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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德远守衢州用林子长通判送行韵 南宋 · 袁说友
押词韵第一部
宦海足风波,汹涌百态动。
更嗟为郡难,一木支桡栋。
利害秦越瘠,谤讟邹鲁鬨。
区区美众口,于道竟何用。
一堕怨憎机,玉毁石可贡。
乡来羞染指,负此淮阳重。
公今上柯山,威望压群众。
州横车马冲,吏黠机巧共。
宽猛叹何适,往事成一梦。
利孔百已竭,举手下辄讼。
其难皆如此,要以人折衷。
如公补天子,轻重识抱瓮。
善刀而藏之,游刃真总总。
政成馀啸坐,事定略衔控。
人生五马贵,愿公还旧供。
归来佐雄略,一洗潢池弄。
我方烟霞痼,尔若丹霄凤。
傥知下愚贤,应笑臧文仲。
谢李经略升涉启 南宋 · 曾丰
出处:全宋文卷六二八○
偃藩计吏,腾剡陟明。再岁三入,抑何遴选;一官千里,曾不遐遗。至以负丞,谓之称职。所蒙非宜矣,其得而不愧乎?窃以报国之心何胜穷,荐贤之外无馀说。凡为人之臣者,皆谓义所当然。及其纡朱,熟视柳下惠而不举;责之索米,甘心臧文仲而无辞。非它故焉,不自由尔。理为势夺,所急在于应公卿;公以私,其馀留以待亲旧。间不随俗,能无徇情?数面成亲,笑色难却;倾盖如故,意机易投。一见容有遭逢,百书不无捍格。静循谐未谐之故,时在便不便之间。兹依元戎,乃鬲少海。何谋身也左,徒叹心亲而迹疏;非见善之明,安能近善而远取?伏遇某官发天所赋,得学之功。人欲刊劘之馀,惟固有在;道心开辟之处,与太无同。晦养其明,虚生者白。洞洞知人之鉴,汪汪容物之彼。与此滥吹,无地自入;出于误点,有天相成。未称无私之私,岂容不德其德!与其徒尔为之谢,孰若勉于塞所知?固自嘉鞭,将谁与驶?行行老矣,莫之栖身;进进艰哉,何以藉手?公道一伸于有独,倖门复开其无厌。钓龙获鱼,已折待大之意以待小;得陇望蜀,更推成始之思以成终。
按:《缘督集》卷三六,清抄本。
十论 其三 夷惠 南宋 · 曾丰
出处:全宋文卷六二八四、《缘督集》卷一五
亘万世而无弊者,吾道也;反是者,它道也。人非尧舜,鲜有不之他者,顾收之如何尔。颜子于其未远也,收而入于吾道,故全。师、商于其渐远也,收而入于吾道,故废。由、求则于其既远也,然后收而入于吾道,故虽不废亦无成,虽成亦陋。呜乎!孔子所以苦口于其初者为是也欤。虽然,初,孔子所以苦口者,论其心而已,未及其身;至于论夷、惠,则及其身矣。夫夷不辱其身者也,夫惠辱其身者也。辱不辱虽异,未合乎吾道则一也。盖尝以孔子之所谓辱不辱者,参之孟子之所谓浼不浼者为论,以为人之冠不正,虽其君父犹略之,况乡人乎!夷也望望然去之,曰:「尔其浼我也」。吁!此而浼我,天下孰有不浼我者乎?人而裸袒,虽妾妇犹或病之,况外人乎?惠也由由然与之偕,曰:「尔焉能浼我」。吁!此而不浼我,天下孰有浼我者乎?浼也已,惠曰不浼;不浼也已,夷曰浼。充夷之操而不陷于獧,充惠之操而不陷于乡原,吾不信也。夫孔孟所恶此二者,为其贼道也,而夷、惠陷焉,恶在其为夷、惠也哉?曰:夷、惠无是也。孤竹君,夷之父也;臧文仲,挤惠于下僚者也。吾尝意夷之逃去,必其父子之间有间言焉,若申生之事也。夷而不足于量,则有死而已,岂复逃去?虽逃去,岂能不念旧恶哉!今也否,则其量甚夷也。吾尝意惠于交际之间,大抵守节而不阿,故文仲虽知其贤而不引用之,若子西之于孔子也。惠而不耻于小官,则凡可以进身者靡不为已,岂能不以三公易其介也哉?而今也否,则其节甚峻也。其量夷,则乡人之冠不正,夷不责也;其节峻,则人之裸袒,惠不安也。此夷、惠之实也。然则孟子之言过欤?曰:非孟子之言过,梏于孟子之言者过也。夷之清,非其君不事而已矣;惠之和,不羞污君而已矣。非其君不事,谨其初也;不羞污君,要其后也。事君而谨其初,于吾量未害也;事君而要其后,于吾节未害也。于吾量与吾节皆未害,则夷之清,盖王通所谓清而无介;惠之和,则子思之所谓和而不流者欤。虽然,自非其君不事也而推之,则学夷而失焉者,虽乡人之冠不正,亦将责焉,夫是之谓隘。自不羞污君而推之,则学惠而失焉者,虽人之裸袒,亦将安焉,夫是之谓不恭。此孟子之意也。而世猥曰夷、惠然,岂谓夷之量能容其父而不能容其乡人,惠之节能不贬于三公而不能不贬于裸袒也哉!惜无贯穿孟子以告之者。孟子曰:「圣人之行不必同也,或去或不去,归洁其身而已矣」。此为伊尹言,非为夷、惠言也,而吾取之以论夷、惠。夷之一谏而去周,惠之三黜而不去鲁,兹或去或不去之说也,而孟子以为其趋一也。一者何也?仁也。岂亦就所谓归洁其身者参言之欤?故君子以为夷、惠之趋于仁,犹伊尹之归于洁,未有洁而不仁者也,未有仁而不洁者也。或曰夷之不辱其身,谓之洁可也;惠则辱其身矣,谓之洁可乎?曰可也。殊途而同归,则是夷果隘,惠果不恭也。果隘不恭,则是归污其身而已矣,焉有仁人而归污其身也哉!
策问(一○) 南宋 · 曾丰
出处:全宋文卷六二八五、《缘督集》卷一六
问:诸葛孔明之相蜀也,志大功小。是纷纷之论,迄今未决。当其高卧南阳,自比于管、乐,时人莫之许也,而徐元直许之。夫元直,孔明之友也,时人莫之许而元直许之,岂其友故私之耶?抑平居相知之深,故信其说,而时人盖未相知欤?郭冲拟诸管、晏,又以为有馀。夫管、晏等辈人也,孔明之所自期,亦止管、乐而已矣,则是未尝过自尊大。而冲以为有馀,岂自期者孔明之谦,而冲之论则天下之公欤?冲之论,扶风王善之,而当时论者类莫之信,岂孔明之自期者盖孔明之实情,而冲认以为谦欤?陈寿谓「管、萧之亚」,似大之也。又曰:「将略非所长」。夫管之齐,伯天下者也;萧之汉,君天下者也。此岂短于将略者之所能哉?寿既以孔明亚之矣,则所谓「将略非所长」,未喻也。张俨谓近于子产,似小之也。又曰:「管、晏何以加」!夫管、晏之治齐,子产之治郑,似无大相过者,岂可以优劣论哉?俨既未直以孔明比子产,而姑曰近之,则所谓「管、晏何以加」,又所未喻也。至于李兴之论,又大所未喻。拟之以孙、吴,以为未足,又拟之臧文仲,拟之管、晏;以为未足,又拟之许由;犹以为未也,又拟之颠、夭;犹以为未也,又拟之皋、伊。上至于许由、皋陶,中至于伊尹、颠、夭,下至于管、晏、乐毅,同时至于荀长文、司马仲达,往往人皆援引以比方焉。诸君试考其事实,详较而悉论之,以祛千载未决之疑,毋忽。
龟山杨先生祠堂记 南宋 · 叶适
出处:全宋文卷六四九三、《水心文集》卷一○、嘉靖《延平府志》卷一九 创作地点:浙江省温州市水心村
贤者之世,渐远而渐微,或微而遂绝,可叹也已!若夫好贤者不然,虽远而不衰,愈远而愈隆也。《微子之命》曰:「崇德象贤」。然则微者可望以复兴,绝者可恃以复续,是在后之人矣。臧文仲闻六与蓼灭,曰:「皋陶、庭坚,不祀忽诸。德之不建,民之无援,哀哉」!于时相去既千五百年而其言如此。虽然,以二人之德而使其后不传,岂惟臧文仲哀之,虽远而万世,愈远而无穷,犹且哀之也。龟山先生文靖杨公中立,力行二程之道,黜王氏邪说,节高而安,行峻而和,学者所师,当世所尊,可谓贤矣。卒于绍兴丙辰,七十馀年而无仕者,微不自业,至卖其宅,去绝几何,可不悲夫!其四世孙子复病之,争愬纷然。太守余景瞻曰:「非也。有司治此,不过用交易法尔,安能空手以得!吾以义长民者也,子姑听乎」!自景瞻至郡,有例券百馀万,谢不取,因赎以归杨氏。将乐更寇乱,民居皆后起,盗敬公之名,故杨氏旧庐独存。然屋老且败,景瞻又修补其漏缺,特立门巷,黑白绚好矣。顾子复尚无所衣食,则又职于学官以廪之。杨公有笔藁《史论》一编,景瞻尤惜之,曰「是将为好事者夺去」,则肖公像于霤,并藏其书,岁遣官祭祠,然后出陈之焉。呜呼!其为杨氏虑悉矣。微者可兴也,绝者可续也,斯弗憾矣。异时景瞻明锐果敢,是非贤否立见。其守延平,乃更详缓曲折。野人有讼,呼案前儿女语之。收敛锋锷以立纲目,昼勤夜思,各就纪序。今夫事之可为如杨公者众,而或未之为也。然则虽其未入于景瞻职业之内者,余亦不欲其出于景瞻思虑之外矣。故余之愿景瞻,非独以其能好贤而已也。嘉定二年四月。
季子庙记 南宋 · 叶适
出处:全宋文卷六四九五、《水心文集》卷一一、《文章辨体汇选》卷五九二、乾隆《阳湖县志》卷五、一○、《常郡八邑艺文志》卷二 创作地点:浙江省温州市水心村
初,赵公彦橚为晋陵县,听民讼,多族姻也;所为讼者,赀产割裂也,子本贷易也,什伯必取铢两不舍,壹于法而恩义绝,贰以情而廉耻丧。赵公曰:「噫!殆将非亲戚骨肉耶?奚不讼而犹讼也」?顾城阴寂寥,有屋丛彗中,太半摧塌,曰季子庙也。又叹曰:「彼薄千里之吴,不王而食于此,邑人故忘之耶?徒争之为病,不让之为贵,今故忘之耶?宜不讼而犹讼也」!即市头改筑,题曰:「有吴延陵季子之祠」,与僚佐奠谒尽敬。二十馀年矣,人心感动之深浅,视牒诉损益有考也。而竹幽水清,过者祓涤,季子存矣夫!余尝疑泰伯既遁于蛮,染其俗以自晦,则子孙之于文献礼乐,非有先君王之旧闻也,季子何以能知群圣贤之德业,历见中国卿大夫,所言皆中其过?岂非命世杰识也哉!至于父兄好勇轻死,约不传其子而必传其弟,则道固已行于家矣。肯嗣吴而治,为文王可也,何愿于子臧?盖其志远矣大矣!让所以畜德也,毫釐之让,足以灭丘山之争。国犹未离乎争也,不幸有毫釐之争,则灭德矣,斯季子不为欤!孟子曰:「无辞让之心,非人也」。非人者,形具而人非者之谓也。又曰:「好名之人,能让千乘之国;茍非其人,箪食豆羹见于色」。嗟夫!孟子信以不让为非人,而又以为非其人不能让乎,何前后异指也?由后而言,非其人不能让,能之者,泰伯至季子五人而已,是绝天下也。由前而言,人皆能让,天下皆季子也;晋陵其邑人也,有不能乎?不察而已矣。当以孟子前之言为正。嘉定十一年。
宝谟阁待制中书舍人陈公墓志铭 南宋 · 叶适
出处:全宋文卷六五○一、《水心文集》卷一六、《止斋文集》卷五二、嘉靖《温州府志》卷五、《南宋文范》卷六八 创作地点:浙江省温州市水心村
公姓陈氏,讳傅良,字君举,温州瑞安人。初讲城南茶院时,诸老先生传科举旧学,摩荡鼓舞,受教者无异辞。公未三十,心思挺出,陈编宿说,披剥溃败,奇意芽甲,新语懋长。士苏醒起立,骇未曾有,皆相号召,雷动从之,虽縻他师,亦藉名陈氏。由是其文擅于当世。公不自喜,悉谢去,独崇敬郑景望、薛士隆,师友事之。入太学,则张钦夫、吕伯恭相视遇兄弟也。四方受业愈众。乾道八年,策进士殿庐,定公第一,奏入,不果用。教授泰州。朝廷难以铨法持之,遂授太学录。将召试馆职,复不果,使告公,将以为编修官,公辞焉。通判福州,右正言黄洽引王安石事劾公罢。主管崇道观,知桂阳军。或言知名士废不用凡三十三人,公为其首,执政病之,稍迁提举湖南常平茶盐,转运判官,浙西提刑,吏部员外郎。去朝十四年,至是而归,鬓须无黑者,都人聚观嗟叹,号老陈郎中。光宗逆劳曰:「卿昔安在?朕思见久矣,其以所著书示朕」!迁秘书少监兼实录院编修官,皇子赞读,历起居郎舍人,皆兼中书舍人。会上疾,不能觐重华,公阴讽显谏,危论婉说,因乞致仕,下殿径行。改秘阁修撰,复兼赞读,不至。今上即位,除中书舍人、侍讲、同实录院修撰。御史中丞谢深甫论公言不顾行,提举兴国宫。居三年,察官交疏,削秩罢,时庆元二年也。嘉泰二年,始复官,再为兴国宫,知泉州,辞。授集英殿修撰,待制宝谟阁。三年十一月丙子卒。开禧元年三月庚寅,葬于帆游乡湗村前山,距家巷语可达也。夫人张氏,封令人。子师朴,承务郎;师辙,新监盐官买纳场。潘子顺,薛师雍,林子燕,徐冲,皆婿也,既仕;未仕者张绍、张畴。未嫁者一女。孙女一人。公之从郑、薛也,以克己兢畏为主,敬德集义,于张公尽心焉。至古人经制,三代治法,又与薛公反复论之。而吕公为言:「本朝文献相承,所以垂世立国者,然后学之内外本末备矣」。公犹不已,年经月纬,昼验夜索,询世旧,翻吏牍,蒐断简,采异闻,一事一物,必稽于极而后止。千载之上,珠贯而丝组之,若目见而身折旋其间,吕公以为其长不独在文字也。公既实究治体,故常本原祖宗德意,欲减重征,捐末利,还之于民,省兵薄刑,期于富厚。而稍修取士法,养其理义廉耻为人材地,以待上用。其于君德内治,则欲内朝外庭为人主一体,群臣庶民并询迭谏,而无壅塞不通之情。凡成周之所以为盛,皆可以行于今世,视昔人之致其君,非止以气力荷负之,华藻润色之而已也。呜呼!其操术精而致用远,弥纶之义弘矣。盖鲁有臧文仲,郑有子产,齐有晏婴,晋有叔向,四人者当周之末造,能新美旧学而和齐用之,尊奉前闻而斟酌行之,不啬于古,不狃于今,是能辅当时而传后世,此春秋名世之士,孔子之所贤者也。今公亦考元祐、庆历,上极建隆,以达乎绍兴之后,将栉理弦续,起废疾解倒悬而燠炰之。使公而得尽其用,则未知于四人者孰先后也。始,公以盛名,天下归重,意其将有为矣。其录大学也,议科举敝法,颇檃括之而已,然而拘于常而习于故者以为异矣;其倅福州也,平一府曲直使不得隐而已,然而畏其明而苦其决者以为专矣;流言转易,应和喧然,而公之道不得行矣。孝宗尝于禁中,从容读公所论著;光宗尝因直前独对,许公且大用;及今上御极,有讲堂之旧;招徕初载,有咨谋之美。然而夺其眷者使反为怒,蔽其知者使不复思,而公之身,竟以斥矣。以彼四人,使其君臣之际上下之交不遂,靡然为时所向,而谤誉杂于朝市,疑信异其始终,则夫功烈之成就曾不能万一,而况其有大于四人者乎!此余于公所以叹其开物之易而周身之难,成名之厚而收功之薄也。悲夫!公葬四年,吏部侍郎蔡公行之始状其行于太史。行之从公蚤,载之详。余亦陪公游四十年,教余勤矣,故摭其平生大指,刻于墓上,以记余之哀思,而行之已载者,不复述也。铭曰:
呜呼陈公,未壮而兴;群士惊奔,来师来承。三代统纪,汉、唐制度;百世虽远,一二以数。事研于终,德复于初;发为词华,乃学之馀。内圣外王,本末洪纤;春秋四人,孔子所严。建隆之元,实维《下武》;斟酌损益,可继尧、禹。天欲平治,必待其材;生之实难,莫我肯培。名胡忌高!实奚恶富!裂弃文锦,缝彼败素。寄印如累,其谗云云;拥书如林,其乐欣欣。有橘之菔,有菡之芬;有挐其舟,音远不闻。我瞻湗村,泚矣南塘!二物则存,公乎在亡!
杂兴三十九首 其六 南宋 · 张镃
押庚韵
文仲蔽展禽,难逃窃位名。
张汤法家流,推贤被嘉声。
公道日月如,无私天下行。
治古本根此,所以休甲兵。
嗟嗟祁大夫,举善何其宏。
曰雠吾甚恶,曰子非私情。
一旦俱荐引,晋伯由此成。
后世益多嫌,山林老公卿。
云庄集序 南宋 · 李𡌴
出处:全宋文卷六七○八、《云庄集》卷首、《皕宋楼藏书志》卷八七、《宋代蜀文辑存》卷七四
公生于闽,𡌴生于蜀,初无一日之雅会,徒以声气之感,臭味之同,出入风议不谋而同。乙亥孟夏,𡌴备官左戚,奏乞依祖宗故事降诏求言,上甚嘉纳,降诏罪己,广求忠直公正之言。公曰:「今农事方殷,旱既太甚,天变见于上,人心动于下。愿与二三大臣至公无我,躬览中外书疏,付之后省,条上所当行者,讲究而付施行之,则人心悦,天意解矣」。凡此数十言,可谓明婉切至,时论韪之。盖尝三复公之遗文,而考其施置言论,无非得于师友讲磨之素,发于义理之至精,人心之所同。故其出则典郡刺部,一意于惠爱,致利除弊,救灾蠲赋。入则参法从,辅储禁,讲论经理,斟酌古今,章明大中,抉奥义,务欲纳君于轨。辅太子以道,其大者如劝上于诸儒讲读之时、群臣进对之际,必反覆问辩,以求当理,以诹缺政。此亦人所难言,而公屡言之。暨长成均,则首乞弛伪学之禁,虽于用事大臣有所拂违,亦所弗惮。金人入汴,中原云扰,公乞于沿边增筑城壁,辑整民兵,建制阃于淮壖,移兵屯于要地,绝岁币,正使命,其说尤恳款弗置。盖公之爱君忧国,匡时正俗,惓惓之心必以古人为师,不观时之好恶为趋舍。议者谓公奋于儒生,素以诗书为业,至其于陈时政,论兵事,料敌应机,识大体而达时变,又何其明且决也!位遇未极而遽以疾谂,不克尽究其所蕴,吾党之士莫不太息焉。夫言之所以获行于后久而不泯者,必其一出于义理之正,而著于人心有不可废者,故世亦不得而不传也。鲁叔孙豹曰:「先大夫臧文仲其身殁矣,其言立于后世,此之谓死而不朽」。公异时虽不欲自鸣以文,然其于学能尊其所闻,又能深造自得于义理之至精,故其文词约而旨远。宜哉,言立于后世而传不朽!平生论著有《奏议》、《史藁》、《经筵故事》、《云庄外藁《、》续藁》、古诗赋、记序、祝文祭文、表笺奏劄、敕书答诏、墓表、墓志,凡若干卷,于是乎序,惟子孙宝而传诸。嘉定十五年壬午,焕章阁待制、江东制置副使李𡌴序。
紫霄山行记 南宋 · 钱时
出处:全宋文卷七○一七、《蜀阜存稿》卷三
富阳县东去五里所,舟著南岸,日且至。遥山浅霭,盎盎如桃李花。时余领许正甫、侄子樵行沙上,曲折入阡陌十馀里曰望仙。繇望仙入山中,又数里,得老子之宫二。非有幽岩邃谷,瑰伟绝特之胜可登览,两山相包束,荒墟聚落耳。绍兴初一女子孙姓结草山下,已而里中稍稍葺庵居之。时杨和王方以勋旧奉朝请,謦欬指顾,朝野轻重。一旦为作道院,事遂响播,流入宫禁。蒙三朝殊赉,规模用大拓侈,锡名紫霄。今女冠百人,没入而未度者百人,仆厮及其他杂役百人不止。岁入饶衍,无有艺极。庆元间,其徒请主岳祠于外,辄并缘权贵,侈僭异宫,而思孝院之名复用角立,亦有女冠三十辈。呜呼,何其盛哉!余尝谓事无巨细,无邪正,未有不得所依乘以克济者。异端之教,大抵善幻,以诳丐为业,非真能祸福吾民,而后簧鼓于天下,惟得所依乘。又有力足以扇其声焰,张其气魄,是故一倡而群和之。伊、傅乐尧、舜之道,以终其身,不逢其会,老死耕筑,谁知之者?柳下惠于鲁而臧文仲,孔子于齐而晏婴,固自有天命也。何物女子,而所遭则然哉?虽然,幽閟为女宫刑,先王制法,下死囚一等,所以重人道而不忍绝其后世。今数十百女为聚,且倍蓰焉,而幽秘之,吾不知其何以为也?自昔介士如鲁男子者几人,愚夫愚妇,幽宫隐巷,怨旷杂揉,溷溷相朝暮。又其室不足以容,星散篱裂,内外统纪不相及,吾不知其终何以为也。老氏,周柱下史,号知礼。虽学书,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孔子传心之要旨,经世之大法也。父子以此亲,君臣以此义,夫妇以此别,长幼以此序,朋友以此信,耕稼织纴以为养,冠昏丧祭以为礼,后王君公大夫师长以为治。所以建皇极者此也,所以立民命者此也,所以位天地育万物者此也。此道不明,诸子百家争驾其上,以瞀天下,而后为杨、墨,为仪、秦,为申、商、韩非,生民涂炭,糜灭几尽。西刘草昧,又无真儒相料理,独张子房持黄老言,为风俗倡。其后浸淫,根固波漫,而天竺法遂缘入之。下逮魏晋,夷狄乱华,卒成天地磔裂之祸。无他,学不本于经,世不由吾圣人之道故也。不由吾圣人之道者,不明吾圣人之书也,是将焉取乎?虽然,圣人之书,先得我心之所同然。非徒书也,不反求之,期于自得,而徒支离传注之窟宅,沉溺文义之渊薮,则又非吾之所闻。定夫归蹑云峤,即书堂主人而请益焉,倘谓愚言为可。慈湖学子钱时敬书。
饶州堂试 其八 南宋 · 洪咨夔
出处:全宋文卷七○一○、《平斋集》卷三○
问:六经著天道、人事之极,莫详于《春秋》。虽不言某事有某应,而證应具存,其圣人忧世之心所由见乎?日食三十六,螽蝝蜚蜮之灾总十有八,雪电星石陨霜无冰,凡其关于天人之际,虽微必录,而水旱之变尤不敢略。僖王正月不雨,夏四月不雨,六月始雨,其不曰旱,谓其有志于民而不为灾。然文自正月不雨至于秋七月,昭上辛大雩,季辛又雩,旱亦甚矣,而不以旱书,无乃亦不为灾耶?以至夏大旱,欲焚巫尪而复止,是岁饥而不害。然旱以大书,为虐尤酷,安有民不困于饥者?不然则宣亦书大旱而不书饥,亦谓其不害可也。或书旱,或书雩,或书不雨,美恶异辞,必有深意。宣大水而继以饥,襄大水而继以大饥,淫潦妨农,固宜艰食,而威、成之秋大水,庄之末年横流尤数,至鼓用牲于社于门,何为皆不以歉告?抑岂如七年之水,虽无麦苗,不害嘉谷,故从而略之?然大无麦禾,臧孙辰遂至告籴,贻我来牟,独非嘉殖欤?亦未有洚水若是而嘉谷不害者。威之初年,有平原出水之害,越二岁而有年,其转凶为丰者何道?它国非无乖沴,宋独书水淫雨害于粢盛,乃知其必兴者,何说?恭惟主上笃于敬天,切于爱民,真得尧、汤之用心。而大兵之后,四方未免以水旱告,若几于《春秋》之不一书者,天心仁爱固在是欤?木饥水毁皆有数欤?有年之庆,勃兴之兆,否泰相反,抑权舆于此欤?近观吾饶,去岁常旸,今兹常雨,官无委积,民有菜色,而或者犹以饶在江东为优,得无旱不为灾,雨不害谷,如鲁史之所书欤?诸君学贯天人,不愧舒、向,盍相与发明《春秋》笔削之意,以谂为政者,毋以讦而为直。
建阳县复赈粜仓记 南宋 · 真德秀
出处:全宋文卷七一八五、《西山文集》卷二六、《永乐大典》卷七五一四、康熙《建宁府志》卷四三、雍正《福建通志》卷七一
环邑皆有社仓,岁贷民为种食,自朱文公始也。独县无耕农不可贷,故弗置仓。旧仰籴常平,常平法久坏,吏徒持空钥相授,岁五六月,旧谷没,新谷未升,邑人妇子盻盻然无所于籴,县大夫熟视亡策,则敷配之令出焉。吏舞智其间,细民未遽饱而中家以上先病矣。庆元二年,储侯用始置仓,藏米几四千石,市直翔则粜,平则止,民歌舞之。储侯既去十馀年,弊日甚,关侯𡺽稍修复之,未几又大弊。宝庆元年,刘侯克庄实来,覈旧藏不能五之一,叹曰:此文公之意,储侯之泽,可使坏不修至是乎?越明年,政成惠浃,岁以大穰,则斥经费之馀财凡三千馀缗为籴本。始储侯之籴也,先期予钱,至秋穫乃入。侯曰:此致弊之本也。夫富民不愿请,而愿请多贫民,输不以时则有督索之烦,召呼之扰,甚者钱有出而米无偿,夫焉得不速弊?则为更故约,以见缗贸见米。若时俗所宜有未尽叶者,亦变通之,要以便民而止,不茍异也。按《春秋》庄公二十八年,书「大无麦禾,臧孙辰告籴于齐」,传者曰:「一年不艾而百姓饥,君子非之」。盖昔之为国者,大抵父母其民,故常先事豫图,使虽水旱不得病吾赤子。庄公在位久,不储之素而籴于既饥,固《春秋》之罪人矣。后世为吏者益茍,平居视民欢戚,漠焉不以槩诸心,至旱乾水溢之弗时,死者相枕藉,则诿曰非吾责,是又庄公之罪人也。侯之尹是邑,朝夕汲汲,如恤其私。一物失理,居为之弗宁;一夫丽罚,馈为之弗饱。故昼而庭空,夜而圄寂,四境之内,疾痛必察,皆若亲临其家。侯方以为未也,窈然之虑且及于数世百年之外,此其用心岂不甚仁矣哉!夫今之县亦昔之县尔,前乎为令者急民赋不肯失毫芒,犹戚叹苦弗给。侯书生,无孔、桑术,鞭笞束不用,独饬吾政,听民自乐输,下贫户挂逋籍者,蠲弛动千计,而公家未常以匮告,馀力犹能及是仓,顾岂有他智巧哉!夫不以利私其身,故能以利公于人,其本固有在也。仓之栋楹阶序皆因储侯之旧一新之,起丁亥冬,迄明年秋,积米凡四千斛有奇。侯惧来者莫之继也,以书属予志其事。予闻侯书其仓之两扉,曰:「聊为吾民留饭碗,岂无来者续心灯」!呜呼!此父母之心,仁人之言也,予虽累千百语,其能有加乎?孟子曰:「恻隐之心,人皆有之」。夫必秉彝尽亡然后是仓可废,若犹未也,后之君子必有以侯之心为心者,以似以续,虽至于无穷可也。若夫施置纤悉,则有两侯规约在,此弗书。
陈侍郎文集序 南宋 · 吴泳
出处:全宋文卷七二五二、《鹤林集》卷三六
《离》,文明之象也,而曰「黄离,元吉」;《贲》,文柔之卦也,而曰「白贲,无咎」。矜词章以为富,负言语以为奇,皆文人之病也。古之人抱道含章,閟鸿音于窈窕,宿至味于澹泊,未尝务为炳炳烺烺,求以眩俗惊世。如邵鼛诅楚,吕相绝秦,子产对晋,臧孙辰告齐,乐毅报燕,皆沛然如肝肺中流出一片议论,当其放言援笔时,曷尝有意于祈当世之知,卜后世之传哉?亦不过曰:「辞达而已矣」。今之为文者,略无古人舒暇之态。一字之不工,一言之不文,则日煆月砺,不妍不止。非惟提数寸之管,敷盈尺之纸,书其所为文献于王公大人,而名未成,盖棺之事未定,往往编蒲锓梓,已遍满于书坊经肆矣。君子为己之学果如是耶?昔樊上公谓:「富贵而名磨灭者不可胜纪,我有类百首文章,嘱裴延翰为序,庶千百年不随樊川之一禽鱼、一草木磨灭」。予窃陋之。彼固知富贵之不可恃,而不知文章之丽,言语之工,亦与草木禽鱼同一归于腐坏澌尽而已。卓然与天地日月相为长久者,盖有在也。东嘉,文字之海,无相居士不肯相表露。《家集》所存仅十有六卷,张忠简公极称道之,谓其「浑厚高远,如其为人」。呜呼!其庶几「尚絅」之君子闇然而日章者也。
谢陈提刑举状启 南宋 · 王迈
出处:全宋文卷七四五三、《臞轩先生四六》卷二、《启隽类函》卷九二
经年夜雨,谁怜泮芹之清;一日春风,忽破庾梅之白。邮筒飞坠,奏牍光摇,竞看大使之文书,乃睹小夫之姓氏。不爽钉金之记,竟叨褒衮之荣,品题十六字以甚严,铭刻千万言而不足。窃谓先朝立荐举之法,是乃累圣开功名之途。不谓昔年网罗英物之公,转为后来周旋人情之具。求而得也,不求则不得也,倖途既开;贤者与之,不贤者亦与之,滥竽宁免?柳下惠之阨卑官,臧文仲不能引;绛老人之困泥涂,晋赵武弗及知。养成一世奔竞之风,遂致四维操履之玷。故临难无竭节之守,而居官多旷位之愆。在承平犹以为非,况艰难乌乎曰可?自匪孤风之卓立,夫岂颓波之阳回?激扬之间,趋向所决。若某老心固动而德弗进;年齿寝宿而意不扬。虽闻先生长者之言,粗知古道;然滞经生学士之业,犹汩虚文。顿怀绣组之惭,欲求耕猎之实。偶投足于尘埃之地,莫安心于礼义之容。衿佩竞趋于城隅,丝竹不闻于堂上。乡邻之斗,犹缨冠而往救;门外之寇,敢据席以偷安?当同舟遇风之时,出位不顾;奋执戈卫社之勇,非学而能。义有当然,功非所计。在泮水献馘,幸依鲁僖之贤;息潢池弄兵,尽在龚公之化。曾非一分,若有寸长。寡其过而未能,无所学之可取。胡得之于物论,并举以为己荣。伏遇某官崖略甚高,户庭无壅。登车有天下之志,允藉澄清;推毂追古人之风,不由请谒。元使君当路,万物吐气;乌大夫秉钺,多士拔尤。致使妄庸,亦蒙收录。某敢不益加砥砺,无负陶镕。拜官公朝,谢恩私门,敬奉羊侯之所戒;遇非众人,待以国士,当图豫子之未能。感激无穷,敷宣曷既。
代上程内翰论时政书 南宋 · 阳枋
出处:全宋文卷七四七八、《字溪集》卷二
某尝谓君子立人之朝,不难于为天下立治,而难于为天下立道;不难于为天下立道,而难于为天下立贤。治自道中出,道由贤者出。尧舜之治,成于十六相;汤之治,成于商多士;周之治,成于济济多士。秦之士贱,而治刑名;汉之士惟一董仲舒,而治杂伯;唐之士不知礼乐,而治不及两汉。甚矣,贤之有益于人国也!古之人所以罗致天下之士,至于握发吐哺,三顾三聘,不惮烦劳,犹恐失之,盖以不如是则不足以致天下之贤,贤既不我至,则无与推行此道而就天下之治矣。此最古人聪明卓绝之所甚急,而后世暗昧治体者之所甚缓也。吾夫子道可兴周,其答仲弓之问政,必以举贤为要;语子游之为宰,必以女得人为急。于臧文仲知展禽之贤,而不与立,则以不仁讥之。使夫子一日而得邦家,其为治不过如此。孟子生于战国,尧舜亲贤之说,任贤使能之说,贤者在位之说,反复不厌于功利横流之冲,盖知为天下立道,为万世开太平,当在此而不在彼尔。明公生于孔孟千百载之下,而妙得其心,谓世非道不治,非贤不立,材在两间,非苟生而浪出,皆天地所以仁斯世,而资一时之用者也。予而进之,援而荐之,推而送之,扶公道以遏人欲之奔驰,明正理以排私意之胶轕,此诚对越天地,劢相国家之至心,见远虑长,决非计迫切急浅效者之所能测识矣。然天下之贤,道尊者常恬退,而不求于人知;德茂者常持重,而不急于进取。言静而不躁,容安而不矜,心庄体舒,无一物可欲。五色过目而聚沫,五音入耳而烦声,五味适口而嚼蜡。可富可贫,可贵可贱。国君用之则安富尊荣,子弟从之则孝悌忠信。是以无尺寸之援,知予之阶,则沈回下僚,跧伏林壑,终身不得施行其道。非抱道者之不幸,不闻道者之不幸也。
范忠宣文集跋 宋 · 陈宗道
出处:全宋文卷七三○八、《永乐大典》卷二二五三七、《皕宋楼藏书志》卷七六、《爱日精庐藏书志》卷三○、《静嘉堂秘籍志》卷一○
昔范宣子尝问穆叔以何谓死而不朽,穆叔对以太上立德,其次立功,又其次立言。鲁臧文仲既没,其言立,君子谓之不朽。呜呼,士君子一言之善,犹足以诏后世而贻方来,况夫功与德炳炳然在人耳目,非专于立言者欤!元祐丞相忠宣范公道德事业载在国史,出处大节见于国论。奏议、言行录,学者朝夕敛襟肃容,起敬起慕,独其文集世所未见。今侍读脩史紫微先生克绍先烈,以其家藏二十卷,属○陵史君锓版郡庠,俾宗道是正讹舛,而又得今大参楼公为序引以冠篇首。天下学者玩绎此书,佩服忠恕诚一之学,属厌正直剀切之论,终身诵之,皆为君子之归。此其用心广大宏博,可为千百年不朽之传矣。嘉定壬申六月既望,门生从政郎、永州州学教授清源陈宗道谨跋。
按:道光《永州府志》卷九下,同治刻本。
回吴发干启 南宋 · 郑霖
出处:全宋文卷七八六七、《翰苑新书》续集卷一七
闻而知,见而知,自古难齐所好;朝举一,暮举一,于今并拔其尤。喜得双雕,尽空凡马。嗟乎人心之有异尚,病于天下之无全材。夷之清,惠之和,未许之任;由也果,求也艺,罕进于仁。非圣贤责人以难,乃《春秋》求贤者备。其纯如玉,有好断金。必有异焉,岂苟同者。某官龙川之门酷似,东莱之乡好脩。久矣文、晏之深知,肯举他人而近舍;况乎苏、曾之臭味,适获我心之所求。不约而同,何勤于谢。岂但蘧伯玉无独善之耻,要亦臧文仲免窃位之讥。尝对人言,徒借君重。鱼熊皆我所欲也,何幸得兼;蛟龙岂池中物乎,行看致远。从三所与,有万可觇。
谢陈提刑举状启 南宋 · 郑霖
出处:全宋文卷七八六八、《翰苑新书》续集卷三○
经年夜雨,谁怜泮茆之清?一日春风,忽破庾梅之白。邮筒飞坠,奏牍光摇。竞看大使之文书,乃睹小夫之姓字。不爽订金之诺,竟叨褒衮之荣。品题十六字以甚严,铭刻千万言而不足。窃谓先朝立荐举之法,是乃累圣开功名之涂。不谓昔者网罗英物之公,转为后来周旋人情之具。求而得也,弗求则不得也,倖门既开;贤者与之,不贤者亦与之,滥竽宁免。柳下惠之阨卑官,臧文仲不能引;绛老人之困泥涂,晋赵武弗及知。养成一世奔竞之流,遂致四维操履之玷。故临难无竭节之守,而居官多旷位之愆。在承平犹以为非,况艰难乌乎曰可?自匪孤风之卓立,夫岂颓波之易回。激扬之间,趋向所决。若某者,心固勤而德弗进,齿寖宿而意不新。虽闻先生长者之言,粗知古道;然滞经生学士之业,犹汩虚文。顿怀绣组之惭,欲求耕猎之实。偶投足于尘埃之地,莫安心于礼义之容。衿佩竞趋于城隅,丝竹不闻于堂上。乡邻有斗,犹缨冠而往救;门外之寇,敢据席以偷安!当同舟遇风之时,出位不顾;奋执戈卫社之勇,非学而能。义有当然,功非所计。在泮水献馘,幸依鲁僖之贤;息潢池弄兵,尽出龚公之化。曾非一介,若有寸长。寡其过而未能,无所学之可取。胡得之于物论,并举以为己荣。兹者伏遇某官先生崖略甚高,户庭无壅。登车有天下之志,允藉澄清;推毂追古人之风,不由请谒。元使君当路,万物吐气;乌大夫秉钺,多士拔尤。致使妄庸,亦蒙收录。某敢不益加砥砺,无负陶镕!拜官公朝,谢恩私门,敬奉羊侯之所戒;遇非众人,待以国士,当图豫子之未能。感激无穷,敷宣曷既。
有宋朝散大夫字溪先生阳公行状(下) 南宋 · 阳少箕
出处:全唐文卷一百九十一、全宋文卷八一五五、《字溪集》卷一二
初为科举文,一本理学,不为时尚。丙子乡举,有司拟置首选,而复下之。冯太夫人殁,公益无仕进意。端平甲午,公年垂五十矣,曰:「进取非吾愿也」。女兄引龙潭居士责望意勉之,强而后可,遂冠乡选。庚子,类省奏名,公泣曰:「禄不及亲,乌足为荣。姑罗青衫,以酬先志足矣」。怀敕五年,退居不调。樵隐余公玠闻其学其德,檄分教广安,而以昌州酒正寄绩,然非公志也。故谒谢有诗曰:「一名绊脚真成笑,五载弹冠尚觉忙」。时郡境旱,公条弭灾事,以十自悔为劝,时守赵君汝廪倾心焉。境内啸聚相扇,众不下千,首恶谋掠府,公劝以计执之。有欲营救者,公曰:「除恶务本,若渠魁罔治,患其已乎」?乃置之法。贼之系狱也,告匿赃家白金者累千计,公白府曰:「贼未刑有證对,犹惧蔓延,况已刑乎。若穷诘,必殃无辜。纵得赃,阃台将以郡利其财而入之罪也」。守悟,举牍焚于庭,人情乃安。公又请榜谕乡邑,凡能捕寇,以赃代赏。胁从之人能斩贼首以告者,除罪行赏。由是佩犊之风稍息。公尝鞠囚,有杀妻自诬者曰:「盗杀吾妻若子。里正惮追捕,冤久不获伸」。公察其文辞,视其衷,服犹有血污,公白府审鞠,遂伏辜。是岁歉,而阃籴不免焉。公曰:「当于不得已之事,求得已之策。请先量户产高下,均敷籴数,然后分委仁廉之官体访旱荒。如一分旱,则十分免其一,馀视旱之轻为差役」。籴办而民无怨矣。郡庠规矩,一本白鹿,先德行,后文章,尚理致,黜浮薄。时学廪久乏,核积弊,乃沛然令官俸给悉举以俾掌计。比还故里,朋旧候诸途,睹敝箧中,尚不满千钱。大阃继檄大宁秋官,公不得已承命。过瞿唐,赋曰:「可奈红尘飞白羽,不容黄叟卧青山」。暨至官,有丽于狱者,公于其始至之初,引问矜恻,以诚信开谕之,人无不感悟,以实情自达,故未尝施一刑而狱具。由是案无淹滞,千里不冤。赵侯汝廪寘公郡幕,遇数十年盘错之讼,公一再翻阅,不一二日之间,明辨剖决,迅雷不及掩耳,而予夺无不得情。吏无所容其奸,民不可施其嚚险,健讼之徒皆相告曰:「阳公廉明,事一经其手,则他日无复措翻腾之辞者。吾曹谨毋以讼至公府也」。时掌秋纳,公辟其场,广数十步,令纳者聚米其中,植旗以识而退,毋喧嚣纷争。然后探筹呼名,纳者始得入,令自概量,自入仓,胥吏但于场外唱筹书数而已。从前转移输纳之苦,填拥抄撮之患顿息。公职教黔中,其教以讲学为本,课试为末。择乡老之有望者,悉加尊礼以仪,后进由是逐末知本,尚吻者革心。黔之文物,至今彬彬然也。黔民火种刀耕,禾仅充腹。阃例行籴饷,公请蠲之,以少苏民力。岁霖潦,公以书诣府曰:「千里之地,无土稔金穰之證,有木饥水毁之灾。虽天心未必非仁,然人事尤当加勉。窃谓赋敛致沴之本,除常赋外,悉宜蠲免;讼狱致沴之由,除重辟外,悉宜疏放;力役致沴之端,除城缮外,悉宜停罢。灾伤之处,悉宜加体量;艰厄之家,悉宜加优恤。古者水旱皆祷于社,非但索之绀宇琳宫而已」。太守王公谨礼纳其言,嗣岁书有年,来牟生于芹宫,三歧一,两歧二,守归美于善教所召,诗载郡谱中。公在端平初,万里寻师入京。时端人正士布满朝廷,皆天下人望,而未有建明。乃以书谒平斋洪公咨夔,略曰:「朝廷有正心诚意之君臣,则天下有正心诚意之善治。厥今在廷之臣,正心有言,诚意有言,《中庸》、《大学》之外,洗心以《易》,又有言。君臣讲磨不为不至,然求之治道,则吏不免于贪鄙,士不免于浮薄。民力困匮,军实隳废,循至楮币日轻,货泉日竭,中外岌岌,末如之何。推原其故,则制度纲纪不立之故也。夫乱生乎小人,治生乎君子,是理也,三尺童子皆知之。曩者大往小来,天下之不治,无足怪者。今也端人正士云合辐辏,相与聚精会神,兴利除害,既逾年矣。天下举手加额,引领东望,计太平之在旦夕也。而害日以生,弊日以甚,天下善类皆窃叹而疑之。其间不肖者,往往指以为经生学士无益于人国,而小人遂得以幸君子之罔效,而肆其诋议之口,其机甚可畏也」。平斋称叹,问以当世之务,公对曰:「今朝廷虽有用君子之名,而无用君子之实。所谓用,只在用得着用不着尔。晦翁云:『汉武若用董仲舒为相,汲黯为御史大夫,是甚次第』?今时那有此差遣耶」?尝上鹤山魏公了翁书曰:「今日大开斯道兴起之一大幸会,而亦伏斯道消靡之一大危机。圣天子躬亲万几,愤积年憸壬之蠹国,一切扫去,尽收召名德宿望,儒术老成之士,布列朝宁,侧席倾心,希冀太平,此斯道兴起之一大幸会也。然一二年间,弊日益甚,治日益远,上之心苟厌且疑,则小人乘间群起而投之,岂非斯道消靡薄蚀之一大危机哉?尝思今日之事,不患天下之积弊靡而深,惟患士大夫之积习专而忌。专则任己意而常失于私,忌则忽人言而易违乎理。所以君臣上下,竭思尽谋,而弊终如故。此无他,未能公天下之心也。今日之事,岂一智一能,一手一足所可为乎?高宗中兴,虽得一傅说,而旁求俊乂,必合天下材能,此所以为傅说;成王守成,虽得一周公,而常任常人,必合天下之智力,此所以为周公。圣人之心,何一毫专与忌之有哉」?上淮东帅信庵赵公葵书曰:「窃闻胜不可有矜心,负不可有沮心。胜者负之所倚,负者胜之所伏。一胜一负,皆有机焉,惟善于用势者能识之耳」。上淮东帅西岩杨公恢书曰:「知一心与天同其大,而天下之事不足为矣。夫万事根于一理,万理根于一心。是人之一心,统万理而应万事,其大与天地等。世之人不知大其心,徒汩汩于事,事日以众,心日以小,屈于嗜欲,屈于富贵,屈于贫贱,屈于患难生死,纷纶杂揉,莫知纪极,盍亦以天地之大立其心哉」?时洛帅既还,公是以切切言之也。时楼山李公鸣复为中执法,倒屣延公,问以时务之要,公对曰:「窃闻庙堂在恢疆,愚以为所急者在厚根本。士大夫积习私欲,渐染成风。朝廷戢贪训廉之诏虽屡下,奈何此弊疣痼三十年矣。夫在位者,刚恶与柔恶均为害民,如欲天下平治,在乎守令得人。而择守令,又在乎监司得人。盖守令者养民之本,致治之基,监司则又守令之表也」。楼山极叹服。淳祐丙午,上克斋游相国书,略曰:「扶立世道,开物成务,在乎士大夫之心。今日士大夫之心何如哉?物欲疣痼,而正谊明道之心隳;声色薄蚀,而好德乐善之心隳;己私蔽塞,而由行天理之心隳。前日之心皋、夔,今颠沛而共、驩矣;前日之心夷、齐,今好乐而桑、孔矣。滂、纲不廉察,龚、黄不抚字,颇、牧不战斗,下僚委吏莫肯官官,抱关击柝莫肯事事,上下小大暧昧掩覆,苟且朝夕。间有以效官振职称者,不过总于货宝,为身之防,岂真立其心以为天下国家哉!廉顽立懦,暴者畏而戢,贪者耻而革,一赏百劝,一威百惩,在相公一心主乎至公至正,终始惟一,以要事功之必成而已矣」。上内翰沧洲程公许书,略曰:「吾夫子道可兴周,其答仲弓之问政,以举贤才为要;于子游之为宰,必以汝得人为急;至于臧文仲知展禽之贤而不与立,则以不仁斥之。使夫子一日而得邦家,其为治不过如此。孟子生于战国,尧舜亲贤之说,任贤使能之说,贤者在位之说,反覆不厌。功利横流之冲,盖知为天下立道,为万世开太平,实在乎此」。上渎山谢公方枚书曰:「太子天下本,所以系属人心而负荷大器者也。君子小人之进退,即阴阳消长之大机。阳过而亢,则阴之生也必壮;暑炽而炎,则寒之始也必烈。《大壮》四阳浸盛,圣人乃以壮于前趾为忧;《夬》以五阳决一阴,《大易》深以壮于頄为戒也」。上艮斋左史刘公应起书曰:「天子以史为友,虽万乘之尊,未有不须友以成者。而必以史氏为之,岂非资其直谅多闻,忠告善道,辅吾仁而成圣德也欤」?公寓夔门时,旱暵为灾,谓夔守曰:「淳祐丁未,钱塘旱,朝廷遣官诣天竺灵隐请祷。愚尝曰:『每思今时水旱凶荒,率诣琳宫梵宇。此季世俗习,自东汉佛老之教兴,方有此事。但因仍既久,人皆以为当然。夫释老之奉,间亦偶与雨旸之机相值,岂真可倚恃者哉』?时读《云汉》之诗,反复宣王救旱弭灾之道,尝为书曰:『君者天地之子也,民者天地之心也。世未有为子而不知父母之心者。今湖港枯涸,此君德之未洽,而民不被其泽也。井泉枯竭,此国脉之不纡,而民不遂其生也。草木枯槁,此邦本之不繁,而民不被其养也。旱既太甚,乃不咏《云汉》之什,以侧身修行,爱民畏天,骏奔走者不适方社群望,而适天竺灵隐。披缁衣黄者流,群行通衢,顷而片云忽兴,则曰此和尚雨也,甘泽霏溦,则曰此观音雨也。抑不思桑林祷旱,云汉遇灾,果如是乎』?大率《云汉》之诗,以侧身修行为本。至于祷祈,则曰:『靡神不举,靡爱斯牲。圭璧既卒,宁莫我听』。又曰:『不殄禋祀,自郊徂宫。上下奠瘗,靡神不宗』。则惟以祭为重,而不靳于圭璧牲牷之用。此事天以实不以文之大训。《周官》荒政十二,无非便民之事。至于索鬼神,则以祭而享之。盖鬼神者造化之功用,雨旸实其所司,于佛老乎何与?今既已请祷在寺观,不可改也已。宜恪恭祀事于社庙灵享,庶几反本合礼,可召至和。若责己省咎,举行荒政,则公必能讲求之矣」。又与当途书曰:「窃思居今之事,在上者以知言为难,在下者以进言为难。人藏其心,不可测度,言固难知也。然贵贱分而意向异,进言亦未易也。士方未达时,碌碌亡奇,与稠人为伍,往来郡邑,出入乡井,人莫畏惮而肆其所欲言。闾里之诵说,四方之传道,交游识知,相与把臂促膝,共谈当世,凡民情休戚,吏治善否,讼狱争斗,是非曲直,与夫府史胥徒邪正善恶,咸得其实,胸次豁如也。一行作吏,此事大不然矣。前日之与我伍而无畏惮者,疑忌矣。前日之忠告相与谈议论辨者,缄默矣。闾里之诵说,四方之传道,不接于耳矣。昼坐厅事,夜居邃室,郡邑乡村,不可得而出入往来。凡民情政治争斗讼狱,府史胥徒,其休戚利病,是非曲直,善恶能否,皆无自以得其实。虽孜孜求言,汲汲访问,百虚而一真。至于闺门之内,堂陛之间,亦将伺候颜色,嗫嚅委曲,而不以实告。其故何也?一者分位有间,恐致撄拂,招愆咎,而不敢言也;一者利害所关,恐生是非,召仇怨,而不肯言也;一者务为掩蔽,欲倚权势,窃威福,而不复言也。此三者,今世之患,疣痼坚积,牢不可破。欲以言取人,以言决事,以言立政责效,岂不难哉!然尝求其说而得之,大抵君子之言主于义,小人之言主于利。君子之言公正明白,诚实洞达,言为善,言积德,言循理守法,言长虑远计。其偏为鲠直激烈,古方执一,要皆归于义而已。小人之言,私曲将顺,柔佞机巧,欺诳覆护,言击搏,言掊克,言违理越法,言一切计较。其甚则为侮玩凌僭,暴横把握,要皆趋于利而已。哲人洞察,如见肺肝。间有效力似忠,输款似信,随意似顺,承风旨似勤敏,任仇怨似了辨,伺意旨似机警,应烦缛似忍耐,不过伪为足恭,可暂而不可久。上之人少有惑焉,根脚轻挂,则圆机便捷,随吾之忿懥好乐而肆其欲者,无所不至矣。伊尹曰:『有言逆于汝心,必求诸道;有言逊于汝志,必求诸非道』。此辨君子小人之大法也。孔子曰:『法语之言,能无从乎?改之为贵。巽与之言,能无说乎?绎之为贵』。此察君子小人之要机也。孟子曰:『国人皆曰贤,然后察之;国人皆曰不可,然后去之』。莫非精思极虑,熟究详观,求以得夫君子小人之真,而为去取之决。果能此道,天下事何往而不理哉!窃思方今一路一州一县,治少乱多,日龌龊而日彫敝,皆根原于上之人不能尽知人而官之,官不能尽知吏而任之。能知监司,则一路清。能知牧守,则一州治。能知县宰,则一县理。而监司、守、令又以知吏为难。官无吏固无与任事,而不知吏亦所以败事。吏无廪禄可资,无庆赏可慕,其日夕给口腹,肥妻孥者,率皆取之于民。而其所以得行其所愿欲者,莫非蒙蔽聋瞽,欺诳媚惑致之。士大夫以藐然一心,当众枉纷遝之时,纵有十分聪哲,未能尽烛。况骄惰懈弛,人欲胜而天理微者乎。当今大务,只以贤材类进为急,须是在王所者无非薛居州,而布列有位,散之郡国,棫朴薪槱举皆吉士,然后可以美新善治也已」。淳祐三年二月,天子命余公玠谕蜀,公条十二事上之。一曰控扼形势,二曰防遏间道,三曰信赏必罚,四曰吊死恤孤,五曰训练士卒,六曰聚小屯,七曰精明间牒,八曰行反间,九曰革籴弊,十曰清浊流,十一曰招贤士,十二曰读书治心。季年,边将有不能运掉者,公以书遗之曰:「今日之用蜀,不难于靖乎外,而难于靖乎内;不难于一乎人,而难于一乎天。天者非高高在上之谓,乃事务当然之理也。为大公,为至仁,根诸心,见诸事,措则正,施则行,惟在乎识见之明。持守之固,动静作息,举无非天,何人之不信而从,何患之不弭而息哉」!「至不一者人,所至一者天,则日用常行,尤不可不于公与仁而加之意也。公者存此心之理于事物未应之前,而使无一毫之或私。仁者推此心之德于事物当应之日,而使无一物之不爱。好恶喜怒得其中,仁也,亦公之布也。赏罚予夺当其节,仁也,亦公之发也。用舍建置合其宜,仁也,亦公之推也。故以是而抚军颁廪,轻重视功,必无赏轻之忧;以是而诛暴禁乱,小大当罪,必无罚偏之怨。训练精,号令明,威信立,而仁达乎军旅矣。以是而恤民,赋敛徭役,得时之宜,劳来还定,惟日不足。壮者安其业,老者得其养,鳏寡孤独废疾举得其所,而仁达乎田里矣。尊爵厚禄,言听计行,以尽用贤之仁;饩廪称事,旌淑别慝,以尽使能之仁;搜举遗逸,招徕俊杰,以尽举材之仁;穷理尽性,以达仁之奥;清心寡欲,以端仁之本。念念公则事事仁,纯而体之,天而不人,一而不二,则可以位天地,可以赞化育。彼异己者,盖将冥然天运而窅尔神化矣,顾何为而不诚哉」!时岁丁巳,金人谋大举入寇,公遗蜀幕书曰:「边患日起,当勉劳将士,厚加赏赐,使之同心戮力,以逸待劳。商周弗敌,一和而已。彼张皇声势,千撼百摇,知不可动,师老欲还。因其困沮,合我整锐而蹙之,则事功可立。切不可以小队遏截,彼已尝试,必有深备。今之所以活蜀上策,全在士大夫悔吝自新,同心戮力,而熟玩非常之变。巧愈甚,贪愈深,可胜慨怅。孟子有言:『其教之不改,而后诛之乎』?风俗枢纽,关系局势,更新之初,诚能革伪刬雕,戢贪砺玩,以慰军民之望。其间钱神铜臭,梱载丰橐,不恤国事者汰之,庶遗黎膏血,不致百漏千渗,则蜀事犹可为也。今既数月,而寥寥无闻焉。其差强人意,惟戊、己建置数事而已。若只包裹牢笼,务息怨谤,则栖苴枯稊,日益暵修,不待回风震薄,而先自颠拔矣。今之制阃,托虽重之重,而有可以反重为轻之理;事虽难之难,而有可以转难为易之机;势虽危之危,而有可以易危为安之道。今之所急,在洗濯士大夫之心。将军建置矣,粮饷措画矣,独士大夫无所激劝,泄泄沓沓,糜烂如故,深可叹也夫」。约正黄君应凤持节东宪,公贻书曰:「喜知荷天之衢,方将坦夷四达。惟至理融明,定方凝固,超然大观,一毫无以动其心。爵禄可尚也,而不可贪也。富贵可有也,而不可怀也。宫室之美,妻妾之奉,所识穷乏,不可忘情也,而不可得我而为之也。称夫人之善,誉德之辞,可闻也,而不可好也。异我而是,舍己从之可也;同我而非,反己违之可也。可行则行,可止则止,无必行必止可也;可进则进,可退则退,无必进必退可也。万事纷纠,而一念真正之不移;万虑交集,而一心贞固之不易。人欲至此消矣,天理至此安矣,学力至此定矣。君子独立不惧,遁世无闷,所以处大过者此也」。景定甲子,节使夏公主西事,两镇节相吕公俾炎卯与幕议,公酌而诏之曰:「今蜀人心怒敌思奋,此敌运将衰,天道好还之时也。在上者明赏罚,公意见,则闻风兴起,在在皆兵。昔之反戈者,必倒戈而从我矣。但当拯弊大坏之馀,葺理耕屯,难计近效。宜急遣锐卒抄敌粮,分番迭出,使野不能耕,足不得逞,然后以重赏致其渠元,以间谍携其心腹,伺衅而动,我得以制其命矣」。公心乎忧国,论事切中时弊,而志恬退,不以利达为心。擢第三十年,诺仕职教才四考。年踰六十,即退休自适,隐居求志。蜀阃建学,宸奎赐「明心」二字以淑人心。活安文公复之实长堂事,邀公振铎,因谢曰:「曩闻度㬊二公教以天理人欲界限,十年服膺,斯之未信,何足为人师耶」?一时当途嘉公廉退,樵隐余公玠则以学博修行、恬于进取荐,学斋史公绳祖则以蕴于学识、无所竞絿荐,梓部使杨公令式以学问渊源、允为师表荐。公视之澹如也,因致书文活庵曰:「此事恐一溺官海,把握不牢,不无俯仰驰逐之迁,需首观颐,失此良贵,秖深战惧而已」。先是,公虽奉辛丑进士敕,而告身印纸,略不复问。岁丙午,季子炎卯入对,访得之以呈。公欲挂神武冠,适大参橘洲姚公希得为郎,阅考第仅四书,曰:「是未可及泉」。勉令在调。注绍庆学官以归。己酉,较试忠南,衡文别省。阃帅畀举改官,以侈得人。公辞曰:「岁迫崦嵫,冒颜职教,第以为纳禄之阶,冀得赠典,光九原而已。安敢更希异数,以速官谤。明公风舟共济,才俊满前,效智效力者不少。今公车之荐,首及陈人,非吾愿也。乞收回荐牍,改俾时髦,俾衰朽得与鸢鱼共乐化机鼓舞中,如受赐也」。樵隐曰:「世道奔趋,而廉退如此,可无崇奖以砺浮俗」?议闻之朝,且致养老尊贤之礼,公固辞。有劝以荐牍授季者,公曰:「不用则已,又安敢龙断耶」?黔教及瓜,守固以京秩荐,且以任赏增秩保申。公辞之不就。会郡贰阙人,守以阃命俾公摄事,公曰:「年老漫仕,大失本心,觊读遗书。荐剡不受,次任不图,非伪也。且明公以愚不为庸谬人者,谓其恬退也,谓其廉也。今举不就,任不图,而恋恋摄官,可谓恬退乎?所当有之爵禄,不贪不嗜,乃营营于垂满之日,可谓廉乎?心口日日林泉,而手足身体尚徬徨庖俎间,其为人贤不肖何如也」!守不能夺。今吏部左曹刘公叔子守涪,会职教有阙,书曰:「昔伊川代大中贻书宇文中允典汉州学,有云:『贤者以类至,惟贤能致贤』。某学伊川之学,守伊川传《易》之地。执事高迈宇文。今学掾虚席,多士愿执经焉」。公辞曰:「尝读《易》至『亢龙有悔』,夫子系之曰:『贵而无位,高而无民,是以动而有悔』。夫亢龙本无悔,只因动便有悔。则当亢者,宜静不宜动也。《离》之九三曰:『日昃之离,不鼓缶而歌,则大耋之嗟,凶』。是耋耄之年,只当投閒自乐,不可复有希望也。《豫》之上六『冥豫成,有渝无咎』,夫子象之曰:『冥豫在上,何可长也』。是乐不可极,人贵知变,不可冥然蒙蔽而漫不知止也。《蛊》之『上九』以不事王侯,不累爵位之为高。《易》之『上九』以肥遁超然,心无疑顾之为得。《否》则迷复之凶,过涉之凶,《震》索索之凶,有不可胜言之悔矣。某视形桑榆,佩诵圣训,率履不越,投閒置散,不求仕进,炳炳此心。若已致仕而复求仕,已挂冠而复弹冠,立心勿常,莫大于此,不敢闻命也」。古愚余公晦帅蜀,致礼来聘,公曰:「明公于艰危澒洞之中,不惟军旅之尚,而弓旌四出,不遗衰朽,高谊薄日月而齐盖壤矣。向蒙度、㬊二老教以明理欲界限,服膺久矣,斯之未信。只宜安分自适,委顺俟命,实非隘轩冕,轻后学以为高也」。黔南去官,居休之五年,二子请曰:「既巳投閒遗世,盍以请老闻,庶可荣祖祢」。公曰:「以退休求进秩,是利而为之也」。吏部使者黄公应凤以闻于朝,加升朝官,赐六品服。公不以为喜,因答湖北漕使袁公鼎东书曰:「投簪之请,非愚夙心。顽辈徒知光泉壤,而不思挂官得迁,大是贪名。来教乃谓某有馀不尽,留馀地以遗后人,此论未安。夫积善之家,必有馀庆,道理自然如此。而积善者,初不觊其有馀庆而为之也」。答侄昂书曰:「乾健之学,安敢如此。但拳拳自勉,希见此气象而已。所谓肥遁,岂易言哉。吾实志嘉遁而未能者也。夫肥遁是合下超出利名,不与世相接。我则身场屋,取科第,但见世衰道微,慨然投簪。嘉且未能,岂肥也哉」!大监奉使程公逢辰以礼币寓招隐意,公曰:「某闻虽晚所学,粗知体用。窃尝谓文公作《小山操》,正为素隐者设。某又安敢膏肓泉石耶?第违师三十年,乌头力尽,病痛百出。加以衰朽侵凌,聪明不及于前时,道德日负于初心。分当置散,于表仪乎何有?请辞」。有劝公俯为当途一出者,答曰:「吾非沽名以为恬退也。惟日汲汲于此道,恐岁月之不我假,决不为枕石漱流素隐之事尔」。大使常斋蒲公泽之继廪致饩,尊养有德,辞曰:「方庚癸急呼,焚竭已尽,捐不急之费赏功,犹惧不既。散官长费,不知几披坚执锐者之禄?顾愚何人,敢蝗太仓乎」!景定庚申,以建青宫增秩朝奉郎,训辞曰:「一有元良,万邦惟庆。赐为父后者爵一级,汉制可考也。日者青宫肇建,缛礼崇成,馀庆溥将,燕及人老。以尔有子列于朝籍,式敷殊渥,以劝天下之孝。《诗》所谓『永锡祚胤』者,朕庶几焉。往服宠光,益绥寿嘏」。公谓炎卯曰:「我久避荣名,而异数迭至,非予本心。然君恩也,其敢辞尔!尚勉之,期无负国」。甲子冬,理皇升遐,公号恸曰:「吾家蒙国恩深厚,第衰耋不能致毁,莫尽臣子之孝」。乃辍食啜粥累月,书谕子侄之仕者取则焉。公尝曰:「义利之间,即君子小人界限。只争毫发,便判天渊。切须辨别得精,判断得力」。亲党邓清溪选之宰江津日,邀公与偕。暮夜有袖赂求转语于邓者,公拒甚坚。乡人自壁间窥见之,出抚公背曰:「今而后信君之节」。丙申敌难,邓寓镒金于公。敌退,归璧焉,邓就以馈。公辞曰:「始寓以义,终馈以利,可乎」?官于广安府,有吏当罪,以白金十五斤祈哀。公坚却之,且以语同列,或曰:「盍举以闻」?公曰:「吏犯法,以贿求救,吾固不可受。若举金以多其罪,吾不忍也」。守闻而贤之。丁酉敌难,豪右率寓物郊舍,有散失者,责偿甚横。公所丧实多,寓人惶惧请偿,公艴然曰:「敌至之初,性命且不保,赀财岂暇顾耶?今敌退而命茍存矣,又欲徵赀财,吾实不忍为」。一乡咸称长者。公处己一以俭为德,官黔中,衣一褐以禦三冬。有以皋比献者,辞曰:「吾夜卧一破帐,昼坐一胡床,尚觉不安,焉用是」。生平所储,惟书数卷,琴一张,箱囊不贮资。门人束脩,悉以赒困乏。友人王济之赠以诗曰:「阳子穷居在颜巷,有田一廛宅一区。师门立雪得心传,归来兀兀哦古书」。子妇时以鲜丽甘旨为奉,公辄涕零曰:「先世艰难积累,以到于今。我事亲时,居贫养薄,丧葬之礼,悉从俭约。欲报之德,昊天罔极,此终身大痛也。今吾父子一家,诞受好爵,天又使我享兹永年,长稚团栾,蔬食菜羹,已为至足,何敢自吾以奢启后人乎」!子妇举贰膳常珍之礼以告,竟却不御,因手书训俭数条以示戒云。公因游荆楚间,僦居白水,掩关玩《易》,训二子曰:「蜀祸如此,吾三世全活,岂非天耶?宜谨操修,使对越无愧可也」。公尝谓事亲者不可不知医,良医济人,功与宰相等。壮岁即博极其书,凡亲识有疾者,躬治汤剂,虽小夫猥居,皆亲往诊视毋倦。好倾囊以实笼药,以疾告者辄予。有疲软患,当用参附丹砂,公为之分剂必诚。或曰:「彼贱尔,公待之如此,祇损之福而益其疾」。公曰:「不然。残疾颠连,民吾同胞,药可活人,何分贵贱」。尝编类《本草集方》,积岁而后成。晚年取《活人》、钱氏等书,精加较定而为之證辨曰:「吾不能以道济斯人,且愿以此少施活人之功尔」。公文章皆胸中道义一派流出,故平易而造理,不尚奇怪,雅好谪仙诗体。读《击壤集》,曰:「诚是洒然快活。然有康节之心,则方会如此。不然,有弊。终不若学孔、颜、曾、孟大中至正快活无弊也」。公幼时习书,作山谷帖,中岁善晋体,遂臻其趣,自成一家。垂老,细字楷书,无一行草。公至诚尽性之学,表里无间,险夷一节,终始惟一。其动容也,色庄而辞温,坐端而行舒,喜不动心,怒不形色,粹和之气,盎于面背,皆此诚之形著也。望其仪,听其言,虽有鄙吝之心,不复萌矣。乙未,舟过小孤山,风怒浪骇,舟中失色,有哭失声者,公神气自如。侄存庵同舟,问其故,公曰:「患难起于瞬息之间,惟存诚俟命而已。妄生恐怖,何为也耶」?丙午,过瞿唐,舟几覆,公安然巍坐。抵岸,炎卯问:「伊川心存诚敬,与释老不若无心之言何如」?公曰:「心岂可无,必有事焉是也。事者,程子诚敬是也」。尝苦疮,与侄子讲论不怠。二子请少休,公曰:「痛自是疮痛,于吾义理之心何与耶」?公教二子,先自洒扫应对,慈爱恭敬,迨有馀力,然后学为书数文章。每以服劳之事加之,仆隶代焉,弗许也。门人以问于公,对曰:「古之教者,歌九德以和其声音,诵六诗以和其性情,习六舞以和其气脉。后人仅惟诵诗读书,虽咏歌之遗意,而所以教者,不过以为絺章绘句之具,大失古人歌诵之本心。至于乐舞之教,则千载寥寥,不可复闻,此人才之所以不如古也。夫幼小之时,茍不服劳执事,周旋曲折于恭敬揖逊之间,则其心中既视小学以为浼己,敖惰之所养成,气质之所凝定。比其既长,其不动肆于礼者几希。而乃欲使之收敛其身心,以造入乎致知格物之学,明德止善之归,不亦躐等而捍格哉」!暨冠,举龙潭居士所定《冠礼》,参之文公《家礼》而醮之曰:「循天理,法祖先,读书探道,此吾之所望,而为人子者之所当勉。吾不过择贤师,求益友,以尽吾为父之道而已。而汝之贤不肖则天也。魏徵有言:『愿为良臣,不愿为忠臣』。吾于汝兄弟,则愿为慈父,不愿为严父」。避地累年,箪瓢屡空,戒二子曰:「夫子言:『白刃可蹈,中庸不可能』。孟子言:『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正要在此用力,慎毋以患难厄穷丧良心」。又曰:「士穷不失义,达不离道,当思所以穷而不失,达而不离处,而深体认之」。有劝公俾二子为养生计者,曰:「然。但看孔门师干禄,须学稼,赐货殖,宪贫颜空,圣人当时之所与者谁欤?后世之所称者谁欤?且圣人岂不为养生计哉?耕也,馁在其中矣。学也,禄在其中矣。则其所计者,盖在此而不在彼也。向闻紫阳门人徐毅斋云:『学者须要咬得淡菜根,此中是一等真药』。㬊莲荡云:『疏食菜羹,吾人之常』。至哉论也」!尝曰:「先世积善百有馀年,宗族后人多有贤哲。只要勉学力行,诣彼道真,入见圣贤,了当己身。复以传子孙而及他人。此亦仲尼、颜子乐处一件事」。又曰:「后人之贫富贵贱穷达,吾皆不以为意。惟立身行己于两间,能为天地干事,有益斯世,进学乐善,与前贤为徒,则所望也」。又曰:「士当顾諟天之明命,贫贱富贵,得丧存亡,皆天所以命于我者也。知天之所以命之,则当知所以安之」。又曰:「遇顺境不必喜,令人志满而骄;遇拂逆不必愠,令人志慊而怠。明道不计功,正谊不谋利,诚为可法」。长子少箕、从子昆醴、族孙恪、义方,后先类省奏名。壬戌入对,同时唱第。公曰:「今方见祖先积累深远之验,而后人继踵为善之实。然不可以此而自满假,要当愈勉愈励,付成败利钝于自然,方是圣贤用心,庶几天道之福善者可保其有衍未艾也」。台阃为炎卯发举,以旌平反,公戒之曰:「举之有无,当听之自然。人生天地间,能与三才办得事,便是不负盖载生成之恩,如何去向上徼觊酬赏。但亦有报应道理,然决不可存在心中,便有私意少间,便有得则喜,失则愠的血气生出来矣」。炎卯滥恩叨五品,列男封,公戒之曰:「爵秩日穹,益务卑牧。在上不骄,以长守贵。制节谨度,以长守富。官弥高而身弥损,爵益进而行益谦。圣人格言,汝则行之。更当念天地祖先扶相我家,以至于此,何以报之?祭祀烝尝,此只外心。要只大著胸襟,尽循天理。不可容者容之,不可忍者忍之,不可能者能之。以忠君为心,以子民为念,饬己爱躬。使俯仰隐显,毫无愧恨,则穹爵厚禄,又不足进,而日积月累,自然与天地相似。功名富贵,可有可无。毋徒以禄养,当求以志养,此父之所责望也」。凡诲子弟宗族,皆随其才器而语之。今各集训辞成编,以传后人。公寿而康,终身不曾扶杖。年七十四,卧病累月。《病间》诗曰:「识个凝阴消又长,喜些真火熄还生」。至是发童者茁,齿脱者儿。岁甲子,少箕调官归,筑室于桃花源之黄溪,公就养焉。每良天佳月,亲朋往来,迎候引觞,赋诗讲学无倦色。鹤氅角巾,编《易》张琴,水边林下,行吟坐啸,乐其自乐。《守岁》诗有云:「从儿豹变当斯世,喜我鸥閒著此身。学《易》假年天若许,横书长作傍梅人」。年八十,谓二子曰:「吾夜寝惺惺,澄神静虑,以观万化之变,所谓乐天知命吾何忧,穷理尽性吾何疑者,庶几近之」。又曰:「我思先圣尼父德配乾坤,功垂万世,得年七十有奇。先师晦翁心传圣贤之道统,学诏万世而无穷,亦不过七十有奇。祖先之高年者,止七十有七。自计吾年加之以闰,则去九十将不远矣。何以得此?日夜惶惧,不敢康宁。只是此心无刻不在圣经,念念与义理不相释,而万事不足以动吾方寸。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优哉游哉,聊以卒岁,如是而已」。丁卯中元,公作歌示儿,略曰:「白尽蒹葭,衰从蒲柳,我只松筠节。君民尧舜,老翁揩眼,勋业每燕居」。申夭子孙娱侍,则缓酌微醺,命炎卯鼓琴以写真乐,因曰:「每常讲亢龙,只是说过。今亲履之,但心神虽健,而所学不加,虚度光阴尔。勉为善以绳祖武,答造物,则在汝兄弟。若曰寿康,吾安敢比望五福耶」?亲旧升堂,请质所疑,尝恐尊者坐倦,少选辄辞。公命留,训诲谆切,语极微妙,则欣然命觞,亹亹终日,或至夜分乃已。是岁,公年八十一矣。揆度前七日游涂山,矢词吁天,备述滥膺五福,莫报劬劳之意,拂石漱泉,逍遥累日。公平生于《易》学用功最深,《乾》、《坤》以下逐卦,各有问答。独《未济》卦未尝出口。从子昴至是疏《未济》之义以请益,公乃书曰:「上经之《坎》、《离》,乃全体之《坎》、《离》,而《坎》在《离》上。下经《未济》之《坎》、《离》,乃分析之《坎》、《离》,而《离》在《坎》上。夫坎离交则天地生物之功由是而成,坎离不交,则天地闭物之功于此而息。古今盛衰、得丧、存亡、死生、昼夜,皆不出乎此。天地一阴阳也,人物一阴阳也。阴阳一气也。理反元气不反元。大哉《易》也,斯其至矣」。十月甲寅朔,筮遇《未济》,顾谓炎卯曰:「此是上下经六十四卦之终。夫子言物不可穷,是以理而言。然天下之物,未始有不穷底。未济男之穷,故受之以《未济》终焉。终穷二字,亦太明白矣。吾寸心昭昭,自见得死生昼夜之道,盈虚消息之理,皆是自然,更不以动心矣。汝徒期我高寿,爱亲真情,自是如此,然望实不到也」。因偶书曰:「白云无心閒渡水,清风何意自开花」。闻友人赵公景纬除宗卿,侍经帷,致书曰:「方今内修政事为第一义,宜体和靖守其师说之意,而接续吾师性善开陈未尽之学。性善道传正宗,职跻礼侍,犹未有谥。此门人事也,吾友其图之」。先是盛山克复,戊午,王师大捷于宁西,公曰:「国之福也,蜀證其瘳乎」!乃为诗入贺制阃,备述丙申以来蜀事之艰。公忧国爱君,尊师尚友,盖殁身不忘如此。己未感异梦,呼子孙,竟日欢欣。越辛酉,炎卯被旨护别省,悲涕不忍离侍。公诏曰:「君命也,不可违。明鉴裁,公去取,为朝家得人,即忠孝也,焉用作儿女态」。时亲朋云集,登省者咸升公堂。公连日谈论,起居如常时。癸亥,子妇诸孙问安,公正襟兀坐曰:「夜寝甚适,神思极清,肢体无恙」。乃呼诸孙娱于前,且诏家事甚悉。语既,忽作謦欬声。左右请问,不应,则溘然而逝矣。呜呼痛哉!不肖孤弟兄叩地号天,百死莫赎。长逝之容色,虽仅及见,而永诀之训辞,不可得闻。宇宙有终,哀痛无极。然后知前日《未济》之旨,乃绝笔之书;忠孝之言,即终天之诲。怆距摧裂,尚忍言之。公享年八十又一,积官至朝散大夫。其书有《诗辞》一卷,《讲义》一卷,《图象问答语录》一卷,《书说》、《中庸说》、《辨惑正言》、记序题跋、《家训》各一卷,《易正说》二卷,《本草集方》一卷,藏于家。越明年戊辰二月丁酉,合葬。痛惟少箕、炎卯,罪未即死,躄踊涕血,谨识吾先公生平行与事之不可泯者,姑叙梗概,以告葬于同盟。茕疚荒迷,脱略不次,惟不敢一辞溢美,以取诬亲之罪。咸淳丁卯冬十二月,不孝孤少箕、炎卯泣血百拜谨状。
乞责辅臣以弭天变疏 南宋 · 牟子才
出处:全宋文卷七七○一、《历代名臣奏议》卷三一二、《宋代蜀文辑存》卷九一
臣猥以朴学,获侍经帷,讲说之馀,蒙垂清问,咨访世事,勤勤恳恳,略无倦容。此明主可与忠言之时也。兹闻水潦为败,绵十数州,奔告于朝,日日相继。臣虽至愚极陋,其敢隐默不言?谨条变异之因,上渎渊衷之听。臣闻阴阳之气流行天地之间,舒惨焉而为寒燠,明润焉而为雨旸,均则和,戾则沴。虽云天运有数,实与人事相符。圣人居泰则裁成辅相,以保其和;遇灾则恐惧修省,以求其应。用能导迎善气,变灾为祥。否则阴疑于阳而阳不能胜,必激而为灾为沴矣。按孔子作《春秋》,书大水者八,而不明灾异之应。至班固著《汉·五行志》,乃取董仲舒、刘向之说,推究其事。或谓弑父弑君,或谓兵连祸结,或谓淫泆过度,或谓百姓愁怨,或谓丹楹刻桷,或谓政在大夫。虽事以类求,微近于凿,然天人之理,实相贯通,迪逆之机,常相影响,讵可岐为二致,泥其感应哉?臣于《春秋》,每独善宋。方宋大水,鲁使吊焉,对曰:「孤实不敬,天降之灾,又以为君忧,拜命之辱」。且一水之变,而邻国至于遣使相吊,其君至于负罪引慝如此。臧文仲曰:「宋其兴乎。禹汤罪己,其兴也勃焉。桀纣罪人,其亡也忽焉」。可谓善于论兴亡,明于论感应矣。呜呼!宋其罪己而兴者欤。至于汉唐,则有李寻、宋务光之流,亦能指陈外亲大臣、后庭近习为水灾之应,述其儆戒,深切著明。而其君不能因言致省,推求象类,以阴盛为虞,往往祸乱接迹,如传所记者,何可胜叹。然则国家兴衰,不在于灾异,而在于人君之省不省明矣。天人之际,可不惧哉?恭惟陛下膺图御历,于今二十有九年,仁心之所感格,善政之所薰陶,自宜天降嘉祥,诸福毕至。乃六月中浣,诸道大水同日并发,为变异常。得之传闻,见之申奏,今日而报严、衢、信山涧发洪,溪流暴涨,雨八昼夜不止,城内外如行江汉矣;明日而报台、婺、处之水发山源,出溪谷,而涛头高数丈矣;又明日而报邵武、延平之水输灌建宁,而城市莽为巨壑矣。大抵冒没城郭,淹浸田苗,损坏庐舍,摧陷井邑,抉荡堤防,漂流储峙,官吏溺者什之一二,百姓溺者什之六七,军士溺者什之三四。而湖南北之水,江东西之水,闻之道涂,无以异于闽、浙。一郡之水犹为灾异,今东南诸郡而水毁过半焉,此岂寻常细故,可得而玩耶?且陛下父母天地而阴阳错逆矣,主山川而摧裂涌决矣,君社稷而邑陷城圮矣,子万民而暴灾殒溺矣。咸谓陛下骇于巨故,震惕在怀,必有大悔悟、大修省,以揽塞变异也。臣夷考国朝敬天爱民,无如仁宗。在位四十二年,雨灾水灾间见叠作,帝乃诏避殿,诏减膳,诏改元,诏损尊号,诏求直言,诏宽冤狱,诏问疾苦,诏发仓廪,诏息征徭,诏蠲租赋,至诚恻怛,惕然若伤。苟有益于救灾,皆施行而无吝,可谓遇灾而惧矣。陛下所宜取法也,独柰何其不然耶?而臣深忧静察,则骎骎乎且宣和矣。宣和之水暴至京城,起居郎李纲上书,以为变异不虚发,必有感召之因;灾害非易禦,必有消去之策。纲之意盖谓实德不修,实政不讲,可谓切中当时之病。诏乃以水衡失职,波流泛滥,即非灾异,纲竟坐狂绌。讳人言,玩天变甚矣,而今日之證候实似之。虽水未及都城,然去岁水灾叠作,意谓陛下必能悔悟以销变矣,而漫不经意。今则日甚一日矣。去岁水灾尚远,意谓陛下必能警省以弭灾矣,而恬不见怪。今则日近一日矣。夫灾异之来,日甚一日,日近一日,而犹不能恐惧修省焉,则宣和都城之水,将必突然陛下之前矣。臣非好危言以恐陛下也,阴气勃戾,感召有端,岂必水哉,盖将有盗贼之忧,外患之虞,迫逼而不可虑,骇悍而不可支者。宣和自元年之既水,御笔内批之络绎犹故也,神霄宝录之崇奉自如也,花石应奉之科扰无禁也。师成、童贯之流结怨东南,召衅西北,不五六载,寇入中国,以阴召阴,理所必至也。夫阳明盛则德性用,阴浊胜则物欲行。故其不能明白洞达,以迪其德性之和,而惟晦昧黤黯,以行其物欲之私者,意之所感,则为惑昵,为蒙蔽,为柔邪,为暗僻,为朋比,为憸谗,皆阴也。气之所应,则为滞淫,为扎瘥,为祅祲,为苦盭,为昏垫,为沈晦,皆阴也。岂必水哉?宣和惟不去私欲之偏,是以激阴浊横流之害。今日又将忽阴沴之戒,则必蹈乱亡相寻之辙矣。臣不佞,敢冒死为陛下条陈之。其目有五,曰启私谒而大公至正之理未昭,溺近习而清静纯一之德未著,崇土木而恭俭简朴之化未形,庇小人而公平广大之见未显,失人心而仁厚忠恕之泽未洽。此五者,根原于一心之微,而流行于四海之大,极而至于阴浊肆行,灾害间作,败坏国家而已也。且宣和之失,在于降御笔以专恩威也。陛下天资高明,岂不知监?然牵联爱欲,纷纠事为,往往以独见之偏,挠中书政本之地。陛下之意,岂不曰恩旧之相迭操政枋,而威权几至于下移,今恩旧虽歇,而威权不可以不收。自是心一起,而独运万机之政,安然行之而无吝矣。宗亲之除授,戚属之迁擢,外亲之特命,虽邸第祈求,恩旧请托,有非圣心之得已者,而轻重厚薄,实出于陛下处分也,如废法何?天庭之奏状,台府之两造,有司之琐务,虽宫媪经营,腐夫干预,有非圣心之所乐者,而曲直是非,实出于陛下裁制也,如挠政何?他如内批之宣谕,章疏之节贴,台牒之惩戒,是皆亡国之證候。而宸翰络绎,词气峻严,轺使往来,施行急遽,陛下曾不以掣肘外庭为疑。是国家机括所在,无出于此数事,而陛下悉躬亲行之。臣恐行之不已,意轻丞相之讥,兼行将相之失复见于今日,祗以开私谒之门,启捷出之径耳。此阴浊之政有类于宣和也。宣和之失,在于溺近习而忘远虑也。陛下至公无私,岂不知监?然情与爱迁,事为私夺,往往有蹈其覆辙者矣。且宫庭屋漏之间,夫孰无谨独之学?窃意陛下所以待宫妾者,必有道矣。然声实流闻,由中及外,天下妄谓陛下微有惑溺。虽阅理至深,观变已熟,万无此失,而人言如此。至谓一令萱死,不知几令萱之复生;一飞燕来,安保百飞燕之不进?道途流传,虽未必实,而亏损圣德之大,无出于此。虽家置一喙,不可得而解矣,蜎蜎蠖濩之中,夫孰无省察检防之念?窃意陛下待阉尹者亦必有道矣,然陪侍习熟,工于揣摩,或亦微有所预,往往时以一二事取信于外,故趋者澜倒。虽圣性高明,照烛,此辈未能尽窃威福之柄,然玩而弗虑,声生势长,趋附浸多,过咎浸积,内则惧陛下之严诛,益思伺察诋排,以操公议之戈戟,此阴浊之政有类于宣和也。宣和之失,在于崇土木以备游幸也。陛下性好恭俭,岂不知监?然居养所移,未能无爱。往岁尝建龙翔矣,尝饰苑囿矣。以卑宫之主视之,不翅过矣。既又以为未足,无故创为新寺之役。虽云经费取办御前,大抵施为率从科抑,规模浸广,工役繁兴,斩丘木而先朝后妃将相之墓无所庇藏,广进助而畿辅江浙膏腴之田半归白夺。方且包撤民居,疏凿溪港,穷奢极侈,无有已时。黔黎敢怒而不敢言,闾巷敢怨而不敢指。貂珰舍此无以擅其利,内司舍此无以足其欲,遂致转展工程,悠飏岁月。如闻此役未了,又将转而他图。某所之道观方兴,某所之祠庙又起。庙堂遵奉,委曲施行,百姓闻之,心摧胆折。自古人君兴土木者,自《春秋》、《史记》历代以来,并皆书为过失,以示万世。今灾异如此,而斧斤之声不绝于耳,此皆小人图一旦之利,而致人主于有过之地。此阴浊之政有类于宣和也。宣和之失,在于用小人以仇公议也。陛下能辨忠邪,岂不知监?而心之所倚,乃拳拳于小人之党庇。贿相再用,浊乱朝廷,凡五六载,此宰相之凶也。公议方以削美谥为请,而陛下念之终不忘。老奸蹲踞,㧻害忠良,凡数四载,此台谏之凶也。公议方以镌责为请,而陛下眷之终不忘。猥琐之尹,因怙宠以召闹,所当却退也。今不却退,而反升之。贪酷之守,因贪婪而召变,所当窜斥也。今不窜斥,而反庇之。下至一黥胥之贱,既丽于刑矣,而复脱之缧绁之中;一皂隶之贱,既声其罪矣,而反芘之主萃之地。君子不幸而为小人所击,则一斥不反,不免有收其田里之讥。小人有时而为君子所排,则左遮右掩,不免有保全爱惜之意。遂使阴气盘结于两间,恶俦蕃殖于散地,或处畿辅,或逃海滨,皇惑人心,动摇国是。此阴浊之政有类于宣和也。宣和之失,在于灭天理而失人心也。陛下销患于未形,岂不知监?而谋虑之微,乃不及于深绵眇密之中,甚可惧也。天下有道,公议在朝廷;天下无道,公议在草茅。言之是耶,则迁善改过;言之非耶,则皇自敬德。皆所以触人君进德之机,养天下敢言之气也。一或仇视,则僇辱随之。去岁尝黥士矣,而其过在京兆。今岁尝僇士矣,而其责在朝廷。上乘快指挥,未免有今日陡如此之忧。下恶伤其类,尝恐有异时或手滑之虑。虽小夫狂生坐愚至此,所可惜者,朝廷举动耳。遂使京畿视效,几至于与士为敌,而其心常求以胜士。郡国闻风,甚至于与士为仇,而其极遂至于杀士。吁!士何负于国家?而意向一偏,其祸遂至于如此哉!「王以小民承天永命」,是天下之变不在宗族,不在诸侯,不在奸雄盗贼,而惟在于小民之身。有以安之,则化叛离为䜣合。无以安之,则转荣怀而为杌杌。其间不能以寸而害利霄壤,甚可畏也。国家自宝、绍以来,内郡之民未有叛心也。端平之税亩,淳祐之括田,不翅足矣。而去岁经界一事,为害尤深。祖吕惠卿手实之故智,仿李椿年砧基之陋规,诛求惨毒,租税重敷,妖孽椓民,一至此极。边远未始有离心也,清野之转徙,军需之科敷,亦云扰矣。而今岁钞骑,为害尤深。空山寨储蓄之利,尽沿淮摧残之民,渚鸿未定,离散可怜,林燕无巢,归栖何所。呜呼!民何负于国家?而衅孽一起,其祸遂至于此哉!此阴浊之政有类于宣和也。夫水,阴物也,而其所以为灾,则起于阴浊胜而阳明之理有亏,物欲行而德性之和不用。宣和之證候,则背阳明、趋阴暗者也。而今日之證候,则无异乎宣和。宣和之灾异,则以阴浊感阴沴者也。而今日之灾异,亦无异乎宣和。感召之政与宣和相合符,阴沴之灾视宣和为有过,臣愿陛下侧身修行,监宣和之所以失,而一以仁宗为法,使立政造事之际,全德性而得阳明之纯,亏物欲而无阴沴之胜,则天怒可回,天灾可弭而民命可续矣。臣又闻天圣间,京城大水,宰执方晨朝未入,俄有旨放朝。王曾亟附奏曰:「天变甚异,皆臣等燮调无状,岂可退安私室,恬然自处」?亟请入见,陈所以备禦之道。其后谢绛抗疏,亦谓陛下进用丞弼,极一时选,而政道未茂,天时未顺,岂辅佐不明耶?抑委任不笃耶?必若使之,宜推心责成,以极其效。谓之不然,则更选贤者。是灾异之来,大臣任其咎可也。今日暴水为灾,坊门贻诮,大臣固已乏寅亮之德,乖调燮之方矣。所宜跼地上章,引咎塞变,坦然自恕,则亦何词?休沐更私,罢朝夙退,外示容与,无异他时。方且启拟差除,相为抆拭,上玩至戒,以欺圣明,此则臣之所未喻也。若谓徒崇虚文,无益于事,则所谓实者,竟复如何?臣窃以为莫大于协寅恭、除壅蔽。夫和气致祥,灾气致异,而不和之象乃在大臣。一堂之内矛盾交驰,一念之间水火斗进,乏和衷之义,无协一之规,形诸四方,安有肃睦?若使好恶得其正,用舍得其真,不为苟同,犹足相济。万一各持异见,各徇私情,以喜怒为好恶,以爱憎为用舍,则必至于政令舛忤而是非乱于上,党与交盛而邪正乱于下,岂不纠纷盭戾,变怪愈滋哉?此则寅恭之义所当协也。灾异求言,具有故实,所以下通抑郁而内儆阙遗。陛下乐闻忠嘉,初无厌惮,独大臣恶人议己,畏人多言,沮不举行,舆情共郁。大臣平日自许以贤,未必多有愆尤,广为奸利,何用抑遏以至于斯?今召怨干和者,非止一端,产灾胎变者,非止一事。若非人言,则君门九重,何由自达?若非导谏,则草茅一介,谁肯尽言?今纵壅遏下情,遮蔽耳目,窃恐天变不悟,人怨不知,弗虑弗图,变起不测,骇而谋之,岂有及哉!此则壅蔽之患所当除也。使大臣能自省其非,深惩二患,协寅恭以补燮调之失,除壅蔽以消祸变之原,而又亟为救菑补败之图,行之以至诚恳恻之意,毋讳护以沮吾君为善之意,毋艰难以隔吾民欲达之情,务惠及饥累,以召和气,则所谓实者,犹庶几于万一也。臣隐忧熏心,冒进狂瞽,非敢沽激,惟陛下亮其愚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