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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谨微疏(绍兴二年二月) 宋 · 张浚
出处:全宋文卷四一二三、《历代名臣奏议》卷一九六、《张魏公行状》上、康熙《绵竹县志》卷三、《宋代蜀文辑存》卷四四
臣窃谓天下之事,每当谨微,一失其原,终不可救。古语谓「涓涓不绝,浩浩奈何」,凡以微之不可不谨也。古之君人者,非不欲远追三代,兴太平,而治世常少,乱世常多,何哉?几微之间,祸患已成,而人主每以其微而忽之。故日积一日,而终至于败乱丧亡也。明皇之于唐也,锄韦氏之乱,致承平之业,聪明睿智,号为贤君。迨杨妃一用,遂成播迁。当是时,明皇岂以此事为果足以坏天下哉?夫惟以其微而忽之,故变乱遂大。非特此也,藩镇跋扈,终乱王室,原其始也,特本夫假借一二武夫以数州之地而已。北司恣横,与唐俱亡,原其始也,特本夫差委一二中官兼总卫兵而已。事之细微,不可不谨,每每若此。唐事至近,可以类考。窃惟陛下万几之馀,必尝留意经览于此,臣之管见,何足补助万一。
辞免兼实录院检讨官劄子 宋 · 张嵲
出处:全宋文卷四一○九、《紫微集》卷二三
窃以于昭先帝丕显之大猷,仰称上圣遹追之达孝,勒崇先世,允赖信书。顾惟一时秉笔之儒,宜得天下方闻之士。必也达孔子婉微之义,然后合于大经;其亦体周公咏歌之心,斯足明乎善继。如某学不足以知前世之载,识不足以语比事之宜。呫哔虽勤,读书未半于袁豹;属文自业,赞辞敢与于《春秋》?忽冒诏恩,允为非据。矧某昔尝怀铅而从太史之后,固已试之无庸;今复被命而参汗简之司,敢来功之自诡!伏望特于奏陈之际,请还谬误之恩。下情无任惶惧屏营之至。
上赵枢密书(会有言事者论臣僚投献文字干进,不果投。) 宋 · 朱松
出处:全宋文卷四一四六、《韦斋集》卷九、《新安文献志》卷八 创作地点:浙江省杭州市
某未闻有一日扫洒之劳于门下,然听于下风,阁下论天下之士可以与于斯文者,无闻之名氏必在数中。以此久欲麇摭平昔骫骳之文,因介绍以贽见于下执事。复念自胜冠以来,妄尝有意于古人为己之学,回视少作之可愧者,虽无扬雄篆刻之工而有其悔,诚不愿以此自见于当世。而况君相忧劳于庙堂之上,方总揽群策、率励众志以图恢复,尤不当器人于篇什语言之间。是以区区所欲效于执事之前者又无因见焉。日者天子擢閤下本兵柄,又以四路之地,东抵河华,西包巴蜀,外连陇阪,南尽荆汉,延袤数千里,使閤下以一节护诸将,节度其进退,自太守、部刺史有所黜陟,遂行不请,权任忧责,可谓重矣。或谓閤下负四海之望,当在庙堂调护根本,某独以为不然。顷者宥密之臣袭其家学,进误国之计,谓秦、蜀、襄、沔之得失不足为吾轻重,是以漠然寘于度外以至今。赖宗庙社稷发寤圣心,绌其说不用。夫虏人保三秦而分兵亟肄以疲我,其意未尝一日而不在东南。使不幸而秦蜀之郊有蚁漏可乘之隙,则东南将无错足之地,尚何中原之可议也哉!使阁下敉宁反侧,绥辑畔换,拊循士大夫,东向以扬祖宗之盛德遗烈,则中兴之功犹可以岁月冀。此某所以虽有受知门下之幸,方以天下之势为忧,而不敢致私怨于远其所依归也。区区管见,怀不能已,敢不以告于下执事?夫身去朝廷而任事于外,外有垂涎侧目之虏,危机交急,间不容息,内则率励士大夫,各率其职以奔命于边鄙,是以其势不可以不专,其权不可以不重。权重而势专者,人主之所甚恶而间言易入。人惟无所欲也,人皆求得其所欲而势有所不获,则失职者众而谗慝宏多。积众口之谗以投易入之间,此天下之危机,仁人志士之所深患也。君子于此,必求同心一德之助,使在人主之侧,启迪聪明以善其心,而无妨功害能之意。是以功成而国家可保。《诗》曰:「侯谁在矣?张仲孝友」。吉甫征伐四方,而在王所者如张仲以调护于其中,夫是以能展四体以徇国而无后患。裴度以太原之师讨镇人,元稹之徒沮梗于其中,是以巨猾逋诛,终不能有所立。方锋镝交于原野而以事机之会有望于朝廷,在人主之左右者小有不合于其心,则颦笑俯仰、顾盼唯阿之间,亦足以败吾事,固不在于坚持力争,然后足以快其私也。为阁下计,凡今廷臣有如张仲,可为同心一德之助者,显言于上而厚结其意,必求有利于国家而无忌乎吾之成功,然后吾无内顾之忧,而得以悉意于疆埸之事。今日之虑,孰急于此?其次,莫若宏德义、殖忠信以折穷诈极凶之虏。世常患儒者之言迂缓而不切于事,至观羊祜、陆抗处倾侧扰攘之势而雍容拱揖,乃有三代王佐之馀风,然后知先王所以得志于天下者必可行于后世而无难。古之君子处敌国相倾之间,覆人之军,不足以为武;夷人之城,不足以为强。唯能秉天下之大义,以优柔浸渍乎斯民之心,使其欲释我而不可,夫谁与吾敌?降及后世,以苟为道,凡可以谲敌而得志者,虽屠百万之众而获须臾之安,亦泰然安为之。秦以区区虎狼之强,号为无敌于天下,纩息未定而子孙为戮,由此故也。是以后之君子于羊、陆之事窃有取焉。虏人自覆京师,横行中原,饮马于江海之澨,犹徜徉四方,歉然有所不满之意。虽拓跋、耶律之暴,不极于此矣。善观天下之势者,必因吾之所短,以求出于敌人之所不能。为今日计,谓宜按羊、陆之规,务宏绥御之略,毋必屑屑于功首俘获之间。要使沦陷之民知吾所以从事于兵革者,凡以欲拔吾于涂炭而非以为利,使其咆哮吞噬之势不得逞而索然以惫,将不折而自亡。是谓日计之不足,岁计之有馀,有不可忽也。抑又闻之,矫枉者必过于直。君子之于道,求中焉而已矣。苟有意于矫,是亦未免乎私也。往者西帅之失,正坐自诡大功之必成,是以自今观之,不能无夸大之过。今若惩既往之失,过自贬损,恐精彩销伏而士气不振。君子之向慕于是人也,唯恐其无成功,是以不胜过计之忧。阁下幸留听,或有取一二焉。某顿首再拜。
乾象通鉴序 南宋初 · 李季
出处:全宋文卷三八八○、《宋元旧本书经眼录》卷三
臣季言:天垂象以示吉凶,圣人观天文以察时变,其来尚矣。虽示现不常,所遇有数,然其吉可致,其凶可禳。修德修刑,经史所载,有已试之验,历代慎之,设官分职,厥有攸司。秦汉之后,散于乱罹,书既不备,法亦罕传。间有异人研书奥学,前知祸福,自为避就,世既禁而不习,书亦秘而不示。行于司天者止存绳墨之中,而不能推其妙;藏于册府者虽隐深微之旨,而未尝见于习。书不全,法不尽,将访吉凶祸福,是犹索涂于瞽而问乐于聋,或幸得之,一二而止耳。臣书生也,早遇异人,密传奥旨,研精穷思二十馀年,方禁网严密,不敢示人,而天象时变,臣已逆知于十五年前矣。尝以微言咨于故丞相李邦彦、前北帅王安中,初不以为然。中略推其验,后大信之,而事已不及矣。臣谓此术既妙,人不能知,知于已然后,事实无济。于是据经集诸家之善,考古验已验之迹,复以《景祐新书》、《海上秘法》参列而次第之,著为成书,凡一百卷,目之曰《乾象通鉴》。开秩对目,而天之所示、时之所变无一不在,将不劳推测而吉凶祸福之兆,鉴古验今,昭然自见。然后修德于己,禳变于天,可以保世祚、安邦家、守太平,实有补于圣朝。臣是以不远万里,冒犬豕锋镝之死,前赴行在而献之。畎亩之忠,辄犯斧钺,惟陛下万机之馀,时赐睿览,见上象宜审阅之,以图修禳之方,避就之地。臣归老山林,虽屏迹不出,将复见太平之日矣,岂胜幸甚。臣昧死谨序。
按:《乾象通鉴》卷首,清广雅书局钞本。
汪藻给事中制 宋 · 李正民
出处:全宋文卷三五三五、《大隐集》卷一
敕:黄门列职,均为侍从之臣;东省设官,乃专论驳之任。择人而授,历代攸艰。虽官曹沿革之制不同,而政令书读之事则一。匪时髦杰,弗以次迁。具官某襟度粹夷,性资端亮。夙蕴贯穿淹该之学,发为经奇伟丽之文。荐长赞书,动无滞思。简严而蔚,仲舒最得于古风;纯厚而明,元稹遂变于时体。虽称办事,允谓贤劳。宜进陟于琐闱,俾更直于鳌禁。当官不挠,尚观批敕之言;论事必行,更效回天之力。益坚尔守,庸称朕恩。可。
再答书 宋 · 李正民
出处:全宋文卷三五四一、《大隐集》卷六
某启:前日匆遽,略布所闻,性又懒于作字,殊愧草率。昨日蒙枉车骑,重辱翰墨之贶,并诘其说。夫所称汉唐及本朝述作之士凡十二家,非以其馀为不足称也,盖取其盛者言之耳。且在汉则有刘向、王褒、董仲舒、枚皋父子、张衡、崔骃、傅毅、蔡邕,在唐则有王、杨、卢、骆、沈、宋、陈子昂、李峤、燕、许、元、白、皇甫湜、孙樵,此尤其卓荦著见于世者。至于魏、晋、齐、梁以降,代不乏人,列于文苑、艺文传者,姓氏亦班班可考。本朝文物之盛,度越前代,则有若王黄州、杨文公、刘子仪、李邯郸、二宋兄弟、曾子固,以及张文潜、秦少游之流载于国书、传于士大夫之口者,亦已众多,未可以一二数也。仆窃不自料,亦尝猎其英华,涉其波流矣。凡诸家之作,或有传者,或不传者,或有好之者,或有不好之者。若夫所举十有二家之作,则未有不好之者矣,未有不传之者矣。是犹米之有稻粱,肉之有刍豢也,人皆嗜之。孔子登东山而小鲁,登泰山而小天下。孟子观水有术,必观其澜,盖谓是也。今阁下疑仆独称十有二人,何其鲜也。盖十有二人,皆所谓杰出者,然亦岂能遽掩诸家之善哉?且扬雄之赋,学相如作也;班固之书,学史迁作也;韩愈之文,学孟子作也。本朝诸公之文,学韩愈作也。然则虽举十有二家,仆尚以为多,而阁下又以仆比之富商大贾,自托于贫窭之人,而求益焉。仆诚无以益阁下,顾可以益阁下者,不过十有二家之书尔。观其为书也,汪洋浩博,千变万化,涉之者不见其涯涘,窥之者不见其阃奥。譬之如衡阳之林,岱阴之麓焉,伐寻抱不为之稀,艺拱把不为之数。又如钟山之玉,泗滨之石焉,累圭璧不为之盈,采浮磬不为之索,亦可谓盛多矣,其为富商大贾何加焉?阁下好学多闻,喜蓄异书,于此必已深探而熟观之,更少加之以意,则如是而权轻重,如是而知取予,如是而懋迁有无,皆可取之而逢其原也。则阁下之富,又将孰禦?凡人奇伟所闻,简忽所见,愿阁下勿以世所共传而忽之。六经之文,天下所共传,自古及今,用之而愈无穷,未闻舍此而他求也。若夫圣人之术,固在于躬行,亦岂敢谓仆之自得哉。孔子曰:「文莫吾犹人也,躬行君子,则吾未之有得」。又曰:「行有馀力,则以学文」。虽然,文非学者之先务,而圣人之术,亦非文不传。韩愈亦云:「仆之为古文,学古人而不得见,则兼通其辞。通其辞者,本于志也」。前辈述作之指,大抵如此,阁下其裁之。
乞将相勿争私忿早定和战之计奏 宋 · 余应求
出处:全宋文卷三○五七、《国朝诸臣奏议》卷一四二、《三朝北盟会编》卷三二、《历代名臣奏议》卷三四七
臣尝读《六月》之诗,有曰:「文武吉甫,万邦为宪」。又有曰:「侯谁在矣?张仲孝友」。盖宣王既使文武之将征伐于外矣,若内无孝友之臣以与王居,则谗毁之言日至,忠谋不见用,虽有吉甫,乌能成其功哉?至唐穆宗则不然。裴度以元臣宿望出讨幽镇,乌重胤、李光颜皆一时名将,势若甚易,而元稹用事,恐度有功,妨己进取,所画军事,皆从中沮坏之。故屯守踰年,迄无成功。夫内外之事相须如此,可不监哉!方今强虏入寇,四郊多垒,讲和之计虽决,而金帛之数未足;兵将之势已振,而师出之日无期。是宜内外之臣同心一意,共议国事,以雪耻辱之时也。而道路籍籍,皆言宰执大臣与将相异谋,朝夕諠争,未有定论。审如是,岂诚心为国者哉?夫和亲征战之说,汉廷臣论之详矣。今日之策,未可偏废。然金币既不足,虏人必不肯退师;又三镇三关之地,向以兵力寡弱,不得不姑从之。今诸将援师继至,而城下要盟,神弗信也。若虏人必要金币之足与三镇三关之地,又岂得惮于用兵哉?陛下既以兵事委李纲与诸将矣,愿诏执政大臣,以孝友张仲为心,和以济事,无争私忿,先公而后私,庶几大功可立。如或不悛,与夫妨功害能之人,当显出之,求所谓孝友者而任之可也。虽然,戎马在郊,城门未启,中外不通,已再旬矣。和战之计,亦宜早定。愿诏宰执将帅佥议于黼座之前。使将帅出师与之对垒,然后遣辩士以利害、祸福、成败、曲直与之言。若能休兵讲和以继好息民,策之上者。苟贪惏而无厌,旅拒而不受,陛下虽欲勿战,得乎?又况事直师壮,人有斗心,以宗庙社稷之灵,何忧不克?所可虑者,穷寇远来,自居死地,困兽犹斗之时也。愿更诏将帅持重应机,无轻接敌,以取万全之策。不胜幸甚。臣一介书生,不知兵谋,忠愤所激,欲默不能。惟陛下财择。
答姚令声书 宋 · 范浚
出处:全宋文卷四二七一、《范香溪文集》卷一六
得足下去月尾书,辞意良勤,系念雪释,旷然以喜。然寒温问外,首及妄人假仆姓名和《元祐赋》,锓板散鬻,若欲仆亟图自辩白者,此足下爱之深也。仆亦闻诸道路,谓伪和赋集颇已流布。仆固陋甚,妄人又欲以此涴蔑之,是支离寝丑而更蒙不洁也。然似闻所和赋无一语可读者,审尔,则不待家至人谕,苟一寓目,必洞其妄。世言荠苨乱人参,蛇床乱蘼芜,盖恶其似耳,使伪赋诚无与鄙文似,则恐未能为我浼也,其又何辩?足下阅古今名人钜公所为书若集多矣,伪妄增加者往往有之,况仆眇鄙,横被涴蔑,又胡足多怪?唐元白诗为时人缮写模勒,衒卖于市井,甚者至有盗窃姓名,苟求自售,杂乱间厕,无可奈何。今伪赋自为一集,不以仆文参之,则无杂乱间厕之患,其为盗窃姓名,甚易见也。然传闻失真,翻转名实,古人所叹。近亦尝白官司,移文建阳破板矣,前散鬻者,人得之当即以供瓿覆药楮。有不得其详者,足下以是告之。
舜蹠图 宋 · 范浚
出处:全宋文卷四二七三、《范香溪文集》卷一
孟子曰:「鸡鸣而起,孳孳为善者,舜之徒也。鸡鸣而起,孳孳为利者,舜之徒也。欲知舜与蹠之分,无他,利与善之间也」。夫善利之念,间不容发,一发之差,遂分舜、蹠。学者可不戒且惧哉?利不必谓货利,凡有利心,皆利也。今有人焉,修身慎行,服膺天爵而不倦,勤亦至矣,然而其心若曰吾将以是有要焉,是为利,非为善也。必其设心措意,惟以自治,而不求乎在外,然后可以谓之为善。然则世之孜孜为善者,岂易得哉?此所以为舜之徒也。孔子曰:「轻绝贫贱,而重绝富贵,则好贤不坚而恶恶不著。人虽曰不利,吾不信也」。孟子曰:「枉尺而直寻者,以利言也。如以利,则枉寻直尺,而利亦可为与」。盖圣贤之所谓利者,其凡例如此。予故发孟子之意,为《舜蹠图》。谓夫善利之念,起于心者,其始甚微,而其得失之相去也,若九地之下与重天之颠。又以谓虽舜也,一罔念而狂,虽舜也,一克念而圣。舜去狂远矣,在一罔念间,与狂同失;蹠去圣亦远矣,在一克念间,与圣同体。人能于危微之际而得之,则亦几矣。呜呼,孳孳为善,所以熟吾仁也。苟为善而一罔念,则非孟子所谓孳孳者,为利之心,殆将乘间而起矣。故又以克念、罔念之说系于舜、蹠,好学之士必有能知予心者。
汉光武晋穆帝禦戎是非策 宋 · 王之望
出处:全宋文卷四三六八、《汉滨集》卷一四
用兵者必知彼己之强弱,然后可以定攻守之计。知我之可以战,而不知敌之不可与战,则在兵法为不知其所攻;知敌之可战,而不知我之不可以战,则在兵法为不知其所守。夫不知攻守之计者,小而用之一军,大而用之一国,又大而用之天下,未有不败者也。古之王者不幸而与外国相持,必审乎此,以为制禦之术。外国强而中国弱,则能下之;中国强而外国弱,则能服之;外国中国俱弱,则自守而已。盖外国之人尊尚勇力,便习骑射,生长于戎阵之间,然刚暴而不知退让,无亲爱以相固,无礼义以相维,故骤强而易衰。方其盛强,虽圣王在上,犹被其患,侵轶纵暴,其锋不可当。及其既衰,则内相攻残,而中国坐制其弊。此其势然也。譬犹勇悍之夫,疾呼奋臂以张其威怒,诚不可与之校。及其气衰力竭,疲惫而偃仆,则三尺童子可制其命。呜呼!有国者能审乎此,则可与语中外强弱之形势矣。请因此以论古今之变。昔光武乘王莽之乱,中国疲弊,匈奴之寇岁岁不绝。其后饥疲并兴,自相分争,臧宫、马武之徒抚剑抵掌,志驰于伊吾之北。然是时北狄虽衰,汉亦新复,彊弱之势未有所分也,故光武以为北狄尚彊,传闻失实,不如姑息吾民。此其知彼己也审矣。至显宗时,承平既久,辟土益广,黎民岁增,而匈奴内侵,边城尽闭,于是纳耿秉之议,而诸将扬兵于漠北矣。然则耿秉诸将所以建功者,以汉于中兴之初,能固守其文德也。晋穆帝时,石季龙死,北方大乱,士民襁负而来归,议者以为中原指期可复。然是时石氏虽亡,晋亦不振,彊弱之势未有所分也,故蔡谟独谓所亲曰:「胡灭诚为大庆,然恐更为朝廷之忧」。此其知彼己也审矣。其后殷浩进据洛阳,桓温战于林渚,皆无功而反。然则殷浩、桓温所以致败者,以晋当中微之际,欲力争于武功也。夫汉晋之成败相去绝远,惟在乎知彼知己、审与不审之间。将欲制御敌国,可不察夫强弱之分哉!国家遭金人之乱,一纪于此矣。搢绅之儒介、胄之士,相与议论于朝野之间者,或谓前此用兵皆我自败而敌不足畏者有之,或谓金人之彊振古无比而我不可图者有之,二者胥失也。夫契丹与中国抗衡垂二百年,圣明之君、忠智之臣,朝谋夕虑,思有以屈之,迄不得志。西夏习战,数有武功,方其盛时,北抗契丹南寇中国,我师百万聚于陕西,而救死扶伤之不暇,亦桀黠之雄也。然而金人起东北,不二十年举契丹、臣西夏,遂悉从引弓之国,长驱于中原。国家败于河东,又败于京师,又败于陕西,又败于淮扬。岂特我之不能哉,盖亦其至彊也。观其行师治众之力,料敌制胜之谋,举无遗策,略不世出,加以器械之利,形势之便,兼中国之所长而有之。愚谓汉唐全盛之时,得韩、白不世之将,犹未能轻此敌也,况今日乎!虽然,以为不可图者,盖亦不察矣。尝料金人之众,本不当吾一大郡。以女真之师劫契丹而用之,以契丹之师劫燕人而用之,以至诸国之属从者,皆非心服,力劫之而已。而契丹、燕人怀其父兄骨肉之雠,怨之切骨,部族既异,人各有心,其势岂能久耶?加以耶律氏之族,往往当权用事,皆有兴复社稷之心。以为北南罢兵,则金人守胜而无事,英雄无所用武,故使穷兵黩武,以外敝其众,因乘风尘之变,庶几于得骋焉。盖其势有类苻坚者。坚之盛时,擒姚襄、破慕容炜,皆释其亲而用之。其征江南,王猛、苻融深以为谏,独姚苌、慕容垂劝成之。及淝水一败,垂、苌之徒果乘间飞扬,卒灭苻氏。金人之祸殆将类此。矧得中国玉帛子女以乱其志虑,上有惑志,下有争心,外无彊敌,内多功臣,士马疲于战斗,仇雠聚于心腹,不过数年,内变必起。我以全制其后,可以万全。此兵家所谓其彊易弱者也,何不可图之有哉!图之之术奈何?亦乘其变而已。知其未有变也,则法光武之言而固守文德,何虑于贻后日之患乎?知其有变也,则违蔡谟之论而力争武功,何疑于致朝廷之忧乎?虽然,方匈奴之分,固有变之可乘矣,而光武犹以为非时者,盖以中原初定,民力未任于征役也。方季龙之死,固有变之可乘矣,而蔡谟犹忧于致患者,盖以公卿之间,人才不足以办此也。诚能蓄养民力,搜选人才,以待敌人之变,则若窦宪之勒燕然可也,耿秉诸将之功,何足道哉!虽若刘裕之平关中可也,殷浩、桓温之败何足忧哉!而执事乃使承学之士,权轻重之势,度可否之时,酌其宜施于今者。顾愚不敏,何足以权大事乎?尝闻古之英雄之主欲求非常之功者,必有规模先定于中。若事之成否,则有非人力所能致者矣。勾践之报吴,是骄其敌而已;昭王之图齐,是俟其衅而已。骄敌而敌可骄,俟衅而衅可乘,天也。孙权称臣于魏,受其封爵,至欲乞身交州以保馀年,亦所以骄其敌也。刘备跨有荆益,保其岩阻,天下有变则欲下宛洛以出秦川,亦所以俟其衅也。骄敌而不骄,俟衅而无衅,亦天也。传曰:「圣人非生时,时至而弗失」。使孙权、刘备而图句践、燕昭之功,则覆亡之不暇,尚何燕越而能保哉!愚愿国家修四君之术,以俟二国之变,规模一定,勿为浮议所摇。其济与否,视天之何如,吾不敢取必焉,可也,然执事之言曰「上天悔祸,北敌相残」。呜呼,天意固有在矣。
传奇莺莺事辨正 宋 · 王铚
出处:全宋文卷三九九二、《侯鲭录》卷五
尝读苏翰林赠张子野诗,有云「诗人老去莺莺在」,注言:「所谓张生,乃张籍也」。仆按元微之所传奇莺莺事,在贞元十六年春。又言「明年,生文战不利」,乃在十七年。而唐《登科记》,张籍以贞元十五年商郢下登科,既先二年,决非张籍明矣。每观其文,抚卷叹息,未知张生果为何人,意其非微之一等人不可当也。会清源庄季裕为仆言:友人杨阜公尝得微之所作《姨母郑氏墓志》,云其既丧夫,遭军乱,微之为保护其家备至,则所谓传奇者,盖微之自叙,特假他姓以自避耳。仆退而考微之《长庆集》,不见所谓郑氏志文,岂仆家所收未完,或别有他本尔?然细味微之所序及考于他书,则与季裕所说皆合。盖昔人事有悖于义者,多托之鬼神梦寐,或假之他人,或云见他书,后世犹可考也。微之心不自聊,既出之翰墨,姑易其姓氏耳。不然,为人叙事,安能委曲详尽如此!按乐天作《微之墓志》,以大和五年薨,年五十三,则当以大历十四年己未生,至贞元十六年庚辰,正二十二岁矣(传奇言生年二十二岁,未知女色。)。又韩退之作《微之妻韦丛墓志文》,作婿韦氏时,微之始以选为校书郎,正传奇所谓「后岁馀,生亦有所娶」者也(贞元十八年,微之始中书判拔萃。授校书郎,二十四岁矣。)。又微之作《陆氏姊志》,云「予外祖父授睦州刺史郑济」,白乐天作《微之母郑夫人志》亦言郑济女。而唐《崔氏谱》,永宁尉鹏亦娶郑济女。则莺莺者,乃崔鹏之女,于微之为中表,正传奇所谓郑氏为异派之从母者也。非特此而已,仆家有微之作《元氏古艳诗》百馀篇,中有《春词》二首,其间皆隐「莺」字(传奇言「立缀《春词》二首以授之,不书讳字」者,即此意。)。及自有《莺莺诗》、《离思诗》、《杂忆诗》,与传奇所载较,犹一家说也。又有《古决绝词》、《梦游春词》,前叙所遇,后言舍之以义,又叙娶韦氏之年,与此无少异者(《梦游春词》云:「当年二纪初,佳节三星度。韦门正全盛,出入多欢裕。」二纪初,谓二十四岁也。)。其诗中多言「双文」,意谓二「莺」字为双文也。并书于后,使览之者可考焉。又意《古艳诗》多微之专因莺莺而作无疑。又微之《百韵诗寄乐天》云:「山岫当阶翠,墙花拂面枝。莺声爱娇小,燕翼玩逶迤」。注云:「昔予赋诗云『为见墙头拂面花』,时唯乐天知此事」。又云:「幼年与蒲中诗人杨巨源友善,日课诗(传奇言:生发其书于所知,予亦闻其说,生所善杨巨源为赋《崔娘诗》一绝。)。凡是数端,有一于此,可验决为微之无疑,况于如是之众也。然必更以张生者,岂元与张受姓命氏,本同所自出耶(张姓出黄帝之后,元姓亦然,后为拓拔氏。后魏有国,改号元氏。)?仆性喜讨论,考合同异,每闻一事,隐而未见,或可见而事不同,如瓦砾之在怀,必欲讨阅,归于一说而后已。尝谓读千载之书而探千载之迹,必须尽见当时事理,如身履其间,丝分缕解,始终备尽,乃可以置议论。若略执一言一事,未见其馀,则事之相戾者多矣。又谓前世之事无不可考者,特学者观书少而未见尔。微之所遇合,虽涉于流宕自放,不中礼义,然名辈风流馀韵,照映后世,亦人间可喜事,而士之臻此者特鲜也。虽巧为避就,然意微而显,见于微之其他文辞者彰著又如此,故反复抑扬,张而明之,以信其说。他时见所谓姨母郑氏志文,当详载于后云。
和范迁善见寄三首 其三 宋 · 吴芾
五言律诗 押鱼韵
新诗劳远寄,深识子怜余。
句法追元白,交情笑耳馀。
飘零疏酒盏,离乱足兵车。
何日相从去,白云深处居。
和林大任劝耕 宋 · 吴芾
壮哉溢目还盈耳,千骑出城歌吹起。
野人一睹快争先,奔走欢呼几折趾。
往年戎马偶出郊,田间弥望皆荒茅。
使君笃意劝农课,尽使惰游如所教。
麦欲连云桑蔽野,此心犹恐孤民社。
要将治绩迈龚黄,不但文辞超贾马。
编民击壤自欣欢,尽道年来百虑宽。
承流宣化得贤帅,湛恩沾溉何漫漫。
不愧剖符仍受玉,善政已为千里福。
年丰谷贱复何忧,向也穷民今亦足。
固知博施非屯膏,况能好善如干旄。
宾僚倘有公辅器,宁辞解赠腰间刀。
有客有客歌贤业,词烂春葩光炜烨。
一时酬唱已清新,四坐朋从更和叶。
酒酣谐笑应云云,元白李杜疑前身。
想当挥毫落纸时,笔端往往俱有神。
我来触绪未暇给,首睹明珠千百粒。
豁然两眼顿增明,更觉慢心无自入。
已幸从今日往还,况复赋诗宾客间。
只恐使君丹诏下,擢归青琐点朝班。
三老图既成久欲作诗未果因次任漕韵 宋 · 吴芾
押支韵
我久欲作三老诗,苦无佳句能解颐。
抽轧鄙思成无期,有语欲吐还茹之。
忽得新篇向此诗,恍如春草生谢池。
明珠万斛光陆离,璀璨不减珊瑚枝。
压倒元白头欲垂,直与李杜肩相差,使我手把不停披。
忆昨梅花吐琼蕤,枝头爱日仍舒迟。
虽恨捧觞无翠眉,吾人臭味自相宜,花下清欢聊共追。
嗟我老来意气衰,归心已决不复疑。
虽来江右把一麾,但知痛饮真吾师。
尊前况逢冰雪姿,岂容不醉负屈卮。
二老揽辔方并驰,一气相和如埙篪。
百城感化熏兰芝,不事威怒轰雷椎。
后园探春容我随,开怀笑语何熙熙。
丹青写此一段奇,未羡九老洛水湄。
何日归去山之崖,时命柴车载鸱夷。
相逢径醉莫问谁,饮尽不妨寻酒旗。
又依前韵 宋 · 史浩
押先韵
混沌既开辟,溥博分渊泉。
其中具明眼,来往类跳圆。
惟有诗工夫,可探造化先。
研摩到极致,换骨如得仙。
上以美教化,下以明性天。
元白愧重浊,鲍谢羞轻便。
佩剑虽相笑,沈迷乃同船。
未登风雅域,为问何因缘。
无非警策句,各在诗一偏。
我欲窥其奥,晏食宵不眠。
观舞悟深旨,曾不及张颠。
清新乏奇妙,局束犹拘联。
习气未能断,为之乎犹贤。
写出多瑕疵,未免拙慈愆。
公诗百篇内,浩然志帅全。
愈出力愈促,即之俱自然。
熟读已成诵,宁待三绝编。
如澡银潢水,尘氛俱尽湔。
敬当珍此赐,墨迹令常鲜。
更许示馀帙,泚笔吾须传。
念奴娇 其三 次韵楼友观潮 宋 · 史浩
押词韵第十七部
银塘江上,展鲛绡初见,长天一色。
风拭菱花光照眼,谁许红尘轻积。
转盼冯夷,奔云起电,两岸惊涛拍。
振空破地,水龙争喷吟笛。
客有步屧江干,胸吞奇观,寄英词元白。
素壁淋浪翻醉墨,飘洒神仙踪迹。
好待波匀,横飞小艇,快引香筒碧。
烟消月出,不眠拚了通夕。
与吴元忠书 其一 宋 · 胡宏
出处:全宋文卷四三八四、《五峰集》卷二
久伏盛名之下,朝野异道,无缘祗谒,徒怀仰慕之心。中春,丈人造朝,家兄侍行,某独将诸房,远寓穷山。至中夏,王师讨曹成于临贺,成军崩溃,所过残暴。奔避崎岖,幸免死亡。窃思寇盗纵横,使吾民至于此极者,以州郡敝而不振,而方伯久无其人也。日夜延颈威明之至,扫除凶奸,封殖善良,有如饥渴。夫难得而易失者,时之会;易失而难得者,事之几。然几会之来,无有终极,圣贤英雄之所以凝神睇视而不敢忽者也。自靖事之初失几会,以至于今,大乱日滋。圣主忧勤劳思,分江南根本之地以委元勋盛望之臣,此天下重任也。所统之封,北跨汉、沔,西距瞿唐,东尽衡山,奄有北海。以地则广,而形势易张;以体则大,而威声易布;以权则重,而智计可行。挟此三者,何事不济?然荆、峡单残,衡、湘罢敝,岳、鄂、武陵,群盗之区,八桂、五羊,民方喜乱。以政则紊,启奸宄之心;以兵则弱,招外寇之侮;以财则匮,有内溃之虞。当此三者,求济实难。苟相公恃前三者之虚名,则患必至;理后三者之实患,则功可成。虽然,理之有道,在乎得贤而已矣;得贤有道,在乎公心而已矣;公心有道,在乎循理而已矣。理一昭明,虽天地变化,了然胸次,况乎一时之会、一事之几,而有不得者乎!相公诚能留心于此,则敌仇可灭,而中原可定。不然,几何其不举天下而一掷也。某少习干时之业,长闻《大学》之方,性本迂疏,志与时左,自分逸于山林,望云消意,临水观心,以适己事而已。矧今在疚,岂欲求名!然遭时不竞,危亡之虑,国家惟同,辄恃父兄之契,敢陈愚者之衷。
释疑孟 其四 仲子 宋 · 胡宏
出处:全宋文卷四三九○
天下之事,人伦为重,舍人伦而矜细行以欺世盗名者,君子不与也。陈氏,齐之世臣,相与戮力,同心定社稷者也。是以有万钟之奉,若祖若父皆享焉。仲子起而非之,不义齐国,避兄离母,处于于陵。方是之时,天下之君非不奉王命,则篡夺之子孙,天下之人从而事之,是天下皆不义也。仲子于于陵不义之地,何居焉?于于陵不义之纑,何辟焉?履所易者,乃不义人之粟,何食焉?不然,则盖邑之禄可受而室可居矣。而离母焉,是不孝也;而避兄焉,是不恭也。不孝不恭,天理灭,人伦废矣。虽云有义,亦将安施?此孟子所以深罪之也。且仲子敢于避兄离母,卓然为绝微之行,狷者有所不为,而司马子与之,过矣。
次韵徐端明师川清明见访小集 南宋 · 张扩
七言律诗 押先韵
撩人春色浩无边,多病清羸挽不前。
书舍忽陪金殿客,花时犹记汉宫烟。
翰林剧饮赋千首,焦遂高谈惊四筵。
更著新声定场屋,元轻白俗浪争先。
涂勉仲墓志铭 南宋 · 李石
出处:全宋文卷四五六九、《方舟集》卷一五
按《元稹传》载,严砺节度东川,没入居民涂山甫等八百馀家田产奴婢,为稹所劾。砺与山甫皆东川人,岂有怙用其势,以暴其乡之人如此,盖以素仇所私非一日耶?今涂氏、严氏皆为梓望姓,两家阡陌相接如昔时,而诗书家法,叶叶相与通姻娅,甚欢。涂出山甫而严出砺无疑也。呜呼!退之援同姓于毛仙翁,孔文举记通家于李元礼,吾儒以寇为婚以明易之变,浮屠氏以平等视冤亲,痛一念之由失,至百劫相雠不悟,可悲也夫!中江涂勉仲者,娶严氏,两家有佳子弟,多从余游,而勉仲尤厚者。勉仲之弟端卿,于余为同年进士,而勉仲两郎曰森曰柄,亦得以藉口意爱如通家骨肉。余为学官成都,勉仲岁遣两郎修执经礼。逮倅彭至閒居资中,两郎子往来不绝。森、柄得于二《礼》大、小戴氏学,亦出父之亲授也。森以治《礼》两预宾荐,柄更从余读《春秋》。勉仲仓卒得腹病,森留侍父病,柄适留资,未知也。勉仲且死,执森手,曰「汝力学无以怠惰,汝等李氏门,终可依」,以卒。森讣书词来资,速柄归云尔也。端卿状云,勉仲兄葬有日,森视竁办大事不及来,舁柄挟状以谒铭。余固不以森为不敏,而痛柄之请词苦苦再三,为得礼也。县有涂使君祠,则勉仲世为中江人。曾祖某,祖某,父某,三世业儒不仕。勉仲儒者,于生事不疏而有理,以自给。其所乐予,则里邻吉凶缓急、佛道祠庙、桥梁营造,首倡悉力不吝惜,至焚券市义,又不知几何人。然其人刚介有守,凌轹非意,如丘山欲压者,一毫不挫也。至今牛翁争蹊与里胥之珥笔者,犹佩勉仲高谊以自慑伏,其晚进乡校小生服膺善训于勉仲者,可忘哉?年五十六卒,葬以某年月日。铭曰:
儿日读书,翁喜倾耳。儿今呜呜,哭翁泪洗。垂尽之言,儿奚不知!清怀之葬,使君之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