅,畜兵马,使主兵者久于其任,则夷狄不敢窥边;
取之得其要,任之尽其材,则将帅不患无人;
损冗兵,汰冗官,节财用,省徭役,不专在农,则耕者劝。
又陈古者取六郡良家子为宿卫,及府兵番上十六卫之制,以明今宿卫之失。
言狂者似直,爱憎似忠,以明听言知人之难。
而人君得其言,则当审覆而后行,以消谗谀之风。
盖皆取当世之所先急,而便于施行者以为说云。
既以经术开导人主,至于朝廷典章故实,律令文法,无不练习,而临事明敏果敢。
判尚书刑部兵部吏部流内铨知审刑院太常礼院判太常寺知礼仪事、句当三班院
异时领省事者,多以贵达,且数迁徙,类不省事,吏得并缘为奸。
公周览诏条,考校簿书,分别是非可否,不为苟简,故所至举职,皆有能名。
其在刑部,果于直人之枉。
选人以驱父妾得罪,其实为妾所驱,拒之,因误伤妾,非驱也。
诉于刑部,公欲直之,同列之长者不从,乃独请对,卒与之直。
三班吏员冗杂,吏非赇贿不行,又第贵戚权要子弟,恃势请谒。
公至,尽取前后条目,为之区处,按以从事,吏束手无能为,而人亦不敢干以私,后至者莫能易也。
其治他司亦然。
欧阳文忠公不妄许人,至三班,尝以不敢易公旧事为言,其为世所服如此。
与详定编敕,《武经总要》,多所裁定。
又尝专奉诏《游艺集》,书成,赐一子官,辞不受。
数以疾请外,改端明殿学士、知郑州
郑居数路要冲,冠盖旁午,州将疲于应接,鲜能及民事。
公独询访闾里,为之除害兴利。
转运使岁多无名率敛,而辅郡尤甚。
公至,一切不报。
有不得已者,使民以常赋代之,民以不扰,至今思之。
公为政惠和,而尤能钩考情伪,禁戢奸盗。
郡故多寇攘,公至,悉窜他境,路不拾遗,民外户不闭,至号公为「曾开门」。
尝有使客亡橐中物,移文求盗,公谕以境内无盗,必从者自为也。
索之,果然,使客惭服,以为神明。
未几,复召入翰林学士知开封府
其政如为郑时,而人亦习闻公所为,不劳而治。
强宗大姓,莫敢犯法,畿内之盗,遁逃远去,京师肃然。
居三月,擢为给事中参知政事提举《唐书》,嘉祐三年六月也。
明年,加礼部侍郎
明年,除检校太傅,充枢密使群牧制置使
六年闰八月,拜吏部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集贤殿大学士
公既执政,益感激奋励。
其为枢密使纪纲,除弊事,数裁损冗兵。
又更制图籍,以周知四方兵数登耗、三路屯戍众寡、地理远近。
及在相位,与韩忠献公戮力一心,更唱迭和,其所更革废举尤多。
以谓政事以仁民为先,故其志尤急于去民所疾苦,而补助其穷乏。
罢弛茶禁,归之于民。
籍户绝田,收其租为广惠仓,以廪食穷独。
其他施设,多此类也。
当是时,天下无事,仁宗委政大臣,垂拱仰成,而海内充实,朝廷谧清,群工百司,奉法循理,刑罚宽平,黜陟有序,田里无召发之役,四方不见兵革之事者,宰相辅佐之力也。
尝与韩忠献公力赞仁宗蚤建皇子,以为天下万世之本。
前此固有言者,未之开纳,至是感悟,储贰乃定。
八年三月英宗即位,加中书侍郎兼礼部尚书
英宗哀疚感疾,太皇太后权宜听政,公调护镇附,夙夜不懈。
户部尚书
治平二年英宗不豫,即床下奉手诏,立今上为皇太子
明年正月今上即位,加门下侍郎吏部尚书,俄拜尚书右仆射提举英宗实录》。
熙宁二年十月,富郑公辞疾去位,又拜右仆射兼门下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昭文馆大学士监修国史,兼译经润文。
初封英国公,后改兖国公,又改鲁国公
在位久,熟于朝廷政事,尤矜慎决狱。
异时,四方以狱来上者,委成有司,二府总领纲纪而已。
公得奏谳,必躬自省览,原情议法。
密州银发民田中,盗往强取之,大理当以强盗,应死,执政皆欲从之。
公独以为:此禁物也,取之虽强,与盗民家物有间。
固争不决,遂下有司议,如公言,比劫禁物法,盗得不死。
先是,东州地产金银,坐强取者多抵死,繇公一言,自是无死者。
盖公推折律意,不差毫釐,而主于平恕,类皆如此。
谓夷狄骄于姑息,屈于理折。
契丹纵边人渔界河,边吏不能禁拘;
又数通盐舟,益患之。
或谓与之校,且生事。
公曰:「不可因循不禁,后将为患,独可委之强臣」。
且言:「赵滋雄州,其人强勇有谋,可任」。
因谕以风指,果能明约束,设方略,绝其盐舟,而渔者亦皆远去。
谍告虏欲遣泛使,又沮之曰:「泛使非誓约,虽至不敢上闻」。
卒不至。
契丹贺正使在馆,故事赐宴紫宸殿
英宗不豫,命宰相就馆宴之,使者以非故事,不就席。
公责以赐宴不赴,是不虔君命也。
人主不豫,必待亲临,非体国也,使人处之安乎?
遂拜赐。
夏人犯大顺城,朝廷忧之。
公以为彼方荐饥,姑绝其岁赐,遣使诘问,必窘急谢罪。
或曰:「得赐尚尔,况绝之乎」?
公曰:「彼虽戎狄,固能择利而处也」。
卒遣使,皆如公言。
羌酋嵬名山举族来归,且言可率他族内附。
种谔乘其势取绥州,又欲因其谋招致他族。
或谓夷狄怀诈,未可信,且欲弃绥州
上以问公,公言:「举族而来,决非诈。
绥州,我故地也,既得之,何可不守?
然遂欲招置他族,则我素无备,非仓卒可为,未宜摇动其众」。
后遣习边事者计之,不能易公说。
公更践二府,以至为相十有五年,近世处高位者莫如公久。
其事君接人,语默动静,一皆有法。
而尤小心恭慎,不立朋党,推远权势,未尝纳请,谒市私恩。
对家人子弟,不语及公事。
每为密奏,辄削其稿。
其忠言正论,与夫推贤扬善,谋大事,定大策,凡语于上前者,退而不伐,亦不言于人,故人亦莫能尽知也。
仁宗末年,大臣一咈公议,往往免去,公终其世,内外无间言。
再被顾托,历事三朝,至今上时,受遗辅臣,独公久于其位。
上亦笃于信任,不为流言所惑。
尝有朝士上书言,两浙漕河,废置埭闸,非便。
特以旁郡有公田园,赖以为利。
上虽不入其言,公固请辨之。
使者按验,其言果谬。
公亦自言其人尝私谒不遂,今其书具在,并以奏焉,遂黜言者。
公复固请宽言者罪,上繇是益贤公,眷待有加。
盖公遇事,不为姑息,数裁抑侥倖,不以毫发假借。
小人不便,思有以中伤,而莫能得其隙,故欲以是累公云。
公自处显,每思止足,尝因亢旱引咎,累章祈罢免。
上以手诏谕公曰:「虽十百章上,犹不听也」。
年七十,即上书还政,不从,自是数以为言。
又三年而后许之,犹未得谢。
司空,以河阳三城节度使侍中,为集禧观使五日一朝时三年九月也。
公春秋虽高,筋力尚壮,时方出师西讨,欲得元老大臣镇关中以为重,强起公为永兴军路安抚使、判永兴
庆州卒盗弄武库兵,且有外应,虽已伏诛,而馀党散逸。
自陕以西皆警,教阅义勇,置官提举,以备非常。
疆陲益兵,转运使又请移内地赋税以实边,人情骚然,不安其居。
公至,曰:「叛者诛矣,胡为张皇如是」?
一以镇静待之。
提举教阅义勇官,委之州郡;
训练三将以备边,分屯于河中府及邠、泾州,不烦馈运,遂又奏罢移税。
由是州郡晏然。
乃益缮治城壁戍器,增修政事之阙者。
雍郊山林阻深,奸人依以为盗,取富人物如己有,一不厌其欲,则并其家害之,为患久矣。
公至,购以厚赏,分兵搜捕,不数月殆尽。
部多豪右,喜为飞语,以动摇在位,且邀姑息。
有声言营卒谋结外寇,以上元夜起兵为乱,至闻京师
州人大恐,兵官阴为备,请公毋出游,公不为动。
是夜,特率宾佐,置酒遨观,夜艾而归。
人情遂安,飞语亦息。
陕西既无事,乞还,许之。
复为集禧观使
固纳节请老,许其归,仍进太傅
公之归也,上欲赐公第,公辞以旧庐粗庇风雨,于寒族为称,不敢当。
上不夺其志,然使者存问,日月不绝。
谓高年宜肉食,数赐羔。
公遇同天节,则必入朝上寿,慰抚良厚。
上祠南郊,亦奉诏陪祠,卒事无废礼。
其后得末疾,不能朝。
上再祠南郊,以公不能从,特诏赐赉,依陪祠故事,固辞不得。
盖上之优老念旧,于公尤笃,故恩礼之厚如此。
公虽不能朝,上犹遣中使,诏问北陲备禦之策。
公历述近世及祖宗已试之略有验于今者,凡千馀言以对。
公既家居,日与宾客族人置酒弈棋为乐,或使诸孙诵读文章。
间乘篮舆,惟兴所适。
每岁首,执政大臣连骑过公,饮酒赋诗,以为故事。
既退四年,次子孝宽为枢密直学士起居舍人签书枢密院事
时公寿考康宁,食其养禄。
论者谓父子世为公辅,天下固以为荣,然世或有之;
至如公罢政事才六年,亲见其子嗣登政府,而其子入则侍帷幄、赞国论,退而承颜侍膳,雍容膝下,一时之盛,虽古未有也。
初,其子迎公居西府,久之,公曰:「吾老矣,一旦被病不起,不宜污官寺」。
遂葺旧庐以归。
未几,而公属疾矣。
元丰元年闰正月戊戌,薨于正寝。
公为人力厚庄重,沉深周密,平居谨绳墨,蹈规矩;
及处大事,毅然不惑。
至其成功,欿然如未尝有为也。
居家谨严无惰容,虽在高位,常屈己下士
宾客至者,人人尽其说,然亦不曲从也。
其处富贵,以清约自持,自布衣以至公相,凡所奉养,亡甚异也。
其家人子弟,帅公之教,不为骄侈;
子弟修廉隅,力学问,如寒士,不知其为势家贵族也。
性尤恺悌,待故旧不以富贵易意。
任子恩多推与旁宗外族,及致仕而归,诸孙多未官者。
平生喜读书,至老不倦,博识强记。
晚年精明不衰,对宾客谈论,诵旧学,引朝廷故事,传国不绝,听者忘疲。
晚探佛书,造性命之理。
寝疾,家人数劝勉进药饵,公却之,曰:「物盛则衰,固其常也,非药饵所能」。
终,辞色不乱。
有文集三十卷。
公累阶开府仪同三司、勋上柱国,号推诚保德崇仁守正协恭赞治忠亮翊戴功臣食邑一万三千五百户,食实封四千九百户。
娶陈氏,武信军节度使康肃公尧咨之女,先公卒,封郑国夫人
以子贵,封鲁国
子三人:长孝宗尚书虞部员外郎
次孝宽;
次孝经,殿中丞
女一人,适光禄寺丞周汰。
孙七人:谞、诜、说、诚、咏、讷、谊。
讷为秘书省校书郎,馀皆太常寺太祝
谞先公一日卒。
公之去西府居也,诏许其次子往来就养,而其子三请解机务,不许。
方继有请,而公薨矣。
自公寝疾,上遣中使太医诊视,又命辅臣至第存问。
讣闻,特辍视朝三日,车驾临哭尽哀。
三月丙子,又为素服哭于苑中。
太师中书令,配享英宗廷,赙恤加等。
天章阁待制枢密都承旨韩缜摄鸿胪卿,同入内内侍省都知利州观察使张茂则典护丧事。
五月庚寅,葬于开封府新郑县东里乡北赵村之原。
鲁国夫人祔。
维公以儒术吏事见推一时,履和蹈义,笃行不怠,故能奋于小官,不繇党援,周旋侍从,致位宰相
佐佑三世,有劳有能。
定策受遗,功施社稷。
知止克终,老而弥劭。
为一代之宗臣,可谓盛哉!
是宜铭书太常,配食清庙,诔行易名,传之史官,以信后世,称主上褒显勋旧、垂于无穷之意。
谨具公历官行事,状上尚书省,以移太常,以告太史
谨状。
王学士存墓志铭建中靖国元年九月 北宋 · 曾肇
 出处:全宋文卷二三八四、《名臣碑传琬琰集》中集卷三○
公讳存,字正仲姓王氏,其先金陵人也。
后徙润州丹徒,又徙丹阳,世有潜德。
岁饥,公大父出为麋食饿者,活数百人。
开迹储庆,归成于公。
公幼喜读书,年十有二,辞亲从师,问学江西,五年而后归。
是时,学者刻意彫篆,公独为古文数十篇,乡老先生见之惊,自以为不及。
庆历六年进士及第
秀州嘉兴簿,迁越州上虞
豪姓横恣杀人,县莫敢诘。
公至,首按以法。
州吏受赇,变其狱,公反得罪。
去父丧,服除,补密州观察推官
公少有立志,虽为小官,修洁自重,首为欧阳文忠公所知。
治平中吕正献公判国子监,荐为直讲
又用赵康靖公荐,召试,擢秘书省著作佐郎、馆阁校勘,校集贤院书籍,入枢密院编修《经武要略》,兼删定诸房条例。
就除检详兵房文字,力辞不就。
以母忧去。
判鼓院,历集贤校理史馆检讨知太常礼院丞事
公故为王文公所厚,是时,文公执政,数引公论事,不合,即谢不往。
尝召见便殿,其言无所附丽。
累上书陈时事,因及大臣,皆人所难言者。
神宗察公忠实无党,乡意用之。
修仁宗、英宗史,即以为编修官,又命详定郊庙奉祀礼文。
元丰元年修起居注,馆伴高丽使
明年,以右正言知制诰同修国史,兼判太常寺秘阁秘书省
奉使契丹还,兼提举官诰院。
公在馆十年,不少贬以干泽;
及为上所识擢,益自感励。
初,修起居注,即乞复唐贞观起居郎舍人职事,执笔随宰相入殿。
上韪其言。
故事,左右史虽日侍便殿,而欲奏事,必禀中书俟旨。
公因对及之,即诏左右史遇侍立,许直前奏事,遂著为令,自公始也。
及在侍从,适议更庙制,疏言宗庙重事,不可不审;
又论圜丘合祭天地为非古,当亲祠其郊如《周礼》,后皆如公说。
官制行,上尤慎用人。
公因请自熙宁以来,有缘议论得罪,或诖误被斥,而情实纳忠,非有大过者,随材召擢,以备官使。
语合上意,自是收拔者甚众。
其补助将顺,类如此。
又尝论赦令出上恩,公罪异私慝,而比岁议法狱者,多乞不以赦降去官原减。
官司谒禁,本防请托,而吊死问疾,一切杜绝,皆非便,愿稍更其法。
执政见之不悦,而上察其诚,不以为忤也。
五年,迁龙图阁直学士知开封府
听断明允,都人顺赖。
县尝上大辟,公疑其冤。
一问,果平民,纵去。
司言:「京师并河居民,盗凿阪堤以自广,请尽责培筑复故;
又按民庐冒官道者,请悉彻之,至华表柱止」。
已有诏施行。
二役谋出中人,众莫敢议。
公独曰:「此吾职也」。
入为上言,即日诏罢,都下欢呼相庆。
在事二年,囹圄再空。
或进官,或赐金帛,手诏嘉奖。
数以疾求解,不许,进枢密直学士留之,公辞益坚。
兵部尚书,迁户部
会神宗山陵财费仰给户部,不踰时告足,而宰相乘间徙公复为兵部,充山陵卤簿使。
元祐初,复还户部,固辞弗受,识者韪之。
诏还省官旧职,复除枢密直学士,累迁朝散大夫
明年五月,拜中大夫尚书右丞
又明年,迁左丞
公在政府,遇事必争。
韩维门下侍郎,连章论救,且曰:「去一正人,天下失望,忠党沮气,谗邪之人争进矣」。
又论杜纯不当罢侍御史王觌不当罢谏官
自公在兵部,时太仆寺请内外马事得专达,毋隶驾部
公言:「如此,官制坏矣。
先帝正省、台、寺、监之职,使相统制,不可徇有司自便,而隳已成之法」。
执政,又有建罢教畿内保甲者,公复言:「今京师兵籍益削,又废保甲不教,非为国家根本长久之计。
且先帝不惮艰难而为之,既已就绪,无故而废之,不可」。
时四方奏谳大辟,刑部援比请贷,而都省屡以无可矜恕,却之。
公言:「此祖宗制也。
且有司援比欲生之,朝廷破例欲杀之,可乎」?
又言:「比废进士专经一科,参以诗赋,失先帝黜词律、崇经术之意」。
河决而北几十年,水官议还故道,二三大臣尤佐佑之。
公言:「故道已高,水性趣下,徒费财力,恐无成功」。
累章力争,卒辍其役。
公既中立自信,不为诡随,一时公议翕然归之。
然亦卒以是去。
蔡丞相确赋诗安州吴处厚者上之,以会怨讪,谏官交章请行诛窜。
公与范丞相纯仁,或显言,或密疏,最后留身帘前,合力固争,以为不可。
贬,又谓不宜置之死地。
既而再贬新州,公与范丞相皆罢,公以端明殿学士蔡州
四年六月也。
初,公在熙宁中,论事已为范丞相所推,及偕执政,趣又多合,已而俱罢,天下称之。
然公与人不苟相比,前论不当罢教畿内保甲者,乃范丞相所建也。
公复为兵部蔡丞相当轴,而公志在体国,不以怒迁,士大夫益知公贤。
岁馀,除资政殿学士,徙知青州
未行,改扬州
复召为吏部尚书,迁太中大夫
公春秋寖高,志气益壮,在廷朋党之论稍炽,公入对,首言:「人臣朋党,诚不可长,然或不察,则滥及善人,东汉党锢之狱是也。
庆历中,或指韩琦富弼范仲淹欧阳修为朋党,赖仁宗圣明,不为所惑。
今日果有进此说者,亦愿陛下察之」。
繇是复与任事者不合,请老不许,即求补外。
知大名府,辞行,改杭州
公为政平易,务顺人情,所更三州,皆见爱。
在蔡奏罢民赋远输,在杭沮凿龙山河,二州尤以为德。
绍圣初,复告归,得提举江宁府崇禧观,而恳请不已,进右正议大夫致仕。
异时前执政致仕,例受东宫官
至是,议者指公在兵部,尝上疏请归西夏故地,以为有所傅会。
公疏谓:「先帝本以秉常被囚,母党专国,故举兵西讨,是为问罪之师,有德于秉常也。
今秉常以梁氏之丧来告,则宜归其故地,以章先帝之谊,而收秉常之心」。
其大旨如此。
迹公两朝前后所论,岂为傅会者哉!
赖哲宗察公有素,然犹叙其恩典。
后言者论公尝为谢景初辨理罪名,又降通议大夫
今上即位,连进左正议大夫
建中靖国元年七月辛未,薨于正寝,有星陨于其第,享年七十有九。
讣闻,上辍视朝一日,赠左银青光禄大夫
九月乙酉,葬丹徒之义理乡仙风里。
累勋上柱国,爵丹阳郡开国公食邑三千户,食实封四百户。
公性宽厚,仪状伟然,平居恂恂,不为诡激之行,至有所守,确不可夺。
议论平恕,无所向背。
司马温公尝曰:「并驰万马中能驻足者,其王某乎」!
故自束发起家,以至大耋,历事五世,而所恃一心,屡更变故,而其守一道。
与人交,久而益亲;
视孤藐流落者,恩意尤笃。
少时师事颍川陈浚死无子,公贵,求得其弟之子官之,且恤其家终身。
其自奉甚约,而喜厚宾客
扬、润相去一水,公守扬,援故相例,得岁过家上冢,乃出赐钱五十万,赒给闾里,又具牛酒会父老数百人,亲与酬酢,皆欢醉而去,乡党以为美谈。
尝悼近世学士贵为公卿,而祭祀其先,但循庶人之制。
及归老筑居,首荣家庙,如古法。
公唯一兄,蚤世,事寡嫂甚谨,拊其子如己出,又官其二孙。
退居丹阳且十年,不以一毫扰人。
既殁,乡人哭之皆哀,而四方有识之士,又为朝廷惜也。
呜呼!
可谓大雅君子,不吐不茹者矣。
曾大父讳某,赠太子少师
妣朱氏,昌元郡太夫人
祖父讳,赠太子少傅
妣包氏,太原郡太夫人
莫氏,丹阳郡太夫人
父讳,赠太师、崇国公
妣陈氏,吴国太夫人
初娶谢氏,知制诰绛之女,赠永嘉郡夫人
后娶胡氏,兵部侍郎则之孙,今封吴兴郡夫人
妇顺母慈,咸著善问。
子男八人:彻、徯、术、微、律、复、从、衎,皆孝谨好学,能守家法。
术,通直郎
律,宣议郎
衎,承奉郎
馀或仕或不仕,皆先公卒。
一女:嫁朝请郎张琎。
孙男五:怿、恺,承务郎
惕、悌、悱,未仕。
孙女九:嫁者一人,南丰曾续其婿也。
公为文典实,不事浮靡,如其为人。
有集五十卷,藏于家。
铭曰:
士奋孤艰,必于仁义。
一获所求,视同传置
孰能无违,终食之间。
耄期不乱,公也尤难。
公生江南,其始则微。
释耒从师,如川有归。
方苞方皂,卒饱吾饥。
乃筑乃削,宫成巍巍。
始集书林,逡巡戢翼。
晚遇明圣,终跻陪侧。
陟降两朝,忠言正色。
不比为同,不沽为直。
如绳之缩,如砥之平。
彼有赘亏,我无将迎。
岂惟不回,势利之际。
可质死生,扪心无愧。
贵富而寿,在人岂无,鲜克如公,以有终初。
右门峨峨,江水在下。
万世奉尝,是韩公墓。
再言修建景灵西宫劄子 北宋 · 任伯雨
 出处:全宋文卷二三四三、《宋代蜀文辑存》卷二九
臣昨具劄子,言修建景灵西宫有可议者五;
续具奏状,言祖宗神御与圣祖天兴殿皆列于天庙之次,不当迁徙;
续又具劄子,言真祖用道家之制,而参取阴阳之说,神考依《礼经》之旨,而不易左右之位,今一举而两失之,愿诏三省枢密院侍从台谏官重行审议。
未蒙施行。
臣窃惟宗庙之祠,不可轻易;
祖宗之绪,不宜苟改。
而朝廷固执初议,臣不敢以为然也。
《周礼义》曰:位宗庙于人道之所向者,不死其亲之意也。
不死其亲,虽《公羊》之旧说,而三经妙义,乃神考之所以训天下者也。
庙社之说,安可破乎?
今欲弃先儒之是说,违神考之圣训,专用私意,率改成绪,臣是以知其不然也。
或者以谓若东展旧基,则高头街之地必见侵掘。
国之左臂,不可侵也。
夫天庙之说,出于阴阳家,真宗用之,今尚不取,何独左臂之说为可据乎?
况旧基之北有榷货务,移一务则不动民居而得殿基矣。
不欲侵掘,则因地形之高下,何为不可?
择此可因之绪,而坚持难就之计,臣是以知其不然也。
又或谓以祖宗神御昔者或东或西,或南或北,随寺观之所在,即置殿宇,岂有左右之拘乎。
臣谓随处奉安,斯无定位;
会而为一,必辨东西。
昔者散处之时,后或在南,帝或在北,今既会而为一,岂可以不分南北,而皆以因旧为说乎?
臣是以知其不然也。
夫此三不然者,皆不足以固守,然陛下所以不敢轻改前议者,谓神考素有修建西宫之意,蔡京亲闻先训,而《实录》备载其语,故不可以不恭依也。
陛下用史官亲闻之语,遵神考素定之意,以奉先之孝,述宗庙之事,臣下之所宜将顺,其有大于此乎。
然而以臣观之,此乃蔡京矫诬神考之训,无足信者。
臣请以一事验之。
元丰中神考英宗治隆殿后留一殿之基,宣仁诏曰:「此以待未亡人也」。
因逊此基为神考宫之地。
宣仁之意,不欲多迁民居耳。
而绍圣大臣因谓宣仁轻蔑神考,裁损庙制,于是重卜奉安之地,以极崇报之礼,今显承殿是也。
方建修显承殿之时,蔡京正在朝廷,若神考之言审如《实录》所载,于此时何不具以先训闻于哲宗?
况当哲宗之时最用事,凡可以毁宣仁者,无遗力矣。
岂有宗庙重事,亲闻先训,可以證元祐之非,无大于此,而乃隐忍不言,复何待乎?
臣是以验其为矫诬也。
绍圣之初哲宗圣意本无适莫,章惇虽挟功自恣,然其初犹有兼取元祐之意。
成都而来,与其弟卞共毁宣仁,共欺哲宗之得售其说,自役法始。
从大改役法以后,事事无不大改,兄弟同朝,埙篪相和,无有一事不如其意。
当此之时,不以所闻神考圣训告于哲宗,至于今日,然后引所自书《实录》以为證验,唱为不经之论,而欲迁神考于西宫,其为矫诬,可谓明矣。
以矫诬之笔,妄增《实录》之事;
以矫诬之舌,伪造神考之训。
朝廷用矫诬之言,而轻改宗庙;
信矫诬之说,而力沮言者。
臣恐自此以后,矫诬之人无复忌惮,矫诬之政不可复救,奸雄生心,四夷相贺,必始于此矣。
伏望圣慈出自睿断,正矫诬之罪,明示贬窜。
然后三省、枢密院侍从台谏官如臣所请,重行审议。
按:历代名臣奏议》卷二一。
李伉文潞公 北宋 · 毕仲游
 出处:全宋文卷二三九四、《西台集》卷八
某谨再拜,上书留守潞公太尉阁下:世尝恨古人之不复生于今也。
三代之时圣贤间作,兴造事功,垂万世之策。
其高才达识,笃学守节,豪杰之士,无世无之。
汉唐时异人辈出,内之廊庙公卿辅相之器,外之边境折冲禦侮虓虎之臣,至于奇功伟行、深谋远虑、辩才博洽文章之士,虽不及三代,而朱梁以来莫能有也。
某以问人,人则曰:「此古人也,今岂有哉」?
某私念以为,古犹今也,元龟大璧、楩楠豫章、虎熊犀兕之生,凡世所贵之物,与古略相等。
而独于人材如是之不齐,此何理也?
因复念太祖太宗神圣威武,削平僭窃瓜分之域,服五强国,合天下于一。
真宗守之,方内大宁,无犬吠之惊。
其规模制作,皆仿三代之意,度越汉唐
若无人材,何以得此之盛?
乃求故事观之,始知祖宗之朝,有赵普吕端李沆王旦之徒为辅相,有曹彬曹玮李汉超李允则之徒为将帅,不减于汉唐
某以问人,人又曰:「此祖宗之臣也,今岂有哉」?
某私复念,祖宗之距汉唐汉唐之距三代,或七八百年,或五六百年,其人材之不齐犹有说也。
仁宗皇帝慈仁恭俭,临御天下四十馀年,兵休民安,风俗大和。
今有言仁宗皇帝者,虽田亩之间,道路之人,皆为之流涕,而况于搢绅士大夫,尝游于朝廷之上者哉?
其恩德固结于人,非汉唐所能比也。
今又于祖宗之朝若暮相接之近,何谓祖宗之臣今不可有?
乃问诸长老长老始言仁宗皇帝寇莱公文潞公范文正公韩魏公、富韩公者,不减于祖宗之臣,盖与汉唐之臣时异而德均也。
某既讲诸公之德,而又闻潞公太尉阁下独为天下之师臣,年寿高奇,勋业隆盛,有古鬻熊尚父之遗风,汉唐之臣反不及也。
某始悟人耳目之情,轻近而贵远。
天之生人,无私于古今,有遇不遇,未有见不见也。
曩者先子尝辱阁下之知,故先子仕于仁宗英宗、今皇帝之朝,未尝敢为身谋。
虽患难死生,流离颠沛,亦未尝敢失其所守者,恐负三朝之德,伤门下之义尔。
及先人弃诸孤,某之兄弟戆愚孱弱,在迷荒荼毒之间。
而阁下发使吊祭有加于常,抚谕慰恤,不以戆愚孱弱而弃之,则某之兄弟宜如何论报于门下?
然而身孤力小,莫能自效。
惟愿为道旁之父老童稚,望其容貌颜色之如何,归而图画,措诸三代、之名臣物像之间,以自慰释其平生好古之心而已尔。
今某以事过洛,而阁下留守洛郊,前日愿见之心,适其时矣。
夫某得见于阁下,则如见祖宗之臣;
见祖宗之臣,则如见汉唐、三代之臣。
先子之辱知如彼,某之愿见如此。
阁下其进而见之,命也;
其不进而见之,亦命也。
不宣。
褒贤集序 北宋 · 毕仲游
 出处:全宋文卷二三九九、《西台集》卷六
即君子之名而议之善,足成名可也。
而名之所以成,盖有大乎其名者。
庖丁解牛轮扁斲轮,皆志乎道而进乎技。
使二人者惟鼓刀、椎凿之知,则岂足以成后世之名乎?
自嘉祐以来,天下称故常山公善为文章,通典礼,博物洽闻,有长者之行。
士大夫怪公得名之多,而不知公之所以成名者犹大乎其名也。
公在仁宗英宗之朝,天下多以论事诋大臣进者,而公惟乐善好学,居官治民而已。
与人交虽更数十年,有初见之敬。
其从诸老先生之游,歉然自下,如恐伤之。
而荆公当轴,天下士大夫往往专颂行事,誉下风,而公乃慷慨议论,引大体,明是非,至可进而退以自见,虽古节士,无以加诸。
盖知刚柔语默而深于道,岂特善文章,通典礼,博物洽闻,称长者而已乎?
其后介甫引疾,天子始以公为龙图阁直学士,继以为太史,数召见访问,且大用之,而公已病矣。
及其亡也,神宗皇帝临朝叹息,公卿大夫皆失声相吊,而交游故人或哭之恸而自绝,则公所以成名有大乎名者,可见于此。
晋郗超之丧,贵贱为诔者四十人,当世以为宠。
而公之丧,赠官诏葬皆不用常典,中外之士不敢私诔,而见于官挽者六十有三人。
故公之子庆曾既除丧,乃集录赠告、丰碑、铭志、行状、祭文,合于哀挽,得一百九十五篇,摘告申之文,命曰「褒贤」,而属仲游为序。
仲游欲为序,未成,会今天子即位,熙宁之旧人以次登用,皆至公卿;
而怀私阻威、峭深安忍之吏亦稍稍引去。
欲得如公者以寄纪纲,厚风俗,陪辅天子之治,而公亡已八年矣。
每一思之,舐笔且下而流涕中止者数四。
使亡而可作,则天下所赖公者,岂其微乎?
乃略载公出处大致,述所以成名者,诏其子孙,使无坠褒贤之业。
元祐元年八月晦日,朝奉郎、新行军器监丞骑都尉代郡毕某序。
丞相仪国韩公行状 北宋 · 毕仲游
 出处:全宋文卷二四○二
元符三年十月,诏以通议大夫、守门下侍郎南阳开国韩公右正议大夫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
公,故侍中魏国忠献公子也。
忠献之子六人,而公居长。
为人外和内刚,美须髯,姿貌辞气大抵类忠献,而仁厚平恕,无所矫饰。
自忠献在时,已有人望,识与不识曰:「是魏公之子而如魏公,宜其复为相也」。
及为相制下,都城传布除目,行道之间鼓舞相告。
先是,公在仁宗皇帝朝,尝以太常少卿充大辽正旦国信使,燕于辽帐。
辽主问左右:「孰尝使南朝,识所谓韩侍中否?
言国信少卿貌类其父,果类否」?
对者曰:「实类」。
遂使工人图之。
至神宗皇帝时,公复以给事中使辽,持礼详重,姿貌益奇伟。
凡在北廷之人,皆拭目观之。
及公为相后,辽人贺正使萧喜、张从约来,语行人李某曰:「比持礼回,北主问韩忠彦今安在?
从约对曰:『在大名』。
北主曰:『何为未相而在大名耶』?
居两月,闻为相制下,北主大喜,不觉大声起曰:『此真宰相矣』」!
然则忠献魏公事仁宗英宗神宗宰相九年,定册安宗,隐然为时宗臣。
而公亦历事四朝,出入内外,所至可纪,卒亦至宰相,公之行可得而言矣。
公讳忠彦字师朴
魏公而上七世家于安阳,故公为安阳人
以魏公任子恩守将作监主簿,力学为文章,登进士第,改郊社局令勾当府司检校库
丁母魏国夫人崔氏忧,服除,改秘书省著作郎
神宗皇帝即位,迁秘书丞
魏公辞位去国,以故事召试,除秘阁校理同知太常礼院
宗室楚王后无嫡子嫡孙,同母弟又无庶子,传至庶孙,疑所袭,议者欲舍庶孙而使曾孙袭封,公奏言:「甲令所载以古礼,嫡长孙之外皆为庶孙。
既在庶孙之列,则虽非见袭之子,期服兄弟亦皆庶孙矣。
今庶孙在也而舍之,使曾孙袭封,若有大功庶孙而无曾孙,则将谁使袭乎?
抑遂除其国乎?
今秦楚之后无嫡子嫡孙,同母弟又无庶子,则凡在庶孙之列而长者,当袭之人也」。
诏用公议。
会召故荆公介甫翰林学士,与学士吕公著侍讲迩英,二人奏言:「故事,讲者坐而侍者立。
乾兴以来,讲者立而侍者坐。
请复故事」。
礼官,公议以谓「故事,侍臣与讲者皆坐,或侍者坐而讲者立,或讲与进读者立而侍臣皆坐。
此人主之恩出一时者也,顾皆无所轻重。
即人主不命而自请之,则非礼。
孔子之时,人臣或拜君于上,孔子曰:『拜下,礼也。
虽违众,吾从下』。
今侍臣讲于上前而立五十年矣,以孔子拜下之义观之,姑用乾兴以来故事可也,何必改」?
诏是公议。
除兼本寺丞事,迁太常博士判吏部南曹,权开封府推官,迁判官,以太常少卿为大辽正旦国信使
还,丁秦国太夫人忧,解所居官。
终制,除三司盐铁判官
三司火,出通判永宁军事。
召还,为三司户部判官
丁魏公忧,服除,贴直龙图阁知审官西院三司户部副使,改盐铁副使
超授右正言宝文阁待制高阳关路安抚使马步军都总管、兼知瀛州
是岁,元丰四年也。
朝廷以夏人囚杀其长秉常,用兵四万,下米脂数十城。
夏人阴使辽求救,辽人为移书至阙下。
朝廷报以兵端,而虏书复来,词意悖慢。
会永乐用兵不利,而当遣人使辽贺生辰,上难其人。
二府安焘为对,上不可。
又以李承之李定为对,上又不可。
上曰:「韩忠彦尝使辽,辽信爱之,而知其父琦有勋劳德望,加重其子。
今日使辽,忠彦其人也」。
乃以给事中召公北朝贺生辰国信使
公至上前,辞曰:「臣尝使辽,而今复往,无乃使辽人妄意中国为乏人也」?
上曰:「卿无言,行矣。
西事未定,无以易卿者」。
公遂行。
辽人使赵资睦迓公境上,行且问西事,公一切以閒暇对之,且曰:「西事,小小役尔,何足问」?
及至其庭中,纵观者如堵,皆咨嗟叹息。
乃使其国参知政事王言敷燕公,问:「夏国何大罪,而中国用兵不解也」?
公曰:「夏人之罪,中国尝移文矣。
观所移之文,则罪可知也」。
言敷曰:「闻已还兵塞上,信乎?
如此而南北大国之好可保也」。
公曰:「问罪西夏乃细故尔,南北大国之好,岂相奸乎」?
言敷更有他语,公连以言挫之。
及还,资睦诎服,返曰:「先正侍中之制西事有攻策,今取城若砦数十,使先正侍中而至今,快可知也」。
公归,神宗皇帝劳之曰:「使乎!
使乎」!
大辽使至,上复使公馆客,西北之衅遂解。
官制之行也,章惇门下侍郎,而给事中为之属,乃奏言:「给事中东省之属。
凡所封驳,宜先禀而后上」。
诏从之。
公曰:「嘻,是执政之意也,给事中失其职矣」。
乃复奏言:「今月丁亥诏门下封驳视中书舍人封还之制
庚寅复奉诏,门下封驳从执政官议,议不同乃上之。
窃以给事中中书舍人任遇均也,一则不禀议而听封还,一则听封驳而先禀议。
且所驳正之事,执政所行也。
事当封驳,则与执政固已异矣。
异而取决于上,乃其职尔。
而更从执政禀议,是为失职。
愿从丁亥诏为正」。
从之。
左仆射王圭为南郊大礼使,事之当下者皆画旨直下,类不由中书
公以官制劾之曰:「南郊大礼,所下之书不从中书,画旨出一时,又不从中书奏审,皆非官制也。
官制之行,将为万世不易之典。
今行未期月,而南郊大礼所行已不用官制,后将若之何」?
神宗皇帝诏如官制,于是中外之事必由三省而下。
法官郝京为大理司直,有比例而无法,吏部患之,乃禀于都省而具钞,公曰:「官制有令必用法也,今援比例而废法,是无官制也」。
驳之。
神宗皇帝嘉公之守,于是自吏部侍郎郎官都司官吏皆差次受罚,而丞相与同列谢于殿。
上乃以公为礼部尚书,俄迁枢密直学士定州路安抚使、知定州
州贡文绫、文絁有常数,诏增贡文绫百疋,绫百疋,公上言:「唐李德裕为浙西观察使,诏贡缭绫千疋,德裕奏言:『若将匪颁臣下,则千匹岂足于用?
若止上躬自服,何至多用千疋』?
奏至,遂停之。
臣幸遇圣朝,则德裕前日之言亦臣今日所当言者,惟陛下察许」。
诏从,罢之,凡江东西、二浙属郡增贡之数亦罢。
遂召还为户部尚书
而《元祐会计录》成,其大较一岁所入不足以供天下一岁之用,公深忧之,因上言:「今天下乃祖宗之天下也,祖宗之时,岁入之数多于所出,故国计有馀。
祖宗之天下乃今之天下也,今岁出之数多于所入,故国计不足。
臣窃计之,凡文武百官宗室之费加倍于皇祐,而四倍于景德,三班常选胥吏之数则又过之。
而天下二税、榷酤、征商、山泽之利,较之皇祐景德之前无以大相过也,则国计盈绌正今日所当议者」。
上遂诏议裁省中外冗费,置局于户部
公复上言:「上自宗室贵近,下至官曹胥吏,旁及宫室器械,皆可得而议。
惟宫掖之费有司不得而见,虽见,不可尽也。
按:宝元中尝诏入内内侍省裁节禁中之费报详定所,庆历中又诏入内内侍省章圣时簿帐较近年禁省之费以闻。
愿陛下上法宝元庆历祖宗已试之效,亦诏入内内侍省忖裁禁省之费报于有司,使天下晓然知陛下节用裕民自宫禁始,天下幸甚」。
当时所裁,虽不尽如公意,而岁省县官之费已数十万计。
上倚公以为执政者久矣,会尚书左丞某甫去位,即以公为中大夫尚书左丞
赵瞻薨,复以公为同知枢密院事,进拜太中大夫知枢密院
是时夏人已得所赐地,方事分画,丞相吕大防关右人也,喜用兵,故西师尚未解严。
而公意在偃兵息民,以安边境,尝曰:「兵在平日犹为危事,今主上富于春秋,太皇太后垂帘共政,是岂用兵时也」?
故讫公在西府七年,非甚不得已,兵未尝窥于境外。
宣仁圣烈皇后崩,哲宗亲政,更用大臣数人。
其下观望,争取垂帘时事为言。
公见上奏言:「古者君薨三年,听于冢宰,不言。
古今异宜,故有母后垂帘之制。
乃遭会时变,补天之隙,权宜之大者,岂得已哉!
仁宗皇帝初年庄献明肃太后垂帘共政。
仁宗亲揽政事,言者亦争取垂帘时事言之。
仁宗曰:『是持情近薄,不可听也』。
乃下诏戒饬中外,不得言垂帘时事」。
遂出仁宗之诏为上读之,哲宗皇帝嘉纳久之,谓公曰:「知人实难,然自先正侍中以来,阅人必多矣。
侍从之间率自引去,谁可以为侍从者」?
公荐彭汝砺曾肇井亮采张舜民韩宗师范纯礼韩宗道七人,且曰:「汝砺有词学而以名节自许,亮采端亮不倚,舜民质且有文。
宗师安恬久次,临事不苟。
纯礼宗道立朝守正,无所阿循。
皆今日尚书侍郎给舍之选也」。
哲宗皇帝亦嘉纳用之。
然公自章申公为相,即求去位。
至绍圣三年正月,始以观文殿学士真定府,改定州路安抚使、知定州
章申公幸公去,且惮公复来,乃使言者言公在西府时尝弃湟、鄯之地,降资政殿学士知成都府
不行,复知定州,改知大名府北京留守司事、大名府路安抚使
先是,魏公尝以武康节帅镇及定武熙宁中又以侍中大名府,有德于赵、魏之邦,故定武大名皆为庙以祀公。
而公相去三十年,亦为镇定帅而知大名,仍有惠政见称于二邦,故定人、魏人亦为像于魏公之庙而祀之。
章申公慊公未已,又使言者言公尝同尚书左丞王存联奏请刊除谢景初过名非是,降中大夫
哲宗皇帝晏驾,群臣朝晡临,道路相传曰:「召公矣」。
又曰:「公今来矣」。
及上即位,以吏部尚书召公都下相告语,欣欣然,如召其父兄。
至则除门下侍郎进封南阳郡开国公,见上陈四事以裨新政,一曰广仁恩,二曰开言路,三曰去疑似,四曰息用兵。
广仁恩之说曰:「孟子曰:『汤、武之所以得天下者,得其民也。
得其民者,得其心也』。
唐封德彝太宗用刑罚以治天下,太宗曰:『是欲我失人心也』。
本朝自祖宗以来,推广仁恩德泽以固结人心,故方内大宁,如泰山之安。
近年执政大臣骛于功利,而以苛察相高,政太急,刑太峻,其失人心多矣,社稷之忧也。
愿陛下远鉴汤、武、太宗之治,近摹列圣之用心,罪疑惟轻,宽以御众,益推广仁恩德泽以固结天下之人,则人心安。
人心安,天下不足治也」。
其辟言路之说曰:「窃以中丞御史谏省之官,自昔以为人主之耳目。
耳目之官,人主岂可不自择哉?
近年执政大臣虑台谏之为己蠹也,乃布腹心于言路,外虽不事请谒,而中实相通,以蔽欺人主耳目,人主何利焉?
其间有论及时事与执政意少忤,众人曰:『其必以罪去』。
而果以罪去矣。
愿陛下旁采忠直重厚之士,亲加识擢,布在言路。
如其敢言有补,惟陛下容纳主张,特加旌劝,行其言而用其人,则言路辟。
言路辟,则天下之事始可议矣」。
其去疑似之说曰:「法无旧新,便民则为利;
人无彼此,当材则可用。
自绍圣以来六七臣者,凡曰元祐之事,不问其所从来,一皆以为非是而不行。
凡元祐除用之人,大则投窜,小则退斥,枉损人材,无补于事。
且元祐者,先帝在位,宣仁权同听断之年也,何负于天下而逆施如此?
愿陛下用人之际,无分熙、丰、元祐,惟是之从,惟材之用,则万务毕举,天下安宁,自无事矣」。
其慎用兵之说曰:「臣自先朝蒙恩守土于外,闻朝廷熙、秦、延、庆、泾原河东六路进筑,五七年间建置城若砦垒数十,得地虽广而不可耕,皆由永兴等路州军转饷以馈之,欲实外而外终不可实。
自陕以西,民力大困。
斩获之数则增一为百,失亡之数则减千为一。
愿陛下试令有司考其用兵以来之费出于府库及将吏官军散亡之实几千万数,而所建置城垒、可耕之地收入以为用者其数几何,而边城父子肝脑涂地与官军逃散疮痍物故者其数又几何,则进筑利害较然可见矣。
今日边事惟亟罢进筑之兵,以休息中外,惠养万民,则天下幸甚」。
上皆嘉纳之。
公自召还为吏部尚书,未拜而为门下侍郎,自门下侍郎踰月遂为相。
命既下,公上免表,其词曰:「今蠹萌未消,国是难一。
事无可否,必分年号而后行;
臣无忠邪,槩指朋党而皆废。
西方师老而财匮,斗米至于千钱;
北道河溃而民流,十室几于九去。
大霈更新,而犹多禁锢;
宿逋虽减,而尚困追偿。
方当大有为之时,宜得不世出之主」。
识者见而喜曰:「上医医国
医者识病,则病可治也。
公既识今日之病,天下其有瘳乎」?
上既听用公,遂数下赦令,蠲天下逋责,尽还岭外流人,甄叙士大夫之迁谪者,而内外之臣可任使及尝为御史谏官,忠直可言与天下知名士,率见收用。
公尝与上从容论天下事,上问:「政令之行,犹有当先急者乎」?
公因建言:「哲宗皇帝即位,尝诏天下实封言事,由此能言之士献言于朝者千万数,今中书所编类章疏是也。
章惇为政以来,与上书言事者为雠敌,乃置局编类,摘取语言近似者以为谤讪,故上书者率皆得罪,大伤求言之体。
今臣闻编类之馀,犹有五百馀疏继从编类。
近日陛下又诏中外,许直言朝政阙失。
然编类之令未除,则能言之士必怀疑惧。
疑者疑求言之意非诚,惧者惧如前日之获罪,则今日求言之诏,岂不妨哉?
臣愿陛下亟诏有司,尽将已类未类之章与省中所行编类前后文书纳之禁中,罢其所置局,则中外之士无所疑惧,而所求忠直之言始可来也」。
上即诏罢编类局事,章疏文书尽纳之禁中,仍诏公曰:「已焚之矣」。
当是时,中外欣欣然,以为嘉祐治平之事可复见乎今日也。
是岁郊天,为南郊大礼使,进右光禄大夫、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仪国公。
曾布子宣右相子宣数至上前留身,务破坏公所为,以中伤公所引重者。
或劝公亦留身上前,与之辨,公曰:「宰相自有体,如是,又一曾子宣也,其相去几何?
道之不行,我知之矣」。
乃上章乞罢相补外。
上封还所上章,使中贵人趣公至都堂视事,而谏臣吴材王能甫数奏疏,言公以向子宣意所便。
公闻之,复上章请外,章凡三上,乃以公为观文殿大学士知大名府
能甫言不已,乃罢大学士,犹知大名
初,钦圣皇太后垂帘共政,而故相章申公惇犹未去位,公与申公帘对,皇太后曰:「登极之恩博矣,无所不被。
废后孟氏可复也」。
公退谓申公曰:「有故事乎?
事体之间无所伤乎」?
曰:「无伤」。
及以事对,上曰:「复孟氏则可,而皇太后欲复孟氏而废刘氏,奈何?
复一废一,则上累永泰,岂小哉?
公等执政也,其执之」。
公曰:「陛下之言乃谟训也,其敢不执」?
退见皇太后皇太后盛以废复为言,不可易。
公援引古今,具道其所以然,以死争之,皇太后之议遂格。
故复后之诏曰:「元符之号定矣」。
永泰上宾无并后之嫌者,公之意也。
而言者不知,又曰:「是尝动摇中宫」。
乃降右正议大夫提举西京崇福宫
公自罢相守大名,凡三黜,怡然无所辨。
及言者诬公以中宫事,公曰:「是不可不辨也」。
乃具言其始末上之,而言者抵公尤力,遂降太中大夫提举崇福宫,居于怀。
言者未厌,乃曰:「公在位尝弃湟州,非是」。
遂复谪崇信军节度副使,居于济。
及复湟、鄯,又谪磁州团练副使
是岁崇宁三年十一月也。
明年九鼎成,大赦,公得归相。
又一年,复太中大夫提举西京崇福宫如故,俄复通议大夫
请老,遂还公故官,以宣奉大夫致仕。
踰年薨于安阳之里第,实大观三年八月二十日也,享年七十二。
惟公系出博陆,自高祖而上载于《顾命之碑》与龙图阁直学士颍川陈荐所撰次魏公之志,不备言也。
曾祖讳某,太子中允,赠太师中书令兼尚书令、燕国公。
祖讳国华,谏议大夫,赠太师中书令尚书令魏国公
及公在位,申赠燕、魏二祖皆太师开府仪同三司
忠献魏公以故韩王赵普故事,赠不加。
娶两夫人,皆故太尉惠穆吕公公弼之女,嫡曰韩国夫人,继室曰冀国夫人
四女,五子,十一孙,三曾孙。
子治中奉大夫
澡,朝散郎
浩,奉议郎
澄,宣德郎
女嫁蔡承冯询王傅约、王朋约,有既嫁而卒者。
孙曰肖胄、肯胄、肤胄、完胄、宏胄、安胄、宝胄、应胄、昌胄、庄胄、昭胄。
曾孙曰和、协、彬。
或问公之所行孰为大,曰:「公有大焉,而人未之思也」。
「为其父为宰相,而身又为相乎」?
曰:「汉、唐、本朝父子为宰相者,可问亦可记也。
美则美矣,奚其大」?
曰:「为其逮事五朝,出将入相,兄弟联荣,子孙众多,门下之士诵美无穷乎」?
曰:「显则显矣,奚其大」?
「然则公之所以为大者,何也」?
曰:「公质刚气和,居家不妄语笑,内无机心,外不事矫饰,天下之士不待被公之恩,承公之力,皆咏公贤而期公贵,非天爵之高,不至于此。
此则似大矣,然犹未也。
盖尝闻士处穷困,甘藜藿,褐衣蓬户,出入为常。
及其遭时遇合,都廊庙,位卿相,得志之事日日在前,而能不忘宿昔穷困未遇之心者,以为贤矣。
一旦失倚离权,身折势夺,宜其追惟夙昔穷困未遇而等之,有以自处。
然犹憔悴枯槁,或愠怼而自失,故屈平怀石,亚父疽殒,贾谊忌鵩,张昭塞户,汉唐以来,公卿大臣以废放不用而颠沛若无以乐其者,比比是。
而公于魏公之世,长于宰相之家,少有闻望,食饮、服用、居处行乎富贵者四五十年,卒亦自为宰相,岂尝知閒放之事,穷居之乐哉?
崇宁大观之间,遭吴材王能甫之毁,身被五黜,仅夷庶士。
去都邑庙堂之重,而寓异乡下里之居;
辞公卿寮采之奉,而接野夫乡老之陋;
谢旌麾徒御之众,而甘舆台僮使之约。
富贵之事,物物不同,而公中怀漠然,不异平昔。
门下之士间得请谒于前者,辞气颜色了不见其欣戚,惟以上恩保全,先众人还乡里叙感而已,则良为大也。
盖能用而不能舍,能显而不能晦,能处安乐而不能处患难,皆非成德也。
能用能舍,能显能晦,能处安乐且能处患难,然后为成德
成德始可言大矣。
故曰公有大焉者,此也」。
公所著文章集为三十卷,奏议二十卷,《魏公行事》一卷,《家传》十卷,藏于家未出。
谨状(《西台集》卷一五。又见《名臣碑传琬琰集》中集卷五○,《宋元学案补遗》卷三。)
未:原无,据右引补。
孙威敏沔神道碑(代范纯礼作) 北宋 · 毕仲游
 出处:全宋文卷二四○六
观文殿学士、行尚书户部侍郎鄜延路马步军都总管经略安抚使、兼知延州、赠兵部尚书威敏孙公既葬之十有二年,其子之文欲为公墓隧之碑,乃抵高平范纯礼,泣血再拜而言曰:「愿铭我公之碑」。
纯礼曰:「嘻,昔先正太师尝与威敏志其父,而吾先正与威敏景祐至和之间出入内外,事仁宗皇帝,久同忠义之人也。
纯礼闻公之事而不敢忘,铭其可辞」?
乃序而铭之。
序曰:公讳字元规会稽山阴人也。
少孤,随其母家许下,以孝闻。
天禧间进士得官,为赵州司理参军开封府扶沟县主簿保静军节度推官号为能吏
著作佐郎,迁秘书丞
韩亿杨偕荐,为监察御史里行
景祐元年将奉册中宫,而明肃太后三年之丧未除,请终制而后行,从之。
三司判官许申荐方士能导引行气,公上言:「气行于身,隙不在天,呼吸之间或纫而为患,是诡道也。
素无行,不知力耕以图报,而援诡道以市恩宠。
罪在无赦,乞斥远方士,置于理」。
从之。
孔道辅、先文正公以言事谪去,而布衣李安世上书,其言皆市井事,不实,下吏。
公上言:「安世诚有罪,而欲天下户知之亦难。
人见道辅范某方以言事谪去,而安世复以上书得罪,当以重法,则安世之罪,人不以为讪上,而以为纳忠;
陛下之法,人不以为治狂,而以为拒谏。
愿宽安世,以慰天下之望」。
乃谪知潭州衡山
谪未下,公复上书论视朝双日之制曰:「双日之制行,是一岁三百六旬废其半也,而诞辰嘉节休日受釐又废三分之一。
然则一岁之中视朝者谗百馀日耳。
而大臣奏事殿中,率漏下数刻而退,天下之务岂不旷哉」?
因极言事得失,乃复谪监永州酒,徙通判潭、处、楚州
召为左正言同知谏院
公入谏建言:「治道之本在家,并后之宠渐不可长,请立贵近夫人为宫师,以肃内政」。
又言:「内侍迁官不以次,非故事,可止。
都知押班旧班閤门引进之下,今序于上,可复。
内降之出,斜封之毙也,可革」。
其年二月豫王薨,仁宗皇帝欲厚葬之,期以五月
公言:「启土砻山,期日迫,难就。
非特此也,自元昊盗边,三司力屈,今一品之葬,其饰颇繁,而祔葬者复众,非五六年计不可,是又益一边费也。
元昊之窥中国久矣。
以水旱不调,谓得天时
将帅不和,谓合人事。
如因我之役工仓猝之际,悉力幸灾,以惊边吏,则重为陛下之忧,岂可不虑?
愿缓葬期,以俟西事之定」。
书凡再上,是时上悼豫王甚,人莫敢言者,公独言之自如也。
元昊使高延德奉书至延州,声言请和,而犹载所僭位号,名而不臣。
是时先文正公延州帅,以书责而还之。
闻诸朝,执政议不一,故曰:「范某可斩也」。
公言:「范某有时望,士多归之。
今为边帅,得士卒心,元昊之所惮。
故使延德奉不正之书至塞下,欲间范某而去之。
执政之议不一,如使元昊刺知,佯为交结之意,而致慢言于朝,则范某逐,是元昊之计行也」。
居无何,元昊果使延德奉书至阙下,有慢言,如公所策。
文正公才降一官,知耀州
西师未解,上日夜以为忧,乃移永兴军夏竦鄜州陈执中泾州,各为路分总统以应敌。
公曰:「西寇可平矣,而北虏不可不备」。
乃上言:「陛下劳心于西,而隙在北。
夷狄之人见利忘义,誓书不可常守也。
愿移高经宣守定,王果守瀛,何九龄守安肃程琳真定
更选良吏居具、冀、洺,益团诸州步骑屯于真定高阳大名三州,则誓书始言可守矣」。
先是京师久阴不雨,蒙气蔽日,公言:「《传》称皇之不极,厥咎常阴,必有下人谋上者。
愿陛下严左右,察奸谋,以消天变」。
未几,北人遣汎使叛盟,而禁中卫士窃发,捕得伏诛。
公既见事辄言,无所回避,上倚用之,而权倖侧目,乃荐田况欧阳修张方平曾公亮蔡襄王素可任谏官自代。
遂迁工部员外郎,出提点两浙路刑狱公事。
起居舍人陕西转运使,就除天章阁待制,为都转运使,移环庆路经略安抚使、知庆州,徙知渭州,复知庆州
当大阅军,成列矣,公按辔徐行不前,遂罢。
而天大风折木,尘雾昼晦,人方服公而不之测也。
杜祁公、富韩公、先文正公相继去,徙知陕州,移河东路转运使,除龙图阁直学士,复知庆州,改枢密直学士、知益州
丁内艰,服除,为陕西都转运使、知徐州
右谏议大夫秦凤路经略安抚使、知秦州
皇祐四年,广源蛮侬智高反,陷邕管,连陷缘江九郡,掠广州
官军数败,中书不时以闻。
公适过京师,入见,仁宗皇帝劳公,且曰:「智高反,吾欲畀卿以南事。
今南事稍息,西州之寄秦为重,卿其行也」。
公顿首谢,因曰:「谁告陛下以南事息者?
臣闻智高掠邕、广,收宝聚以亿计,日纵酒高会,亡命归之者不绝。
臣料之,南事恐未息也」。
居一日,杨畋蒋偕军败闻。
上谓左右曰:「孙某固言之矣」。
遂还公以为湖南江西安抚使。
智高既掠广州,移兵北首,欲度岭,江湖以南皆惊,人心汹汹。
公闻,乃檄江西、湖南,令「极办营宇犒赏,大军且至」。
遂安不摇,智高亦不敢度岭。
行至鼎州,诏以公为广南东西路安抚使,而以枢密副使狄公青宣抚使
自智高反,诸将用兵,各以所利进退,而无节制,故数败。
公至,下令曰:「出兵而无节制,遗贼擒也。
自今已往,一以节制从事,不用节制而胜,犹败也」。
狄公至,问公曰:「事将何如」?
公曰:「欲知我之胜负,则料敌得失可也。
为智高之策有三:迁兵巢穴,伏而不出,上策;
邕州以老我师,中策;
拣其众进战,与我较一日之胜,下策。
然智高猝起,官军数败,横行岭外,有骄我心。
战胜而骄,轻与我战,不难败也」。
狄公大喜然之。
军行至归仁,智高果邕州出战。
先是,公辞未行,请挟骑兵为奇,不许。
既行踰岭,使更制大刀长斧,杂短兵用之,人亦以为非是。
狄公青来,始益骑兵三千。
及战归仁,望智高军皆翳蛮盾,翼两褾,置阵甚坚,矢石不可动。
乃先伏骑兵于山间,而更用短兵搏战。
得所制大刀长斧,褾盾始破散。
所伏骑兵亦绕出智高军后鏖之,呼声动山谷,蛮人死者过半,遂大败。
智高率其馀众逃入海,岭南平。
公自为御史台官,数引大体言事,天下称之。
后去言路外徙,稍迁至侍从,帅边,滋有时望。
国家有缓急,未尝不在选中。
及平智高入见,仁宗皇帝解所服玉带赐之,迁给事中
且大用矣,而公固请居外治民,得杭州
睢阳,召还为枢密副使
公既在位,益感激任事,数为上陈治道。
及论列他得失,每言辄尽,有不悦公者。
贵妃张氏薨,治丧皇仪殿,诏葬为园陵,礼官谥曰恭德
公言:「太宗四后皆谥曰德,从庙谥也。
而郭氏、张氏二后不闻有谥。
谥妃子曰恭德,虽礼官之罪,而实贻讥于陛下」。
因并论皇仪治丧、诏葬为园陵非是。
改谥温成,园陵亦罢。
已而,诏公读温成哀册,公奏言:「章穆皇后丧,比葬,行事皆两制官。
温成追谥,反诏二府大臣行事,不可」。
翌日执册立前陈故事,且曰:「以臣孙某读册则可,以枢密副使读册则不可」。
置册而退。
宰相陈执中取而读之,遂以资政殿学士出知杭州
岁满,加大学士青州
麟府将郭恩轻出,军败,乃以公为观文殿大学士尚书礼部侍郎河东路经略安抚使、知并州
过郑,而夏人之使适至州,除馆以待之。
公止其馆未行,州将以告。
公曰:「彼陪臣也,岂吾所当避者」?
不去,州改馆以待夏人,夏人亦不敢言。
未至河东,是时虏占有麟州故地,争不已。
公至,乃徙其众远去,后阴遣间至河东,捕得,公遗金帛而还之。
夏人亦畏公,不敢近边。
初,公守杭州,州人喜浮图法,男女昼夜杂会,其徒因伏匿为奸,遂以成俗。
公出过市中,有塔庙甚丽,公命撤之,皆重扉复墙,得亡逸妇女百数。
因并捕其徒,置于法,人惩艾,俗遂革。
而其罪人散去,往往造为飞语以中伤公。
枢密使田况病,参知政事王尧臣薨,上问公所在,欲召用,而言者果以飞语闻上。
上不信,封其章示公。
上适小不豫,言者乘而益驩,遂罢河东,知寿州,道贬宁国军节度副使
久之,以光禄卿分司南京
起知杭州,公不起,而请老,遂以礼部侍郎致仕,居符离
明年英宗皇帝即位侍郎富文忠西府,荐公「材略绝众,不畏强禦,而轻进退。
今虽老矣,犹壮也,可用」。
英宗亦雅知公名,遂以资政殿学士起公知河中府,诏趣上道。
辞不获,入见,英宗以官召之,而不名也。
比退,日晏,改观文殿大学士、知庆州,徙知延州
道得疾,闻上,上使中贵人挟医视公,赐黄金良药。
公泣曰:「老臣蒙上知,未效犬马而病死,目不瞑矣」。
四年甲申薨于鄜州,年七十一。
公为御史谏官有名,及平智高之乱,人以古之将帅处之。
后为枢密副使,争温成事罢去,人又以古之辅相期之。
然公天资警绝,敏于事,尤能决烦去惑
方事至前,众持难,相倚徘徊,未有所定,公至,出片言,遂以无事。
其为政,方略耳目,人莫能测知。
缚制强豪,一切以理,为人所称道。
符离时,庄献明肃太后共政,州守江钧有坠言于坐中,为通判者欲上其事。
州官皆往谢之,至再拜而请,不许。
公独后至,不拜,通判怒,乃曰:「而与守同耶」?
公曰:「守今谪去,异时之资也。
公今陷守,异时无葬所矣」。
通判悟,大恐,返谢守而与之欢。
庆州时,特支绢帛恶,军中口语藉藉。
公闻之,大飨士,优人以估帛为俳语以进,公召谓曰:「边城无警,士衣食县官
不见敌,数蒙上赏赐,未知所以报效,而汝敢以上赐为戏,可斩也。
今姑舍汝死,窜之」。
军中帖服。
皇祐五年契丹使来请曰:「愿观庙乐而归」。
上以问宰相陈执中曰:「乐非祀享不作,请以是告之」。
公时在西府,乃曰:「此可告而未能止也。
愿使告之曰:『庙乐之作,以祖有功,宗有德,而咏歌之也。
使者能留与吾祭,则可观」。
仁宗使人告之,使者乃退。
有中人尝任外官,率他武臣上书乞迁。
仁宗曰:「法不可得也」。
诉不已,仁宗以语公,公曰:「臣请退而问之」。
乃召问曰:「曩汝在边,某军当给帛,汝不时给,何也」?
对曰:「帛,官物也,不敢妄以与人」。
又问曰:「某人战,当奏功,汝不时奏,何耶」?
对曰:「是幸赏也,故不奏」。
公曰:「而能知此,而返自为,何耶」?
皆惶惧再拜趋出。
初至杭州,属县令来谒请辞,公曰:「吾欲与令从容」。
余杭令黄世永曰:「前日县有剽行路钱六十万者,请往捕之」。
公曰:「无烦令往也」。
翌日张宴,宾客满堂,坐未定,捕盗者已得盗至矣。
桐庐遂昌民杨日用以猾居乡里,人患苦之,至者必与之交而行其私,否则持其长短陷之,前后所陷甚众。
沈绅免官过杭,公问其故,具言为日用所陷。
公曰:「此可治也」。
乃使吏受辞,檄桐庐捕日用属吏
其子私与钤辖吏宋升饮酒,酒酣,出黄金一斤以遗
酒未竟,公使人逮捕至廷,问:「杨日用事,汝预也」?
曰:「不预」。
「然则酒酣遗汝之金,以何事也」?
情得,皇恐谢,即黥日用并其子,流之,亦抵罪。
人以此畏公,重足一迹,不敢为奸。
虽穷里空舍,皆如公在其旁。
滕甫、杨忱游公门,以材自负,不信,曰:「是安能皆知之」?
乃相谓曰:「居明日之湖上,游兰若,素约而不往,若纵饮而行博,公安能知我哉」?
及其往,未坐,有呼于门甚急,曰:「公使人遗二客」。
持小奁,发之,五木也。
大惊,乃服公之算也。
相国王圭尝志其墓,凡公之行事与三代封爵赠谥、所娶所生之子,皆志之矣,故今专序公出处进退之本末。
有略之者,以其见于志也。
其异于志者:子之文,今为承议郎管勾杭州洞霄宫
幼女,适朝散郎司勋郎中庄公岳
孙男六人,孙女六人。
孙男长某,早亡;
延寿,为豪州司户参军
延宾、延宏、延通、延祖,未仕。
孙女之长者,适前进士黎礭。
而子之文集录公之诗、文章、奏议,为集二十卷,藏之家。
铭曰:
在昔仁祖,好是文武。
文而皋、益,武也方、虎。
德名参会,熙我王度
在时威敏,出以类鸣。
作而有言,如金奏廷。
沄沄谹谹,众耳以倾。
岭蛮睢盱,我则铄之。
童陆梁,我则斥之。
以言以功,帝用识之。
识而在位,正直是谋。
有猷有言,天子之休。
公言孔嘉,昧者是疑。
或违或行,公守不移。
奉册而告,置册而辞。
辞而抑抑,南国是式。
唯蠹是抉,唯奸是擿。
擿奸抉蠹,人莫予测。
穷里突奥,如公在侧。
既用而张,亦毁而拆。
毁而欲还,如火烨烨。
今虽远矣,而犹不殁。
非鼎而名,有山之石(《名臣碑传琬琰集》上集卷二三,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英宗山陵祔庙毕两京郑孟减降德音治平四年九月十三日 北宋 · 宋神宗
 出处:全宋文卷二四三八、《宋大诏令集》卷一三九
门下:朕祗膺骏命,绍宅丕基,遵仍几之训言,举因山之俭制。
顾惟冲菲,属在哀茕,赖穹厚之延休,暨臣民之协力。
寝园备物,既毕于反虞;
庙室宁神,已严于升祔。
唯事经之克济,率典礼以无愆。
宜推厚下之仁,用笃慎终之制。
应两京、郑州孟州杂犯死罪已下降一等,杖已下释之(云云。)于戏!
奉先昭孝,实本于天经;
肆眚推恩,盖循于国典。
咨尔有众,钦予至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