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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高净众禅院大观二年九月1108年9月15日 北宋 · 谢逸
 出处:全宋文卷二八七六、《溪堂集》卷七 创作地点:江西省抚州市
天下佳山水莫富于东南,有道之士庐其中者十常七八。
彼强有力者固不可以货取,而山川之神亦不得擅而有之,何哉?
有道之士得佳山水而庐之,学者皆翔集焉,而斯道不孤矣。
山川之神虽避之百舍可也,孰敢擅而有之哉?
茱萸净众禅院,盖上高佳山水处也。
咸通中,有异僧自鄂渚茱萸山飞锡于此,因得是名。
其后万载谢氏施地为院,而净众之号,治平天子始赐焉。
世以父子继主院事,其徒虽被褐右袒,而行如驵侩,饱食煖衣,怀晏安之耽,而不虞牛后之祸。
兹山之神阴欲夺其地以畀有道之士,如蛾赴烛,自投宪网,邑大夫李侯以其奸状闻于府,而曹使君丽其罪于法,杖其背而黥之,一境大悦。
又请于朝,以其院为禅林,而授法席于长老顺公。
顺公得法于大愚言禅师,盖有道之士也。
顺公既尸法席,学者靡然从之,屦溢户外。
顺公曰:「兹山之禾黍可以谷学者之腹,而栋宇敝陋不足以待风雨,学者何所托宿哉」?
于是斩木于山,砻石于江,大兴工役,易其敝陋而一新之。
未几而堂皇虚明,廊庑静深。
晨香夕灯,像设严肃,此前日呼枭掷马、沐猴斗狗之地也;
鼓板钟鱼,如霆如雷,百夫就食,绝无履声,此前日刲羊刺豕、炮鳖脍鲤之地也;
摄衣升堂,举扬宗教,四众围绕,得大欢喜,此前日织屦辟纑、抱布贸丝之地也。
院初无刻识,顺公惧后世无传焉,作书走临川乞记于余。
余曰:古者禅律合为一,后世禅律分为二,故学禅者笑律而不知律中有禅,学律者笑禅而不知禅中有律。
百丈海公禅师也,而戒行峻洁,不害为禅;
东林远公律师也,而胸怀旷远,不害为律。
顺公固两忘于禅律之迹矣。
愿以此告学者,庶几不负曹使君革律为禅之意。
大观二年九月十五日记。
应梦罗汉记1107年 北宋 · 谢逸
 出处:全宋文卷二八七六、《溪堂集》卷七、《古今图书集成》神异典卷九二、乾隆《临川县志》卷六 创作地点:江西省抚州市
显谟阁待制朱公治抚之二年,革北景德律寺为丛林,敦请真净法子惠洪,委以禅席。
余尝与惠洪周览寺中,得古画一束于败壁之下,展而视之,乃十八大阿罗汉也,然亡其一焉,是为第五喏罗尊者。
作诗嘲之曰:「十八声闻解埵根,少丛林汉乱山门。
知他何处逻斋去,不见云堂第五尊」。
后两月,武雄副指挥使杜益之女梦一老僧入其室,杜氏曰:「此军营也,僧胡为乎来哉」?
僧曰:「我非凡僧也,乃北景德罗汉耳,今失其侣,烦乃翁为我寻之」。
杜氏觉而诊其梦,益恍然不知何等语也。
后数日,益与其女过旁舍,见壁间有古画罗汉,女惊曰:「此梦中所见老僧也」。
益得之以示笑曰:「吾诗所谓『不见云堂第五尊』,汝何自得之哉」!
益悲喜再拜,为言其事,又施财装背及新其阁而居之。
呜呼异哉!
彼罗汉者弃于败壁之下久矣,不示现于伽蓝,而示现于军营,不托梦于比丘,而托梦于女子,果何谓哉?
岂非罗汉愿力深重,悯兹卒伍,流浪苦海,贪怖生死,业障缠绕,无解脱期,所以示现于军营而托梦于女子者,岂徒然哉!
如文殊出光明于河东劲悍之地,而僧伽现妙相于淮泗阛阓之区,是皆圣贤之深意也。
舍卫国有男子名曰须菩提,虽慧过人而性多嗔恚,见者皆恶之。
或问世尊曰:「今此须菩提宿造何业,常怀嗔恚」。
世尊曰:「此贤劫中有一比邱常行劝化,或有违忤,便出恶骂,以是缘业,五百世中受毒龙身,虽得为人,宿习不除,心常含毒。
欲知彼时劝化比邱恶骂者,即须菩提也」。
迦罗卫国有男子名曰威德,生而殊妙,见者皆悦之。
或问世尊曰:「今此威德宿殖何福,为众钦慕」。
世尊曰:「过去九十一劫有一人以萎花拂毗婆塔尘,缘此功德,九十一劫为众钦慕。
欲知彼时举花拂塔人,即威德是也」。
且须菩提以一言之失,至于五百岁后习气不除,为众僧憎恶;
而威德以一举手之劳,至于九十一劫为众钦慕。
然则,世之君子在在处处人皆爱而仰之,岂非宿殖善根者乎?
朱公以上等根器,具正眼目,寂用俱真,得大观喜,所至之地,未尝伛俯而人皆爱之,未尝叱咤而人皆畏之。
自缙绅韦布,以至山野小人、幽闺妇女,莫不钦慕爱仰,唯恐其去,则知善根宿殖,岂止威德一举手之劳哉?
惜乎至尊入灭,无得而问之。
北景德寺革律为禅,未淹三月,第五尊者出此殊胜,安知过去生中不与我公有大因缘也哉?
是为记。
寿亭记 北宋 · 谢逸
 出处:全宋文卷二八七六、《溪堂集》卷七
生之必死,犹昼之必夜,而颜渊之死,孔子以为不幸,何哉?
盖君子有生之道而死,为不幸;
小人有死之理而生,为幸免。
颜渊宜生而寿者也,夭而死,斯为不幸矣。
孙升甫敷山之隐君子也,有生之道,不幸而死。
诸孤葬于敷山之阳,作亭于墓前,取老子「所以死而不亡者寿」,故以「寿」名之。
亭成,乞记于阳夏谢逸,表章所以名亭之意。
曰:孔子所谓「仁者寿」,老子所谓「死而不亡者寿」,释氏以谓「无量寿」,三圣人者其言虽异,其意则同。
盖仁者尽性,尽性则死而不亡,死而不亡则其寿岂有量哉?
彼徒见发毛爪齿归于地,涕吐津液归于水,暖气归火,动转归风,而以为其人真死矣,然不知湛然常存未尝死也。
呜呼!
凡有形者,未始不坏,而不坏者未始有形者也。
劫火洞然,虽大千且不免于坏。
而昧者乃欲保七尺之躯,以为千年之计,可不大哀耶!
彼孰知不坏者视百千万亿劫如弹指之顷耳,此岂世俗之所谓寿也哉?
诸孤以是寿其先人,则斯亭之作,余无间然矣。
遂以为记。
重修拟岘台政和元年三月 北宋 · 谢逸
 出处:全宋文卷二八七六、乾隆《临川县志》卷五、同治《临川县志》卷九 创作地点:江西省抚州市
右军之书,谢康乐之诗,皆妙绝天下。
此两人者尝为内史,岂山川之胜,实有以发抒其秀丽之气耶!
不然,何以行笔之妙、造语之工如此哉!
拟岘台临川溪山胜处也。
嘉祐中太守司门裴公作台于城隅,以其形势拟乎岘山,故名之曰拟岘。
汝水如带,萦乎其前,灵谷诸峰,争奇竞秀于檐楯之外,想见右军康乐昔与文人胜士赋诗饮酒,雍容谈笑于溪山之间,其流风馀韵,有足观者矣。
余每登斯台,必周览溪山,徬徨不忍去,求右军康乐赋诗饮酒之处,而图籍莫考,父老无能言者,可胜惜哉!
中奉大夫狄公再守是邦,因其旧基葺而新之,爽垲轮奂,倍于往日。
每佳时令节,必携宾从僚佐置酒高会其上,悠然遐想,友羊叔子于数百年之上也。
叔子岘山,慨然叹息,谓邹湛曰:「由来贤达胜士登此远望,如我与卿者多矣,皆湮没无闻,使人悲伤」。
曰:「公德冠四海,道嗣前哲,令闻令望,必与此山俱传。
至若湛辈,乃当如公言耳」。
叔子当伐吴之际,悼岁月之易失,愤功烈之未成,故登山临水,慷慨激昂,以见此志。
岂感物悲伤,作儿女态耶?
当是之时,有能吐其辞气,以激叔子之志,相与发愤戮力,共成伐吴之功,岂忧后世之无传哉?
奈何邹湛小子,计不出此,乃进溢美之辞,以求容悦,安知叔子之叹在彼而不在此也!
一台之作固不足为公重,愿公登临之际,想见右军康乐之风流而无忘叔子之叹,则他日功名与天壤相敝可也,岂止与此山相传而已哉!
若乃区区湛辈,固逸之所不忍为也。
政和元年三月十五日某记。
按:光绪《抚州府志》卷九,光绪五年刻本。
匠者周艺多传 北宋 · 谢逸
 出处:全宋文卷二八七六、《溪堂集》卷一○
艺多姓周,抚之临川人也。
世为器用之工。
艺多天资精敏,自少时技能已出诸父,自以为己不若也,故以艺多名之。
其为人朴厚寡欲,不妄言笑。
衣敝衣,拱手立群匠侧,若无能为者。
及其操绳墨,运斧斤,力不劳而器用成,群匠惊骇却视,不敢比肩立。
艺多泊如也,未尝有矜色。
诸豪贵家争邀致之,唯恐后。
艺多不肯屑就,必择其待之以礼者与夫能辨器用良窳者往归焉,否则倍其佣不顾也。
既往,必求静室远嚣尘者居之,平心志,一视听,然后用功焉。
委材于地,惟其所用之成,无计其日,然后尽心力焉。
询之,则怫然怒。
迫之亟成,则焚其器用而归,杜门诵浮屠书,百计诱之不从也。
呜呼!
艺多,天下之贱工也。
观其所为,世之士有不若也,惜其为工而不为士也。
士之溺于口耳之学,未得贤圣之绪馀,已挟其能鬻售于世矣,唯恐其人之不闻也,有能如艺多精于艺而不伐者乎?
势利回于心,则刚毅之志变而为便佞,望风奔走,无所不为也,有能如艺多择其人而后往者乎?
博弈饮酒,放心于声色之娱,而道之精微,未尝思也,有能如艺多远嚣尘而居静室者乎?
禄仕诱于前,麾之而不去,虽终其身不悔也,有能如艺多归杜门而不屈者乎?
惜其今且老矣,如其壮也,使衣冠而居士人之列,推其用心以行于世,其事业岂少哉!
余非敢重诬一世之士无其人也,盖贤者少,不肖者多,睹艺多之事而感焉,故私列其传以自警云。
朝奉大夫渠州使君季公行状1110年10月 北宋 · 谢逸
 出处:全宋文卷二八七六、《溪堂集》卷一○ 创作地点:江西省抚州市
公讳复,字晞颜姓季氏
鲁三桓公子友之后也。
文子行父武子宿、平子如意、康子肥,皆秉政于鲁。
布、心兄弟,有声于汉,布以诺闻梁楚,心以勇闻关中
广陵太守广琛太学生偿,皆著籍于唐。
其后或居江左,或居浙右,处之龙泉,荆之江陵,皆其族也。
曾祖讳光,祖讳肃,考讳真,累赠奉议郎
其先自金陵旋居临川,遂为临川人
始季氏以资财雄里中,至奉议时生事犹裕。
尝有负数缗欲遁者,奉议公焚其券而厚赆之,其人愧谢而去。
君子曰:「季氏其有后乎」!
奉议公既捐馆,寿安太君潜夫人在堂,兄弟拙于生事,家无甔石之储。
公于是肄业乡校,折节读书,穷日之力而继之以夜,膏不足而续之以薪。
既而文章学问暴耀一时,其弟中复亦有场屋声,号为二季
自是,从其学者屦溢户外,故潜夫人甘旨之养无阙焉。
未几贡于礼部,元丰八年进士第释褐,调歙州司户参军、摄休宁县
大抵六县事皆烦剧,士大夫畏之如沸鼎之汤,不可向迩,而休宁尤甚。
公以掾曹摄县事,又少年初宦,老胥皆易之。
至则据案听事,神观静深,剖析是非,有条不紊,四境大服,狴犴为之一空。
词人有作诗以声其美者,至今父老能诵之。
每日未晡,胥吏休于舍,讼庭寂无履声,往往与文人胜士赋诗饮酒,未尝怵迫于吏事也。
岁馀,又摄黟县,锄治强梗,严而不苛。
奸民有不便者,诉之部使者,诬罔甚危,休宁之民相率数千人,间道遮部使者,号泣于马前,曰:「愿还我旧治」。
赖提点刑狱高官复辨其诬罔,又按郡入境,见其邑事整肃,乃叹曰:「民言可谓无私矣」。
用荐者六人,改兴国军通山县
杨翰林绘谪于是邦,翰林前辈自居,视僚佐无可人意者,独与公开怀握手,为忘年之契。
每称其忠厚爱民,有古循吏之风。
未阅岁,丁潜夫人忧,服除调达州巴渠
蜀中阻远,而巴渠尤穷僻,前为令者例以为不足治,而民事一切灭裂。
公不鄙夷其民,而化以礼义,风俗大变。
节度推官,知南康军建昌县丞
时自夏五月至于秋八月不雨,大田之稼穑槁死殆尽,民皆号泣以待馁死。
公恻然悯之,尽心竭力,推行赈济之法。
穷冬洹寒,风饕雪虐,驱驰村落,未尝暂憩,以至岁时享祀,不暇还舍。
其孤儿弃于野者,俾耆保大姓收养之
公每行村落,累累然迎于道旁者数百人,盖老幼赖公而活者,仅万人也。
江左诸县皆旱,有司或不躬亲赈济,而强壮者得之,老弱者不及也。
公先籍民以什伍之法,计口而给粟,故老幼无不均之患。
江西部使者闻其经画有理,密遣人录其条目,颁之所属,不知所活又几人也。
宣德郎、知鄂州崇阳县事。
崇阳民悍吏奸,素号难治,凡为令者多以罪去。
张尚书咏在任六年,善政可纪,民绘其像而祠之。
其后为民之所称者,唯应通与公而已,民于是以二公配张尚书之祀焉。
太守性褊急,御下如束湿,民非辜得罪者噤不敢诉,公力为营救,多获全宥。
每上府计事,必祷曰:「宁得罪于太守,不可得罪于皇天」。
其至诚不欺多此类也。
有客死崇阳而寄旅榇于佛寺者,亲戚不闻问十馀年矣,公为出力,营葬于寺之西偏,揭其姓氏于冢上,以俟他日有考焉。
今上即位,迁奉议郎赐绯衣银鱼。
磨勘法转承议郎,差通判南剑州事。
待次乡邦凡三年,营构地宅,高明爽垲,殆甲一乡。
亲旧或献疑曰:「公年甫五十,自此登禁从、镇巨藩,未可量也,何遽为家居计耶」?
公笑曰:「吾郭外有田,可以供饘粥,又有宅一区,以御风雨,盈吾志矣。
嵇叔夜有言:『今但欲守陋巷,教养子孙,时与亲故叙离阔,陈说平生,浊酒一杯,弹琴一曲,志意毕矣』。
一倦游不仕,兴尽而归,不失为嵇叔夜
若必待暮年,血气既衰,不得已而引退,然后求田问舍,吾不为也」。
通守延平,凡佐二守。
前守责大指而失于阔略,后守严笃责而失于烦苛,公赞协郡事,各因其弊而救之,吏民皆以为便,而二守亦获助焉。
会有以从官迁谪闽中,而子弟以不谨贾谤者,部使者捃摭细故,傅致于法,兴大狱于延平,命公治之,文移逮捕,急于星火。
公尽诚推究,无所观望,遂平其狱。
朝奉郎,加云骑尉,以宝玺赦转朝散郎
受代赴部,以劳并转朝奉大夫,加飞骑尉,差知渠州军州事,借紫。
京师来归,优游里闬。
久之,遂有拂衣之兴,一日谓其亲族曰:「吾仕宦三十年,世味厚薄断可知矣」。
因作诗以见志,其略曰:「静中有高志,难与俗人言。
愿收朝市兴,归此一亩安」。
乃上章乞以本官致仕。
俄以疾卒于家,大观四年八月某日也,享年六十。
其年十月某日,葬于某乡某原。
先娶杨回之女,累赠金华县
继室张氏,故朝奉大夫维之女,累赠长安县
男女四人:端卿以目疾废,清卿奏补将仕郎,一男、一女尚幼。
孙男二人:天惠、天叙。
孙女三人:长嫁陈之永,次嫁谢迈,皆应进士举
一未嫁。
公平生岂弟风流,所至有惠爱,天资鲠介,嫉恶而好善,故悦公者少,而不悦公者多。
公亦自负其志,不妄与人交游。
晚得左司都公贶、给事谢公文瓘,一见倾盖如故,待以国士。
每论及前朝伟人钜公,如韩忠献范文正富文忠,未尝不抵掌慨慕,想见其为人。
至于始终出处之际,又参究而详考之,订其行事以为楷式。
建中靖国初,诏内外官言事,公历陈十事上之,皆当时利病,不报。
门下侍郎吴公居厚与公同乡里,尤爱公之才,欲引用之。
发运江淮,以京状荐公,及为户部尚书,辟公监榷货务,不就。
参大政,公未尝辄通书。
既而吴公罢政领宫祠,公乃遣使一伸乡曲之好而已。
公之恬于进取,大抵如此。
初居约时,士人蔡承昭导公游乡校,又同舍颜具微与公同砚席。
其后承昭贫寠,无以糊其口,乃挈家依公于通山,公为料理生事。
具微鳏居穷巷,父子以疫病相继而死,公为买棺瘗之,又育其二女,备礼择婿而嫁之。
平生笃于学问,六经、子史、百家小说、医药卜筮之书,无所不窥。
自幼至老,未尝一日舍书不读。
虽王事鞅掌,昏暮而归,必秉烛观书,夜分乃寐。
或与子弟商论古今,吟讽歌诗,了无倦色。
每对宾客,清谈亹亹,一座尽倾。
询以历代人物、本朝典故者,必探其本末,穷其端绪,论议锋起,听者不知其膝之前也。
其为文章则学西汉之法,而步骤规摹以韩退之欧阳永叔为师,尤酷爱永叔所作《为臣难论》,把玩不释手,读之成诵。
每叹曰:「吾恨不一瞻清光,󲦤笏跪诵于上前」。
其爱君忠切,亦天性然也。
其为诗略备诸家之体,而尤爱杜子美,以谓唐之治乱备见于此。
尝训释其义,未绝笔而公已没矣。
家藏书数千卷,皆手自雠校,亦有亲录者。
有文集十卷,藏于家。
公恢宏疏达,不为龌龊细谨。
每用度施予,不计家之有无,故月俸所入随手而尽,虽亲戚朋友不知其贫也。
既殁之后,橐无剩金,识者以谓清而畏人知,不愧古人矣。
呜呼!
人才之难,自古然矣。
士固有博闻强记,贯穿坟典,文章学问为一世所宗者,然迂缓坚僻,不达世务,不过为腐儒而止耳。
其有商财较利,洞见毫发,烦剧之务赖之以济矣,然不学无术,昧于大体,不过为一俗吏而止耳。
苏威尝谓隋文帝曰:「江南人士有学术者多不习世务,习世务者又无学业,能兼之者不过柳庄」。
盖叹人才之难也。
公虽生于江南,笃于学问而通当世之务,敏于政事而明古人之大体,其贤于柳庄远矣。
余从公游甚久,知公最详,姑叙其平生大节以为行状,而小者皆略而不书,惟执事裁择焉。
谨状。
陈府君墓志铭崇宁二年十二月1103年12月 北宋 · 谢逸
 出处:全宋文卷二八七七、《溪堂集》卷八、《永乐大典》卷三一四五 创作地点:江西省抚州市
始余不喜地理学家,有郭璞、一行诸书以覆酱瓿,骂日者一钱不直
及考三代载籍,见古公亶父跃马岐山之阳,马未辍鞍,奉龟以告,克协人谋。
豳人从公刘陟巘降原,以相阴阳,豳居大理
周公晓立涧瀍之上,扬火以作龟,惟洛是食,然后喟然叹曰:「地理书不可泯也如此哉」!
于是,友人陈之奇与其弟之中将改葬皇祖府君,谂于余曰:「皇祖葬十一年矣,卜之日者不吉,将迁之吉地,丐君一言以蔽之」。
余曰:「葬而吉,冢上一畚土不可动也;
葬而不吉,虽穿其墓,举其棺椁舁而瘗诸爽垲,是乃所以为孝也」。
两陈子曰:「君以为然,吾将从事焉。
虽然,微君文无以掩诸幽,君其为我铭之」。
予泣曰:昔我先考与府君游从,时予童子,未知也。
先后没世三十年,始识两陈子,爱其人胸怀磊磊,无俗子气,遂与之定交。
归以告先夫人,先夫人喜曰:「汝父与而祖游驩甚,乃孙又与汝善,两家子弟相勉以正,能自树立,不辱其先,吾之志也」。
因尽告以先考平生游从宾客之贤者,故予知府君大者最详,而细则略焉。
府君自儿时端重不戏,老成人也。
至耆艾矣,经纪家事,壮子弟不逮焉。
平居俨衣冠对客,风貌凛然可畏,客敬之如贤公卿耳。
其言衎衎以和,虽谈谐笑谑而规诲寓焉。
客有奉其言以为训,终身为善人。
从其游者,自少及老,不见一毫失礼。
犹子死,孀妻孤童不能持门户,府君调护其生事,训饬其子,竟以克家。
其治生栉发薅苗,以至海含地负,未尝以此骄稚世俗,缊袍短褐,萧然若礼儒也。
呜呼!
可谓恭俭君子。
府君讳某字某临川人
讳某之子,讳某之孙,讳某之曾孙。
娶伍氏,生二男一女:男某有贤行,若干岁而卒;
女嫁进士江某。
孙男四:某早世,之奇、之中应进士举,某尚幼。
五女孙皆配士人。
元祐某年十月壬辰朔己亥府君终于寝,享年七十二。
以七年正月甲申朔十三日丙申,葬于某乡某原。
后十一年岁在癸未十二月癸酉,改葬于某乡某原,时崇宁二年也。
铭曰:
先考虽贤,而寿不称其德;
府君虽寿,而年不永其嗣。
此两公者,既相从于地下;
逸与乃孙,敢不丕承其志!
黄君墓志铭建中靖国元年十一月 北宋 · 谢逸
 出处:全宋文卷二八七七、《溪堂集》卷八
余尝疑阮嗣宗陶渊明平生沈酣于酒,而出处去就之际,皆合于道。
其为诗虽汪洋澹泊,然秀杰之气终不可没,是以知二子负英伟之才,而世不我用,托于酒以自遁者也。
君性尤嗜酒,未尝一日不捧觞对客。
然沈默畏慎,不臧否人物,勤于治生,而锐于教子,杜门屏居,律身甚严。
虽不嗜酒者有所不及也。
余疏于世故,与人不问亲疏,开怀吐实,而猜忌者往往记录以为怨咎,惟乐易疏达者相知尤深。
始得外弟吴迪吉从游欢甚,因迪吉而得君之子洙,洙之为人盖所谓乐易疏达者也。
余虽未尝识君,观洙之为人,则君之贤可知矣。
君讳某,字子庄
曾祖讳某,祖讳某,考讳某,世为临川人
初室吴氏,先君八年卒,继室江氏。
男三人:仲洵,季沆,孟则洙也,应进士举,有才名。
女一人,嫁进士王阜
君卒于元符三年十二月庚子,葬于建中靖国元年十一月壬申,享年五十三。
将葬,洙泣曰:「诸孤奉先君窀穸于崇德乡黄龙原,而未有铭词以表见于后世,念朋友中莫如无逸迪吉最善也,将请迪吉状其行,而属无逸以铭」。
余不得谢,姑叙其梗概而铭之,其详则当于迪吉之文传不朽也。
铭曰:
弦急则绝,水清则涅。
人皆揭揭,则莫我悦。
匪舌是结,匪手是掣。
与世曲折,自藏其拙。
有子其杰,有森其列。
有堙其穴,其名不灭。
承奉郎王及之墓志铭崇宁四年八月1105年8月 北宋 · 谢逸
 出处:全宋文卷二八七七、《溪堂集》卷八 创作地点:江西省抚州市
君讳检,字及之抚州临川人
曾祖仲达,故不仕;
若纳,赠朝散大夫
考正辞,故任朝请郎、知南雄州
君以父恩补太庙斋郎,为洪州新建县
秩满改承务郎,又迁承奉郎、监润州延陵镇。
未赴任,丁所生母忧。
服除,签书常州军事判官
君为人沈厚有守,不臧否人物。
虽指手使令,皆怡声下气。
与人交游,不问贤否,一待之以诚,有人忤己,了无愠色。
少年笃于学问,屡试有司,不中尺度。
朝请公既捐馆,而继母嘉兴县余氏在堂,君慨然叹曰:「家贫亲老,可择禄而仕乎」!
于是赴调,授新建县
到官踰年,江西大旱,流民困踣,僵尸盈野,君躬往调护,家至户到,赖君而活者数千人。
既而盗贼窃发,境内骚然,君领兵讨捕,卒皆擒获。
部使者闻于朝廷,改承务郎,又迁承奉郎
常州虽小邦,而民物繁庶,狱讼滋彰。
君在幕府,考治曲直,必得其情,民无冤滥,太守且赖以为治。
不幸而君逝矣。
君平居寡言笑,澹然无营,若不以世务经心。
至其涖官行法,谨慎周密,虽老于仕宦者有所不及也。
妹之夫死于官所,诸子稚弱,君挈其旅榇归乡里,既办其丧事,又经纪其家。
呜呼!
可谓仁厚君子者矣。
崇宁三年秋七月初三日卒于官舍,享年四十有九。
娶潘氏,朝请郎及甫之女,有贤行,能以清约佐其夫。
男三人:孟藻,仲炳,季煜,其端厚皆世其家。
女三人:长适陈彦国,次适吴敏功,皆应进士举
次幼未嫁。
崇宁四年八月二十日葬于临汝乡之长原。
彦国从予学,状其行来乞余铭。
铭曰:
倬彼南雄,庶尹之师。
载喜载嗔,阴肃阳熙。
遽游岱岳,百不一施。
我培我本,尔茂尔枝。
君济其美,潜德有辉。
冠仁服义,以洁其仪。
若若黄绶,有骀有骐。
守以廉洁,涅而不缁。
尉守邻封,居章之湄。
有盗拿舟,骁勇莫支,君勒部伍,力讨穷追。
出没风涛,几葬蛟螭。
常开幕府,公牒交驰。
老胥舞文,日抵其巇。
薅苗栉发,莫予敢欺。
府公笑语,唯君是毗。
一卧遄往,咎欲谁归。
九泉之下,何以释悲?
许居士墓志铭崇宁四年十二月1105年12月 北宋 · 谢逸
 出处:全宋文卷二八七七、《溪堂集》卷八 创作地点:江西省抚州市
熙宁五年神考始以经术取士,是时士习诗赋,不通经术,有司患之。
后三年,公以进士贡于乡。
元丰之末,学者深于经术矣,而有司考校加察焉,凡与贡者人皆以为荣。
公于是再举进士,盖元丰七年也。
公于书无所不读,而尤深于诗。
虽风饕雪虐、悲忧怨怼,其志未尝不在于诗也。
然用以举进士而已,卒不得一官以行其志,可不大哀耶?
为人沈厚寡言,喜愠不形于色。
安分寡求,律身甚严,未尝游权势之门以干利达,可谓守道君子也已。
娶蔡氏,生两女一男:女嫁谢逸、俞杞,皆士人;
秀实尚幼。
公以崇宁四年九月甲子卒于家,其年十二月癸酉葬汝乡,享年六十。
公姓许氏,讳某字子安临川人
曾祖讳䣘,祖讳士龙,考讳宗孟。
铭曰:
读其书者盖欲行其言也,不得行其言而死者天也。
自古皆有死,而痛公之无传也。
后世读此铭者,其以为然耶,其以为不然?
德甫墓志铭大观元年十二月1107年12月 北宋 · 谢逸
 出处:全宋文卷二八七七、《溪堂集》卷八 创作地点:江西省抚州市
德甫天资强敏人也,嫉恶而尚气,以然诺重里中。
里中人皆敬惮之,事有不可于心,私自谋曰:「吴公无乃知之耶」?
其治生理则如孙吴之用兵,奇正相生,虽有智者莫窥其端,故仰事俯育,皆有馀资,他人逐逐,德甫裕如也。
然家虽丰而不侈,身虽泰而不吝,折节下士,恭而有礼。
不然,孰能致宾客之多如此哉?
尝慨然叹曰:「世人之所乏者非财也,惟佳子弟乃所乏耳」。
于是益聚书,缮舍馆,卑辞厚币以聘贤者,而俾子弟从事文学
故其弟京子卿信古人之道,而自佚于邱园。
其子轩锐于学而敏于文,肄业乡校,蔚有休声。
子卿之恭知德甫之友,而德甫之慈,以轩之孝知之矣。
惟慈与友,皆本于仁。
呜呼,不仁而行于世,岂人也哉!
德甫抚州之金溪人名伯武姓吴氏德甫其字。
讳文雅,以财甲一乡、种德以裕后昆者祖也。
讳庠,治儒术、从周先生亶甫游者,考也。
先胡氏、后邓氏者,妻也。
轩、轸、輗、辅、辂、轮,六男子也。
周璆李琮,两女婿也。
德甫年六十二,以疾卒于家,是为崇宁五年十二月辛未也。
葬于延福乡怀义里黄金之原,是为大观元年十二月丁酉也。
德甫之行而乞铭于余者,冯卓闳中也。
闳中之言,而信德甫之行,于是叙而铭之者,谢逸也。
铭曰:
理财如用兵,嫉恶如去草。
币帛以聘师儒,觞豆以燕父老。
子修词而怀德,弟嘉遁而乐道。
虽寿夭不僭在人,有德者是为寿考。
朱德由墓志铭 北宋 · 谢逸
 出处:全宋文卷二八七七、《溪堂集》卷八
金溪有两贤,皆死于布衣。
其一曰胡汝霖民望,以清才敏识,名知太学
其一曰朱某德由,胸怀旷达,犯而不校,有好贤乐善之志。
此两贤交游,相得欢甚,民望既死一年,而德由亦死。
呜呼,天之生斯人而不用于世,果何为哉?
德由少颖悟绝人,读书过目成诵,其为文章,未尝苦思,伸纸濡墨,如迅雷疾风,顷刻千言。
游太学,同舍生初少之。
一日群试堂上,日未晡,德由橐笔砚袖手坐庑下,同舍生皆大骇,就索其文聚观之,则赡博而有理,皆自以为不及。
虽屡应进士举,而时命不偶,连黜于有司,然志愈刚、气愈壮,学问愈笃,未尝向人作嗟怨之声、憔悴之色。
其状貌魁梧,声如洪钟,每对客饮酒剧谈,常倾一座。
天资尤喜士,游士之轨入金溪之境者,必问德由在否,在则驱其马以进,否则不俟秣而行也。
故游士之造其门者,馆之如归。
虽祈寒阴暑,未尝一饭不对客。
平生乐施与,人有缓急,虽夜半叩门,无不应者。
乡邻之间,饥而无食、寒而无衣、病而无药、死而无棺、男壮而未婚、女笄而未嫁、学佛而未缁、学老而未褐,赖德由以满其志愿者,不可胜数。
德由早孤,事季父甚谨,季父自省郎出守濠州,为时闻人,爱德由如己之子,闻其死,哭之哀甚。
德由于大观元年甲子卒,享年若干。
甲子,葬于原。
娶周氏,故奉议郎之女。
奉议君博学能文,闻德由之贤而婿之。
男若干人,,皆治儒术。
女若干人,长嫁进士,馀尚幼。
曾祖讳,祖讳,赠宣德郎,考讳
余识德由于城南古寺,一见即脱帽解带,开怀谈笑,洞见肺腑。
余知其为旷达人也,遂定交于修竹之下。
赵子都问牛得马,为钩距之术以察事情,然奸伪日炽,反以狡狯𢦤其躯。
阳元宗诚信不疑,化行童仆,里闾争讼不诣官府,待之而后决。
然则,人生一世间,如轻尘栖弱草耳。
与其用术数以薰其心,孰若明白坦夷,以全其真也哉?
德由之为人,其殆庶几乎!
铭曰:
胸中空洞,了无物兮。
不护细行,真理窟兮。
虎头燕颔,貌突兀兮。
宜寿而贵,今则没兮。
是事可怪,书咄咄兮。
江居士墓志铭大观二年十一月1108年11月 北宋 · 谢逸
 出处:全宋文卷二八七七、《溪堂集》卷九 创作地点:江西省抚州市
居士字仲纪讳某姓江氏临川隐君子也。
少以词赋知名场屋,数奇不偶,抱奇气而负屈称,老死于布衣。
有志于人物者为之长叹息也。
某儿时见居士与先人及诸父游,每酒酣高歌,声节悲壮,座客竦然敬之。
先人既捐馆舍,而居士滋老矣。
暇日,尝从容与居士商论古今人物,则辨别邪正,毅然不可夺,俨乎若国之有律,知胸中奇气尚在也。
初,居士应举不利,以其经授二子。
其后二子以文行为乡里后生之师,自行束脩以上,未尝无诲焉,得其资尽以奉居士
居士有馀则杀鸡炊黍沽酒以醉邻里,费尽则箕踞坐古墙下,抚玩诸孙以自娱乐,忧戚之色不兆于面。
间或效玉川、贞曜体作诗以见志,其造语刻深险劲,不求世售,而世亦不知也。
娶杨氏,有贤行。
男闳、阐,闳举绍兴三年进士
女嫁刘庭臣、郗庶、张瓘,皆士人。
者先居士六年卒。
男孙三人,尚幼。
曾祖讳某,祖讳某,考讳某。
居士大观二年六月甲子卒,享年若干,以其年十一月某甲子葬某乡某原。
将葬,闳阐乞铭于余,余曰:「居士先人之友也,其可不铭」?
铭曰:
操管为钩,濡毫为饵,钓爵位。
发童于颠,腕脱于手,进愈锐。
孰如幼而问学,壮而求仕,老则退?
是以居士进不干时,退不违俗,死无愧。
黄君墓志铭政和元年二月 北宋 · 谢逸
 出处:全宋文卷二八七七、《溪堂集》卷九
府君讳士良字子善姓黄氏
余自识事以来几四十年矣,见乡闾之间,曩之富者贫,今之富者曩之贫者也。
独黄氏之家守先人之庐,食南亩之,以教养其子孙,为乡之善人,自五代至于今二百馀年矣。
呜呼!
岂积善之久而为天之所相耶?
抑子孙以勤约自守,而能世家耶?
府君既捐馆,将有事于窀穸,其犹子洙宗鲁以其状来告,曰:「不天,先人之墓君尝铭之矣,今伯父又以铭累君。
若惠顾前好,俾黄氏兄弟无穷之闻垂于后世,君之惠也,之愿也」。
余曰:「宗鲁端人也,其言必顾行矣」。
于是表彰宗鲁之文,叙而铭之曰:府君临川人,曾大父广、大父坚、父道享,皆家居不仕。
大观三年三月辛未以疾终于家,春秋七十有八。
后二年,改元政和,葬于金溪县归德乡榉林原,二月己未也。
妻伍氏,德足以配其夫。
男三人:曰深,曰溱,曰孚。
溱先府君一年卒,孚治儒术。
女四人,嫁陈升、郗充、陈公定、熊洵美
洵美举乡贡进士,充、公定乡贡进士
女嫁公定者先府君八年卒。
孙男七人:曰安国,曰时升,曰时修,曰中,曰辉,二尚幼。
孙女二:一嫁进士王从道,一未笄。
府君事父母孝,友于兄弟。
其治生初若不经意,俄而田畴日辟,储蓄日丰,燕坐一堂而钱流地上也。
谨饬畏慎,自总角以至白首,终始如一。
未尝怙富崇侈,陵德而灭义;
未尝利口谄言,捷给而起羞也;
未尝侧弁箕踞,使酒而骂坐也。
事贤以礼,而不肖者未尝简之也。
人或誉之,不跃跃以喜,而忤之者未尝悄悄以愠也。
府君之贤,大略可书者如此。
至于奉外祖母,施棺以殓贫者,新浮屠氏之宇,则又邦人皆知之,不待余言而后传也。
铭曰:
弹剑击筑不如刺客,挟辀桀石不如力士,诙谐不如曼倩之辨,钩距不如广汉之智。
乃若保身全家,无忝尔祖,而昌其子孙,非厚重少文者,孰能与于此?
通仕郎晏宗武墓志铭政和元年十月 北宋 · 谢逸
 出处:全宋文卷二八七七、《溪堂集》卷九 创作地点:江西省抚州市
始余未识宗武,叔父能言其为人。
金溪朱亮元,宗武婿也,其子从余学。
得朱氏父子,而知宗武之为人益详。
宗武既死将葬,其家以状来乞铭,余三复其言而叹曰:异哉,宗武之为人也,而人不知之,何耶?
古之所谓循吏者,奉法循理,不用威严,在位无显功,去而民见思。
宗武慕古循吏之风,不求人之知耶?
审是,则虽司马迁班固宗武作传,且无所施其才,况如余之固陋,又安能述难言之意于笔端,俾后世之人晓然知宗武之为人哉?
虽然,大丞相元献公宗武叔祖也,欧阳文忠公尝为墓碑。
宗武太夫人长乐郡吴氏,荆国王文公夫人之妹也。
文公尝命宗武名,又字而序之。
欲知宗武世次、迁徙,考文忠所作墓碑可也;
欲知宗武行己趋操,考文公所作字序可也。
余是以知后世之人决知宗武无疑也。
宗武抚之临川人姓晏讳防宗武字也。
曾祖讳郜,累赠开府仪同三司、太师中书令尚书令
祖讳融,任殿中丞,赠金紫光禄大夫
考讳昭素,任中散大夫
宗武中散恩补将仕郎,试将作主簿江州德安县
未满,丁中散忧。
服除,任抚州崇仁县主簿
秩满,南康军都昌县,未赴,丁长乐忧。
服除,任袁州万载县
闲罢,丁所生母忧。
服除赴调,客死京师,享年四十有八,大观四年二月二十日也。
宗武初任德安,同僚见其年少未更事,威仪简率,咸易之。
比其久也,察其行事无毫发挂吏议,皆叹曰:「无害吏也」。
崇仁时,部使者密授以计,俾伺庐陵不职事,且啖之以甘言曰:「君心无城府,必不我欺。
他日事有徵,当奏荐」。
宗武退而语人曰:「雉磔于鹰,兔毙于犬,人之所利也,鹰犬何得也?
吾纵不如古人,岂忍肉人以阅躬」!
于是覆其所短,而暴其所长,部使者亦不之怒也。
将去万载,先以书告其子曰:「仕而黩货,诛剥小民,墟落之间,鸡犬不得宁焉。
曹用以致富,吾不忍为也。
吾行罢去,而行橐萧然,子为吾遣家奴若干人,致米若干斛,然后吾得归焉」。
士大夫闻知,皆服其廉。
宗武虽生于公相之家,而恶衣菲食,执礼恭甚,不敢以门地骄人。
平居寡欲,无所嗜好,惟是喜玩简编,虚心以礼贤者,无事则帘阁趺坐,寂若无人。
幼从文公学,尝问修心之要,文公笑曰:「吾子亦能问及此耶」?
手书《七佛偈》以遗之,又常见东林照禅师总公,得「俱眠」、「竖指」之语,欣然若有所契。
晚年自沙河徙居侯门,山川清奥,喧嚣之音不属于耳。
宗武亦自肆于邱壑,日与渔父樵叟相嬉宕,殆不知世间有富贵之可乐也。
其柩归自京师,父老皆出境迓之,挽其绋以趋,哭声震市。
政和元年十月三日葬于长乐乡东陂山。
娶邹氏,朝散郎尚书度支员外郎讳极之女。
有女一人,元功妻也,又一人尚幼。
子友、子及,二男子也。
有《侯门集》十卷、《俱眠集》三卷,藏于家。
王怀祖性沈静,不求闻达,年三十未知名,人或谓之痴。
王导辟为中兵属,既见无他言,惟问米价怀祖张目不答。
曰:「王掾不痴,何人言痴也」?
呜呼!
名于朝,争利于市,乾没于名利之区,至于老死而不悔者,自以为黠矣,是乃真所谓痴者也。
宗武闻此言,当抃骨于九泉之下矣。
铭曰:
窭人之子,十旬九食,囊馀一钱,面有德色。
何元献之胄裔,而不骄稚于富贵;
文公之姻娅,而不凭藉其势力。
吾不知为何如人,岂其有常德者耶?
张夫人墓志铭 北宋 · 谢逸
 出处:全宋文卷二八七七、《溪堂集》卷九
夫人张氏,静敏而文,淑明而庄,妙于女工,而娴于音律,廉于奉己,而丰于事上。
佳哉,贤夫人也!
生二十有二年,归同邑王氏。
事舅姑甚孝,友其夫甚敬以和,奉祭祀甚严,睦姻族甚有恩,馈食以羞宾客甚谨以洁。
平居恂恂,语不出诸口,澹然若无所营。
至其料理闑内之事,他人深维而苦思之,一经夫人,了无艰色。
又十有四年,岁在丙子季秋之七日,生一女子,夜半得疾以卒。
卒时语言不乱,谢其姑及其宗妇如平生。
子男两人:曰诵,曰诲,皆未冠。
又六年某月某日,葬某乡某原,实建中靖国元年也。
夫人讳某字彦由饶州德兴人,赠朝奉大夫讳某之孙,朝请大夫洪州讳某之女。
抚州军事推官名某,其夫也。
推官行清介,学问渊博,其在官独立无朋,不可屈以私,有识贤之。
高推官之义,乐从之游,推官亦以余为可语也,以夫人行状属余为铭。
铭曰:
茁其秀杰,其胄兹天之祐。
孰陨其茂,孰阏其寿?
弗克蠲我豆神之疚也耶,岂命之遘也耶?
岂将昌其后也耶?
吴夫人墓志铭大观元年1107年 北宋 · 谢逸
 出处:全宋文卷二八七八、《溪堂集》卷九 创作地点:江西省抚州市
余蚤作读书,有客叩门,童子开门,入告曰:「有二客,陈姓彦辅彦国其名,白屦素冠,瞿瞿如有求而不得」。
余出迎客坐,客前致辞曰:「先妣窀穸有远日,乃卜城北六十里明贤双溪原,又卜城南二十五里临汝竹山
惟念葬而不铭,无以彰先妣休,丐先生铭镵诸石」。
余曰:「唯」。
夫人临川人姓吴,讳文徽曾孙,讳光显孙,讳日华女。
幼孤,奉母夫人以孝闻。
鸡初鸣,盥栉造内寝门问安否,抑搔其疾痛疴痒,时其温凊而厚薄其衣服,振拂衾席,抆拭几杖而扶持之,奉槃授巾,卒盥则退。
既笄六年,陈居士宗谔用媒妁之言,迎于吴氏庙。
夫人见于陈氏庭,遂为冢妇。
逮事祖姑及姑,尝与居士约曰:「老者血气衰,赖饮食以养,君司其外,我司其内」。
于是日供鼎俎匕箸之职,捶麋鹿兔胈去其饵,牛薄切绝其理,湛诸酒,编蕉布羊豕,屑其上而腊之,粉稻熟溲,洒以饧而炊之,和辛酸滑甘,切葱若以芼之。
居士入其家,而两老人喜兆于面,居士曰:「娶妻如是,足矣」。
夫人一年哭祖姑,又二年哭姑,又十九年哭与居士诀。
是时二子始垂髫,三女未笄。
夫人曰:「彦辅,汝无夸嬉,无跌宕,无饕财以取怨,唯是仰事俯育,养生之事,汝其勉之」。
曰:「彦国,汝其勿习异端,勿比憸人,勿作无益以堕业,惟是立身扬名,显亲之事,汝其勉之」。
又训其女曰:「织纴组紃必勤,执麻枲治丝茧必时,编珠结缕、剪制缝纫必精且巧」。
诸孤皆祗厥训,罔敢暇豫。
每春秋祭祀,躬修仪物,秩其几筵,蠲其盏斝,祓其户牖,酒醴在樽,菹醢在皿,牲牷在盘,磬折而立,濯手而执事,诸孤罗拜于后肃如也。
其后男有室,女有家,馀于廪者数千斛,钱以贯计者不啻万也。
夫人曰:「彦辅干父之蛊不坠厥绪。
彦国勤于学问,可射进士策,盈吾志矣。
然吾春秋高,恐不及尝君之」。
则又货平生之簪珥、衣服、器玩,施浮屠氏以庇风雨,死之日箧无剩财。
生于宝元二年二月丙子,死于崇宁四年闰二月己巳,葬于大观元年某月壬申
两男,彦辅彦国
四女,嫁吴澄、王燮、张执礼、江公衡。
执礼、公衡者先夫人卒,嫁澄、后夫人卒。
孙男六人:敦仁、敦信、敦厚、敦愿、敦礼敦直
孙女二,尚幼。
彦国从余学,愿而文。
铭曰:
孰夺吾夫,孰孤吾儿?
我不尸事,陈鬼其饥。
我笄,宁我笥。
汝嫁而缨,汝冠而字。
二妇抱孙,四女携甥。
环其左右,酌之以觥。
逝者如云,德人如月
云駮月沉,光影不灭。
延陵吴夫人墓志铭大观元年十一月1107年11月 北宋 · 谢逸
 出处:全宋文卷二八七八、《溪堂集》卷九 创作地点:江西省抚州市
吴夫人衢州西安人
父讳震,婆娑林邱,以艺术知名吴楚。
夫人幼孤,虽择对待聘,而地卑不能自致。
临川晏氏,事中散大夫讳昭素,生通仕郎袁州万载县防。
中散公无恙时,夫人上承下比,勤而无怨,戚疏愚良,皆象其贤。
中散公捐馆舍,而嫡夫人长乐郡春秋高,夫人柔色以温之,怡声以问之,调甘旨供匕箸以奉之。
长乐德之,视犹女也。
长乐即世,其妇邹氏事夫人,如夫人之事长乐。
夫人曰:「汝其尸晏氏祀,可以佚吾老矣」。
于是不复亲家事,每胜日内集饮酒笑歌,怡然自得也。
长乐乃王文公夫人之妹。
防幼从文公学,文公为名之,既冠又字而叙之。
然宽厚长者,安于义命而恬于仕进,不可得而荣辱焉,盖夫人训之也。
崇宁五年十月丁卯卒,享年七十有二,大观元年十一月辛酉葬于长乐乡万年里之太原
孙女二人,长嫁进士朱亮,次尚幼。
防以妻弟承直郎永年天锡状,乞铭于余。
考之诗人,有知命尽心之说,一宜铭;
考之《春秋》,有母以子贵之说,二宜铭;
天锡信士也,其言必不妄,三宜铭。
有三宜铭,安得不铭?
于是兆乎铭,曰:
岑岑其山,沄沄其川。
有卜其兆,有新其阡。
芟之夷之,其荆其棘。
封之植之,其
其荣伊何,元献之门。
其泰伊何,有令之孙。
曷以象德,山峙川流。
曷以永思,
百年一瞬,贤愚同腐。
文以寿之,我铭其墓。
甘夫人墓志铭大观三年十月1109年4月 北宋 · 谢逸
 出处:全宋文卷二八七八、《溪堂集》卷九 创作地点:江西省抚州市
甘夫人,苏邴母也。
邴三尺童子,匐匍而哭其父,退然如不胜苏氏之老忧焉。
既而承夫人之训,奉以周旋。
罔敢失坠,刻苦攻书,遂为南州望士。
贤母之有益于其子如此哉!
夫人其先润州丹阳人,祖利涉避五季乱,徙居豫章剑池
豫章生遂,是为夫人之考。
年十有八归苏氏,为居士讳某之妻。
又十八年而居士卒,又三十有二年而夫人卒,盖大观二年四月二十有二日也,享年六十有八。
明年十月丙戌,葬于折桂乡荷塘里先茔之侧。
四男:邴、仪、邵、侁,邴举乡贡进士
一女,嫁任天授。
初,夫人归苏氏时,姑有病母,贫无所依,迎致于家,朝夕奉之甚力。
夫人曰:「姑娶妇以佚老,而反劬,岂人之情也哉」?
凡姑之所以奉其母者,夫人皆助之,姑叹曰:「吾妇纯孝人也,爱其姑,施及吾母。
他日能亢苏氏宗乎」!
居士既蚤世,而衣食益窘,诸子稚弱,不堪家事,夫人躬行俭约,训育诸子。
及壮有室,则以家事委诸妇,间或焚香趺坐,诵竺乾之书,以洗心洁念。
平生尤勤妇职,蚕缫织纴,虽老不懈。
儿曹或谏止之,夫人曰:「此吾职也,不蚕而衣,孰不愧于心乎」?
呜呼!
古者上自王后,下至大夫士妻,未有不亲蚕缫之事。
近世妇人往往以吹竹弹丝、歌舞蒱博为事,而以蚕缫为耻,以至机杼生芝菌,而柔桑之径鞠为茂草者多矣。
故余志夫人之贤,尤详于此者,将以著近世妇人之戒。
铭曰:
有郁者,可丝尔身。
妇怠厥职,樵斧其薪。
甘有贤女,来嫁于苏。
勉彼蚕缫,训我诸孤。
訚訚和悦,不宕以嬉。
邴也好学,乡闾之师。
檐之下,一瓢一箪,诵诗读书,以奉母欢。
人谁无母,母孰不寿?
子为特操,是为不朽。
彭夫人墓志铭大观三年十二月 北宋 · 谢逸
 出处:全宋文卷二八七八、《溪堂集》卷九
余尝谓陈端卿曰:「君两亲垂白,游太学七八年,业精行成,广文先生称之,未尝有喜色。
时命大谬,不利于有司,徒步南归,未尝有忧色。
岂非知道者耶」?
端卿曰:「义命之说,吾既知之矣,抑有内助焉。
吾未游太学也,吾妻勉之曰:『得不得有命,而在我者不可不修也。
与其卑栖于燕雀之群,孰若仰首一鸣于鸳鹭之侧乎』?
游太学也,吾妻又勉之曰:『子亲虽老,吾能事之如父母。
甘旨之奉,子无忧也』。
故吾得以申其平生之志,而沈于文艺,得失未尝少置于怀也」。
未几而端卿之妻死,将有事于窀穸,状其行丐余铭。
余叹曰:「曩所谓内助者今亡矣,其可不铭耶」?
夫人姓彭,抚之金溪人
曾祖某,祖某,父某,皆家居不仕。
夫人之生也,听其声美而和,父母知其必贤,定婚于襁褓之间。
年十有八归陈氏。
陈氏大族,合堂同食者不啻数百指,夫人事舅姑,睦娣姒,抚媵妾,和而有礼。
待内外宗族,一以忠诚,不以贫富轻重其心。
其尤贫而不能自存者,解衣推食以济之。
故死之日,哭者声色相属也。
大观三年十月某甲子卒,年若干,十二月某甲子葬于某乡某原。
子男二人,尚幼。
铭曰:
恐学术之中废,当观乎机轴;
欲霸功之速成,岂惜乎蚕妾?
不敢仰视者梁鸿之案,相待如宾者冀缺之馌。
自古迄今,岂无贤妇?
惟今之人,与古是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