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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子解略 南宋 · 员兴宗
出处:全宋文卷四八四六、《九华集》卷二三
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
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者,无状之状也。人欲状之则过矣,故无名者天地之始也。自然者至矣极矣,盖未始有夫物也。俄而有物矣,有物则可命也。虽然,有物则可命之,以有未可命,以众有也。故有名则为万物之母也。
不尚贤,使民不争。
贤者国之器也,如不用贤,大则削,小则弱,不用斯可乎?曰:乌可哉?圣人能以贤治天下,不能贵天下以贤。能以贤治天下,是以用贤;不能贵天下以贤,是以不尚贤也。盖尚者争之端,伪之首也。
不贵难得之货,使民不为盗。
金玉满堂,莫之能守,故不贵难得之货。我好静而民自朴,故民不为盗。
吾不知谁之子,象帝之先。
一三未肇,则犹有一而未形者,吾不知谁之子也。物生有象,吾因而象之;帝出乎震,吾因而帝之。而其始也荡荡默默,吾无能名焉,字之曰道,强名曰大而已矣。
多言数穷。
言之赘,则言之不时也矣。时然后言,人不厌其言,是以不穷也。
天长地久。
天地虽大而未离于形数,则其长久盖有量矣。然老子之言长久极于天地,盖以所见者言之耳。若夫长久之至,则所谓天地始者是矣。
天地之所以能长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长生。
或曰:天地不自生,孰生天地耶?意者其诞也欤?曰:此予老子之妙也,盖自托云尔。人之生也,以生生之厚也,故卒累于生;彼无生之累,则不自生矣。此不亡之道也,盖有托云耳。
吾所以有大患者,为吾有身;及吾无身,吾有何患?
圣人之寓我也,寓我于物。寓于物则无境,无境则无心。至于无心矣,不知物为我乎,我为物也,此之谓无我。夫无我,则忘身之至也。忘身,无欲无门无毒,何患之蓄?颜回曰:回之未始得使,实自回也;得使之也,未始有回也。夫回之得使而实自回,则犹有身也。今未始有回,回遗其身矣,故人不堪其忧,则回也不改其乐,此之谓无患。
视之不见名曰夷,听之不闻名曰希,搏之不得名曰微。
见吾之所见,则众人之所见也。离娄之见,则必视于众人所不见者也。而其见可盖乎?此之谓夷。闻吾之所闻,则众人之所闻也。师旷子之闻,则必听众人之所不闻者也。其闻可一乎?此之谓希。众人竞力于搏,乌获无攫焉,乌获以搏之而实无得也,此真搏者也,此之谓微。故道无可闻也,无可见也,无可执捉也,故视之不见,听之不闻,搏之不得。
古之善为士者,微妙玄通,深不可识。
所谓士,则事道者也。微者,道之心也。妙者,微之极也。玄者,妙之门也。通者,玄之用也。其来无旁,其去无迹,退藏于密,盖知矣,故不可识。
容乃公。
无所不容,则融彼我。彼我内融,安得而私乎?
荒兮,其未央哉!
方其隅而央其中也。吾道至大,故无门无旁,则四达之皇皇,何必央也!
众人熙熙,如享太牢,如登春台。
众人盖味太牢矣,非味于无味也。游于春台矣,非游于至游也。是故其卒无味,其终不游,以其知至味至游也。真人之实其腹者,淡乎其无味。真人之游无方者,视之不可见者也。
曲则全。
木之拳然,其末枵然,不为匠之所材,不为野人之所薪,则终其天年而已矣,曲则全之效也。庄子曰「直木先伐」。
枉则直。
嫂溺而援,斯枉乎?曰直也,所谓枉而直也。其父攘羊而子證之,斯直乎?曰枉也,所谓直而枉也。
洼则盈。
惟其洼也,注焉则满。
敝则新。
《剥》而《复》次之,《蛊》而《临》次之,《坎》而《离》次之,《蹇》而《解》继之,《既济》而《未济》终之。
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
岂惟是哉?日盈则昃,月满则亏,陵迁而谷,土竭而水。
是以圣人常善救人,故无弃人。
或曰:常善救人,故无弃人,君子故可救矣,小人如之何而可也?曰:非谓是也。以圣望人,众人也;以人望人,圣人也。小以成小,大以成大,譬诸草木区以别矣。故救君子,君子学道而爱人;救小人,小人学道而易使也。此之谓无弃人。
知其雄,守其雌,为天下溪。
经曰:天下之交,天下之牝。其交也归,斯受之而已矣,故谓之溪。
将欲取天下而为之者,吾见其不得已。
汤武之事是已。
为者败之,执者失之。
古之取天下者,常以无事。及其有事,则不足以取天下。
以道佐人主者,不以兵强天下。
兵者凶器也,战者逆德也,好杀者不祥之事也。持凶器,行逆德,试其不祥之事,有道者不处也。孔子曰:「军旅之事未之学也」。孟子曰:「焉用战」?
其事好还。
出乎尔者,反乎尔者也。
夫乐杀人者,不可得志于天下矣。
孟子曰:「不嗜杀人者能一之」。
不失其所者久。
颜氏之子,其殆庶几乎!不迁怒,不贰过,终日不违,不失其所矣。若夫三月不违仁,何其久也!
死而不亡者寿。
物壮则老,老于不道者也。吾师乎,吾师乎,长于万古而不为寿,岂其死矣乎?曰:虽死矣,有以不亡也。
大道汎兮,其可左右。
用之无不可,故可左右。
道之出口,淡乎其无味。
过客之止以其饵也,道淡乎其无味,过客何利焉?故味乎无味者,真人之独也。
柔弱胜刚强。
惟天下之柔,足以驰骋天下之至刚。常枞将老,谓其徒曰:「吾舌在乎」?曰:「在」。「齿在乎」?曰:「亡矣」。曰:「齿以刚故亡,舌以柔故存」。柔弱胜刚强之效也。
鱼不可脱于渊,国之利器不可以示人。
传曰:擅国之谓王,能利害之谓王,式而执之,王名亏矣。故王者以其器而示人,则人并与其器而盗之。器盗则名移,无国而不可亡也。故居齐者,闻齐之有田氏,不闻其有王也。居秦者,闻秦之有穰侯,不闻其有王也。此以利器示人之罪也。《易》曰:「丧其资斧」。此之谓也。
昔之得一者,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神得一以灵,谷得一以盈,万物得一以生,侯王得一以为天下贞,其致之一也。天无以清将恐裂,地无以宁将恐发,神无以灵将恐歇,谷无以盈将恐竭,万物无以生将恐灭,侯王无以为贞而贵高,将恐蹶。
一之义难知也,一之时义大矣哉!圣人之至于斯也,吾不得而知也,今以意穷之,则一之义,其犹水乎?水实无分于东西,而水未尝不分于东西也。一虽非欲以致用,而致用未尝非一也。水之导也,浩浩汤汤,激而四出,由是而为江为河为海,放而为沟为渎也,而水之不异焉,则一之效也。君子之欲致夫一也,修身焉所以穷理也,穷理焉所以尽性也。尽性者诚之至,诚之至则一之至矣,致一则万物未始不得而一也。传曰:其一也,一其不一也。一,圣人于此必有以贯之矣,是则穷致一之用者也。致一之用,则天下无一之不知;不能致一,则天下无一之或知。得之冥冥,用之昭昭,以此知幽明之故,知死生之说,知鬼神之情状,潜天而天,潜地而地。呜呼,斯岂外铄之所为哉?君子知夫一之大也,不容言也。阴阳未分谓之一,道之始生谓之一,是皆不可以一名也。圣人姑寄之一,于此尽乎万化之用也。故天得之而清,地得之而宁,神得之而灵,谷得之而盈,万物得之而生,侯王得之为天下贞,以其致一也。不如是,则或裂、或发、或歇、或灭、或蹶。子思子曰:「自诚明谓之性。自明诚谓之教」。诚明之始非异器,子思中有以一之,非外铄者也。仲尼曰:「吾一以贯之」。夫子有以贯之者,皆难言者也。经曰:「抱一为天下式」。彼一之所谓抱者,不随世而迁者也。呜呼,原孔、老自得之始,岂亦流同而源异者乎?然诸儒缘其波流,则指孔、老之为异。孔、老之本异乎?不异。然老氏专以形言者也,孔氏专以器言者也。孔氏自器而达形,卒入乎形;老氏自形而达器,欲不囿于器,此孔、老终始致一之辨也。传曰:「通于一,万物毕」。彼诸儒于此何知焉?
反者道之动。
诚乎道则虚,虚则明,明则神,神者妙万物而为用也。反身而诚,诚乎吾道也,所谓动之至者也。庄子曰:「精之又精,反以相天」。此之谓也。
弱者道之用。
刚强者死之徒也,死之徒岂预闻大道哉?故不弱不足以用道。
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
通乎物之所造道,有无者也。始也无有也。俄而有气,有气也而又有形,形变而有生也,生变而有物也,是四时之相禅也。吾能反道之动,弱而用道矣,则忘物也。忘物则无生也,无生则无形与气也。故天下之物生于有,有生于无。
明道若昧。
至道之精,窈窈冥冥。至道之极,昏昏默默。此无状之状也,故若昧。
进道若退。
众人以进为退,孟子谓其进锐,其退速是也。颜渊以退为进,孔子谓「终日不违如愚」是也。
夷道若类。
庄子谓以不平平其平也,平,故若类。
上德若谷。
谷得一以盈,圣人得一即至德之德也。
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
谷梁子曰:「独阴不生,独阳不生,三合然后生」。所谓三合,曰阴、曰阳、曰冲气也。一三五七则抱阳,二四六八则负阴。不五则四不具矣,不十则九不立矣。天地之数五十有五,盖五用事,脾得五以和众腑,音得五以和众乐,味得五以和众物,冲气系焉,是以和也。故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
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
夫惟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
得与亡孰病?
众人曰:「是为得也,是为亡也」。真人曰:「亡亦得也,得亦亡也」。是无损益于得也,得与亡孰病?
多藏必厚亡。
孟子曰:「宝珠玉者,殃必及身」。
为学日益,为道日损。损之又损,以至于无为,无为而无不为矣。
学可学也,不可致;道可致也,不可学。夫不可致,则人亦不知谁何矣,莫若自反而缩也。自反而缩,故日损。损之又损,则缩之至也。如是以至于无为,盖至于无为,致其所自致也,然后无思也,无为也。感而遂通天下之故,则所谓无为而无不为者欤!
故取天下者常以无事,及其有事,不足以取天下。
寒暑,冬夏之积者也。人之论夏者则曰曷为暑之之暴也,论冬者则曰曷为寒之之冽也。不思夫之寒也、之暑也,迭为无用而之有用,乃其所以为大冬大夏也。故居寒暑于有用,不足以为冬夏;取天下于有事,不足以取天下。
善者吾善之,不善者吾亦善之。
人之役物,物谓之然也,故然于然。庄子曰:「恶乎不然,不然于不然」。此必有以夺诸外矣,故有以不然也。虽然,物固有所然,固有所可,物不胶我,则我有以齐物也。我有以齐物,则无物不然,无物不可,故曰善者吾善之,不善者吾亦善之。
道生之,德畜之,物形之,势成之。
道者,万物之母也。德者,道之光也。物者,德之器也。势者,物之理也。其母可以生,其光可以养,其器可以形,其理可以成。
天下有始,以为天下母。
庄子曰:「有始也,有未始有者也」。未始者无名也,天下有始矣,斯有名也。经曰「有名万物之母」也。故天下始以为天下母。
既得其母,以知其子。
百姓皆注其耳目,圣人皆孩。
既知其子,复守其母。
母失其子,子失其母则世道丧矣。世道丧如之何其反也,故我独异于人哉!吾贵求食于母。
没身不殆。
知子母斯足矣,没身不殆何谓也,以其无死地也。
塞其兑,闭其门,终身不勤。开其兑,济其事,终身不救。
兑,悦也,自外入也,故真人塞之。庄子谓开天之天,不开人之天,则欲塞其兑,闭其门也。谓开人之天,不开天之天,则开其兑,济其事也。开天者德生,故终身不勤。开人者贼生,故终身不救。
见小曰明。
纣为象箸,箕子惧。楚不设醴,穆生乃去。赵杀鸣犊,仲尼不遇,故曰见小曰明。
守柔曰强。
汤囚夏台,夏桀蹶。文囚羑里,商氏灭。句践洗马于吴,十世有越。故曰守柔曰强。
子孙以祭祀不辍。
刘子政曰:「君子留精神,则吉祥及子孙矣」。
修之身,其德乃真。修之家,其德乃馀。修之乡,其德乃长。修之国,其德乃丰。修之天下,其德乃普。
《记》曰:「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今善建善抱,则正心者也。故修之身,其德乃真。齐其家,其德乃馀。修其乡,以治其国,其德乃丰。卒明明德于天下,其德乃普。
含德之厚,比于赤子。
神内静则天和固,天和固则葆缘虚,是纯气之守也。故曰含德之厚,比于赤子。经曰:「能如婴儿乎」?庄子曰:「能儿子乎」?此之谓也。
毒虫不螫,猛兽不据,攫鸟不搏。
葆缘虚则动静神矣,动静有神,变化有常,万物御矣。呜呼,是非神之所为乎?故兕无所用其角,则所谓毒虫不螫也;虎无所措其爪,所谓猛兽不据者也。人兽不乱群,所谓攫鸟不搏者也。
治大国若烹小鲜。
鱼欲安于釜,治欲安于国。鱼数挠于釜则无全鱼,治数挠于下则无治国。此言虽小,可以喻大。
以道莅天下者,其鬼不神。
道莅天下,则民皆知天乐也。庄子曰:「民知天乐者,故无人」。非无人,无鬼责也,是以其鬼不神。
非其鬼不神,其神不伤人。
传曰:民,神之主也;神,依人而行者也。人安职则彼依而行矣,伤其主者未之有也。
非其神不伤人,圣人亦不伤人。夫两不相伤,故德交归焉。
《解老》曰:「民犯法之谓民伤上,上刑民之谓上伤民」。民不犯法,上不任刑,谓之上不伤己,犹鬼之不厉乎民,民之不暴乎鬼也。两者皆无心矣,此盛德之事也。故两不相伤,则德交归焉。
大国者下流。
水无不下,此江海所以为百谷王也。
人之不善,何弃之有?
善者吾善之,不善者吾亦善之,老氏之所以救物也,矫世而言之也。故曰常善救人,故无弃人。
图难于其易,为大于其细。
昭昭生于冥冥,有伦生于无形。昭昭也,有伦也,吾不及辩矣,由辩之不早辩也。天下之难事必兆于易,天下之大事必兆于细。
是以圣人欲上人,以其言下之;欲先人,以其身后之。是以圣人处上而人不重,处前而人不害,是以天下乐推而不厌。以其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
人亦持其说,我亦持吾说,非说之不敢,说不胜敌也,故吾宁去吾说以全其说。夫去吾说而全其说者,此吾有以来天下之说也。天下乐推且不厌矣,虽吾行亦犹是也。管子曰:「以贤临人,未有得人者也;以贤下人,未有不得人者也」。此之谓也。
天下皆谓我道大似不肖,夫惟大,故似不肖。
经曰:「众人皆有以我独顽且鄙」。此其似不肖。圣人于此何得焉,得其似不肖也。故辩之不必惠,博之不必智,用之则不既。彼何人哉,彼何人哉!则传所谓媒媒晦晦,无心而难与谋者也。
若肖久矣,其细也夫。
道无形,故无肖,肖则囿于形矣。非所以囿形也,不亦小哉!
我有三宝,保而持之:一曰慈,二曰俭,三曰不敢为天下先。
此德经之别,老氏之所躬行也。慈之实,仁德是已;俭之实,晦德是已;不敢为天下先之实,谦德是已。
夫慈故能勇。
有不忍人之政者,文王之慈也。王赫斯怒,则卒对于天下,故曰仁者必有勇。
不敢为天下先,故能成器长。
天下大器,不可为也,为者败之。我无为,而不役役于是器,故能为长器,所谓后其身而身先也。
善胜敌者不争。
《易》之《师》曰:「地中有水,师」。师以众正者也,盖水利万物而不争,胜敌之利,善之善者也。
善用人者为之下。
孟子曰:「以位则子君也,我臣也」,「以德则子事我者也」。何敢与之齿也?故汤臣伊尹、文王臣望、武臣周公、桓臣管仲,善虽为之下,而受命焉,盖不屑也。其在后世,莫非君也,而不能用臣;莫非臣也,而不为君用。此无他,君好臣其所受命,而不好臣其所以受命也。
是谓不争之德。
传曰:争者事之末也,故天道不争而善胜,圣道无为而不争。今谓之德者,出道则入德故也。
是谓用人之力。
我无为而用天下,天下孰为我用哉?由用人之力也。
是谓配天古之极。
尧问许由:「齧缺可配天乎」?曰:「彼方尊知而火驰,彼方且为绪,彼方且与物化,夫何足以配天乎」?然则不竞不争而善用人,以是配天则至矣。
用兵有言,吾不敢为主而为客。
不敢为主而为客,毋乃太懦乎?曰:是何言也!君子惟能下人也,是以见下于人,此其在《易》之《师》乎!《师》之六三:「或舆尸,凶」。以阴乘阳,刚之罪也。进无所成,罪不当也,为主不为客之过也。《师》之六五:「田有禽,利执言,无咎」。以柔位刚,不敢唱也。往即获禽,有攸利也,为客不为主之义也。然则用兵为主之害如此哉,故曰吾不敢。
攘无臂。
必有忍,其乃有济。
扔无敌。
夫惟不争,天下莫与争能,天下莫与争功。
执无兵。
无兵则无伐也,奚其战?曰太上战无为,帝战德,王战义,何执兵之有?
祸莫大于轻敌,轻敌者几丧吾宝。
兵者不祥之器也。观则玩,玩则骄,骄则无振,故祸莫大于轻敌。无振则败,败则弱,弱则乱亡仍之,故轻敌者几丧吾宝。
故抗兵相加,则哀者胜矣。
仁者有不忍人之心,非嗜杀也,以杀止杀也。故抗兵相加,语人曰「我善为阵,我善为战」,大罪也,则哀者胜。
吾言甚易知,甚易行,而天下莫能知,莫能行。
大道甚夷,夷之为言,易之之辞也。故道者甚夷之物,而至简之器也。夷则易知,简则易行,故曰吾言甚易知,甚易行。凡夫妇之愚,可与知焉;夫妇之不肖,可与行焉。其始卓然,其卒溘然,非夫妇之过也,民之迷其日已久,故天下莫能知,莫能行。
夫惟无知,是以不我知也。
圣人观于神而不累也,出于众而不谋也,故心听于气,气听于神,神听于道。其出也,其入也,不得而知也,此其为真知也。彼不知之,是以不吾知也。虽然,彼不吾知,吾何病焉?庄子曰「谓我为马,吾亦与之为马;谓我为牛,吾亦与之为牛」也。彼其知我耶,其不知耶?
是以圣人被褐怀玉。
文豹之鞟,其文炳也;肤士之言,其文蔚也。其文蔚,故世无全士;其鞟炳,故野无完豹。吾有悲乎尔也,二者何为而免乎?曰岌岌乎殆哉,其文为之灾也!故圣人龙见而尸居,扫影而去迹,其不欲见贤耶?是谓被褐怀玉。
知不知尚矣。
不知为不知,是知也。
勇于敢则杀,勇于不敢则活。
暴虎冯河,勇于敢者也,死而无悔,则足以杀其躯而已矣。不立乎岩墙之下,勇于不敢者也,恐伤其正命,则足以活其身而已矣。
民常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
老氏之叹,盖叹时也。上失其道则尚权谋,尚权谋则督责必,督责必则民无聊而轻犯法。故诛死者相枕也,何自而畏死?去权谋则无督责,无督责则贵清净,贵清净则民自定而无刑可犯矣,而况死乎!
若使民常畏死,而为奇者,吾得执而杀之,孰敢?
民畏死矣,而有为奇者,此欲振奇于民,且乱民也。然则奇之乱民,亦莠之乱苗者欤!故去莠则苗蕃,去奇则民靖,吾执而杀之。
民之饥以其上食税之多也,是以饥。
孟子曰:有布缕之征,有粟米之征,有力役之征。君子去其一而用其二,则民有殍。
使民重死而不远徙。
反是则暴君污吏之罪也。或老弱转乎沟壑,则民轻死。壮者散而之四方,则民轻徙。
虽有舟舆,无所乘之。
山无蹊隧,泽无舟梁,至德之世。
邻国相望,鸡犬之音相闻。
庄子曰:万物群生,连属其乡,故邻国相望,禽兽成群,故鸡犬之音相闻。
信言不美,美言不信。
道无问,问无应,善者不辩也。无问,问之是无穷也;无应,应之是无内也,故辩者不善也。
问张敬夫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四八五
《遗书》有言,人心私欲,道心天理。熹疑「私欲」二字太重,近思得之,乃识其意。盖心一也,自其天理备具、随处发见而言,则谓之道心;自其有所营为谋虑而言,则谓之人心。夫营为谋虑,非皆不善也,便谓之私欲者,盖只一豪发不从天理上自然发出,便是私欲。所以要得「必有事焉而勿正勿忘勿助长」,只要没这些计较,全体是天理流行,即人心而识道心也。故又以「鸢鱼飞跃」明之。先觉之为后人也,可谓切至矣。此语如何?更乞裁喻。
答云:「栻近思,却与来喻颇同。要当于存亡出入中识得惟微之体,识得则道心初岂外是?不识只为人心也。然须实见方得,不识如何?」《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三二。又见《古今图书集成》学行典卷一一九。
问张敬夫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四八五、《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三二、《古今图书集成》学行典卷一一九
熹谓存亡出入固人心也,而惟微之本体,亦未尝加益,虽舍而亡,然未尝少损。虽曰出入无时,未尝不卓然乎日用之间而不可掩也。若于此识得,则道心之微初不外此,不识则人心而已矣。盖人心固异道心,又不可作两物看,不可于两处求也。不审尊意以谓然否?
答吕伯恭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四九○、《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三三
奉八月六日手教,开警良深。信来踰月,秋霖为冷,不审尊候复何如?伏惟德业有相,起处多福。熹前月至昭武,见端明黄丈,旬日而归。幸粗遣日,无足言者。黄丈端庄浑厚,老而不衰,议论不为诡激,而指意恳切,亦自难及。见之使人不觉心服,益自愧其浅之为丈夫也。伏承诲谕辞受之说甚详,盖一出于忠诚义理之心,非世俗欣厌利害之私所能及。三复玩味,使人心平气和,恨其闻之晚也。然中间亦尝妄意出此,及被不许之命,则临事又觉有忸怩处,遂复以状恳辞,而甚婉其说。但昨以书谢韩丈及此并恳庙堂,则已颇尽其词。盖来教所谓不当广者,悉已陈之矣。诸公悉其狂妄,必相垂念。万一不然,则熹亦不为有隐于今日,冒昧一行,盖非所惜。但恐所处亦不能如来教之所谓者,则反有所激,以为身世之害,未可知耳。昨日得伯崇书,道其所闻于周子正者,则行止又似别有所制,非复诸公所能斟酌矣。然月末再状已行,度旬月间必有决语,亦恭以俟命而已,复何说哉?儒释之辨,诚如所喻。盖正所当极论明辨处,若小有依违,便是阴有党助之意,使人不能不致疑。而不知者遂以迷于向背,非小病也。自今切望留意于此,岂可退托以废任道之实,幸其衰熄而忽防微之戒哉!《近思》数段,已补入逐篇之末,今以上呈。恐有未安,却望见教。所欲移入第六卷者,可否?亦望早垂喻也。丧礼两条承疏示,幸甚。或更有所考按,因便更望批报也。偶有便人,夜作此附之,未及究所欲言,临风惘惘。子约兄未及别状,近读何书?所进何如?有可见语者,愿闻之。叔度向欲刻《近思》板,昨汝昭书来,云复中辍,何也?此人行速,亦未及作书。此事试烦商订,恐亦有益而无损也。未承教中,正惟以道自重为祷。
答范伯崇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五○九、《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三九
「『有朋自远方来』,以平生之所闻验之,若合符节而无丝发之差,岂不乐哉」。此出于上蔡,而其本说太广,撮其要如此。
此但以志合道同,故可乐。谢先生谓无丝发之差,不免过言。
事君则能格其非心,不至于以讦为直。格君心之非者,大人之事。孝悌固是顺德,然所造有浅深,未必皆能大人之所为也。犯颜而谏,主于爱君。夫子之告子路,亦曰「勿欺也而犯之」。然则所谓犯上者,恐不如此,直谓出事公卿,凡在己上者,能移孝心以事之,不至犯分而已。
犯上不必专为事君,凡在己上者皆是。举事君如此,则其他可知。孟子曰:「惟大人为能格君心之非」,而穆王命伯囧以绳愆纠缪,格其非心,则不必大人也。前贤如董仲舒之流非一人,皆能使其君愧畏而不敢为非,是亦格其非心也。
《记》曰「辞欲巧」,《诗》美仲山甫而以「令仪令色」称之,则巧言令色非尽不仁也。若巧言令色而无德以将之,以是说人之观听,此之谓失其本心,焉得仁?有诸中而形诸外,则其色必庄而非有意于令,其辞必顺而非有意于巧。君子所以贵乎道者如此,诗人所以美仲山甫之德而非巧言令色之谓也。「辞欲巧」自承上文「情欲信」为说,盖曰既有诚心,须善辞令以将之耳,与此异旨。「鲜」者立言婉微之体,所谓辞不迫切而意已独至者。若谓「非尽不仁」,则巧言令色有时而仁矣,义恐未安。又曰「无德以将之,故鲜仁」。窃谓巧言令色其本已不正,何能复有德以将之耶?
「辞欲巧」乃断章取义,有德者言虽巧,色虽令无害,若徒巧言令色,小人而已。
「信近于义」,横渠说与谢说自不同。如横渠说「远耻辱」一句,恐不通。窃谓此章意在谨始,如言须当近义,虑其后之不可复也。恭须当近礼,恐其自贻耻辱也。不敢失亲于可贱之人,惧其非所可宗也。有言必虑其所终,行必稽其所敝之意。
此论颇善。
「退而省其私,亦足以发」。以「私」为私室,如古注说,恐未安。窃谓「私」是颜子自受用处,夫子退而默省之,以为亦足以启予矣(此一句游大信说。)。盖非颜子不能深喻夫子之言,非夫子不足以知颜子之所以潜心也。
以「私」为颜子自受用处恐未安。退非夫子退,乃颜子退也。发,启发也,始也。如愚人似无所启发,今省其私,乃有启发,与「启予」之「启」不同。
「视其所以」,此章盖述上文为说退而省其私,私,所安也。
《论语》立言虽间以类相从,每称「子曰」即自为一段,不必专以上下文求之。
「温故知新」,学至此而无穷矣。至于夫子而犹曰「学不厌」,非以其无穷哉?「可以为师」者,以其足以待无方之问也。温故而不知新,虽能读《三坟》、《五典》、《八索》、《九丘》,足以为史而不足以为师也。
此论甚佳。
「人而无信」,车之与马牛本两物,以輗軏交乎其间,而引重致远,无所不至焉。物与我未合,亦二物,以信行乎其间,则物我一致矣。夫然后行。
本文只言车无輗軏不可行,譬如人无信亦不可行,今乃添入马牛于其间,此苏氏之凿。
「子入太庙」,旧说谓礼主于敬,「每事问」所以为敬,恐胜今说。
杨先生之说甚长。
答吕子约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五三六、《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四八
「戒惧于不睹不闻」者,乃谨独之目。而谨独者,乃戒惧于不睹不闻之总名,似未可分为二事也。今曰「道固无适而不在,而其要切之处,尤在于隐微。虽无所不谨,而所谨者尤在于独」,固欲学者用功转加切近(云云。)若末章「潜虽伏矣」、「不愧屋漏」分为两节,虽可以各相附属,然前一节谓人所不见则属乎人,后一节谓己之所有则犹有迹,比之己之不睹不闻,则又有间矣。今以人之所不见为谨独,意虽切而反轻,以不愧屋漏为不睹不闻,则又几于躐等。
来示所疑《中庸》首章数句,文义亦通,比之《章句》之说尤省力而有味。但以上文考之,既言道不可须臾离,即是无精粗隐显之间,皆不可离,故言「戒谨乎不睹不闻」以该之。若曰「自其思虑未起之时早已戒惧,非谓不戒谨乎所睹所闻,而只戒谨乎不睹不闻也」,此两句是结抹上文「不可须臾离」一节意思了,下文又提起说无不戒谨之中,隐微之间念虑之萌尤不可忽,故又欲于其独而谨之,又别是结抹上文「隐微」两句意思也。若如来说,则既言不可须臾离而当戒谨矣,下句却不更端,而偏言唯隐微为显见而不可不谨其独,则是所睹所闻、不隐不微之处皆可忽而不谨。如此牵连,即将上句亦说偏了。只这些子意思,恐于理有碍,且于文势亦似重复而繁冗耳。所谓「固欲学者用功转加谨密」,熹之本意却不如此。盖无所不戒谨者,通乎已发未发而言,而谨其独则专为已发而设耳。卒章所引「潜虽伏矣」犹是有此一物藏在隐微之中,「不愧屋漏」则表里洞然,更无纤芥查滓矣。盖首章本静以之动,卒章自浅以及深也。且所不见,非独而何?不动而敬,不言而信,非戒谨乎其所不睹不闻而何?若首章不分别,即此等处皆散漫而无统矣。
答万正淳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五四七、《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五一、《永乐大典》卷五五二、五五五、五五六、《古今图书集成》礼仪典卷九二
谢氏曰:「义重于生,则舍生取义;生重于义,则当舍义取生。最要临时权轻重以取中」。愚谓舍义取生之说未当。所谓生重于义者,义之所当生也。义当生则生,岂谓义与生相对而为轻重哉?且义而可舍,则虽生无益矣。如此则所为临时权轻重者,将反变而为计较利害之私矣,尚安能取中乎?
此论甚当,故明道先生曰义无对。
杨氏谓高明者中庸之体,中庸者高明之用,恐不可以体用言。
此说亦是。
杨氏解「知者过之」为极高明,而不知中庸之为至;解「贤者过之」为尊德性,而不及道问学,恐未安。极高明而道中庸,尊德性而道问学,是彻上下,贯本末工夫,皆是一贯,无适而非正也。如杨氏之说,则上下本末可离而为二矣。
大概得之,更宜体味。
游氏引邹衍谈天、公孙龙诡辨为智者之过,亦未当。若佛老者,知之过也。谈天诡辨,不足以为知者之过。
知者之过非一端,如权谋术数之类亦是。龙、衍乃是诳妄,又不足以及此。
吕云刚而寡欲,故能中立而不倚。夫中立不倚者,湛然在中,无所偏倚而义理全具者也。刚而寡欲,恐不足以言之。引柳下惠之行为和而不流,夫下惠固圣之和矣,然孟子推其有不恭之弊,则与《中庸》所谓和而不流者亦异矣。又引「非其君不事,非其民不使」与夫「独立不惧,遁世无闷」者为中立而不倚,夫非其君不事,非其民不使,是乃清者之德,岂可便谓之中立不倚哉?独立不惧,遁世无闷,固是有中庸之德而穷困在下者如此,然专以此事解释中立不倚之义,则名义非所当矣。盖独立不惧,遁世无闷者,以操行言;中立而不倚,以理义言也。
中立不倚亦只是以行言,所引独立不惧者近之,「不倚」是无所阿附之意。
吕氏解「素隐」为方乡乎隐,「素隐行怪」为未当行而行之,且举《易》之「隐而未见」与孟子之论狂者为證,恐非本意。素隐行怪,乃是无德而隐而为怪僻之行者尔,意甚分明,何必曲为之说乎?
吕说未安。
侯氏以夷、齐、下惠为素隐行怪,恐失之太过。若晨门、荷篑、沮、溺、庄、列之徒,乃可以当此名。夷、齐、下惠虽未为中庸之至,然皆大贤事业,恐未易以此名加之也。
亦是。
吕氏说费隐一章固多差舛,然论知与能一段虽非正意,却说得易知简能确实明白,有所发明。
此不记得,无本可检。
游氏说多不可晓,但谓其大无外而中无不周,故天下莫能载;其小无间而中无不足,故天下莫能破,此说为无病耳。然上文本谓君子之道无往而不中,则其下「中」字有未当耳。
既曰未当,便不可谓之无病。
程子曰:「我不欲人之加诸我也,吾亦欲无加诸人」。《中庸》曰:「施诸己而不愿,亦勿施于人」,正解此两句,恐是一时问答之语,当以《论语》解仁恕之别为正。
是。
《或问》称吕氏一本语尤详实,深可玩味,未见有可玩味处。谓道虽本于天而行之者在人,非此章之正意。忠恕不可谓之道,而道非忠恕不行,此所以言违道不远,其意亦恐未安。观程子降一等之说与掠下教人之说,斯可见矣。其论四者未能之说,则曰:「尽人伦之至,通乎神明,光于四海,有性焉君子不谓之命,则虽圣人亦自谓未能」。夫以尽人伦之至而自谓未能犹可也,通神明而光四海,奚暇遽论及此哉(今观吕氏论四者未能之说亦有意,恐未容轻议。)?
吕氏说恐亦不得此句之读,更试考之。
游氏引「其则不远」为尽己之忠,不以道责人而以人治人,取其改而止为尽物之恕,似乎其语未当。杨氏说「以人治人,仁之也,伊尹以斯道觉斯民是也」,恐不当其义(今观杨氏说亦有可取。)。
宛转说来亦可通,但恐不必如此说,枉费言语。
张子谓君子之道天地不能覆载,恐失之太高。子思虽云天下莫能载,复云天下莫能破,大小兼该可也。戾天跃渊,亦以范围之内言之。今言天地莫能覆载,则过矣。
亦是。
谢氏说「致生之故其鬼神,致死之故其鬼不神,何也?人以为神则神,人以为不神则不神矣」。按夫子致生致死之说,本为明器发也。以致死之为不仁,故必有是明器;以致生之为不智,故为是明器而不可用。故曰神明之也。谢氏之意则与此不同矣。又其说主乎致生,故谓人以为神则神。如此则所谓鬼神者,其有无专系乎人心而已,无乃似流于作用是性之失乎。又曰:「以为有亦不可,以为无亦不可,这里有妙理」。又曰:「自家要有便有,要无便无」,皆是此意。
记得《论语》说中似有「当生者使人致生之,当死者使人致死之」,此却有理(谢氏《论语》说曰:「阴阳交而有神,形气离而有鬼。知此者为智,事此者为仁。推仁智之合者可以制祀典。祀典之意可者,使人格之,不使人致死之。不可者,使人远之,不使人致生之。致生之故其鬼神,致死之故其鬼不神。」则鬼神之情状,岂不昭昭乎?)。
侯氏曰:「消息盈虚,往来神明,皆是理也。吉凶悔吝,刚柔变化,皆是物也」。恐难分明。愚谓是数者皆物也,而有理存焉。又曰:「以阴阳言之则曰道,以乾坤言之则曰易,贯通乎上下则曰诚」。夫道非阴阳也,所以一阴一阳者,道也,程子固言之矣。《系辞》止曰:「乾坤,其易之门,易之蕴」,而谓易为乾坤,则非也。且既以贯通上下为诚矣,而又曰「总摄天地,斡旋造化,动役鬼神,阖辟乾坤,万物由之以生死,日月由之以晦明者,诚也」,则是诚者乃一作用之物,有似乎《阴符经》之云者,而不可谓之贯通上下矣。既以鬼神为形而下者而非诚矣,又曰「诚无内外,无幽明,故可格而不可度射」,审如此说,则《诗》当云「诚之格思」,而不当言「神之格思」也。凡此自相矛盾,有不可晓者,不审如何?
看得是。
颜虽夭而不亡者存,《或问》以为侯氏之说,而《集解》系之杨氏说后,孰为误也?
似是杨氏、侯氏皆有此语。更考之,若无,即是误也。
吕氏、杨氏引三年之丧,皆有为妻之文。按夫为妻服,齐衰杖期。而《左氏传》昭公十五年王太子寿卒、王穆后崩,晋叔向曰:「王一岁而有三年之丧二焉」,杜氏注云:「天子绝期,惟服三年。故后虽期,通谓之三年丧」。审此则是天子之后母仪天下,后之丧,天子可以绝期而不服,故服其丧而通谓之三年也。据经文既曰「三年之丧,达乎天子」,又曰「父母之丧,无贵贱一也」,则是三年之丧有为长子、为妻与嫡孙为祖,故别乎父母之丧也。所谓达乎天子,则是三年之丧亦有通乎上下者矣。今律文与温公《书仪》皆无为妻之文,独吕氏、杨氏引叔向之说,而吕氏之说有可疑者。吕氏之说曰:「三年之丧达乎天子者,三年之丧为父,为母,适孙为祖,为长子,为妻而已。天子达乎庶人一也」。似与今文本旨与今律文、《书仪》皆不同。盖经文分三年之丧与父母之丧,而吕氏则合之;律文、《书仪》载夫为妻杖期,而吕氏则皆以为三年也。杨氏之说曰:「三年之丧为长子,为妻,与嫡孙为祖,故王太子寿卒,穆后崩,而叔向云云。盖天子为子、为妻,通谓之三年之丧也。故曰三年之丧达乎天子,父母之丧则自天子至于庶人,无贵贱一也」。信如杨氏之说,则与经之本文无戾,而与叔向、杜预之言皆合矣。愚谓三年之丧,为长子与嫡孙为祖三年者,主当为后者言之。为妻三年者,主天子绝期而言之也。盖在大夫士庶之长子、长孙,有当为后者,有不当为后者,故有服三年与不服三年之别。妻之丧则自大夫以下皆服期,故是三年者惟天子皆服之,故曰达乎天子也。
恐三年之丧只是指父母之丧而言。下文「父母之丧无贵贱一也」,便是解所以达乎天子之意,与孟子答滕文公语亦相类。
游氏「至贵在我,至富在我,至愿在我,生生在我」之说,恐非圣人意思。
此等皆衍说。
《集注》曰:「仁者心之德,爱之理也」。其言之不一,何耶?盖仁有偏言者,有专言者。专言者,心之德也。程子《西铭》之意是也。偏言者,爱之理也。爱之所施,则亲亲、仁民、爱物是也。
固是如此。然心之德即爱之理,非二物也。但所从言之异耳。
所谓道者,君臣、父子、夫妇、昆弟、朋友之交是也。所谓德者,智、仁、勇三者是也。此圣人之所谓达道达德,天下公共之理也。此外更无他道。后世学者惑于异端,求玄求妙,穷高极远,而不知道果在此而不在彼也。孔子曰:「君子之道四,丘未能一焉」。「君子道者三,我无能焉」。圣人非果不能也,亦非姑为自谦之辞也,盖欲学者知道之极致不在他求,而人伦之至即斯道之所在也。
吕氏曰:「所谓道者,合天、地、人而言之。所谓人者,合天、地之中而言之」。夫道固所以合天、地、人而言,然方论修身以道,则不必遽及于此也。孟子论仁,只说「仁,人心也」,「恻隐之心,人皆有之」,则「仁者人也」之意自是分明。今曰合天地之中所谓仁者而言,则似谓一人不足以为仁,必合天下之人而后足以为仁也。是其为言大而无当,不若「人皆有之」等语为明白切要而详尽也。
以上二段皆当。
吕氏以知所以治人为闻一以知二,知所以治天下国家为闻一以知十,恐未安。夫治人、治天下、国家,犹曰安人、安百姓云尔,皆修身之效也。闻一知二与闻一知十,自是分量不同,皆穷理修身之事,岂可引为比也?
此等处不必深辨。
杨氏曰:「力行则能推其所为,故近仁」。杨氏之意,盖指孟子「彊恕仁莫近」之意,而谓推其所为乃恕之事,故引之以解近仁也。夫推其所为,正古人所以大过人之事。以其犹待乎推,所以未遽可谓之仁。今杨氏举此以解力行近仁之说,似不为过。而《或问》谓其不可晓,何也?
如此则仁字只就爱上说了。
杨氏论诚身一节,失之轻易。其论诚,则曰:「非自外得,反求诸身」,而不知不明乎善,则心不可得而诚。论不诚,则曰:「岂知一不诚,他日舟中之人皆是为敌国」,而不知所谓不诚亦尽有浅深也。又引庄周鸥鸟之说而曰:「忘机则非其类可亲」,则其所以说诚身者益差矣。又曰:「反身而至于诚,则利仁者不足道也」。夫反身而至于诚,正利仁之事。若安仁者,则不待于反,亦不待乎至于诚而自诚矣。
鸥鸟以下所论得之。
《或问》谓「隐之见,微之显,实之存亡而不可掩者也」,「存亡」字有误否?
心广体胖,实之存也。如见肺肝,实之亡也。此当时立文之本意。然语诚有病,当改之耳。
谢氏曰:「诚是无亏欠,忠是实有之理,忠近于诚」,正倒说著,忠是无亏欠,诚是实有之理。盖尽己之谓忠,一有不尽,是有亏欠也。以其自尽者言之,则谓之忠;以其实有者言之,则谓之诚。谓忠近于诚,亦非也。又曰:「有我不能穷理,人谁识真我?何者为我?理便是我」。其言过高而且怪。理者,天下之公,认之为我,则骄吝益肆矣。
得之。
《章句》中解致曲一段,乃是程子之说。然一曲之诚至于则形则著则明者,是一曲之诚充扩发见而至于无所不诚,故能变化否?而《章句》与程子之说但称一曲之诚著见光辉,而所谓诚能动物,止一曲之诚耶?将无所不诚而能动物耶?若张子以明为馀善兼照,杨氏以明为无物不诚,岂疑此而为说也?故杨氏曰:「曲能有诚,诚在一曲也。明则诚矣,无物不诚也」。窃疑杨氏之说不为无理。
此章所言正是一曲之诚,然致曲者固无曲之不致也。经虽不言,意自可见。张、杨之说恐未为得,不若程子之言为当。
吕氏曰:「学不厌,所以致吾知;教不倦,所以广吾爱,自入德而言也」,亦恐未安。子贡之论学不厌、教不倦为仁智,正所以形容夫子之圣,自是成德事,岂可以入德言之乎?
得之。
杨氏曰:「《大学》一篇,圣学之门户,其取道甚径」。夫圣人之道自有等级,由其所造之地如何耳。非可以径取也。
甚径亦言其平直而无回曲耳。
吕氏曰:「诚与神交感,则同心者无不应。德与气同运,则同类者无不化」。盖诚者德之至实,神者气之至妙。诚与神以其精者言之,故曰交感则同心者无不应。德与气以其统体言之,故曰同运则同类者无不化。
吕说恐亦未可以为至论。
谢氏谓「帝是天之作用处」,自然之理恐不可以作用言。如程氏谓以主宰谓之帝,则善于形容者也。
得之。
杨氏曰:「无息者诚之体,不息所以体诚也」。非也。无妄者诚之体,不息者诚之所为也。
得之。
「尊德性而道问学,致广大而尽精微,极高明而道中庸」,程子只解极高明而道中庸,非谓二事。中庸,天理也。天理固高明,不极乎高明不足以道中庸。岂以极乎高明者是乃中庸之道,非别有高明也?又曰:「理则极高明,行之只是中庸」。以此而例上二句,则意皆明矣。然此乃兼费隐、贯上下之极至者言之,须得张子逐句一义一段之说,其义始备。其曰尊德性须是将前言往行、所闻所知以参验,恐行有错;致广大须尽精微,不得卤莽;极高明须道中庸之道,互相发明,斯无馀蕴矣。今观《或问》之说,乃谓吕氏因张子之意,须更以谢、杨二说足之,其义始备。愚谓三子之说皆非《中庸》之正意,谓之各是一说可也。吕氏曰:「虽有问学,不尊吾自得之性,则问学失其道。虽有精微之理,不致广大,则精微不足以自信。虽有中庸之德,不极高明以行之,则同污合俗」。今未暇辨乎其他,所谓虽有中庸之德,不极高明以行之,则同污合俗,则是高明、中庸自是两事,不相关涉,不能极乎高明,则道中庸者乃同污合俗耳。岂有同污合俗而尚可谓之中庸乎?岂有同污合俗之中庸必极高明以行之而复异乎?此乃缘文立义,而未究程、张之指与夫此章之正意也。且既以德性、广大、高明皆至德,问学、中庸、精微皆至道,其言虽不能无失,而其意则不害其为兼举全体。今曰失道与同污合俗之云,则至德果如是乎?又以道之在我、道之全体、道之上达分始、中、终之序,而谓不先立乎此、充乎此、止乎此之类者,其失同出一辙,今不暇复辨也。游、杨之说,皆以先后循序而言,则亦恐非正意,特其解经之一说尔。大抵此五句之义乃是圣贤竭其两端之教,不容偏废,或偏于一,则必陷于异端曲学而不足以知道学之全。然而学者之病往往多欲进于德性、广大、高明之域,而于所谓问学、精微、中庸者不留意,或为之而不知尽其义、极其至焉,则其所谓德性、广大、高明者,是乌足以为德性、广大、高明哉?程、张之说深得乎此,而吕氏之说之意,则所重者在德性、广大、高明,所轻者在问学、精微、中庸,则正与张子之说相反,岂得为因其意乎?杨氏又以温故知新为道问学之事,敦厚崇礼为道中庸之事,亦恐失之迁就。本文之意,盖谓温故者多不知新,敦厚者少能崇礼,与上三句相类耳。若必迁就其说,则温故知新亦可以为尽精微,而敦厚崇礼亦可以为尊德性矣。又曰:「道中庸而不极乎高明,则愚不肖者之不及」。则是凡愚不肖皆可以道中庸乎?比吕氏则甚焉者也。侯氏之说尤无伦次,既以礼为道之物,其名礼者既失之矣,又以和而至合,内外以和行,使万物各当其分谓之礼,礼各有其物谓之仪,则言礼又不经矣。继之曰:「统而言之则曰道,分而言之,则仁者见之谓之仁,智者见之谓之智,学礼者见之则谓之礼可也」。先后不伦,轻重失当,果何为哉?特其辨杨氏「道非礼不止」之言之失,则似可取耳。其它至德至道之说,求仁上达之说,文义皆失之矣。
此段未安。
二十九章三重之说,程子言之,侯氏述焉。程子所谓此与《春秋》正相合者,意尤亲切,而侯氏所以发明者,亦详备而可观。通乎此,则一章之义首尾通贯,意脉接续,深有馀味。且又承上章夫子所言三代之礼,则三重为三王之礼所重之事亦可信矣。若如《章句》所从吕氏之说,固亦可通,但意味不如程子之长,且一章文意断续。如所谓上焉者指夏、商,下焉者指孔子,则是非惟夏、商之礼全不可用,而孔子之善亦无所施。然则夏时商辂与夫《春秋》之作谓之何哉?若谓其不必如此说,则下文继之以「故君子之道」,是上焉下焉皆不可用明矣。《章句》、《或问》考究推明,其必不苟。幸明辨而明告之。
更思。
侯氏举明道「尧舜事业如太虚中浮云」之说以解「故曰配天」一段,其引据已不亲切。继之曰:「尚可得而言也。若夫至诚,又非特如天如渊,配天而已」,却是发至圣不如至诚,岂有此理?
至圣至诚,非有优劣。然「圣」字是从外说,「诚」字是从里说。
吕氏说「以中立大本,以庸正大经」以下,恐皆未安。姑辨此二句。大本即中也,大经即庸也。经纶大经,立大本,即是尽此中庸之道。若谓以中而立大本,以庸而正大经,则中与大本、庸与大经皆二物也。至谓大经之正,亲亲、长长、贵贵、尊贤,又发明纷揉会同、更相为用处尽有功。然而不若只论君臣、父子、夫妇、兄弟、朋友五者为尤尽大经之义也。
得之。
杨氏曰:「大经,天理也。典敷教,所以经纶之也。大本,中也。建其有极,所以立之也。化育,和也,穷神而后知之也」。典敷教,即是经纶大经,即是天理,非惇典敷教之外别有天理为大经也。建其有极,固与立大本之义不同,然所谓建其有极,所以立大本,莫却无病否?以化育为和,则其失明矣。自「圣人人伦之至」以下,与侯氏之失同而又甚焉。
惇敷是经纶,典教是大经,建是立,极是本。
侯氏「诚则经纶之」以下,其失与吕氏言「以中立大本」者同。盖本文之意谓惟天下至诚者固能如此,非是以诚去立之知之也。
「知远之近,知风之自,知微之显」,乃承上文「尚絅」之意,起下文「不愧屋漏」与慎独之端。盖道虽无所不备,而其所以不可离者实在于戒谨恐惧之际。惟君子不愧屋漏,是所谓知远之近,知风之自也。隐微之间,虽人所忽,而理之善恶则显然著见。惟君子必慎其独,是所谓知微之显也。然而言戒谨恐惧之意,则以知远知风言之,谨独则止以知微言之,何也?盖远之近者,以事物而言,则其理未尝不具于吾心;风之自者,以人伦而言,则其用未尝不本于吾心,故言之也详。言微则隐在其中,故言之也略。今观《章句》之释,所谓「著乎外者本乎内,有诸内者形诸外」,发明三知之义固已明白。若更以愚意参之,则上下语脉愈益通贯精密矣。不审如何?吕氏卒章之说纲目不明,诚如《或问》之所论者。至于以「天何言哉」以下为不待言动而人敬信,则属之「不愧屋漏」之下者,非惟失其文意,愈错乱而不备矣。如忘法度、忘言动、德之声色之者,尤过高而无实,与其他悫实自得之言若相背驰,不可晓矣。
以上皆得之。
答余国秀(宋杰)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五八七、《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六二、《考亭渊源录》卷一三、《古今图书集成》学行典卷一四○、《朱子论学切要语》卷二
所谓贴里者,但谓不可向外理会不干己事及求知于人之类耳。若学问之功,则无内外身心之间,无粗细隐显之分。初时且要大纲持守,勿令放逸而常切提撕,渐加严密。更读圣贤之书,逐句逐字一一理会,从头至尾,不要拣择。如此久之,自当见得分明,守得纯熟矣。今看此册,大抵不曾著实持守而遽责纯熟之功,不曾循序讲究而务极精微之蕴,正使说得相似,只与做举业一般,于己分上全无干涉。此正不贴里之病也。以下数段,皆是此病,不能一一论辨也。
宋杰尝谓圣人之道简易明白,而学者所以处己接物大抵以和为贵,故每觉有顺从苟且因循之失。然才著意举一二事,又觉有矫枉过正之病。
既知如此,便速改之,何问之有?凡事亦自有恰好道理,更精察之,则无过直之弊矣。
宋杰窃惟古人多处贫困而泰然不以累其心,不知何道。今值穷困,若一切不问,则理势不容已;若欲办集,则未免有屈志腼颜之事。
穷须是忍,忍到熟处,自无戚戚之念矣。韩退之《盛山诗序》说玩而忘之以文辞也(云云,)文辞浅事,苟能玩而乐之,尚可以忘仕进之穷通,况吾日诵圣贤之言,探索高远如此,而临事全不得力,此亦足以见其玩之未深矣。
再跋东坡与林子中帖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六二六、《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八二、《晦庵题跋》卷一
淳熙辛丑,浙东水旱民饥,予以使事被召入奏,道过三衢,得观此帖于玉山汪氏。以为仁人之言不可以不广也,明年乃刻石常平司之西斋。新安朱熹书。
第三书节略云:「别后淫雨不止,所过灾伤殊甚。京口米斗百二十文,人心已是皇皇。又四月天气全似正月,今岁流殍疾病必烦措置。淮南蚕麦已无望,必拽动本路米价。欲到广陵,更与正仲议之,更一削。愿老兄与微之、中玉商议,早闻朝廷,厚设储备。熙宁中,本路截拨及别路般来钱米,并因大荒放税及亏却课利盖累百钜万,然于救饥初无丝毫之益者,救之迟故也。愿兄早留意。又乞与漕司商量,今岁上供斛米皆未宜起发。兄自二月间奏乞且迟留数月起发,徐观岁熟,至六月起未迟,免烦他路般运赈济。如此开述,朝廷必不讶。荷知眷之深,辄尔僭言,想加恕察,不一。某皇恐」。
太极图说辩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六四九、《周濂溪集》卷一
愚既为此说,读书病其分裂已甚,辩诘纷然,苦于酬应之不给也,故总而论之。大抵难者或谓不当以继善成性分阴阳,或谓不当以太极阴阳分道器,或谓不当以仁义中正分体用,或谓不当言一物各具一太极。又有谓体用一源,不可言体立而后用行者;又有谓仁为统体,不可偏指为阳动者;又有谓仁义中正之分不当反其类者。是数者之说亦皆有理,然惜其于圣贤之意皆得其一而遗其二也。夫道体之全,浑然一致,而精粗本末、内外宾主之分粲然于其中,有不可以毫釐差者。此圣贤之言所以或离或合,或异或同,而乃所为道体之全也。今徒知所谓浑然者之为大而乐言之,而不知夫所谓粲然者之未始相离也,是以信同疑异,喜合恶离,其论每陷于一偏,卒为无星之称、无寸之尺而已,岂不误哉!夫善之与性,不可谓有二物矣。然「继之者善」,自其阴阳变化而言也;「成之者性」,自夫人物禀受而言也。阴阳变化流行而未始有穷,阳之动也;人物禀受一定而不可易,阴之静也。以此辩之,则亦安得无二者之分哉?然性善,形而上者也;阴阳,形而下者也。周子之意,亦岂直指善为阳而性为阴哉,但语其分,则以为当属之此耳。阴阳太极不可谓有二理必矣,然太极无象而阴阳有气,则亦安得无上下之殊哉?此其所为道器之别也。故程子曰:「形而上为道,形而下为器,须著如此说。然器亦道也,道亦器也」。得此意而推之,则庶乎其不偏矣。仁义中正,同乎一理者也,而析为体用,诚若有未安者。然仁者,善之长也;中者,嘉之会也;义者,利之宜也;正者,贞之体也。而元亨者,诚之通也;利贞者,诚之复也。是则安得谓无体用之分哉?万物之生,同一太极者也。而谓其各具,则亦有可疑者。然一物之中,天理完具,不相假借,不相陵夺,此统之所以有宗,会之所以有元也,是安得不曰各具一太极哉?若夫所谓体用一原者,程子之言盖已密矣。其曰体用一源者,以至微之理言之,则冲漠无朕而万象昭然已具也。其曰显微无閒者,以至著之象言之,则即事即物而此理无乎不在也。言理则先体而后用,盖举体而用之理已具,是所以为一源也。言事则先显而后微,盖即事而理之体可见,是所以为无閒也。然则所谓一源者,是岂漫无精粗先后之可言哉?况既曰体立而后用行,则亦不嫌于先有此而后有彼矣。所谓仁为统体者,则程子所谓专言之而包四者是也。然其言盖曰四德之元犹五常之仁,偏言则一事,专言则包四者,则是仁之所以包夫四者,固未尝离夫偏言之一事,亦未有不识夫偏言之一事,而可以骤语夫专言之统体者也。况此图以仁配义,而复以中正参焉,又与阴阳刚柔为类,则亦不得为专言之矣,安得遽以夫统体者言之,而昧夫阴阳动静之别哉?至于中之为用,则以无过不及者言之,而非指所谓未发之中也。仁不为体,则亦以偏言一事者言之,而非指所谓专言之仁也。对此而言,则正者所以为中之干,而义者所以为仁之质又可知矣。其为体用,亦岂为无说哉。大抵周子之为是书,语意峻洁而浑成,条理精密而疏畅。读者能虚心一意,反复潜玩,而毋以先入之说乱焉,则庶几其有得乎周子之心,而无疑纷纷之说矣。
按:《太极图说》卷二,周子全书本。
琼州学记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六五五、《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七九、《方舆胜览》卷四三、正德《琼台志》卷一五、《古今图书集成》职方典卷一三八三、道光《广东通志》卷一四二、道光《琼州府志》卷三八、咸丰《琼山县志》卷二五、民国《琼山县志》卷一四 创作地点:福建省南平市武夷山市
昔者圣王作民君师,设官分职,以长以治。而其教民之目,则曰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五者而已。盖民有是身,则必有是五者,而不能以一日离。有是心,则必有是五者之理,而不可以一日离也。是以圣王之教,因其固有,还以道之,使不忘乎其初。然又虑其由而不知,无以久而不坏也,则为之择其民之秀者,群之以学校而联之以师儒,开之以诗书而成之以礼乐,凡所以使之明是理而守之不失,传是教而施之无穷者,盖亦莫非因其固有而发明之,而未始有所务于外也。夫如是,是以其教易明,其学易成,而其施之之博,至于无远之不暨而无微之不化。此先王教化之泽所以为盛而非后世所能及也。淳熙九年,琼管帅守长乐韩侯璧既新其州之学,而使以图来请记曰:「吾州在中国西南万里炎天涨海之外,其民之能为士者既少,幸而有之,其记诵文词之习,又不能有以先于北方之学者。故其功名事业遂无以自白于当世,仆窃悲之。今其公堂序室则既修矣,然尚惧其未能知所兴起也,是以愿有谒焉,吾子其有以振德之」。熹窃惟国家教学之意不为不广,斯人蒙化之日不为不深,然犹有如侯之所虑者,岂前日之所以教者,未尝导之以其身心之所固有,而徒强之以其外,是以若彼其难与?因为之书其所闻于古者以告之,使琼之士知夫所以为学者,不外于身心之所固有,而用其一日之力焉,则其德成行修而无所疑于天下之理将无难者,而凡所谓功名事业云者,其本已在是矣。若彼记诵文词之末,则本非吾事之所急,而又何足为重轻乎?呜呼,琼士勉旃!「天生烝民,有物有则,民之秉彝,好是懿德」,是岂有古今之间、远近之殊哉?侯于是邦政多可纪,已具刻于池亭之石,因不复书。而是役之面势功程,又非侯所以属笔之意也,亦略不论著云。是年岁在玄黓摄提格冬十月庚申,宣教郎、直秘阁朱熹记。
方是閒居士小稿跋 南宋 · 张牧
出处:全宋文卷六七○三
「白也诗无敌,飘然思不群」。此少陵诗也。「李杜文章在,光焰万丈长」。此昌黎诗也。元微之、白乐天之互相推明,欧阳公、梅圣俞之递相许可,岂有他哉。盖惟己之高,则足以窥人之高。使我胸中之造化不足,焉能发人之巧耶?方是閒先生种德家庭,天姿秀发,沉浸醲郁,溢为诗文。丱年赋梅花,晦庵先生见而奇之。其日锻月炼,益久益工。敬观是集所录,愈读而愈不厌。赵东里以下诸公皆尝斸曹、刘之垒,拍李、杜之肩者,一见击节而序之,质之古人,无间然矣。牧不能诗,敢以私意评品!追诵先生之言,载味诸公之序,书数语于后,不失为寄人篱落之下,幸毋哂焉。枯山张牧书。
按:《方是閒居士小稿》卷末,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浣溪沙 其十九 赋微之提刑绣扇 南宋 · 张孝祥
押词韵第三部
只说闽山锦绣帏。
忽从团扇得生枝。
绉红衫子映丰肌。
春线应怜壶漏永,夜针频见烛花摧。
尘飞一骑忆来时。
答陈平甫 南宋 · 张栻
出处:全宋文卷五七二七、《南轩集》卷二六 创作地点:湖南省长沙市长沙县
某自幼侍亲来南,周旋三十馀年间,又且伏守坟墓于衡山之下,是以虽为蜀人,而不获与蜀之士处,以亲友其仁贤,每以是念。往岁得建安魏元履书,始知足下之名,且闻廷对所陈大略,念足下天资刚毅人也,恨未之识耳。虽然,世固有天资之美者,苟不知进乎学,则终身安于其故而已。盖气质虽美而有限,天理至微而难明,是以君子必贵乎学也。近得犹子然书,复闻足下超然拔出流俗,志于古道,孜孜不舍,则又叹足下于世衰道微之际,能独见自立如此,其进也何可量!则愿见之心益廑。今得足下书并所论著,连缄累牍,伏而读之,无非以讨论问学为事,而果有以知足下之所存,甚幸甚惠!惟是不以仆为不敏,意欲与之共讲斯道,而勉为君子之归,固所愿者。若夫推予期待之过,其实则非所敢当也。仆自惟念,妄意于斯道有年矣,始时闻五峰胡先生之名,见其话言而心服之,时时以书质疑求益。辛巳之岁,方获拜之于文定公书堂。先生顾其愚而诲之,所以长善救失,盖有在言语之外者。然仅得一再见耳,而先生没。自尔以来,仆亦困于忧患,幸存视息于先庐,䌷绎旧闻,反之吾身,寖识义理之所存。湘中二三学者时过讲论,又有同志之友自远而至,有可乐者。如是又五载,而上命为州,不得辞,继为尚书郎,猥以戆言,误被简遇,遂得执经入侍,且须都省下士。诚欲自竭,庶几以报,而学力不充,迄亡毫发之补。归来惟自省厉,盖愈觉己偏之难矫,圣学之无穷,而存察之不可斯须忘也。诵《伐木》「神之听之,终和且平」之章,思欲与海内贤士切磋琢磨,庶几卒以无负初志。然则自治之不暇,又乌能有益于人哉!念辱足下万里盛意,则亦不敢隐耳。盖道之不明久矣,自河南二程先生始得其传于千有馀载之下,今二先生之言虽行于世,然识其真者或寡矣。夫二先生之言,凡以明孔、孟之道而已。孔、孟之道,其博厚高明,虽曰配二仪之无疆,然其端岂远于人心而欲它求哉?人病不能推而充之耳。世之闻二先生之言而惊疑窃怪者固不足道,而其间有慕高远者,则又惝恍虚矜而不循其实,亦为失其真而已。窃考二先生所以教学者,不越于居敬、穷理二事,取其书反复观之,则可以见。盖居敬有力,则其所穷者益精;穷理寖明,则其所居者益有地。二者盖互相发也。为仁之要,孰尚于此!学而不知其要,则泛滥而无功。二者言之虽近,而意味工夫无穷,其间曲折精微,惟能用力者当渐知之耳。升高自下,陟遐自迩,务本循序而进,久自有所至,不可先起求成之心,起求成之心,则有害于天理。孔子之所谓获,孟子之所谓正者,政此病也。区区诵其所闻,言不尽意,惟愿足下毋忽于卑近以卒至于远大,则幸甚幸甚!别纸所谕,亦各以鄙意批呈,未知然否。自尔既定交于万里之外,则不惜时惠音。有箴有诲、有得有疑,一一详及,勿为无益之书,所愿望也。
〔附录〕经世纪年序 南宋 · 张栻
出处:全宋文卷五七三三、宋本《南轩集》卷一四、《经义考》卷二七一
太史迁作《十二国世表》,始纪甲子起于成周共和庚申之岁,庚申而上则莫纪焉。历世寖远,其事杂见于诸书,靡适折衷,则亦传疑而已。本朝嘉祐中,康节邵先生雍出于河南,穷往知来,精极于数,作《皇极经世书》,上稽唐尧受命甲辰之元,为《编年谱》。如云外丙、仲壬之祀,康节以数推之,乃合于《尚书》成汤既没太甲元年之说。成汤之后,盖实传孙。《孟子》所记,特以太丁未立而卒,方是时,外丙生二年,仲壬生四年耳。又正武王伐商之年。盖武王嗣位十一年矣,故《书序》称十有一年矣,而复称十有三年,字之误也。是类皆自史迁以来传习之缪,一旦使学者晓然得其真,万世不可改者也。某不自揆,辄因先王之历,考自尧甲辰至皇上乾道改元之岁,凡三千五百二十有二年,列为六图,命之曰《经世纪年》,以便观览。间有鄙见,则因而明之,其大节目有六。盖孟子谓尧、舜三年之丧毕,舜、禹避尧、舜之子而天下归之,然后践天子位,此乃奉天命之大旨,其可闇而弗章?故于甲申书服尧、舜之丧,乙酉践位之实,丙戌书元载,格于文祖。自乙酉至丁巳,是践位三十有三载也,则书荐禹于天,与《尚书》命禹之词合。自丁巳至癸巳,是荐禹十有七载也,与孟子之说合。于是受命之际,书法亦然。然后而《书》称舜在位五十载,陟方乃死,则是史官自尧崩之明年通数之耳。夏后相二十有八载,寒浞杀相,明年少康始生于有仍氏,凡四十年而后祀夏配天,不失旧物。寒浞岂可使间有夏之统?故缺此四十载,独书少康出处,而纪元载于复国之岁,以见少康四十年经营,宗祀绝而复续,足以为万代中兴之冠冕。于新莽之篡,缺其年,亦所以表光武之中兴也。汉吕太后称制,既不得系年,而所立少帝乃他人子,又安得承统?故复缺此数年,独书曰「吕太后临朝称制」,亦范太史祖禹系嗣圣纪年之意也。汉献之末,曹丕虽称帝,而昭烈以正义立于蜀,不改汉号,则汉统乌得为绝?故献帝之后,即昭烈年号,书曰蜀汉,逮后主亡国,而始系魏。凡此皆节目之大者,妄意明微扶正,不自知其愚也。其他如夏以上称载,商称祀,周始称年,皆考之《书》可见,而《周书》《洪范》独称祀者,是武王不欲箕子尚存商历,箕子之志也。由魏以降,南北分裂,如元魏、北齐、后周皆夷狄也,故统独系于江南。五代迭揉,则都中原者不得不系之。嗟乎!世有今古,太极一而已矣,太极立则通万古于一息,会中国为一人。虽自尧而上,六阏逢无纪,然上圣惟微之心,盖未尝不周流该遍,亘乎无穷而贯于一也。是以《春秋》书元,以著其妙用,成位乎其中者也。大君明斯义,则首出庶物,天地交泰,裁成辅相之妙矣。为人臣而明斯义,则有以成身而佐其主矣。若夫《易》、《春秋》之用不明,则经世之旨不几于息乎?乾道三年正月甲子谨序。
阃范序 南宋 · 张栻
出处:全宋文卷五七三三、《南轩集》卷一四、《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一五七 创作地点:浙江省杭州市建德市
天地奠位,而人生乎其中,其所以为人之道者,以其有父子之亲,长幼之序,夫妇之别,而又有君臣之义,朋友之交也。是五者,天下所命,而非人之所能为。有是性则具是道,初不为圣愚而损益也。圣人能尽其性,故为人伦之至,众人则有所蔽夺而沦失之耳。虽然,亦岂不可反哉?圣人有教焉,所以化其欲而反其初也。舜之命契曰:「敬敷五教,在宽」。宽云者,渐濡涵养之,使其所素有者自发也。而咎繇亦曰:「天叙有典,敕我五典五敦哉」!曰敕云者,所以正其纲,而敦云者,所以厚其性也。降及三代,庠序之教尤详。故孟子曰:「学则三代共之,皆所以明人伦也」。明云者,讲明之而使之识其理之所以然也。惟先王道行于家,而化浃乎天下,万事以正,万物以遂,气志交孚,而无不应焉。至于世衰道微之时,而流泽之在人心,不可以壅遏。故《诗》三百篇,发乎情,止乎礼义者,圣人犹有取云尔。然则人之所以为圣贤,与夫圣贤之教人,舍是五者,其何以哉!东莱吕祖谦伯恭父为严陵教官,与其友取《易》、《春秋》、《书》、《诗》、《礼传》、《鲁论》、《孟子》,圣贤所以发明人伦之道见于父子兄弟夫妇之际者,悉笔之于编。又泛考子史诸书,上下二千馀载间,凡可以示训者皆辑之。惟其事之可法而已,载者之失实有所不计也;惟其长之可取而已,它为之未善有不暇问也。间日携所编以示某而讲订焉。未几而成,名以《阃范》。某谓此书行于世,家当藏之,而人当学之也。家庭闺阃之内,乡里族党之间,随其见之深浅、味之短长,笃敬力行,皆足以有补。然在学者则当由是而讲明之,以求识其理之所以然者。诚知是书所载,莫非吾分内事,而古之君子皆非有所为而为之,则其精微亲切,必有隐然自得于中者,虽欲舍是而不由,亦不可得矣。书所登载未尽,伯恭尚继编云。
周必大授权发遣福建路提点刑狱公事制 南宋 · 王秬
出处:全宋文卷四八九五、《文忠集》卷首《周文忠公年谱》
敕左朝奉郎、权发遣南剑州军州、主管学事兼管内劝农事周某:朕分遣使轺,敷求民瘼。谓与其试材于疏远堙微之士,则孰若借重于践扬望实之人?兹遄原隰之行,乃得丝纶之旧。将令远俗,识我近臣。尔文掞春华,学推武库。蜚声场屋,两枝仙桂之相高;寓直禁林,三峡词源之争鹜。自厌承明之直,久嗟太史之留。兹俾按于祥刑,姑少观于儒效。其谨六条之察,俾无庶狱之冤。伫讫外庸,嗣膺殊渥。可特授依前左朝奉郎、权发遣福建路提点刑狱公事、兼本路劝农提举河渠公事,填现阙,仍借绯。
再次韵赠张德恭 其一 南宋 · 陈造
七言律诗 押蒸韵
老寻诗法得良朋,转处骊珠悟后僧。
帝所宫商中夜奏,仙盘沆瀣未秋凝。
乐天不幸逢元稹,季友而来有彦升。
交手当家亲父子,为君别本记传灯。
帅寄诗再次韵 南宋 · 陈造
押支韵
才力高下岐云泥,龟镜国老乳臭儿。
纷纷过眼败人意,棘端觅猴毛不皮。
江西久无金华伯,平水未识元微之。
府公牙颊著天籁,吮漱濩武鸣咸池。
江城屡雪传新作,梁园赋客让瑰奇。
振两文忠旧号令,赤手破敌无所持。
小人拜赐但袖手,匪报未办瑶华诗。
问月楼赋 南宋 · 陈造
出处:全宋文卷五七四九、《江湖长翁集》卷一、《历代赋汇》卷七九、嘉庆《高邮州志》卷一一、嘉庆《重修扬州府志》卷三三
休予暇兮销忧,缘空阔兮蹑飞浮。小万象以孤凌,聊徙倚兮兹楼。主人敬客,玉其醴而瑶舟。忽霜月之飞来,傍栏角兮窥帘钩,媚客衣而不去,疑即人而有求,俯皓魄以可揽,宜致辞而见酬。挈吾所疑,举其维陬,曰:「厥分天地,则有此月乘空,明镜寥泬,零沆瀣,喷玉雪。知广袤兮几何,曾珠宫而贝阙。块仙子之幽独,俨童颜而绀发。是耶非耶,肇为此说?药臼丹成兮孰所哜茹,桂枝漂香兮何许根蘖?玉斧兮何用,修妖蟆兮胡此穴?寒可禦兮何术,箸可升兮似谲。珠何赖兮瑰成之异,潮何待兮隆杀之绝?方中兮俄坠,适圆兮复缺,奚所恨而顿亏,谁所役而遽没?世同瞢此,请究终始」。主人长笑,避席而起,酌酒谓客:「毋泰多事。万古兮明月,短生兮客子。彼高阅于起灭,此同囿于生死。一欢乘兴,且用慰喜。若夫南浦结恨,幽闺凝泪。穷檐漏屋之琐尾,孰若兹楼之尺咫。微之弦,瞑之晦,烟霏之阴曀,风雨之披靡,孰若晴霄之如洗?偕良会于今夕,嗟百年兮有几。底用计茫昧之传闻,研惝恍于非是。吾肴则丰,吾酒甚旨。姑可置兴亡于度外,冥身世于一醉」。客曰:「韪哉」!长噱大咍,迭劝更酢,挹瓶注罍,抚月姊于座隅,啐桂影于瑶杯。诵《楚骚》,鎗吴歈,信醉山之欲颓。启明上,寒鸡催,羲驭升,骈车回,冒软红之旧尘,恍市声之隐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