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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易讲义 南宋 · 袁说友
出处:全宋文卷六二○九、《永乐大典》卷三五○七
初六「履霜坚冰」止「至坚冰也」。
臣闻《坤》卦六爻皆阴,而「初六」为阴爻之初,盖阴气之微也。如初寒之时,有微霜之至。作《易》者因阴气方萌之始,而有防微杜渐之戒,以深明天下之事,当谨其始,以虑其终。始之能谨,则终无忧矣。譬之履践至微之霜,日积一日,苟不知戒,则自微至著,遂成坚冰。此盖驯致必然之理也,圣人戒焉。故曰:「履霜坚冰至」。而《象》复曰:「履霜坚冰,阴始凝也。驯致其道,至坚冰也」。其辞切,其戒深。大而为天下国家,小而一身之行事,苟微之不能防,则如履霜之不戒,将必致于滋蔓而难图,固结而不可解。是岂一手足所能求哉?如坚冰然,其去难矣。圣人知之,虽小不善而不敢为,虽一小人而不敢用。纤微之累德,其去之必速;毫发之微眚,其改之也必亟。以此处己,以此治人,又焉有驯致坚冰之道哉(《永乐大典》卷三五○七。)?
六二:「直方大,不习无不利」。《象》曰:「六二之动」止「地道光也」。
臣闻《坤》卦,地道也,臣道也,故六爻以臣道言。《坤》之六爻,惟六二之爻尽臣道之美。盖居下卦之体,于臣道为顺,又处一体之中,于位不敢过。而又以阴居阴,所以尽人臣之道者全矣,于是得以大其直之道。夫六二在中位为正,故曰直;尽臣道为义,故曰方。直方之大,得于天性之自然,不待修习,而用此无不利,故《象》复申言之曰:「六二之动,直以方也」。有臣如此,上而事君,下而处己,无愧于坤之顺承乎天,臣道斯有光矣,故曰:「地道光也」。然则欲为臣,尽臣道,在乎法《坤》爻六二之动而已矣。
汎论易 南宋 · 杨简
出处:全宋文卷六二二二、《慈湖先生遗书》卷七
汲古问:「三《易》经卦皆八,何以所首不同?或谓《乾》、《坤》其《易》之门,但当以《周易》为正,果可如此说否」?先生曰:「今之言《易》者必求本于《乾》、《坤》,陋矣。但见《周易》之书,不见《连山》、《归藏》之书,故必首《乾》次《坤》。不知《连山》首《艮》重《艮》,故曰《连山》;《归藏》首《坤》,故曰『坤乾之义』。《连山》,夏后氏之《易》;《归藏》,商人之《易》。至矣哉!合三《易》而观之,而后八卦之妙,大《易》之用,混然一贯之道,昭昭于天下矣。三才皆《易》也,三才之变非⚋则━,非⚋则━,或杂焉,或纯焉。纯焉其名《乾》、《坤》,杂焉其名《震》、《坎》、《艮》《、巽》、《离》、《兑》,皆是物也。一物而八名也,初无大小优劣之间也。形则有大小,道无大小;德则有优劣,道无优劣。或首《艮》,或首《坤》,明乎八卦之皆《易》也。《易》道则变一而为八,其变虽八,其道实一。杜子春曰:『《连山》宓戏,《归藏》黄帝』」。
先生问汲古曰:「《易》卦诸《彖》言『大矣哉』,曾讲究否」?汲古对曰:「《彖》言『大矣哉』,皆定卦,不知当何如看」?先生乃指诲曰:「《易》卦诸《彖》言『大矣哉』者十二卦,《豫》、《遁》、《姤》、《旅》言『时义』,《随》言『随时之义』,岂他卦皆无时义哉?岂他卦之时义皆不大哉?《坎》、《睽》、《蹇》言『时用』,岂他卦皆无时用哉?岂他卦之时用皆不大哉?《颐》、《大过》、《解》、《革》言『时』,岂他卦皆非时哉?岂他卦之时皆不大哉?六十四卦皆时也,皆有义也,皆有用也,皆大也。『大矣哉』,盖叹其道之大,有言不能尽之旨。事无大小,无非《易》道之妙。圣人偶于此十二卦发其叹,非此十二卦与他卦特异也。使每卦而言,则不胜其言。愚者执其言,智者通其旨,岂特六十四卦皆可以称『大矣哉』,虽三百八十四爻亦皆可称『大矣哉』。圣人于《豫》、《随》、《遁》、《姤》、《旅》则犹有义之可言,至于《颐》、《大过》、《解》、《革》则既不曰义,又不曰用,止曰时而已矣,何以曰『大矣哉』?此正以明天地无一物一事一时之非易。学者溺于思虑,必求其义。圣人于《颐》、《大过》、《解》、《革》尽捐义、用,止言其时,而叹之曰『大矣哉』,使学者无所求索,不容钩深,即时而悟大哉之妙,则事理一贯,精粗一体。孔子何思何虑,文王不识不知,信矣」!
六十四卦皆可以言「元亨利贞」,圣人既于《乾》言之,又于《坤》言之,又于《屯》言之。圣人于此,谓学者可以意通之矣,故自《蒙》而下,或言其一,或言其二,或言其三,至《随》又全言之,《临》又言之,《旡妄》、《革》又言之,亦偶于此数卦而复言,非此数卦之特异也。亦恐学者执《乾》、《坤》、《屯》之卦异于馀卦,故复于此言之,以破其疑。于《坤》曰「牝马之贞」者,于以明地道也,妻道也,臣道也,柔顺勤行之正也。刚阳在上,无为而佚,君之道也;柔阴在下,有为而劳,臣之道也。君臣之分不同,而道则通也,在君则刚则佚,在臣则柔则劳,一也。天下之动,贞夫一者也,无二贞也。子思曰:「天地之道,其为物不贰」。使牝马之贞果劣于《乾》,则《屯》不言牝马,又大于《坤》乎?虽庸人孺子知其不然也。而先儒率尊《乾》而卑馀卦,非明乎《易》者也。《归藏》首《坤》,则《乾》又劣于《坤》乎?学者不知《连山》、《归藏》,是以蔽于斯义。或者又曰:他卦言「元亨利贞」者,《彖》释曰「大亨以正」,与《乾》、《坤》不同,何耶?曰:此亦会通之义也。元有始义,有大义,以始明之可也,以大言之亦可也。《乾·彖》亦曰「大哉」,无不可者。《文言》虽列而四之,而又曰乾元者,始而亨者也,是又合元与亨而为一也。《彖》举乾元以统亨利贞,则四德之名虽殊,而实同也。《屯》、《随》曰「大亨贞」,又与馀《彖》不同,亦随卦发明大《易》之道,不可以一端拘也。六十四卦皆《易》也,六十四卦皆元也,皆亨也,皆利也,皆贞也。圣人偶有所言,偶有所不言,随意发明,举一隅,三隅可反也。书不尽言,言不尽意,欲详其言,虽伏羲、文王、周公、孔子系《易》之辞至于今不已,犹不得而尽也。且诸卦间有赞辞曰「大矣哉」者,所以叹其道之至大,所以明《易》之道也,非独此数卦者有《易》之道,馀卦无也。虽庸人孺子知其不然也。自《坎》、《遁》、《睽》、《蹇》、《旅》皆可以言「大矣哉」,而况于他卦乎?元亨利贞犹是也,今夫人一话言何从而始乎?非元乎?一念虑何从而始乎?非元乎?日用应酬,变动不穷,非大亨乎?咸有利焉,非利乎己,则利乎物。又有正焉,正则行,邪则否;正则利,邪则害。自一人之身,一日之中,元亨利贞咸具焉,而况于他乎?一以贯之,物物皆易,事事皆易,念念皆易,句句皆易。号名纷然变化,杂然无一非易。
汲古问:「《易·乾卦》云:『君子学以聚之,问以辩之,宽以居之,仁以行之』。先儒谓学聚问辩,进德也;宽居仁行,修业也。此言如何」?先生曰:「学贵于博,不博则偏,则孤。伯夷惟不博学,虽至于圣,而偏于清。柳下惠惟不博学,虽至于圣,而偏于和。学以聚之,无所不学也。《大畜》曰:『君子以多识前言往行』。《语》曰:『君子博学于文』。学必有疑,疑必问,欲辨明其实也。辨而果得其实,则何患不宽?何患不仁?然圣人垂训所以启后人,后人问辨未得其实,而自以为实者多矣,故谆复而诲之。诲之以宽,则凡梏于己私,执于小道者,庶其有警。孟子曰:『养而无害,则塞乎天地之间』。此犹未足以尽宽之至大。《传》曰『范围天地之化』,庶乎其宽矣,然此犹可言而及者,犹有涯畔,未足以尽宽之至。孔子曰『言不尽意』,又自谓『吾有知乎哉,无知也』,此非训诂之所能解,非心思之所能及。然则宽即仁,仁即宽。而圣人复言仁者,以人之学道固有造广大之境,未尽其妙而止辍,溺于静止而无发用之仁,故卒曰仁以行之,如四时之错行,如雷霆风雨之震动变化,而后可以言仁。未至于此,则犹未可以言仁也」。
《坤》六二:「直方大,不习无不利」。直心而往,即《易》之道。意起则支,而入于邪矣。直心而行,虽遇万变,未尝转易,是之谓方。凡物圆则转,方则不转。方者特明不转之义,非于直之外又有方也。夫道一而已矣,言之不同,初无二致。是道甚大,故曰大。是道非学习之所能,故曰「不习无不利」。孟子曰:「人之所不学而能者,其良能也;所不虑而知者,其良知也」。习者勉强,本有者奚俟乎习?此虽人道,即地之道,故曰「地道光」也。光如日月之光,无思无为,而无所不照。不光明者必入于意,必支而他,必不直方大,必昏,必不利。六三「含章可贞」,阴虽有美,含之以从王事,弗敢成也,地道也,臣道也,妻道也。地道无成,而代有终也。或者往往于是疑其为小,故圣人特发之曰「知光大」也。道一而已,初无大小。六四「括囊,无咎无誉」,亦此道也。方时闭塞,义当括囊而谨,《易》道之见于《坤》,见于谨者也。二言《坤》道之正,五言《坤》道之盛。他卦之五多明君象,至于《坤》,则臣道也,故五止言臣位之极盛。黄者中之象,言乎得其中道也,故曰「通理」。言理以明中,非中自中、理自理也。裳者下服,言乎正人臣之位,居人臣之体也,故曰「正位居体」,明乎得道者必能守分而不犯,此非设饰者所能。由中而发,发于文为,故曰「元吉,文在中也」,言乎文非外饰,乃自中诚而著也。伊周之事,人咸信之,不疑其为非,信其诚也。王莽设饰,故卒罹大祸。初之「履霜」,谨微之道也;上之「龙战」,道之穷也。皆《易》之道,而有昏明邪正之辨也。《坤》之用六,即《乾》之用九,九六不同而用同。《乾》造始,《坤》代终,始终不同,而其大则同,故曰「以大终」也。「至哉」之《坤》,即「大哉」之《乾》也,名分不同,而道同也。为妻为臣而失道,则不永,则不贞;得其道者,必永必贞。二三四五皆能用六,惟上六不能用。六反为六所用,为形体所使,为势位所动,故凶。初亦不能用六,故为霜为冰,为不善之积。能辨之于早,则能用之矣。
汲古问:「《易·蒙卦》《象》曰『君子以果行育德』,何以谓之果」?先生曰:「果者,实之谓。德性,人之所自有,不假于求,顺而行之,无有不善。有行实焉,行亏则德昏矣。德性无体,本无所动,本不磨灭。如珠混沙,而失其明;如水不浊,则性不失矣。顺本正之性而达之,是谓果行,所以育德」。
汲古问:「蒙何以养正」?先生曰:「蒙者,不识不知,以养正性」。
需得其道,必得所需;需失其道,必无后获。需,待也。彼此相孚则应矣。人所需待,多动乎意,非光也。光如日月之光,无思无为,而无所不照,此之谓。道如此,则人咸信之,故曰「孚」。如此,则得所需矣,亨矣。得所需亨通,或放逸失正,故又曰「贞,乃吉」。孚与光与正本非三事,以三言发明道心。一动乎意,则不孚,不光,不正,谓之人心。故舜曰「人心惟危」,明其即入于邪,入于凶祸。
「《小畜》,柔得位而上下应之,曰《小畜》。健而巽,刚中而志行,乃亨」。以小畜大,以臣畜君之道也。畜有养义,有止义。以下畜上,非势之顺者,而有道焉。非柔则不敬不顺,非得位则不可以有所行。岂有居下位而可以行畜君之事者乎?惟柔虽得位而人心不悦,虽悦而不至于上下皆悦而应之,亦不能以畜君。天下事未有人心不悦而能行者,而况于畜君乎?故必上下之心咸应之乃可。其德健则力足以行事,而无困慑不继之患。巽则顺入乎君心,刚则物莫能变,中则不偏不倚。刚中两言,足以发明道心之本。人臣能健能巽,而中无其本,亦不能致亨健矣。巽矣,刚矣,中矣,或所畜之君虽略相应而谏不尽行,言不尽听,则臣亦不可谓得行其志,亦不能亨。于戏!物情事理如上所序,节节如此,曲折如此,乃《易》之道也。虽柔得位,以明六四之象;众阳咸应,有上下应之象。下《乾》,健象;上《巽》,巽象;刚中,二五之象;四五刚柔相得,有志行之象。非象自象,道自道也。此正《易》道之见于《小畜》六画者然也。《象》著其象,《彖》发其义。所谓柔也,得位也,上下应也,健也,巽也,刚也,中也,志行也,非每事而致其力也。合是数者,以发明《易·小畜》之道。得《易》道之全者,自能当《小畜》之时,尽《小畜》之义,自与此《彖》辞无不合。有一不合,必于道有亏焉。齐景公悦晏子之对,作君臣相悦之乐。其诗曰「畜君何尤」,畜君者,好君也,此亦《小畜》之小亨也。何者?晏子犹未有刚中之大本故也。《易》者,天下之大道,圣人之大道,虽甚贤者未能尽也,虽高明之士已得大本,而物情事理委曲万变,往往疏略,不能皆尽。孔子自谓「加我数年,五十以学《易》,可以无大过」,明知夫《易》者,大圣人之事,变应无穷之道,晚年成德,乃可学也。
汲古问:「先儒谓『复其见天地之心乎』此一句最不可以言语解,而可以身反观。天地以生物为心,人能于善心发处,以身反观之,便见得天地之心。此说如何」?先生曰:「三才之间,何物非天地之心?何事非天地之心?何理非天地之心?明者无俟乎言,不明而欲启之,必从其易明之。所以启之万变万殊,不可胜纪,难以明指。阳穷上,剥尽矣,而忽反下而复生,其来无阶,其本无根。然则天地之心,岂不昭然可见乎?天地之心即道,即《易》之道,即人之心,即天地,即万物,即万事,即万理,言之不尽,究之莫穷。视听言动,仁义礼智,变化云为,何始何终?一思既往,再思复生。思自何而来?思归于何所?莫究其所,莫知其自,非天地之心乎?非道心乎?万物万事万理,一乎?二乎?此尚不可以一名,而可以二名乎?通乎此,则变化万殊,皆此妙也。喜怒哀乐,天地之雷霆风雨霜露也;应酬交错,四时之错行,日月之代明也。孔子曰『哀乐相生』,正明目而视之,不可得而见也;倾耳而听之,不可得而闻也。于戏,至哉!何往而非天地之心也」?
汲古问:「《说卦》云『离为甲胄』,何也」?先生曰:「刚在外以卫己,取其外实中虚也」。汲古又问:「古之兵用皮为甲,秦汉以来改用铁,岂非后人多好战,故以铁为之乎」?先生曰:「函人为甲,犀甲兕甲合甲。革坚者支久,惟革之足以当矢刃者,以其柔胜刚也。后世易之以铁,岂古圣不如后人之智?尝以问诸军将,曰:『蛮人用皮甲,若大国用之,则不威重尔,实不如革也』」。
众人见天下无非异,圣人见天下无非同。天地之间万物纷扰,万事杂并,实一物也。而人以为天也,地也,万物也,不可得而一也。不可得而一者,睽也。睽,异也。故不可得而一者,众人之常情;而未始不一者,圣人之独见。非圣人独立此见也,天地万物之体自未始不一也。天下同归而殊涂,一致而百虑。惟人执其途而不知其归,溺其虑而不知其致,夫是以见其末而不见其本,转移于事物而不得其会通。圣人惧天下遂梏于此而不得返,故发其义于《睽》之《彖》。夫天穹然而上,地隤然而下,可谓甚相绝,圣人则曰其事同也。今考天地之事,阴阳施生,同于变化,同于造物,谓之同,犹无足甚疑;至于男女,断然不可以为一人。圣人将以明未始不一之理,则亦有可指之机,曰,其志未始不通也。夫以男女之不可以为一人,而今也其志则通,通则一,然则谓之一可也。又岂特男女之若可以说合者为然,举天下万物,如鸢之飞至于戾天,鱼之跃乃不离于渊,孰知鸢之所以飞者即鱼之所以跃者也?林木之乔耸,砌草之纤短,判然,则性之不同,而体质之殊绝也。孰知夫木之所以为乔而耸者,即草之所以为纤而短者也?苟于此而犹有疑,则试原其始。木之未芽,草之未甲,木果有异于草,草果有异于木乎?天者吾心之高明,地者吾心之博厚。男者吾心之乾,女者吾心之坤。万物者,吾心之散殊,一物也。一物而数名,谓之心,亦谓之道,亦谓之易。圣人谆谆言之者,欲使纷纷者约而归乎此也。
汲古问:「《益卦》《象》曰:『风雷益,君子以见善则迁,有过则改』。或以为雷行风从,相资而相益,此说是否」?先生曰:「见善则迁,有过即改,当如风雷之疾,如此则获益也。人谁无好善改过之心?或有以为难而不能迁改者,患在于动意。惟能不动意,则虚中无物,如镜如空,何善之难迁?何过之难改?舜闻一善言,见一善行,若决江河,沛然莫之能禦者,以舜之道心精一,故无有阻滞也」。先生曰:「圣人不贵无过,贵改过」。汲古对云:「故夫子曰『已矣乎,吾未见能见其过而内自讼』」。先生曰:「世之学者多溺于空寂,以自讼为非道,岂圣人以非道教人」?汲古遂蒙先生书七言以示诲云:「能见其过内自讼,谁知此是天然勇。多少禅流妄诋诃,不知此勇不曾动」。又书六言云:「竞业初无蹊径,缉熙本有光明。自觉自知自信,何思何虑何营?镜里人情喜怒,空中云气纡萦。孔训于仁用力,箕畴王道平平」。
《鼎·彖》曰:「鼎,象也,以木巽火,亨饪也。圣人亨以享上帝,而大亨以养圣贤」。诸儒多求象外之义,必求以木巽火之义,又求圣人亨以享上帝之义,又求大亨以养圣贤之义。不得其义,遂穿凿其说。不知《彖辞》所言甚明甚正,不必他求。「鼎,象也」,言《鼎》卦俨然有鼎之象,有腹,有足,有耳,有铉。「以木巽火」,言其亨饪也。即以木巽火,即大《易》之道;即亨饪,即大《易》之道。圣人亨于鼎以享上帝,此外亦无说,此即大《易》之道;使有说,则不足以享上帝矣。胡不闻「文王不识不知顺帝之则」乎?养圣贤则不一而足,所亨多矣,故曰「大亨」。自大亨之外,亦无说,此即大《易》之道也。学者于《易》之书每求其说,每求其义。至于「巽而耳目聪明」以下则有义矣,自「鼎象也」以下无义之可言也,呜呼!天地间何物非《易》?何事非《易》?何义非《易》?诸儒惟知有说有义之为《易》,不知无说无义之为《易》。说犹无可言,义犹无可说,而况于无说而彊凿其说,无义而彊起其义乎?深悟无说无义之为《易》,则庶几乎入何思何虑之妙,明大《易》一贯之旨矣。
《易》曰「艮其背,不获其身。行其庭,不见其人」云云。善止者行,善行者止。知止而不知行,实不知止;知行而不知止,实不知行。知行止之非二,而未能一一皆当其时,犹未为光明。人之精神尽在乎面,不在乎背;尽向乎前,不向乎后。凡此皆动乎意,逐乎物,失吾本有寂然不动之性。故圣人教之曰「艮其背」,使其面之所向,耳目口鼻手足之所为一如其背,则得其道矣;虽有应用交错,扰扰万绪,未始不寂然矣;视听言动,心思曲折,如天地之变化矣。惟此为艮,惟此为「止其所」。茍艮其面,虽止犹动;知其动而刚止之,终不止也。惟艮其背,则面如背,前如后,动如静,寂然无我,不获其身,虽行其庭,与人交际,实不见其人。盖吾本有寂然不动之性,自是无思无为,如水鉴,如日月,光明四达,靡所不照。目虽视而不流于色,耳虽听而不留于声。照用如此,虽谓之「不获其身,不见其人」可也。水鉴之中,万象毕见,而实无也;万变毕见,而实虚也。止得其所者,言不失其本止也,非果有其所也,非本不止而强止之也。孔子曰「言不尽意」,谓此类也。使有我,则有所矣。夫天下何一物之不妙也,岂独无形者为妙,而有形者不妙耶?岂独无形者为道,而有形者不道耶?未始不一,人自不一。庭者,堂之前,两阶之间。正人物交际之地,而曰「行其庭,不见其人」,非果无人也,不动乎意,虽见而非见也。见立则意动而迁矣,非止也。天地之变化,岂有所动哉?日月之靡所不照,岂有所见哉?孔子曰「哀乐相生」,正明目而视之不可得而见也,倾耳而听之不可得而闻也,洞觉者当无疑乎此也。曰「上下敌应,不相与」者,以是卦上下皆敌,初与四皆阳,二与六皆阴,三与上亦皆阴,无相与之象也。既曰敌矣,何以言应?非谓截然不与物应也,虽应而不动也,犹未尝相与也。茍惟不然,则意起而私立,物我裂而怨咎交作矣,非艮止之道也。《易》曰:「风雷益,君子以见善则迁,有过则改」。见善即迁,当如风雷之疾;有过即改,当如风雷之疾。如此则获益。人谁无好善之心?往往多自谓己不能为而止。人谁无改过之心?往往多自以难改而止。凡此二患,皆始于意,意本于我。道心无体,何者为我?清明在躬,中虚无物,何者为我?虽有神用,变化云为,其实无体。知我之本无体,则声色甘芳之美,毁誉荣辱之变,死生之大变,如太虚中之云气,水鉴中之万象,如四时之变化,其无体、无所加损,何善之难迁?何过之难改?舜闻一善言,见一善行,若决江河,沛然莫之能禦者,以舜之胸中洞然一无所有,故无所阻滞也。
《易》上下《系》虽非孔子所作,而其间得之于孔子者多矣。其言道曰「百姓日用而不知」,虽不系之「子曰」,而吾信其为孔子之言也。其曰「何以聚人曰财;理财正辞,禁民为非曰义」,此亦信其得之于孔子者也。吾深念尧舜三代所以治天下之本旨不复见于后世,深念自孔子没,似是而非、似正而邪之辞充塞宇宙,斯人相与沈迷于昏昏之中,而正道不明也。舜命龙曰:「朕堲谗说殄行,震惊朕师」。周有训方氏,乃正辞之谓。言之失正失实,则作之于心,发于其事,卒以害道。害道,祸乱之原也,正辞所以教之也。圣人治天下,禁民为非而已,无他事也。礼乐刑政,一本诸此。自子思、孟子之言,其失实者犹多,而况于下焉者乎?
少读《易大传》,深爱「无思也,无为也,寂然不动,感而遂通天下之故」,窃自念学道必造此妙。及他日读《论语》,孔子哭颜渊,至于恸,从者曰:「子恸矣」。曰:「有恸乎」?则孔子自不知其为恸,殆非所谓无思无为、寂然不动者;至于不自知,则又几于不清明。怀疑于中,往往一二十年。及承教于象山陆先生,闻举扇讼之是非,忽觉简心乃如此清明虚灵,妙用泛应,无不可者。及后居妣氏丧,哀恸切痛,不可云喻。既久,略省察曩正哀恸时,乃亦寂然不动,自然不自知,方悟孔子哭颜渊至于恸矣而不自知,正合无思无为之妙,益信吾心有如此妙用。哀苦至于如此其极,乃其变化,故《易大传》又曰「变化云为」。不独简有此心,举天下万古之人皆有此心。益信人皆与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孔子同此心,顾人不自知,不自信尔。
子曰:「书不尽言,言不尽意」。然则圣人之意,其不可见乎?子曰:「圣人立象以尽意,设卦以尽情伪,系辞焉以尽其言,变而通之以尽利,鼓之舞之以尽神」。至哉圣言,岂训诂之所能解!既曰「书不尽言」矣,又曰「系辞以尽其言」,既曰「言不尽意」矣,又曰「立象以尽意」,于乎,至哉!似矛盾而非矛盾也,似异而实同也。圣人之言,意岂尽不尽之所可言?言尽亦可,言不尽亦可。云不尽者圣人之实言,云尽者亦圣人之实言。此唯智者足以知其解。知其解者始信天下何思何虑,始信孔子果无隐于二三子,始信六十四卦、卦卦齐一,始信三百八十四爻,爻爻不殊。
汲古问:「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道随寓而有,如何分上下」?先生曰:「此非孔子之言。盖道即器。若器非道,则道有不通处」。
《易》曰:「憧憧往来,明从尔思」。子曰:「天下何思何虑?天下同归而殊涂,一致而百虑,天下何思何虑」?至哉圣言,实语也。而自孔子以来至于今,知之者寡。同归殊涂,取喻尔,非实有归有涂也。极上下四方之间,古往今来,万物变化,有无彼此,皆一体也。如人有耳目口鼻手足之不同,而皆一人也。自清浊分,人指轻清而高者曰天,于是靡然随之曰天;指重浊而下者曰地,于是又靡然从之曰地。到于今莫之改,而实一物也。清阳浊阴,二气感化,而为日、为月、为风雨,人物于是生,皆一也。曰彼,曰此,曰动,曰静,曰有,曰无,皆是物也。何以思为?何以虑为?一致尔,人自百虑。故又申言曰「天下何思何虑」。圣人多循诱,罕言及此,今欲破憧憧往来之惑,不得已申言之,以明圣心之实。自圣人观之,一犹赘言,何俟乎思虑?子曰「学而不思则罔」,为未觉者设也。又曰「君子有九思」,为未觉及觉而未全者设也。尧之文思,如昼夜寒暑之变化也。皋陶曰:「慎厥身,脩思永」。以舜、禹虽圣,犹未至于尧之大圣也。孔子赞尧曰「大哉」,赞舜曰「君哉」,不无小间也。然孔子垂教,奚可不循循善诱也?言「日月相推而明生,寒暑相推而岁成」者,将以形容「屈信相感而利生」,使人知往屈非不利,通其屈信之异见也。又言:「尺蠖之屈以求信,龙蛇之蛰以存身」。屡屡言屈非不利,圣人知人好恶偏陷深固,故谆谆然渐启之。又进之曰:「精义入神」,乃所以致用也;「利用安身」,即所以崇德也。明道非无用于世,即利用安身,无非大道,而人自不觉也。大道坦夷,如此而已。过此以往,无可言者,故曰「未之或知也」。惟觉虽通达,而未精未一,故孔子为之不厌者,穷尽其神用也。前言利用安身,谓大略尔,变化则不可胜穷,无一云一为之非变化。又言「知化」,则圣道于是乎尽。
初疑《序卦》之为义似迂,《杂卦》之为文似乱,后乃悟《序卦》之义殊不迂,「杂卦」之文殊不乱。六合之间,何物非《易》?何事非《易》?何义非《易》?何言非《易》?纵言之亦可,横言之亦可。以《坤》为首,为《归藏》亦可;以《艮》为首,为《连山》亦可。故五声六律十二管旋相为宫,则皆宫也;五色六章十二衣旋相为质,则皆质也;五行四时十二月旋相为本,则皆本也。曰本,曰质,曰宫,皆《易》之异名,然则错综而言之,何所不可?《序卦》、《杂卦》虽无「子曰」,无害于道。
纪先训 其二 南宋 · 杨简
出处:全宋文卷六二三八、慈湖先生遗书补编
道非言语之所及,非思量之所至。
学者言多则散学力。
学有进时,如龙换骨,如鸟脱毛,身与心皆轻安,享福无已。
人知学进,其处世如享醇酒,怡怡融融。
有志可以夺造化。人或有志,学无不成,无问智愚利钝也。
人之举动,皆有妙用。
不夺于味,饮食自然甘美。不从事于味,则己作主;从事于味,则物作主。
处世采取众人之善而用之,则不劳矣。
君子以国为先,祖宗次之。居官以民为先,子孙次之。
食不语,为学到日,自然如此。
万事由理耳,人言由我,故失。
立家有法度,人不敢慢易。
交易之道,我之心如彼之心,则平矣。货一物者其价增,置一物者其价减,物初无补,徒置身于小人之域。
外国使命乃宾客也,宾客之义有爱敬焉。至于论国事,亦自有理。以理从事,则优游不迫。或有忌心,或有胜心,则与理相违,故劳神,故招祸兴戎。
言语不可以化人,惟心可以化人。
学问贵于见端的,或者望风承受,盖为聪明所累。
知人而善用,其人固可嘉矣。然知自己而善用其己,则学尤高。非无我则不能也。
学欲至于无疑惑之地。
动静语默,皆天性也。人谓我为之,是将黄金作顽铁用耳。
学者涵养有道,则气味和雅,言语閒静,临事而如无事。
处世遵承法度,不失大人君子之体。夫有变更者,莫不虑其有失。然遵承法度,纵失所失亦轻。或出于私见而有失,则所失重。大人君子于法度有变更者,盖不得已。
不逐物而得理,此时如丸珠在盘,无所凝滞。
善教人者今日能善其类,他日国家取而用之,则泽及天下。
善治国者必以德教,德教行则治道成。彼忧财用与畏夷狄者,不足语此。时论有以夷狄为畏,财用为忧,先公曰:「宰相优劣,但以此考验」。
实心无所往而不可,盖实心一也。可以应天下之万变。
大舜之心即瞽瞍底豫之心,瞽瞍底豫之心即大舜之心。
人以念虑为心,是致为学疲劳。或自觉,则见本心矣。
吾往者质甚不美,每以小人自目。所幸者有志,复不自执己私,有公论。虽气习如山岳,如胶漆,而常自觉。一日气习分离,如岩崖崩倒。如是者三日,自后身寖轻矣。
天下之事惟一理。哀公以年饥用不足问于有若,有若对以「盍彻」。夫盍彻,正而已矣。四时正则万物生,人伦正则天下治。事无巨细,凡有所成,皆成于正。子路亦曰:「千乘之国,摄乎大国之间,由也为之,比及三年,可使有勇,且知方也」。子路茍不以财用养民,焉能臻此?后人之常患财用之不足,故不以有若、子路求之乎?君子不以财用未足为忧,而以此理为虑。达之则超出物表,而足以宰天下事物,治道不足患。
欲言之时与无言之时同,则学精矣。
有智则好问而乐,无智则自用而忧。
中国伐夷狄,当出于不得已,如使长子杀季子也。为安天下之民,天使我伐之则伐之。锋刃之下有所杀伤,如割己体。
常情喜,一人未必可喜,但与吾合则喜也。怒,一人未必可怒,但逆吾意则怒之耳。
家事处置了则休,不必留滞在心。
字画虽小,亦欲端谨。閒书当与特书同。
道会是不会。
立家有道,则邻里悦而归之,以是为验。
学者或无志,久久与流俗同。
女子不可多言笑。
事无大小,有志者皆得之。窃盗取地窟,一锹复一锹,不敢作声,不敢思量他事,但一心求彻。学者似之,不患所学不成也。
古人每事廉谨,无求于人,谁得此真味?
虽小儿,不可令观戏玩。
恶心未萌时,与学成就时一般。
惟无憎恶人之心者,乃能劝戒人。有憎恶人之心者,其劝人必不服。
古制散亡,因论丧礼,曰五服一也,知一乃能知五;知五知一,乃能分别等差而不乱。
吾家稍整丧礼,不必恤外议。缌麻小功有疑,则服大功。
一日閒步到蔬园,顾谓园仆:「吾蔬间为盗者窃取,汝有何计防閒」?园仆姓余者曰:「须拚少分与盗者乃可」。先公因顾某欣然曰:「余即吾师也」。吾意释然。
子弟读礼,不可以世俗讳忌,特缺其礼。令某书之册,以示人。
君子仕宦或有升擢,自顾其材不足则辞之,于义为当,于身则荣。才不称职,君子耻之。
汝辈谋屋,先须筑一片基址。且道如何是基址?务廉谨是基址,学安静是基址,此一片基址极好。若欲将钱急于营图架屋,便错。
因及娄师德唾面自乾,语曰:「且道唾面从那里来」?有对者,俱未当意,徐曰:「从动心处来。此心才动,唾即劈面而来也」。
人之本心本自寂然。
乡土无雁,好事者婚礼必欲致雁。使天地间都无雁,则圣人定礼亦必欲奠雁乎?当别有物也,但以义通之耳。
受人寄托,必周留神。
一日以墨汁泼粥,而食粥罢,谓某辈曰:「吾向来恶粥色黑者,今日微黑耳,便起恶心,故浇以墨」。
治人不在威,得理则人敬服。如四三伯,临事通变寡怒,人自不犯。死之日,邻里下泪。
不独大底是学,小底亦是学。一语之差,一事之不中,虽极微小,吾以为其大如天,何故?道却无大小。
后生不可呼长上字,虽非当面亦不可。
吾向者尝恨己过难除,知他几番泪下,几番自拳。
子弟可游山,不可下棋。小儿许用胡哮,不可放纸鸢。他皆仿此。
奴婢病,常令照管汤药饮食。
儿女不责备他聪明。
小儿渐长,欲行约束,不可遽。明年欲行,今岁先谕之,以宽为贵。
道无大小,何处非道?当于日用中求之。衣服饮食,道也。娶妻生子,道也。动静语默,道也。但无所贪,正而不邪,则道不求而自得。
傥有志于学,见贤者亦学也,见不贤者亦学也,喜乐亦学也,忧苦亦学也。学至此,学乃吾之全体。
智,我所自有,不患无智。此心不动,日用常情,物至自明,事至自应,如明镜止水,毫发无差。
万事无非天命,不达,则止见人为处世劳苦。孟子曰:「臧氏之子焉能使余不遇哉」!
女子字人,能敬夫,能奉祀,事舅姑有道,则为父母之荣。
往者申屠一郎以孝闻于乡里,丰清敏诸人多访之。母在堂,未尝不冠带,衫止皂带。
有家者起不可不早,食不可不齐,于此可以观家之兴衰。
使财物宽馀,当置产业一顷,以充接延贤者与夫给助之费。
吾家命新生乳名不可务尖新。
吾今之乐,不可量也。
尝被窃盗,其明日食罢,从容曰:「吾夜来闻婢惊告有盗时,吾心止如此。已而告所亡物多,吾心亦止如此。今吾心亦止如此」。
近世有以小道与其门人讲习,学者宗仰,语录流行,人服其笃行,遂信其说。其说固多矣,而害道者亦多,遗患颇深。
坒槛坠地,他日语人曰:「我当正坠未及地时,吾心怡然甚安」。
先公平时常拱手,拱而寝,拱而寤。一日偶跌仆,拱手如故,神色不动。
某自少便见先公轻财好施,他日语次某曰:「大人轻财好施惠,乃出于天资」。先公曰:「不然,吾资吝啬,后知非而改,故然」。
淳熙十三年家书云:「汝勉吾为西湖之游,吾已尝游。今日无处不西湖,无时不西湖。人朝夕区区,皆由有己。及问其所以为己,却又不识。人好思量,于此思量」。
向有郡守以善听讼称,有哑者执白纸,遽令枷项示众,乃密使人伺之道路。有云:「哑者诚屈,昨日遭某人拳,今日却枷项」。伺者以言入,遂直其讼。太守以为得计,郡中亦称之。吾窃不取,是使部民习诈,非善教也。
人心本自清明,本自善;其有恶,乃妄心尔。因其不达,执以为我,被客来作主,迷失本心。达「血气」二字则无我矣。
贤者干事,谨终如始,一事未毕,彼事不为。彼事功虽倍,亦不顾。十百千万,皆本于一,一事办,则十百千万存乎其中。
人之溺见,在庸愚犹轻,在高明之士则重。此溺见不自觉,惟他人知之。近有一高明之士,著《地理图志》,文书浩繁,亦善,第恐颜子未暇及此。
先公尝言:「吾少时忿懥甚,知非力改」。某自童稚已见先公凡百容耐,其后见有极微之人无礼,先公怡然不以介意。
使有牧童呼我来前,曰:「我教汝」!我亦敬听其教。
尝置小箧,实豆其中,以记过念多少。
每自置多言之戒,晚年益简默。拱而行,拱而坐,湛然终日,几于无言。每曰:「吾今日一无思虑」。
举足不敬,即为不敬。拈一草不敬,即为不敬。
人皆有一我,故不见道,虽名士难逃此患,遂以聪明为道。释氏谓之认贼为子。夫尧舜为天下,后世知其名,而尧舜所以为善。今人点妆贤者之名归己,于尧舜有异矣。傥得尧舜之心,则无我,无我则自然日进,不待修为。
吾家当行七事:好善、平直、谦虚、容物、长厚、质朴、俭约。此可以成身,可以成家,而道在其中(《慈湖先生遗书》卷一七。)。
用心太过,则事不成。见利□处必有祸。
贤者处世,□为货利□□要与心论,全胜高谈。
为学者,观彼贤,则知己之不肖;彼远大,则知己之疏□;彼有勇,则知己之懦弱。于此有耻,则所学未有不成者也。
学者或与小人较,则所学已见其不远。
吾才不足。虽然,才不足,则使人进学。
迩日知学之不可缓,至于寝食不安,以此故得气习日销。
处世自有理,□用不必太自尽。
识□则所学成就。
自蔽者寻不见。
为学当与心论,无以□□□□论,乃为己学也。
□与味合,此则性也。心□□□□遂成贫。
尚志□□观□求友□□实。
觉得念起便休。
子真新篇愈出愈工压倒元白三叹不已勉强再次前韵 南宋 · 蔡戡
押词韵第十七部
独守寒窗坐昏黑,怪底打门声摵摵。
呼童秉烛诵新诗,箧笥珠玑喜盈积。
君家文焰万丈长,愧我才悭真退尺。
往来政自足风流,唱酬聊可供閒隙。
剧谈快饮坐生春,一笑相看眼俱碧。
晓来百鸟报新晴,渐喜门前多辙迹。
眼明顿觉有春意,耳冷况闻开乐籍。
何劳空泛剡溪舟,不如沉醉高阳宅。
楼迥吹残玉笛寒,杯乾笑指银瓶索。
遥知塞上积雪深,千里关山同一色。
夕烽罢警铁衣閒,聘币星驰交两国。
使华不用吞旃毛,边吏何忧取温麦。
祇怜鱼贯挽舟人,堕指裂肤声苦剧。
东风吹作一尺泥,山鸟却愁行不得。
论谨始八事疏 其四 来直言 南宋 · 蔡戡
出处:全宋文卷六二五○
臣闻舜受禅之初,咨于四岳,辟四门,明四目,达四聪。傅说复于王曰:「惟木从绳则正,后从谏则圣」。故元稹上书于宪宗初元,谓自古人君即位之初,必有敢谏之士,君受而赏之,则竞为忠谠,苟拒而罪之,则卷怀括囊。又引太宗赏孙伏伽事以告之。盖古者史为书,瞽诵诗,百工献艺,庶人谤于道,商旅议于市,人得以尽其言,况以谏为官,有言责者乎?陛下自即位以来,求言之诏屡下,纳谏之诚未孚。未闻赏一敢言之士,而已轻去言事之臣,此天下识者所以窃窥初政,而重为之惜也。臣愿陛下广开言路,增置谏官。言之是则赏之,言之非则置之,狂妄者优容之,诋讦者宽宥之,怀奸罔上、朋邪害正者黜之。如是,则天下之士莫不乐告陛下,庶几直言日闻,下情毕通,而无壅蔽之患矣。
论吴端孙珰二人除授宜寝疏(绍熙元年四月) 南宋 · 刘光祖
出处:全宋文卷六三一五、《历代名臣奏议》卷一八五、《宋代蜀文辑存》卷六九
臣猥以非才,待罪宪府,仅踰两月,数纠官邪,一一蒙陛下主张施行,臣之感奋,自惟陨身不足为报。近者窃见陛下潜邸琐隶吴端除带御器械,谏臣三入章疏,陛下御笔批出:可依已得旨挥。缘此,寿皇潜邸人孙珰亦萌意干求,转行观察使。给事中封还诏旨,御笔又令书读。旬日之间,叠此二事,人言藉藉,仰议圣明。臣职弹劾,应臣寮不安分守,侥求无厌者,正在弹劾之科。今吴端、孙珰辄敢踰分干请,臣不即时弹劾,已是职事不修。窃缘谏臣、后省既已有言,不须臣更入文字。今来以二琐隶之故,而使给谏论奏不行,侥倖大启,又勤人主亲批训止,事体异常,臣若喑默不言,岂不仰孤陛下任使?臣谓天下至大,所以统临而维持之者不过恃主权之尊、纲纪之严、名器之重,执此三者守而勿失而已矣。今以吴端、孙珰微琐小人,而属鞬之任,职躐等威,廉车之选,班为侍从,使军功武力之士、戚里勋旧之臣或耻与之列,或羞居其下,其为名器,不已轻乎?谏臣论列,后省封驳,是其职所当然,今乃重改二人之除授,而轻违给谏之本职,其为纲纪,不已亏乎?人主之威,天也,天岂可渎?而小人无识,祈恩求宠,遂令人主命令既轻,及至臣寮有言,又屈陛下手笔训谕,其为主权不既亵乎?是二事者,可谓一举而三失矣。臣若不言,为负陛下,言而不行,又增人主之一失,是臣所深惧也。然臣断然有所控奏者,臣伏观《绍兴圣政》,讲筵所祗应人以经进书推恩,内门下后省私名慕允中换进义副尉,仍与不作非泛补授。左司谏唐煇论列,乞追改之,高宗曰:「既有例,当依例施行」。席益曰:「此事固有前比,当如圣旨施行;然副尉而烦谏官论执,乞陛下且与允所奏」。高宗曰:「此小事,非系国体」。吕颐浩复与席益固请从煇之说,高宗可之。当时君相之所重者,谏官之体也。况今吴端超受要近之职,又非小事,而谏臣已三言之,其为事体孰为轻重乎?吴国长公主为女夫郑珙陈乞转两官,添差浙东帅司参议,给事中贺允中封驳之,高宗曰:「命下逾两旬,郑珙已被受差遣敕矣,乃始封駮转官词头,恐非故事,可谕令书读」。宰执退,以圣旨谕允中,允中申执所见,翌日再进呈,高宗曰:「虽稍后时,所论极有理,当曲从之」。沈该等曰:「谏行言听,使言者得以自安,此盛德事也」。今孙珰之命初出,而给事中据理封驳,亦必有故。且以长公主之请,而视宫邸之使臣又孰为重轻乎?高庙中兴,规摹足以贻训。今日臣意陛下必不终徇小人之私请,以遂废国家之公法,是以敢冒死极陈之。陛下俯从微臣之请,则是转三失而为四美矣。臣以四美望陛下,伏惟陛下断自圣意,追改吴端除授,免令福过灾生;更思孙珰无功而为观察使,外议终不以为当,特赐停寝。如此,则名器无由可轻,纲纪无由可紊,主权无由可亵,陛下之刚健威明、听言纳谏之德一日而耸闻于中外,足以仰承高庙之规摹,不负寿皇之付托,盛美之事,臣岂可不控露愚衷?冒犯天威,无任激切俟命之至,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读林公懿诚竹轩集次韵卷首一篇 宋 · 喻良能
七言律诗 押支韵
南渡诗流复数谁,为虞作乐只闻夔。
细看出胁穿心句,想见裁云画月时。
此集自应传异域,吾生还恨不同期。
先唐作者谁堪并,奴仆微之辈牧之。
李大著惠示诗卷次韵首篇为谢献之 宋 · 喻良能
七言律诗 押庚韵
辱赠舂容卷轴新,悬知蚤岁擅诗声。
千林有韵霜风劲,一点无尘霁月清。
细味班香兼宋艳,自惭白俗与元轻。
欲哦恶语赓妍倡,一夜昏花对短檠。
州宅 宋 · 喻良能
七言绝句 押东韵
势压江峦栋宇雄,使君如在广寒宫。
微之政以江山助,千首诗成咳唾中。
都丞李侍郎叔永和予小园二十六诗因成古风一首奉谢 宋 · 喻良能
押词韵第十五部
黄昏兀坐对疏竹,歘有寒光临蔀屋。
焚香发轴得新诗,炯炯骊珠二十六。
三唐妙音久已断,辋川丽藻今能续。
报瓜何必枉琼华,抵鹊奚须费明玉。
韩豪苏仙吁可畏,白俗元轻何足录。
从此磬湖三亩园,绝胜李愿一盘谷。
舜禹传心周程言性二图辨寄黄子洪 南宋 · 黄干
出处:全宋文卷六五五四、《勉斋先生黄文肃公文集》卷二六
客有以黄子洪所为二图见示,子洪且欲刊之虎丘,以谂后学,而亦有刊之江阴郡庠者矣。仆窃有疑焉。以图观之,则《舜禹传心之图》,以人心道心合为一,则是天理人欲同体,而可乎?危微之下,合为精一,又合为执中,至于一而中,则非危矣,又安得并立于危微之下乎?其为说,则「心之所发必乘于形气」,抑不思《中庸》序之言曰:「或发于形气之私,或原于性命之正」。则不皆乘于形气矣。惟其以为皆乘于形气,所以合人心道心而为一也。「人心惟危」则言之详矣,「道心惟微」则无一语以及之,而遂及于精一,何哉?精一之后继以动,则皆中矣,而又曰道心统乎人心而一矣,则一在中之前,抑又中之后乎?《周程言性之图》既以仁义礼智合为一而谓之性矣,又于性之下而继之以心,则心果在性之外乎?孟子曰「仁义礼智根于心,则仁义礼智皆具于心,而谓心在性外,可乎?至于为说,则曰「心出于性」,何其与孟子之言相戾乎?其论「发以是理,发非是理」数语则善矣,而未发之性独略而不言,则但致和而不致中,于学者功用亦疏矣。虽曰虚明之体常卓立乎其中,然终不言无所偏倚,则亦未为深知未发之所以为大本也。盖其图中置心于性之外,而其说则曰「心出于性」,则此心之妙但有虚明而无理义矣。愚恐择义之不精,而反以误后学,故为是说,以寄子洪,庶几藏其语而勿出,仆其碑而勿广,深思而熟讲之,不至于七十子未丧而大义遂乖也。
干承惠书,感感。干年已七十,病倦不及裁谢,姑寄此以见朋友切磋之意,幸亮之。
朝奉大夫华文阁待制赠宝谟阁直学士通议大夫谥文朱先生行状 南宋 · 黄干
出处:全宋文卷六五五九 创作地点:福建省南平市建瓯市
曾祖绚,故不仕;妣汪氏。祖森,故赠承事郎;妣程氏,赠孺人。父松,故任左承议郎、守尚书吏部员外郎、兼史馆校勘,累赠通议大夫;妣孺人祝氏,赠硕人。本贯徽州婺源县永平乡松岩里。
先生姓朱氏,讳熹,字仲晦父。朱氏为婺源著姓,以儒名家,世有伟人。吏部公甫冠,擢进士第,入馆为尚书郎,兼史事,以不附和议去国,文章行义为学者师,号韦斋先生,有文集行于世。吏部公因仕入闽,至先生始寓建之崇安五夫里,今居建阳之考亭。先生以建炎四年九月十五日午时,生南剑尤溪之寓舍。幼颖悟,庄重能言,韦斋指示曰:「此天也」。问曰:「天之上何物」?韦斋异之。就傅,授以《孝经》,一阅封之,题其上曰:「不若是,非人也」!尝从群儿戏沙上,独端坐,以指画沙,视之,八卦也。少长,厉志圣贤之学,于举子业初不经意。年十八,贡于乡,中绍兴十八年进士第,以左迪功郎主泉州同安簿。莅职勤敏,纤悉必亲,郡县长吏,事倚以决。苟利于民,虽劳无惮。职兼学事,选邑之秀民充弟子员,访求名士以为表率,日与讲说圣贤脩己治人之道。年方踰冠,闻其风者,已知学之有师而尊慕之。历四考,罢归,以奉亲讲学为急。二十八年,请奉祠,监潭州南岳庙。明年,召赴行在,言路有托抑奔竞以沮之者,遂以疾辞。三十二年,祠秩满,再请。孝宗即位,复因其任。会有诏求直言,因上封事,其略言:「圣躬虽未有阙失,而帝王之学不可以不熟讲;朝政虽未有阙遗,而修攘之计不可以不早定;利害休戚虽不可遍以疏举,然本原之地不可以不加意。陛下毓德之初,亲御简策,不过讽诵文辞,吟咏情性;比年以来,欲求大道之要,又颇留意于老子、释氏之书。记诵词藻,非所以探渊源而出治道;虚无寂灭,非所以贯本末而立大中。帝王之学,必先格物致知,以极夫事物之变,使义理所存,纤悉毕照,则自然意诚心正,而可以应天下之务」。次言:「今日之计,不过脩政事、攘夷狄。然计不时定者,讲和之说疑之也。金虏于我有不共戴天之雠,则不可和也,义理明矣;知义理之不可为而犹为之,以有利而无害也。以臣策之,所谓和者,有百害而无一利,何苦而必为之?愿畴咨大臣,总揽群策,鉴失之之由,求应之之术,断以义理之公,参以利害之实,闭关绝约,任贤使能,立纪纲,厉风俗。使吾修政攘夷之外,了然无一毫可恃为迁延中已之资,而不敢怀顷刻自安之意,然后将相军民无不晓然知陛下之志,更相激厉,以图事功。数年之外,志定气饱,国富兵强,视吾力之强弱,观彼衅之浅深,徐起而图之,中原故地不为吾有,而将焉往」?次言:「四海利病系斯民之休戚,斯民休戚系守令之贤否。监司者守令之纲,朝廷者监司之本,欲斯民之得其所,本原之地亦在朝廷而已。今之监司奸赃狼藉,肆虐以病民者,莫非宰执台谏之亲旧宾客。其已失势者,既按见其交私之状而斥去之,尚在势者岂无其人?顾陛下无自而知之耳」。明年,改元隆兴,复召,辞,不许,即入对,其一言:「大学之道在乎格物以致其知。盖有是物必有是理,然理无形而难知,物有迹而易观,故因是物以求之,使是理瞭然于心目之间而无毫发之差,则应乎事者自无毫发之缪。陛下虽有生知之性、高世之行,而未尝随事以观理,故天下之理多所未察;未尝即理以应事,故天下之事多所未明,是以举措之间,动涉疑贰,听纳之际,未免蔽欺。平治之效所以未著,由不讲乎大学之道,而溺心于浅近虚无之过」。其二言:「君父之雠不与共戴天,乃天之所覆,地之所载,凡有君臣父子之性者,发于至痛不能自已之同情,而非专出于一己之私。然则今日所当为者,非战无以复雠,非守无以制胜。是皆天理之同然,非人欲之私忿也」。末言:「古先圣王制御夷狄之道,其本不在乎威强,而在乎德业;其任不在乎边境,而在乎朝廷;其具不在乎兵食,而在乎纪纲。今日谏诤之涂尚壅,佞幸之势方张,爵赏易致而威罚不行,民力已殚而国用未节,则德业未可谓修,朝廷未可谓正,纪纲未可谓立。凡古先圣王所以强本折冲、威制夷狄之道,皆未可谓备」。三劄所陈不出封事之意,而加剀切焉。先生以为制治之原莫急于讲学,经世之务莫大于复雠,至于德业成败则决于君子小人之用舍,故于奏对复申言之。盖学有定见,事有定理,而措之于言者如此。除武学博士,待次。乾道改元,促就职,既至,以时相方主和议,请监南岳庙以归。三年,差充枢密院编修官,待次。五年,三促就职。会魏掞之以布衣召为国子录,因论曾觌而去,遂力辞。先生尝两进绝和议、抑佞幸之戒,言既不行,虽擢用狎至,不敢就,出处之义凛然有不可易者。寻丁内艰。六年,复召,以未终丧辞。七年,既免丧,复召,以禄不及养辞。四年之间,辞者六。九年,有旨:「安贫守道,廉退可嘉」。特改合入官,主管台州崇道观。先生以改秩畀祠皆进贤赏功、优老报勤之典,今无故骤得之,求退得进,于义未安,再辞。淳熙元年,又再辞。上意愈坚,始拜命。改宣教郎,奉祠。二年,除秘书郎。先生以改官之命,正以嘉其廉退,今乃冒进擢之宠,是左右望而罔市利,力辞。时上谕大臣,欲奖用廉退,执政以先生为言,故有是命。会有言虚名之士不可用者,以故再辞,即从其请,主管武夷山冲佑观。五年,差权发遣南康军事,辞者四,始之任。先生自同安归,奉祠家居几二十年,间关贫困,不以属心,涵养充积,理明义精,见之行事者益霈然矣。至郡,恳恻爱民,如己隐忧,兴利除害,惟恐不及。属邑星子,土瘠税重,乞从蠲减,章凡五六上。岁值不雨,讲求荒政,凡请于朝,言无不尽。官物之检放、倚阁、蠲减、除豁带纳,如秋苗、夏税、木炭、月桩、经总制钱之属,各视其邑目,为之条奏,或至三四,不得请不已。并奏请截留纲运,乞转运、常平两司拨钱米充军粮,备赈济,申严邻路断港遏籴之禁。选官吏授以方略,俾视境内,具知荒歉分数、户口多寡、蓄积虚实,通商劝分,多所全活。其设施次第,人争传录以为法。讫事,奏乞依格推赏纳粟人者凡数四。郡滨大江,舟舣岸者遇大风辄沦溺,因募饥民筑堤捍舟,民脱于饥,舟患亦息。先生视民如伤,至奸豪侵扰细民、挠法害政者,惩之不少贷,由是豪强歛戢,里闾安靖。数诣郡学,引进士子,与之讲论。访白鹿洞书院遗址,奏复其旧。又奏乞赐书院敕额,及高宗御书、石经版本、九经注疏等书者至再。每休沐,辄一至,诸生质疑问难,诲诱不倦。退则相与徜徉泉石间,竟日乃反。又求栗里陶靖节之居、西涧刘屯田之墓、孝子熊仁赡之闾,旌显之,犹以不得悉行其志为恨。明年,诏监司郡守条具民间利病,遂上疏言:「天下之大务莫大于恤民,恤民之本又在人君正心术以立纪纲。今日民间特以税重为苦,正缘二税之入,朝廷尽取以供军,而州县无复赢馀,则不免于二税之外别作名色,巧取于民。今民贫赋重,若不讨军实、去浮冗,则民力决不可宽。惟有选将吏、覈兵籍,可以节军实;开广屯田,可以益军储;练习民兵,可以益边备。今日将帅之选,率皆膏粱子弟、厮役凡流,所得差遣,为费已是不赀,到军之日,惟望掊歛刻剥,以偿债负。总馈饷之任者,亦皆倚附幽阴,交通货赂,其所驱催东南数十郡之脂膏骨髓,名为供军,而辇载以输权倖之门者不可以数计。然则欲讨军实以纾民力,必尽反前之所为,然后乃可革也。授将印、委利权,一出于朝廷之公议,则可以绝苞苴请托之私,而刻剥之风可革。务求忠勇沉毅、实经行阵之人,则可以革轻授非才之弊,而军士畏爱。蒐阅以时,窜名冗食者不得容其间。又择老成忠实、通晓兵农之务者,使领屯田之事,付以重权,责其久任,则可以渐省列屯坐食之兵,稍损列郡供军之数。军籍既覈,屯田既成,民兵既练,州县事力既纾,然后可以禁其苛歛,责其宽恤,庶几穷困之民得保生业,无复流移漂荡之患矣。所谓其本在于正心术以立纪纲者,盖天下之纪纲不能以自立,必人主之心术公平正大,无偏党反侧之私,然后纪纲有所系而立。君心不能以自正,必亲贤臣、远小人,讲明义理之归,闭塞私邪之路,然后乃可得而正。今宰相、台省、师傅、宾友、谏诤之臣皆失其职,而陛下所与亲密谋议者,不过一二近习之臣。此一二小人者,上则蛊惑陛下之心志,使陛下不信先王之大道,而说于功利之卑说,不乐庄士之谠言,而安于私亵之鄙态。下则招集天下士大夫之嗜利无耻者,文武汇分,各入其门,所喜则阴为引援,擢寘清显,所恶则密行訾毁,公肆挤排。交通货赂,则所盗者皆陛下之财;命卿置将,则所窃者皆陛下之柄。陛下所谓宰相、师傅、宾友、谏诤之臣,或反出入其门墙,承望其风旨,其幸能自立者,亦不过龊龊自守,而未尝敢一言以斥之。其甚畏公论者,乃略能惊逐其徒党之一二,既不能深有所伤,而终亦不敢明言,以捣其囊橐窟穴之所在。势成威立,中外靡然向之,使陛下之号令黜陟不复出于朝廷,而出于此一二人之门,名为陛下之独断,而实此一二人者阴执其柄。盖其所坏非独坏陛下之纪纲,乃并与陛下所以立纪纲者而坏之,则民又安可得而恤,财又安可得而理,军政何自而修,土宇何自而复,宗庙之雠耻又何时而可雪耶」?先生在任,尝用劄子奏事,后因台谏言用劄子非旧制,遂奏乞罢黜,又以致人户逃移自劾者再,以疾请奉祠者五。将满,除江西提举常平茶盐事,待次。初,庙堂议遣先生使蜀,上意不欲其远去,故有是命。诏以修举荒政,民无流殍,除直秘阁,凡三辞,皆以前所奏纳粟人未推赏,难以先被恩命。会浙东大饥,易提举浙东常平茶盐事。时民已艰食,即日单车就道。复以南康纳粟人未推赏辞职名,且乞奏事之任。纳粟赏行,遂受职名,入对。其一言:「陛下临御二十年间,水旱盗贼略无宁岁,意者德之崇未至于天与。业之广未及于地与?政之大者有未举,而小者无所系与?刑之远者或不当,而近者或幸免与?君子有未用,而小人有未去与?大臣失其职,而贱者窃其柄与?直谅之言罕闻,而谄谀者众与?德义之风未著,而污贱者骋与?货赂或上流,而恩泽不下究与?责人或已详,而反躬有未至与?夫必有是数者,然后足以召灾而致异」。其二言:「陛下即政之初,盖尝选建英豪,任以政事,不幸其间不能尽得其人,是以不复广求贤哲,而姑取软熟易制之人以充其位。于是左右私亵使令之贱,始得以奉燕间、备驱使,而宰相之权日轻。又虑其势有所偏,而因重以壅己也,则时听外廷之论,将以阴察此辈之负犯而操切之。陛下既未能循天理、公圣心,以正朝廷之大体,则固已失其本矣。而又欲兼听士大夫之公言,以为驾驭之术,则士大夫之进见有时,而近习之从容无间;士大夫之礼貌既庄而难亲,其议论又苦而难入,近习便辟侧媚之态既足以蛊心志,其胥吏狡猾之术又足以眩聪明。此其生熟甘苦既有所分,恐陛下未及施其驾驭之术,而先堕其数中矣。是以虽欲微抑此辈,而此辈之势日重;虽欲兼采公论,而士夫之势日轻。重者既挟其重以窃陛下之权,轻者又借力于所重以为窃位固宠之计,中外相应,更济以私,日往月来,浸淫耗蚀,使陛下之德业日隳,纲纪日坏,邪佞充塞,货赂公行,兵愁民怨,盗贼间作,灾异数见,饥馑荐臻。群小相挻,人人皆得满其所欲,惟有陛下了无所得,而国家顾乃独受其弊」。其三言救荒利害,如州县旱伤,早行检放,从实蠲减;劝谕人户赈粜,务得其平,纳粟之人早行推赏,所纳米数仍减其半;乞拨丰储仓米三十馀万石以备济粜;州县新旧官物并且住催,绍兴丁身等钱预行蠲放,及免米商力胜税钱;量立赏格,官吏违慢者奏劾,昏病者别与差遣,仍选差得替待阙宫庙持服官员时暂管干。其四言:水旱三分以上,第五等户免检并放;五分以上,第四等户依此施行。乞行著令,及请颁行社仓条约于诸路。其五言绍兴和买,乞议革其弊。其六言南康尝乞蠲减星子租税,有司拒以对补,吝细鄙狭,不达大体。其七言白鹿书院请赐书额。先生所对奏劄凡七,其一二皆自书,以防宣泄。又以南康所上封事缮写成册,用袋重封,于閤门投进。后五劄亦有非一时救荒之急者,当倥偬不暇给之际,而忧深虑远,从容整暇,盖急于救民,罄竭忠悃,不敢有所隐也。先生所居之乡,每岁春夏之交,豪户闭籴牟利,细民发廪强夺,动相贼杀,几至挻变。先生尝率乡人置社仓以赈贷之,米价不登,人得安业,至是乞推行之。白鹿书院事本不暇及,前期执政使人谕以且宜勿言,先生因念主上未必有鄙薄儒生之意,而大臣先为此言,不可,及对,卒言之。上委曲访问,悉从其请。先生初拜命,即移书他郡,募米商,蠲其征,及至,客舟之米已辐凑。复以入奏荒政数事推广条上,情词恳恻,条目详密。日与僚属寓公钩访民隐,至废寝食。分画既定,按行所部,穷山长谷,靡所不到,拊问存恤,所活不可胜计。每出,皆乘单车,屏徒从,所历虽广而人不知。郡县官吏惮其风采,苍黄惊惧,常若使者压其境,至有自引去者,由是所部肃然。而尤以戢盗、捕蝗、兴水利为急,大抵措画悉如南康时,而用心尤苦。初奏绍兴和买之弊,至是乞先与痛减岁额,然后用贯头科敷。惟虑真下户受其弊,则请参用高下等第均敷,及减免下户丁钱以优之,又乞免台州丁钱。至于差役利害,亦尝条具数千言申省。义役之法,则乞令均出义田,罢去役首,免排役次,官差保正副长轮收义田,仍令上户兼充户长。又乞取会福建下四州见行产盐法,行于本路沿海四州。又乞依处州见行之法,改诸郡酒坊为万户。于救荒之馀,犹悉及他事,以为经久之计。先生犹以徒费大农数十万缗,无以全活一道饥民自劾。又以前后奏请多见抑却,幸而从者,又率稽缓后时,无益于事,蝗旱相仍,不胜忧愤,复奏言:「为今之计,独有断自圣心,沛然发号,责躬求言,然后君臣相戒,痛自省改。其次惟有尽出内库之钱,以供大礼之费,为收籴之本。诏户部无得催理旧欠,诏诸路漕臣遵依条限检放税租,诏宰臣沙汰被灾路分州军监司、守臣之无状者,遴选贤能,责以荒政,庶几犹足以下结人心,消其乘时作乱之意。不然,臣恐所忧者不止于饿殍,而在于盗贼,蒙其害者不止于官吏,而上及于国家也」。复上时宰书云:「朝廷爱民之心不如惜费之甚,是以不肯为极力救民之事。明公忧国之念不如爱身之切,是以但务为阿谀顺旨之计。然民之与财孰轻孰重,身之与国孰大孰小?财散犹可复聚,民心一失,则不可复收;身危犹可复安,国势一倾,则不可复正。至于民散国危,而措身无所,则其所聚有不为大盗积者耶」?九年,以赈济有劳,进直徽猷阁,辞。台守唐仲友与时相王淮同里,为姻家,迁江西宪,未行。先生行部,讼者纷然,得其奸赃、伪造楮币等事,劾之。时久旱而雨,奏上,淮匿不以闻,仲友亦自辩,且言弟妇王氏惊悸病笃,论愈力,章至十上。事下绍兴府鞠之,狱具情得,乃夺其新命授先生。先生以为是蹊田而夺之牛,辞不拜,遂归。寻令两易江东,辞,及辞职名。且言唐仲友虽寝新命,已具之狱竟释不治,则是所按不实,难以复沾恩赏,并不许。受职名,再辞新任,且乞奉祠,言所劾赃吏党与众多,并当要路,大者宰制斡旋于上,小者驰骛经营于下,若其加害于臣不遗馀力,则远至师友渊源之所自,亦复无故横肆抵排。为臣之计,惟有乞身就闲,或可少纾患害。时从臣有奉时相意,上疏毁程氏之学,以阴诋先生者,故有是言。十年,差主管台州崇道观。先生守南康、使浙东,始得行其所学,已试之效卓然,而卒不果用,退而奉崇道、云台、鸿庆之祠者五年,自是海内学者尊信益众。十四年,除提点江西刑狱公事,待次,以疾辞,不许,遂拜命。十五年,促奏事,又以疾辞,不许,遂行,又以疾请奉祠者再。淮罢相,遂力疾入奏,首言:「近年以来,刑狱不当,轻重失宜,甚至涉于人伦风化之重者,有司议刑,亦从流宥之法,则天理民彝几何不至于泯灭」?又言:「州郡狱官乞注有举主关升及任满铨试第二等以上人,常调关升及省部胥吏并不得注拟。若县狱,则专委之令或不得人,则无所不至,亦望令县丞或主簿同行推讯」。又言:「提刑司管催经总制钱,起于宣和末年仓卒用兵,权宜措画。其始亦但计其出纳之实数,而随以取之。及绍兴经界,民间投印违限,契约所入,倍于常岁,自后遂以是年为额,而立为比较之说。甚至灾伤检放倚阁,钱米已无所入,而经总制钱独不豁除,州县之煎熬何日而少纾,斯民之愁叹何时而少息」!又言江西诸州科罚之弊。至其末篇,乃言:「陛下即位二十有七年,而因循荏苒,无尺寸之效可以仰酬圣志。尝反覆而思之,无乃燕间蠖濩之中、虚明应物之地,天理有未纯,人欲有未尽欤?天理未纯,是以为善不能充其量;人欲未尽,是以除恶不能去其根。一念之顷,公私邪正、是非得失之机,朋分角立,交战于其中。故体貌大臣非不厚,而便嬖侧媚得以深被腹心之寄;寤寐豪英非不切,而柔邪庸缪得以久窃廊庙之权。非不乐闻公议正论,而有时不容;非不堲谗说殄行,而未免误听;非不欲报复陵庙雠耻,而不免畏怯茍安;非不欲爱养生灵财力,而未免叹息愁怨。凡若此类,不一而足。愿陛下自今以往,一念之顷则必谨而察之,此为天理耶?为人欲耶?果天理也,则敬以充之,而不使其少有壅阏;果人欲也,则敬以克之,而不使其少有凝滞。推而至于言语动作之间,用人处事之际,无不以是裁之,则圣心洞然,中外融澈,无一毫之私欲得以介乎其间,而天下之事将惟陛下之所欲为,无不如志矣」。是行也,有要之于路,以「正心诚意」为上所厌闻,戒以勿言者,先生曰:「吾平生所学只有此四字,岂可回互而欺吾君乎」?及奏,上未尝不称善,曰:「久不见卿,浙东之事朕自知之。今当处卿清要,不复劳卿州县」。除兵部郎,以足疾丐祠,未供职。本部侍郎林栗前数日与先生论《易》、《西铭》不合,至是遣部吏抱印迫以供职。先生以疾在告,遂疏先生欺慢。时上意方向先生,欲易以他部郎,时相竟请授以前江西之命,仍旧职名,又令吏部给还,改官以后不曾陈乞磨勘。盖先生改秩既出特恩,其后累任祠官,无绩可考,以故不曾陈乞磨勘者十有四年。先生行,且辞曰:「论者谓臣事君无礼,为人臣子有此名,罪当诛戮,岂可复任外台耳目之寄」?章再上,除直宝文阁、主管西京嵩山崇福宫,栗亦罢。辞磨勘及职名,不许,转朝奉郎。未踰月,再召。时庙堂知上眷厚,惮先生复入,故为两罢之策,上悟,先生复召。受职名,辞召命,以为迁官进职,皆为许其闲退,方窃难进易退之褒,复为弹冠结绶之计,则其为世观笑,不但往来屑屑之讥。又促召。初,先生入奏事,迫于疾作,尝面奏,以为口陈之说有所未尽,乞具封事以闻。至是再辞,遂并具封事投匦以进。其略曰:「今天下大势,如人有重病,内自心腹,外达四支,无一毫一发不受病者,臣不暇言,且以天下之大本与今日之急务为陛下言之。盖大本者,陛下之心;急务则辅翼太子、选任大臣、振举纲维、变化风俗、爱养民力、修明军政六者是也。古先圣王兢兢业业,持守此心,虽在纷华波动之中,幽独得肆之地,而所以精之一之,克之复之,如对神明,如临渊谷。犹恐隐微之间或有差失,而不自知,是以建师保之官,列谏诤之职。凡饮食酒浆、衣服次舍、器用财贿,与夫宦官宫妾之政,无一不领于冢宰,使其左右前后,一动一静,无不制以有司之法,而无纤芥之隙、瞬息之顷,得以隐其毫发之私。陛下之所以精一克复而持守其心,果有如此之功乎?所以脩身齐家而正其左右,果有如此之效乎?官省事禁臣固不得而知,然爵赏之滥、货赂之流,闾巷窃言,盖久已不胜其籍籍。则陛下所以脩之家者,恐其未有以及古之圣王也。至于左右便嬖之私,恩遇过当。往者渊、觌、说、抃之徒势焰熏灼,倾动一时,今已无可言矣,独有前日臣所面陈者,虽蒙圣慈委曲开譬,然臣之愚,窃以为此辈但当使之守门传命,供扫除之役,不当假借崇长,使得逞邪媚、作淫巧于内,以荡上心,立门庭、招权势于外,以累圣政。臣窃闻之道路,自王抃既逐之后,诸将差除,多出此人之手。陛下竭生灵膏血以奉军旅,而军士顾乃未尝得一温饱,是皆将帅巧为名色,夺取其粮,肆行货赂于近习,以图进用,出入禁闼腹心之臣,外交将帅,共为欺蔽,以至于此。而陛下不悟,反宠昵之,以是为我之私人,至使宰相不得议其制置之得失,给谏不得论其除授之是非。则陛下所以正其左右者,未能及古之圣王又明矣。至于辅翼太子,则自王十朋、陈良翰之后,宫寮之选号为得人而能称其职者,盖已鲜矣。而又时使邪佞儇薄阘冗妄庸之辈或得参错于其间,所谓讲读,亦姑以应文备数,而未闻其有箴规之效。至于从容朝夕陪侍游燕者,又不过使臣宦者数辈而已。唐之《六典》,东宫之官,师傅、宾客既职辅导,而詹事府、两春坊实拟天子之三省,故以詹事、庶子领之。今则师傅、宾客既不复置,而詹事、庶子有名无实,其左右春坊遂直以使臣掌之,何其轻且亵之甚耶!夫立太子而不置师傅、宾客,则无以发其隆师亲友、尊德乐义之心;独使春坊使臣得侍左右,则无以防其戏慢媟狎、奇邪杂进之害。宜讨论前典,置师傅、宾客之官,罢去春坊使臣,而使詹事、庶子各复其职。至于选任大臣,则以陛下之聪明,岂不知天下之事,必得刚明公正之人而后可任哉?其所以常不得如此之人,而反容鄙夫之窃位者,直以一念之间未能撤其私邪之蔽,而燕私之好、便嬖之流不能尽由于法度。若用刚明公正之人以为辅相,则恐其有以妨吾之事、害吾之人,而不得肆,是以选抡之际,常先排摈此等,寘之度外,而后取凡疲懦软熟、平日不敢直言正色之人而揣摩之,又于其中得其至庸极陋、决可保其不至于有所妨者,然后举而加之于位。是以除书未出而物色先定,姓名未显而中外已逆知,其决非天下之第一流矣。至于振肃纪纲,变化风俗,则今日宫省之间、禁密之地,而天下不公之道、不正之人顾乃得以窟穴盘据于其间,而陛下目见耳闻无非不公不正之事,则其所以熏蒸销铄,使陛下好善之心不著,疾恶之意不深,其害已有不可胜言者矣。及其作奸犯法,则陛下又未能深割私爱而付诸外廷之议,论以有司之法,是以纪纲不能无所挠败。纪纲不正于上,是以风俗颓弊于下。盖其为患之日久矣,而浙中为尤甚。大率习为软美之态、依阿之言,以不分是非、不辨曲直为得计。下之事上固不敢少忤其意,上之御下亦不敢稍怫其情,惟其私意之所在,则千涂万辙,经营计较,必得而后已。甚者以金珠为脯醢,以契券为诗文,宰相可啖则啖宰相,近习可通则通近习,惟得之求,无复廉耻。一有刚毅正直守道循理之士出乎其间,则群讥众排,指为道学,而加以矫激之罪。十数年来,以此二字禁锢天下之贤人君子,复如崇、宣之间所谓元祐学术者,排摈诋辱,必使无所容其身而后已。呜呼,此岂治世之事,而尚复忍言之哉!至于爱养民力,修明军政,则自虞允文之为相也,尽取版曹岁入窠名之必可指拟者,号为岁终羡馀之数,而输之内帑。顾以其有名无实,积累挂欠,空载簿籍,不可催理者拨还版曹,以为内帑之积,将以备他日用兵进取不时之须。然自是以来二十馀年,内帑岁入不知几何,而认为私贮,典以私人,宰相不得以式贡均节其出入,版曹不得以簿书勾考其有亡。其日销月耗以奉燕私之费者,盖不知其几何矣,而曷尝闻其能用此钱以易胡人之首,如太祖皇帝之言哉!徒使版曹经费阙乏日甚,督趣日峻。以至废去祖宗以来破分良法,而必以十分登足为限;以为未足,则又造为比较监司郡守殿最之法以诱胁之。于是中外承风,竞为苛急,此民力之所以重困也。诸将之求进也,必先掊克士卒,以殖私财,然后以此自结于陛下之私人,而祈以姓名达于陛下之贵将。贵将得其姓名,即以付之军中,使自什伍以上,节次保明,称其材武堪任将帅,然后具奏为牍,而言之陛下之前。陛下但见等级推先、案牍具备,则诚以为公荐而可以得人矣,而岂知其谐价输钱,已若晚唐之债帅哉!夫将者三军之司命,而其选置之方乖剌如此,则其智勇材略之人孰肯抑心下首于宦官宫妾之门?而陛下之所得以为将帅者皆庸夫走卒,而犹望其修明军政,激劝士卒,以强国势,岂不误哉?凡此六事,皆不可缓,而本在于陛下之一心。一心正,则六事无不正;一有人心私欲以介乎其间,则虽欲惫精劳力,以求正夫六事者,亦将徒为文具,而天下之事愈至于不可为矣」。疏入,夜漏下七刻,上已就寝,亟起,秉烛读之终篇。明日,除主管太乙宫兼崇政殿说书。时上已有倦勤之意,盖将以为燕翼之谋。先生尝草奏疏,言讲学以正心,脩身以齐家,远便嬖以近忠直,抑私恩以抗公道,明义理以绝神奸,择师傅以辅皇储,精选任以明体统,振纪纲以厉风俗,节财用以固邦本,修政事以攘夷狄,凡十事,欲以为新政之助。会执政有指道学为邪气者,力辞新命,除秘阁修撰,仍奉外祠,遂不果上。先生当孝宗朝,陛对者三,上封事者三。其初固以讲学穷理为出治之大原,其后则直指天理人欲之分、精一克复之义。其初固以当世急务一二为言,其后封事之上,则心术、宫禁、时政、风俗,披肝沥胆,极其忠鲠。盖所望于君父愈深,而其言愈切,故于封事之末有曰:「日月逾迈,如川之流,一往而不复。不惟臣之苍颜白发已迫迟莫,而窃仰天颜,亦觉非昔时矣」。忠诚恳恻,至今读者,犹为之涕下。先生进疏虽切,孝宗亦开怀容纳,武博、编摩、秘省、郎曹之除,盖将引以自近;守南康,持浙东、江西之节,又知其不可强留而授之;至是复有经帷之命。先生之尽忠,孝宗之受尽言,亦未为不遇也。然先生进言,皆痛诋大臣近习,孝宗之眷愈厚,而嫉者愈深,是以不能一日安其身于朝廷之上,而孝宗内禅矣。光宗即位,再辞职名,仍旧直宝文阁,降诏奖谕,除江东转运副使,以疾辞者再。覃恩转朝散郎,赐绯衣银鱼,改知漳州,又再以疾辞,不许。时光宗初政,再被除命,遂以绍熙元年之任。奏除属县无名之赋七百万,减经总制钱四百万。加意学校,教诱诸生,如南康时。又以习俗未知礼,采古丧葬嫁娶之仪揭以示之,命父老解说,以教子弟。释氏之教,南方为盛,男女聚僧庐为传经会,女不嫁者私为庵舍以居,悉禁之,俗大变。郡有故迪功郎高登忤秦桧贬死,为奏请昭雪,褒其直。会朝论欲行泉、漳、汀三州经界,先生初仕同安,已知经界不行之害,至是访事宜、择人物,以至方量之法,洞见本末。遂疏其事上之,且言必可行之说三,将必至于不能行之说一,盖谓经界法行,息争止讼,大为民利,而占田隐税、侵渔贫弱者所不便。及具宣德意,榜之通衢,则邦民鼓舞,而寓公豪右果为异议以沮之。遂因地震及足疾不赴锡宴自劾。其冬,有旨先行漳州经界。南方春早,事已无及。明年,属有嗣子之丧,再请奉祠,除秘阁修撰、主管南京鸿庆宫。先生以当上初政,尝辞前件职名,已降褒诏从其请,难以复受,辞者再。诏论撰之职以宠名儒,乃拜命。除荆湖南路转运副使,再辞。漳州经界竟报罢,遂以前言经界可行自劾。三年,再以疾辞,乞补满宫观,从之。又数月,差知静江府、广南西路经略安抚,辞。四年,又辞主管南京鸿庆宫。未几,差知潭州、荆湖南路安抚,以辞远就近,不为无嫌,力辞。五年,再辞。有旨:长沙巨屏,得贤为重。会洞獠扰属郡,遂拜命赴镇。至,则遣人谕以祸福,皆降之。申教令,严武备,戢奸吏,抑豪民。先生所至,必兴学校,明教化。湖湘士子素知学,日伺公退,则请质所疑,先生为之讲说不倦,四方之学者毕至。又以南康、漳州所申改正释奠仪式为请,录故死节五人,为之立庙。孝宗升遐,先生哀恸,不能自胜。又闻上以疾不能执丧,中外汹汹,益忧惧,遂申省乞归田里。言:「天下国家所以长久安宁,惟赖朝廷三纲五常之教建立修明于上,然后守藩述职之臣有以禀承宣布于下,所以内外相维,小大顺序,虽有彊猾奸宄,无所逞志。不然,以一介书生,置诸数千里军民之上,亦何所凭恃而能服其众哉」?又草封事,极言父子天性,不应以小嫌废彝伦,言颇切直。会今上即位,不果上。上在潜邸,闻先生名,每恨不得先生为本宫讲官,至是首召奏事。先生行,且辞,除焕章阁待制、侍讲,辞,不许,又再辞,且言:「陛下嗣位之初,方将一新庶政,所宜爱惜名器。若使倖门一开,其弊岂可复塞?至于博延儒臣,专意讲学,盖将求所以深得亲欢者为建极导民之本,思所以大振朝纲者为防微虑远之图。顾问之臣,实资辅养,用人或缪,所系非轻」。盖先生在道闻南内朝礼尚阙,近习已有用事者,故预有是言。又不许,遂奏乞且依元降旨挥带元官职奏事者再。及入对,首言:「乃者天运艰难,国有大咎,所谓天下之大变,而不可以常理处者。太皇太后躬定大策,陛下寅绍丕图,可谓处之以权,而庶几不失其正矣。然自顷至今亦既三月,或反不能无疑于逆顺名实之际,祸乱之本又已伏于冥冥之中,窃为陛下忧之。尚犹有可诿者,亦曰,陛下之心前日未尝有求位之计,今日未尝忘思亲之怀。此则道心微妙之全体,天理发用之本然,所以行权而不失其正之根本也。诚即是心而充之,所谓求仁得仁而无怨,终身䜣然,乐而忘天下者,臣有以知陛下之不难矣。借曰天命神器不可无传,宗庙社稷不可无奉,则转祸为福,易危为安,亦岂可舍此而他求哉?充吾未尝求位之心,则可以尽吾负罪引慝之诚;充吾未尝忘亲之心,则可以致吾温凊定省之礼。始终不越乎此,而大伦正、大本立矣」。次言为学莫先于穷理,穷理必在于读书,读书之法莫贵于循序而致精,致精之本则又在于居敬而持志。又三劄言湖南岁计入少出多,不可支吾,乞裁减差到诸班换授归正杂色补官员数;邵州边防全无措画,以致徭人侵犯,乞移置寨栅,增拨戍兵;潭州城壁,乞行计度修筑。既对,面辞待制、侍讲,不许。翌日,又辞待制职名,乞改作说书差遣,以为未得进说,而先受厚恩,万一异时未效涓埃,而疾病不支,遂窃侍从职名而去,则臣死有馀罪。上手札:「卿经术渊源,正资劝讲,次对之职,勿复牢辞,以副朕崇儒重道之意」。遂拜命。会赵彦逾按视孝宗山陵,以为土肉浅薄,掘深五尺,下有水石,旋改新穴,比旧仅高尺馀;孙逢吉覆按,亦乞少宽月日,别求吉兆。有旨集议,台史惮之,议遂中寝。先生竟上议状言:「寿皇圣德神功,宜得吉土,以奉衣冠之藏。当广求术士,博访名山,不宜偏信台史罔上误国之言,固执绍兴坐南向北之说,委之水泉沙砾之中、残破浮浅之地」。不报。覃恩转朝请郎,赐紫章服,兼实录院同修撰。再辞,不许,拜命。受诏进讲《大学》。先生以平日论著敷陈开析,务积诚意,以感上心。遂奏乞除朔望旬休及过宫日分,不以寒暑双只月日诸假故,并令蚤晚进讲。又乞置局看详四方封事,瑞庆节免称贺。皆从之。复因有旨修葺旧东宫,为屋三数百间,遂具四事奏言:「当上帝震怒,灾异数出,畿甸百姓饥饿流离,太上皇帝未获进见,寿皇因山未卜,太皇太后、皇太后皆以尊老之年茕然忧苦,不宜大兴土木,以就安便。寿康定省之礼,所宜下诏自责,频日继往,顾乃逶迤舒缓,无异寻常。太上皇帝必以为此特备礼而来,其深闭固拒而不得见亦宜矣。朝廷纪纲尤所当严,上自人主,下至百执,各有职业,不可相侵。今进退宰执、移易台谏,皆出陛下之独断,大臣不与谋,给舍不及议。正使其事悉当于理,亦非为治之体,况中外传闻,皆谓左右或窃其柄,而其所行又未能尽允于公议乎?此弊不革,臣恐名为独断,而主威不免于下移;欲以求治,而返不免于致乱」。末复申言:菆宫之卜,不宜偏听台史胶固缪妄之言,堕其交结眩惑之计。皆不报。先生进讲每及数次,复以前所讲者编次成帙以进。上亦开怀容纳,且面谕,以求放心之说甚善,所进册子,宫中常读之,今后更为点来。先生知上有意于学,遂以劄子勉上进德。其略言:「愿陛下日用之间,语默动静,必求放心,以为之本。而于玩经观史,亲近儒学,已用力处,益用力焉。数召大臣切劘治道,俾陈今日要务,略如仁祖开天章阁故事。至于群臣进对,亦赐温颜,反覆询访,以求政事之得失、民情之休戚,而又因以察其人才之邪正短长,庶于天下之事各得其理」。又奏:「礼经、敕令:子为父、嫡孙承重为祖父,皆斩衰三年。嫡子当为父后,不能袭位执丧,则嫡孙继统而代之执丧。自汉文短丧,历代因之,天子遂无三年之丧。为父且然,则嫡孙承重可知。人纪废坏,三纲不明,千有馀年,莫能釐正。寿皇圣帝至性自天,孝诚内发,易月之外,犹执通丧,朝衣朝冠皆以大布,所宜著在方册,为世法程。间者遗诰初颁,太上皇帝偶违康豫,不能躬就丧次,陛下以世嫡承大统,则承重之服著在礼律,所宜遵寿皇已行之法。一时仓卒,不及详议,遂用漆纱浅黄之服,不惟上违礼律,且使寿皇已行之礼举而复坠,臣窃痛之。然既往之失不及追改,惟有将来启殡发引,礼当复用初丧之服,则其变除之节尚有可议。欲望明诏礼官稽考礼律,预行指定」。会孝宗祔庙,议宗庙迭毁之次,有请并祧僖、宣二祖,奉太祖居第一室,袷祭则正东向之位者。有旨集议,僖、顺、翼、宣四祖祧主宜有所归。自太祖皇帝首尊四祖之庙,以僖祖为四庙之首。治平间,议者以世数寖远,请迁僖祖于夹室。未及数年,王安石等奏,僖祖有庙,与稷、契无异,请复其旧。诏从之。时相雅不以熙宁复祀僖祖为是。先生度难以口舌争,遂移疾上议状,条其不可者四,以为:「藏之夹室,则是以祖宗之主下藏于子孙之夹室。至于祫祭,设幄于夹室之前,则亦不得谓之祫。欲别立一庙,则丧事即远,有毁无立;欲藏之天兴殿,则宗庙原庙不可相杂。议者皆知其不安,特以其心急于尊奉太祖三年一祫时暂东向之故,不知其实无益于太祖之尊,而徒使僖祖、太祖两庙威灵相与争校彊弱于冥冥之中,并使四祖之神疑于受摈,徬徨踯躅,不知所归,令人伤痛,不能自已。今但以太祖当日追尊帝号之心而默推之,则知太祖今日在天之灵于此必有所不忍。又况僖祖祧主迁于治平,不过数年,神宗皇帝复奉以为始祖,已为得礼之正而合于人心,所谓有其举之,而莫敢废者乎」。又拟为庙制,以辩议者一旦并迁僖、宣二祖,析太祖、太宗为二之失,复引元祐大儒程颐之说,以为物岂有无本而生者,今日天下基本盖出僖祖,安得为无功业?议状既上,庙堂持之不以闻,即毁撤僖、宣庙室,更创别庙以奉四祖。宰相既有所偏主,楼钥、陈傅良又复牵合装缀以附其说。先生所议颇达上听,忽有旨召赴内殿奏事,因节略状文,及为劄子,画图以进。上然之,且曰:「僖祖国家始祖,高宗、孝宗、太上皇帝不曾迁,今日岂敢轻议?欲令先生于榻前撰数语,以御批直罢其事。先生方惩内批之弊,因言乞降出劄子,再令臣寮集议。既退,复以上意谕庙堂,而事竟不行。经生学士知礼者皆是先生,一时异议之徒忌其轧己,权奸遂从而乘之。上之立也,丞相赵汝愚密与知閤门事韩侂胄谋之,侂胄于太皇太后为亲属,因得通中外之言。侂胄自谓有定策功,居中用事。先生自长沙辞免待制、侍讲,已微寓其意;及进对,复尝再三面言,又约吏部侍郎彭龟年共攻之。龟年出护使客,侂胄益得志。先生又于所奏四事疏中,斥言左右窃柄之失,后因讲筵留身,复申言前疏,乞赐施行。既退,即降御批云:「悯卿耆艾,方此隆冬,恐难立讲,已除卿宫观」。宰相执奏不行,明日径以御批付下,台谏、给舍亦争留,不可,除宝文阁待制,与州郡差遣,力辞。寻除知江陵府,又力辞,仍乞追还新旧职名。诏依旧焕章阁待制、提举南京鸿庆宫。庆元元年,又乞追还旧职,不许。赵丞相亦罢,诬以不轨,谪永州。丞相既当大任,收召四方知名之士,中外引领,以观新政,先生独惕然,以侂胄用事为虑。既屡为上言,又数以手书遣生徒密白丞相,当以厚赏酬其劳,勿使得预朝政,且有分界限、立纪纲、防微杜渐、谨不可忽之意。丞相方谓其易制,所倚以为腹心谋事之人又皆持禄茍安,无复远虑。丞相既逐,而朝廷大权悉归侂胄。先生自念身虽闲退,尚带侍从职名,不敢自嘿,遂草书万言,极言奸邪蔽主之祸,因以明其冤。词旨痛切,诸生更谏。以筮决之,遇《遁》之《同人》,先生默然退,取谏藁焚之,自号遁翁。以庙议不合,乞收还职名,又以疾乞休致,不许。先是吏部取会磨勘,至是转朝奉大夫,又辞职名,乞休致,又以尝妄议山陵自劾,又言已罢讲官,不敢复带侍从职名,诏依旧秘阁修撰。二年,又言:昨来疏封锡服、封赠荫补、磨勘转官,皆为已受从官恩数,乞改正。沈继祖为监察御史,上章诬诋,落职罢祠。四年十二月,以来岁年及七十,申乞致仕。五年,依所请。六年三月甲子,终于正寝。十一月壬申,葬建阳县唐石里之大林谷。嘉定二年,除华文阁待制,与致仕恩泽。傅伯寿故家子,尝执弟子礼,恨不荐己,先生辞次对、除修撰也,伯寿行词有慢伪等语。及先生没,伯寿守建宁,又不以闻,故复职之命犹生存也。自先生去国,侂胄势益张,鄙夫憸人迎合其意,以学为伪,谓贪黩放肆乃人真情,洁廉好礼者皆伪也。科举取士稍涉经训者悉见排黜,文章议论根于理义者并行除毁,六经、《语》、《孟》悉为世之大禁。猾胥贱隶、顽钝无耻之徒往往引用以至卿相,绳趋尺步、稍以儒名者无所容其身。从游之士特立不顾者屏伏丘壑,依阿巽懦者更名他师,过门不入,甚至变易衣冠、狎游市肆以自别其非党。先生日与诸生讲学竹林精舍,有劝以谢遣生徒者,笑而不答。先生既没,善类悉已排摈,群小之势已成,侂胄志气骄溢,遂至擅开边衅,几危宗社,而生灵涂炭矣。开禧三年,侂胄伏诛,凶徒憸党根株斥戮。嘉定元年,诏赐谥与遗表恩泽。明年,赐谥曰文。又明年,赠中大夫,特赠宝谟阁直学士。后以明堂恩,累赠通议大夫。先生平居惓惓,无一念不在于国。闻时政之阙失,则戚然有不豫之色;语及国势之未振,则感慨以至泣下。然谨难进之礼,则一官之拜必抗章而力辞;厉易退之节,则一语不合必奉身而亟去。其事君也,不贬道以求售;其爱民也,不徇俗以茍安。故其与世,动辄龃龉,自筮仕以至属纩,五十年间,历事四朝,仕于外者仅九考,立于朝者四十日,道之难行也如此。然绍道统,立人极,为万世宗师,则不以用舍为加损也。自韦斋先生得中原文献之传,闻河洛之学,推明圣贤遗意,日诵《大学》、《中庸》,以用力于致知诚意之地,先生蚤岁已知其说而心好之。韦斋病且亟,属曰:「籍溪胡原仲、白水刘致中、屏山刘彦冲三人,吾友也,学有渊源,吾所敬畏。吾即死,汝往事之,而惟其言之听,则吾死不恨矣」。先生既孤,则奉以告三君子而禀学焉。时年十有四,慨然有求道之志,博求之经传,遍交当世有识之士,虽释老之学亦必究其归趣,订其是非。延平李先生学于豫章罗先生,罗先生学于龟山杨先生,延平于韦斋为同门友。先生归自同安,不远数百里徒步往从之,延平称之曰:「乐善好义,鲜与伦比」。又曰:「颖悟绝人,力行可畏。其所论难,体认切至」。自是从游累年,精思实体,而学之所造者益深矣。其为学也,穷理以致其知,反躬以践其实,居敬者所以成始成终也。谓致知不以敬,则昏惑纷扰,无以察义理之归;躬行不以敬,则怠惰放肆,无以致义理之实。持敬之方,莫先主一,既为之箴以自警,又笔之书,以为小学、大学皆本于此。终日俨然,端坐一室,讨论典训,未尝少辍。自吾一心一身,以至万事万物,莫不有理。存此心于齐庄静一之中,穷此理于学问思辨之际,皆有以见其所当然而不容已,与其所以然而不可易。然充其知而见于行者,未尝不反之于身也。不睹不闻之前,所以戒惧者愈严愈敬;隐微幽独之际,所以省察者愈精愈密。思虑未萌而知觉不昧,事物既接而品节不差。无所容乎人欲之私,而有以全乎天理之正。不安于偏见,不急于小成,而道之正统在是矣。其为道也,有太极而阴阳分,有阴阳而五行具,禀阴阳五行之气以生,则太极之理各具于其中。天所赋为命,人所受为性,感于物为情,统性情为心。根于性则为仁义礼智之德,发于情则为恻隐羞恶辞逊是非之端,形于身则为手足耳目口鼻之用,见于事则为君臣父子夫妇兄弟朋友之常。求诸人,则人之理不异于己;参诸物,则物之理不异于人。贯彻古今,充塞宇宙,无一息之间断,无一毫之空阙。莫不析之,极其精而不乱;然后合之,尽其大而无馀。先生之于道,可谓建诸天地而不悖,质诸圣贤而无疑矣。故其得于己而为德也,以一心而穷造化之原,尽性情之妙,达圣贤之蕴;以一身而体天地之运,备事物之理,任纲常之责。明足以察其微,刚足以任其重,弘足以致其广,毅足以极其常。其存之也虚而静,其发之也果而确。其用之也应事接物而不穷,其守之也历变履险而不易。本末精粗不见其或遗,表里初终不见其或异。至其养深积厚,矜持者纯熟,严厉者和平,心不待操而存,义不待索而精。犹以为义理无穷,岁月有限,常慊然有不足之意,盖有日新又新、不能自已者,而非后学之所可拟议也。其可见之行,则脩诸身者,其色庄,其言厉,其行舒而恭,其坐端而直。其閒居也,未明而起,深衣幅巾方履拜于家庙,以及先圣。退坐书室,几案必正,书籍器用必整。其饮食也,羹食行列有定位,匕箸举措有定所。倦而休也,瞑目端坐;休而起也,整步徐行。中夜而寝,既寝而寤,则拥衾而坐,或至达旦。威仪容止之则,自少至老,祁寒盛暑,造次颠沛,未尝有须臾之离也。行于家者,奉亲极其孝,抚下极其慈,闺庭之间,内外斩斩,恩义之笃,怡怡如也。其祭祀也,事无纤钜,必诚必敬,小不如仪,则终日不乐,已祭无违礼,则油然而喜。死丧之威,哀戚备至,饮食衰绖,各称其情。宾客往来,无不延遇,称家有无,常尽其欢。于亲故,虽疏远必致其爱;于乡闾,虽微贱必致其恭。吉凶庆吊,礼无所遗;赒恤问遗,恩无所阙。其自奉,则衣取蔽体,食取充腹,居止取足以障风雨,人不能堪,而处之裕如也。若其措诸事业,则州县之施设,立朝之言论,经纶规画,正大宏伟,亦可槩见。虽达而行道,不能施之一时,然退而明道,足以传之万代。谓圣贤道统之传散在方册,圣经之旨不明,则道统之传始晦,于是竭其精力,以研穷圣贤之经训。于《大学》、《中庸》则补其阙遗,别其次第,纲领条目,粲然复明。于《论语》、《孟子》,则深原当时答问之意,使读而味之者如亲见圣贤而面命之。于《易》与《诗》,则求其本义,攻其末失,深得古人遗意于数千载之上。凡数经者见之传注,其关于天命之微、人心之奥、入德之门、造道之阈者,既已极深研几,探赜索隐,发其旨趣而无遗矣,至于一字未安,一词未备,亦必沉潜反覆,或达旦不寐,或累日不倦,必求至当而后已。故章旨字义,至微至细,莫不理明词顺,易知易行。于《书》则疑今文之艰涩,反不若古文之平易;于《春秋》则疑圣心之正大,决不类传注之穿凿;于《礼》则病王安石废罢《仪礼》,而传记独存;于乐则悯后世律尺既亡,而清浊无据。是数经者,亦尝讨论本末,虽未能著为成书,然其大旨固已独得之矣。若历代史记,则又考论西周以来至于五代,取司马公编年之书,绳以《春秋》纪事之法,纲举而不繁,目张而不紊,国家之理乱、君臣之得失如指诸掌。周、程、张、邵之书所以继孔孟道统之传,历时未久,微言大义郁而不章,为之裒集发明,而后得以盛行于世。太极、先天二图精微广博,不可涯涘,为之解剥条画,而后天地本原、圣贤蕴奥不至于混没。程张门人祖述其学,所得有浅深,所见有疏密,先生既为之区别,以悉取其所长,至或识见小偏、流于异端者,亦必研穷剖析,而不没其所短。南轩张公、东莱吕公同出其时,先生以其志同道合,乐与之友,至或识见少异,亦必讲磨辨难,以一其归。至若求道而过者,病传注诵习之烦,以为不立文字,可以识心见性,不假修为,可以造道入德,守虚灵之识而昧天理之真,借儒者之言以文老佛之说,学者利其简便,诋訾圣贤,捐弃经典,猖狂叫呶,侧僻固陋,自以为悟。立论愈下者,则又崇奖汉唐,比附三代,以便其计功谋利之私。二说并立,高者陷于空无,下者溺于卑陋,其害岂浅浅哉。先生力排之,俾不至乱吾道以惑天下,于是学者靡然向之。先生教人,以《大学》、《语》、《孟》、《中庸》为入道之序,而后及诸经。以为不先乎《大学》,则无以提纲挈领,而尽《论》、《孟》之精微;不参之以《论》、《孟》,则无以融会贯通,而极《中庸》之旨趣;然不会其极于《中庸》,则又何以建立大本,经纶大经,而读天下之书,论天下之事哉?其于读书也,又必使之辨其音释,正其章句,玩其辞,求其义,研精覃思,以究其所难知,平心易气,以听其所自得。然为己务实、辨别义利、毋自欺、慎其独之戒,未尝不三致意焉,盖亦欲学者穷理反身而持之以敬也。从游之士迭诵所习,以质其疑,意有未谕,则委曲告之而未尝倦;问有未切,则反覆戒之而未尝隐。务学笃则喜见于言,进道难则忧形于色。讲论经典,商略古今,率至夜半。虽疾病支离,至诸生问辨,则脱然沉痾之去体。一日不讲学,则惕然常以为忧。抠衣而来,远自川蜀,文词之传,流及海外,至于夷虏,亦知慕其道,窃问其起居。穷乡晚出,家蓄其书,私淑诸人者不可胜数。先生既没,学者传其书、信其道者益众,亦足以见理义之感于人者深也。继往圣将微之绪,启前贤未发之机,辨诸儒之得失,辟异端之讹缪,明天理,正人心,事业之大,又孰有加于此者!至若天文地志、律历兵机,亦皆洞究渊微;文词字画,骚人才士疲精竭神,常病其难,至先生未尝用意,而亦皆动中规绳,可为世法。是非姿禀之异、学行之笃,安能事事物物各当其理,各造其极哉!学脩而道立,德成而行尊,见之事业者又如此。秦汉以来,迂儒曲学,既皆不足以望其藩墙,而近代诸儒,有志乎孔、孟、周、程之学者,亦岂能以造其阃域哉!呜呼,是殆天所以相斯文,笃生哲人,以大斯道之传也。先生疾且革,手为书嘱其子在与门人范念德、黄干,尤拳拳以勉学及修正遗书为言。翌旦,门人侍疾者请教,先生曰「坚苦」;问温公《丧礼》,曰「疏略」;问《仪礼》,颔之。已而正坐,整冠衣,就枕而逝。门人治丧者既一以《仪礼》从事,而讣告所至,从游之士与夫闻风慕义者莫不相与为位而聚哭焉,禁锢虽严,有所不避也。呜呼,天又胡不憖遗,以永斯道之传,而遽使后学失所依归哉!先生所著书有《易本义》、《启蒙》、《蓍卦考误》、《诗集传》、《大学》《中庸章句》《或问》《、论语》《孟子集注》、《太极图》《通书》《西铭解》、《楚词集注》《辨證》、《韩文考异》,所编次有《语孟集义》、《孟子指要》、《中庸集略》、《孝经刊误》、《小学书》、《通鉴纲目》、《本朝名臣言行录》、《古今家祭礼》、《近思录》、《河南程氏遗书》、《伊洛渊源录》,皆行于世。先生著述虽多,于《语》、《孟》、《中庸》、《大学》尤所加意,若《大学》、《论语》则更定数四,以至垂没,《大学》「诚意」一章乃其绝笔也。其明道垂教、拳拳深切如此。《楚词集注》亦晚年所作,其爱君忧国,虽老不忘。《通鉴纲目》仅能成编,每以未及修补为恨。又尝编次礼书,用工尤苦,竟亦未能脱藁。所辑家礼世多用之,然其后亦多损益,未暇更定。平生为文,则季子在类次之矣;生徒问答则后学李道传尝裒辑锓版,未备也。娶刘氏,追封硕人,白水草堂先生之女,草堂即韦斋所属以从学者也。其卒也以淳熙丙申,其葬以祔穴。子三人:长塾,先十年卒;次野,迪功郎、监湖州德清县户部新市犒赏酒库,后十年亦卒;季在,承议郎、提举两浙西路常平茶盐公事。女五人,婿儒林郎、静江府临桂县令刘学古,奉议郎、主管亳州明道宫黄干,进士范元裕,仲季二人亦早卒。孙男七人,钜、铨、鉴、铎、铚、铉、铸。钜从政郎、新差监行在杂买务杂卖场门;铨从事郎、融州司法参军;鉴,迪功郎、新辟差充广西经略安抚司准备差遣;馀业进士。女九人,婿承议郎、主管华州云台观赵师夏,进士叶韬甫、周巽亨、郑宗亮、黄辂,从政郎、绍兴府会稽县丞赵师若,黄庆臣、李公玉。曾孙男六人,渊、洽、潜、济、浚、澄。女七人。先生没有年矣,状其行者未有所属笔,在以干从学日久,俾任其责。先生既不假是而著,干之识见浅陋,言语卑弱,又不足模仿万一,追思平日步趋謦欬,则悲怆哽咽,不忍书,亦不忍忘也。窃闻道之正统待人而后传,自周以来,任传道之责、得统之正者不过数人,而能使斯道章章较著者,一二人而止耳。由孔子而后,周、程、张子继其绝,至先生而始著。盖千有馀年之间,孔孟之徒所以推明是道者既已煨烬残阙、离析穿凿,而微言几绝矣,周、程、张子崛起于斯文湮塞之馀,人心蠹坏之后,扶持植立,厥功伟然,未及百年,舛驳尤甚。先生出,而自周以来圣贤相传之道一旦豁然,如大明中天,昭晰呈露。则摭其言行,又可略欤!辄采同志之议,敬述世系爵里、出处言论,与夫学问道德行业人之所共知者,而又私窃以道统之著者终之,以俟知德者考焉。谨状。嘉定十四年正月日,门人奉议郎、主管亳州明道宫黄干状。
行状之作,非得已也,惧先生之道不明,而后世传者之讹也。追思平日之闻见,参以叙述奠诔之文,定为草藁,以谂同志,反覆诘难。一言之善,不敢不从,然亦有参之鄙意而不敢尽从者,不可以无辨也。有谓言贵含蓄,不可太露,文贵简古,不可太繁者。夫工于为文者固能使之隐而显、简而明,是非愚陋所能及也。顾恐名曰含蓄,而未免于晦昧,名曰简古,而未免于艰涩,反不若详书其事之为明白也。又有谓年月不必尽记,辞受不必尽书者。先生之用舍去就,实关世道之隆替、后学之楷式。年月必记,所以著世变;辞受必书,所以明世教。状先生之行,又岂可以常人比、常体论哉!又有谓告上之语失之太直,记人之过失之太讦者。责难陈善,事君之大义,人主能容于前,而臣子反欲隐于后,先生敢陈于当世,而学者反欲讳于将来乎?人之有过,或具之狱案,或见之章奏,天下后世所共知,而欲没之,可乎?又有谓奏疏之文纪述太繁,申请之事细微必录,似非行状之体者。古人得君行道,有事实可纪,则奏疏可以不述;先生进不得用于世,其所可见者特其言论之间,乃其规模之素,则言与行岂有异耶?事虽微细,处得其道,则人受其利,一失其道,则人受其害。先生理明义精,故虽细故,区处条画,无不当于人心者,则钜与细亦岂有异耶?其可辨者如此,则其尤浅陋者不必辨也。至于流俗之论,则又以为前辈不必深抑,异学不必力排,称述之辞似失之过者。孔门诸贤至谓孔子贤于尧舜,岂以抑尧舜为嫌乎?孟子辟杨墨而比之禽兽,卫道岂可以不严乎?夫子尝曰「莫我知也夫」,又曰「知德者鲜矣」,甚矣,圣贤之难知也!知不知不足为先生损益,然使圣贤之道不明,异端之说滋炽,是则愚之所惧,而不容于不辨也。故尝太息而为之言曰:是未易以口舌争,百年论定,然后知愚言之为可信。遂书其语,以俟后之君子。干谨书(《勉斋先生黄文肃公文集》卷三四。又见《性理群书句解》卷二三,《新安文献志》卷六三,《紫阳文公先生年谱》附录卷三。)。
家:原空,据右引补。
答徐崇甫人心道心并性理说书 南宋 · 陈文蔚
出处:全宋文卷六六○二、《克斋集》卷一
人心、道心固无二,以其或生于血气之私,或原于性命之正。生于血气之私,岂非人欲?原于性命之正,岂非天理?况舜、禹相诏之语,已有危微之别,则一邪一正固无疑矣。继之以惟精惟一,则欲人于致察之力细密而无不尽,持守之志坚固而无或杂。盖察之不密,则二者交互于胸中,而天理人欲不能致谨于毫釐之辨,虽欲于持守之际,纯乎天理而不杂于人欲之私,不可得矣。惟精惟一,则两下工夫并进而中可得矣,中即所谓道也。来谕援孟子「仁也者,人也,合而言之,道也」为證,而谓道即人,人即道。圣贤语言意各不同,两处各看,令融液透彻,庶几不相病耳。性善之说,以水清为喻,非不善,第以清浊为言,则杂乎气质矣。其后谓气有不齐,而其质则一,意欲言性无不善,如水无不清,不知既以气质言,则水不能皆清,性不能皆善矣。当如孟子言「人无有不善,水无有不下」,则无病耳。此乃讲学之本原,当取孟子与告子辨论处熟看,仍以《程氏遗书》论性之语参酌求之,知本然之性与杂乎气质而言者不同,则议论方有的当,非臆想料度之可及也。来谕以天命比君命,此固然矣,但分心性情处,亦恐未然。盖心统性情,性即心之静,而情即心之动,心不能不静,而亦不能不动,岂有恶于情哉?今曰人之本心即性也,其不善者情也,心性既无毫釐之别,又直以情为不善,则与灭情之见何异?孟子谓「乃若其情,则可以为善矣」,乃所谓善也,岂以情为不善哉?心、性、情之界限,惟孟子之书具其条理,无吝熟咀味也。吾辈相去之远,不得群居讲学,苟书问中,又不能尽情无隐而同声相和,即为同门之罪人,是以不敢苟相阿徇而倾倒。鄙见如此,幸详之,复以见告。
一邪一正之说,伤于刻画。人心未必便邪,第生于血气之私,不知简柅,则易流于邪,此所以惟危也。当如叙中语,人莫不有是形,虽圣人不能无人心,必使道心常为一身之主,而人心每听命焉,则危者安,微者著,而动静云为自无过不及之差矣。因暇日抄录旧编,将因书复以告崇父。嘉定辛巳十二月二十六日。
诗评 南宋 · 敖陶孙
出处:全宋文卷六五九八、《宾退录》卷二、《江湖小集》卷四五、《陶锡山文集》卷一四、《丹铅馀录》卷一○、《文章辨体汇选》卷四三八
因暇日与弟侄辈评古今诸名人诗:魏武帝如幽燕老将,气韵沉雄。曹子建如三河少年,风流自赏。鲍明远如饥鹰独出,奇矫无前。谢康乐如东海扬帆,风日流丽。陶彭泽如绛云在霄,舒卷自如。王右丞如秋水芙蕖,倚风自笑。韦苏州如园客独茧,暗合音徽。孟浩然如洞庭始波,木叶微脱。杜牧之如铜丸走坂,骏马注坡。白乐天如山东父老课农桑,言言皆实。元微之如李龟年说天宝遗事,貌悴而神不伤。刘梦得如镂冰雕琼,流光自照。李太白如刘安鸡犬,遗响白云,覈其归存,恍无定处。韩退之如囊沙背水,惟韩信独能。李长吉如武帝食露槃,无补多欲。孟东野如埋泉断剑,卧壑寒松。张籍如优工行乡饮,酬献秩如,时有诙气。柳子厚如高秋独眺,霁晚孤吹。李义山如百宝流苏,千丝铁网,绮密瑰妍,要非适用。本朝苏东坡如屈注天潢,倒连沧海,变眩百怪,终归雄浑。欧公如四瑚八琏,止可施之宗庙。荆公如邓艾缒兵入蜀,要以崄绝为功。山谷如陶弘景祗诏入宫,析理谈玄,而松风之梦故在。梅圣俞如关河放溜,瞬息无声。秦少游如时女步春,终伤婉弱。后山如九皋独唳,深林孤芳,冲寂自妍,不求识赏。韩子苍如梨园按乐,排比得伦。吕居仁如散圣安禅,自能奇逸。其他作者未易殚陈,独唐杜工部如周公制作,后世莫能拟议。
此评子侄得之为多外,自写两纸,其一以遗莆阳刘潜夫,其一以遗同舍朱仁叔。二公皆知诗者,且其语亹亹逼人,故为之书。嘉定八年夏至后二日,长乐敖陶孙。
按:《臞翁诗集》卷首,两宋名贤小集本。
与王秘监书 其一 南宋 · 孙应时
出处:全宋文卷六五八八、《烛湖集》卷七、光绪《永嘉县志》卷三一
某顿首再拜上状判院木叔尊契兄:庚子之春,实与兄别,中间人事凡几变矣,然仆常心敬兄,自以异于他人。虽岁月之远,书问之绝,独耿耿如日在紫芝眉宇之侧,不知兄与仆亦不忘否耳。忆离遂安时,尝一寓书,殆未尝达耶?去冬应微之来,能言近况,甚喜。寻闻大臣汲引,出于至公,遂登朝列,士无间言,益以为喜。忽奉惠翰相劳苦勤笃,喜复如何!即此秋朔隆暑,伏惟襟韵清凉,台候万福。某守愚安分,只似昔时,发白目昏,老境侵矣。受县最剧,随力支吾,幸不得罪于民。而为代者所捃,新使君非素知,以此留未得去。孤特无与事,或未可知,所恃者民言众论之无他耳。到都当求见。向凉,千万珍重,不宣。
皇帝即位贺太上皇后笺 南宋 · 曹彦约
出处:全宋文卷六六五○、《昌谷集》卷四
历数传贤,丕阐赤符之运;宫闱定议,共非黄屋之心。欢动寰区,事关宗社。恭惟太上皇后殿下德承刚健,性本静专。志在求贤,内赞六年之治;功成与子,外安四海之心。始既尽于忧勤,久乃游于汗漫。臣远观彤史,孰俪皇家?继继承承,尽危微之亲授;原原本本,知警戒之相成。
丙子轮对劄子 其一 南宋 · 程珌
出处:全宋文卷六七七六、《洺水集》卷一、《宋元学案》卷七一
臣闻天之道日运而无积,圣人之治日新而不穷。盖人之情故则玩,新则肃。天下大器也,圣人之治天下,洗濯提携,时出而用之,故昼夜之晦明、寒暑之代谢,循环而无端,相续于一致者,此天之所以为天,而圣人之所以为圣人也。恭惟国家万世之业,自艺祖创之,太宗定之,真宗饰之,至仁宗则守之。方其绍述之初,悉用安静之政。然阅时寖久,人情不能无玩也,于是圣心加以振厉。若开天章阁命辅臣条具当行之事,又御资政殿召两府侍从手诏问天下事,其勤求治道,责望太平,若不可以一日安者。而又擢端鲠以增谏员,则言路通而士气伸矣;出内帑以广边储,则财用公而国力裕矣;命范仲淹主西事,富弼主北事,则折冲制胜有其人矣;因问边事而责臣下之不能对,则所以豫备不虞者严其事矣;取臣寮奏疏及其进对凡可采者,付中书、密院施行,则献计陈谟不为无用矣。凡此数条,其神断天运,无非兴起人心于弛玩之馀,而四十二年之治所以光明浑厚,始终如一日也。恭惟陛下更化之初,固尝登正士以革奸庸,伸谠言以破谀佞,以祖宗之法而塞徼倖之门,严责实之政以变欺诞之习。天清日明,风行雷动,固已月异而岁不同矣。然物以久而故,人以久而玩,诚能因已定之规模而稍加作新之功,则黜陟所形而天下悚,其好恶赏罚所及,而天下震其威明。搜遗拔异以收徯属之心,听言行谏以昭容受之实,辟功名之涂而使人人有欣欣不自已之意,示信必之权而使天下不敢萌苟且之风,则治日新又日新,虽至万世而无弊可也。古之善图治者,亦惟于安静不扰之中,而每有振厉作为之志,故宽不至于弛,柔不至于懦。平居暇日,不动声色,而风采奋扬,精神运动,自足以鼓舞一世。夫苟一切安于逸豫,则强者必弱,智者必晦,敢言者必缄默,有志者必退缩,天下之治盖未知其所终矣。舜尝歌曰:「股肱喜哉,元首起哉,百工熙哉」。皋陶又歌曰:「元首丛脞哉,股肱惰哉,万事堕哉」。然则,治之污隆亦惟陛下与二三大臣加之意而已。臣识昏学陋,岂足语治,卷卷愚衷,姑塞明制,惟陛下财幸。
代作三贤堂记 南宋 · 程珌
出处:全宋文卷六七九二、《洺水集》卷一○、《咸淳临安志》卷三三、《永乐大典》卷七二三六
仰稽乾象,俯括坤维,观日月之所交,参阴阳之所极,凡曰帝王之邑,必于天地之中,理固宜然,势常异是。自三皇之曲阜暨五季之大梁,其间迭迁曾不一数,或据冀河之胜,或都太华之奇,或因瀍涧之滨,或取崤函之险。天启我宋,古汴作京。代无定都,地大则一,盖地大则物众,人多则事繁,是以尧先流化于平阳,舜亦躬率于蒲坂,以其难治,施化特先。迨至西京,俗盖非古,土木被锦绣,倡优僭后服,小盗依大盗,白昼显行于逵路,阎闾饰子女,丝竹遨游于侯宫,浇风川流,靡弊胶底。知一尹之莫任,析三辅以分司。二百年间,能尹十数,前称张、赵,后美三王。考其设施,率先弹压,不曰发奸摘伏,则曰枹鼓不鸣,至云宣化于京师,则未始或书于往牒。商邑翼翼,四方所观,彼岂不知力莫能逮。炎图再造,驻跸钱塘。眷言吴越之中,宿号东南之盛。矧今也鸾旗豹尾,星拱天临,宫阙崔嵬,江山吞吐,云横雉堞,侵汉连霄,鳞比坊衢,飞尘踏雾,千族之所聚,万货之所奔。卖缯涤器之流,怀材抱略;胃脯卖浆之辈,并骛分镳。木槻金鈲,南阛北阓,轴接则香车镂凤,鞍联则宝骑游龙。剖决既繁,储须益广,左酬右接,昕夕不休。比岁以来,滋病不治。粤唯今尹,被命四年,令修不烦,风行如偃,万户安眠于皎月,群奸侧立于层冰,微爝不惊,寸枹息警。靡废不起,靡敝不新。至若苏堤,浸就颓圮,筑桥翼岸,十轨并驰,加以危亭,参差对峙。芙蓉杨柳,图画初开,百年流风,一朝顿复。尹曰未也,政而不化,河汾惧焉。乃益学田,乃厚学饩,学徒肃雍,上侪璧宫。既而则又曰:今化既施,古训未白。于是又移祀三贤,用昭矩则。呜呼!得非弹压之外,固有甚大者邪?厥初孤山,有寺曰广化,寺有竹阁,以奉香山,莫知何年,侑以二贤。已而广化化而为观,迁寺北山,阁亦随焉。有守周侯淙,恶其嚣喧,乃迁三贤,附于水仙。水仙坐堂,三贤在庑,过者悲之,睨而不顾。今尹曰:噫,吾责可辞?规度逾年,得之堤旁稍西百步,宿号花坞。后垄如屏,众木摇天,前峰如幕,晴岚涨烟,十里湖光,一碧澄鲜。乃请于朝,朝命曰然。于是诹日程材,平干授工,千杵筑堤,万斧治宫,栽花莳竹,石梁卧虹。昔有酒亭,徙之桥北,一径窈然,与人世隔。如宫水精,如屋琉璃,乃奉三贤,祠而祝之。呜呼!三贤相望,禹、稷、颜回,同道异用,不同者时。高风直节,凛凛巍巍。是举也,簿书期会云乎哉,狱讼财赋云乎哉!虽然,为政不难,知所后先。天之降才,有能不能。朝廷以为劳且久也,擢之地卿,复领京邑。非才之难,而识之难。僝工于壬午之腊,竣役于癸未之春,都人和豫,四方来观,咸曰休哉。宣教化于我人,暴风烈于昔贤,非能行其所学而不汩于俗吏者,能若是邪?修茅焦之庐,葺仲舒之墓,嗣此意于无穷,慰我都人之思者,非来者之望而谁邪?呜呼!吾知三贤欣欣而相语,于于而偕来,挹山之清,饮湖之绿,千亿其年,统湖山风月之盟无疑也。尹袁氏,名韶,今为户部侍郎、兼知临安府云。都人以尹之意而谒记于予,既书其凡矣,于是又为《昔盐》乐章,使都人歌而祀之:
有唐御历,畯乂海林。香山之靖,圣徒之清。善于僧孺兮而不党于僧孺,姻于虞卿兮而不累于虞卿。六十少二,翩然濯缨,雍容人间,十九周星。异日元稹黜,文饶嫉,僧孺、宗闵,交仇罔极,视斯人兮孰失而孰得邪?皇宋四叶,丙子岁成,峨眉之下,乃生异人。新法之议,烈烈如冰;惠州之厄,熙熙如春。泰山名节兮鸿毛禄位,藜藿鼎食兮岭海朝廷。彼美一人兮君复,孤山兮结屋。冥鸿叫月兮谩罗布地之罝,天驷超河兮不入金羁之束。呜呼!捍湖涤井,想长庆之良规;西菩双涧,裒熙宁之新题。梅影横斜兮,宁须封禅之无辞。彼士之有可而无否者骨鲠之风衰,知进而不止者廉耻之道微。三贤之风,百世之师。嗟乎!庐千载之败阁兮今新钓石,借百年之堤防兮于今返璧。招二鹤以重归兮,去来于孤山之侧。噫嘻,有新我祠之贤尹兮,宁须和璞之重逢;有十三弦之可鼓兮,当还虞氏之遗风。玩吉祥之花,观南屏之鱼兮,未多羡乎修菊之丛。倘来者之能必葺兮,期分尔席之西东。
临斋记 南宋 · 度正
出处:全宋文卷六八七○、《性善堂稿》卷一一
天地之间不越阴阳两端而已,然阴阳有进退,而其道有消长。方其进也,阳虽微而不足虑;及其退也,阴虽盛而深可忧。盖进则长,长则盛,退则消,消则微,理之必然也。圣人作《易》,惟《乾》、《坤》纯体之外,其馀《震》、《坎》、《艮》为阳,《巽》、《离》、《兑》为阴。阳卦宜若多阳也而反多阴,阴卦宜若多阴也而反多阳,何也?盖阳卦则阳之方进也,阳之方进则阴之多也,其消也可立而待矣;阴卦则阴之方进也,阴之方进则阳之多也,其消也亦不旋踵矣,可不察乎?一阳之生,其卦为《复》;二阳浸长,其卦为《临》。《复》之初固已元吉,《临》之初与二皆能以诚感物,有吉之义,盖其道浸长而其进为未已也。圣人于《复》则原其始,曰「七日来复」,言其进之难也;于《临》则要其终,曰「八月有凶」,语其消之易也。《临》刚长之卦,六爻皆吉无咎,盖凶者遁也。一阴生为《姤》,二阴浸长为《遁》,阴长则阳消,圣人于刚之浸长已致其戒,其为后世虑者岂不远哉!此天地之间阴阳进退消长之理耳。其在人则人心惟危,道心惟微,危微之间亦进退消长之机也。夫人心者阴之为也,道心者阳之为也,道心长则人心消,人心长则道心消,无间之容息,甚可畏也。返求诸心,良知良能无不毕具,遏人欲于未萌,循天理于当然,充恻隐之心则仁不可胜用,充羞恶之心则义不可胜用,辞逊、是非亦莫不然。若夫忘其所固有而惟外物之徇,则道心日消,人心日长,其不为君子之弃、小人之归者几希矣。颜氏之子有不善未尝不知,知之未尝复行,盖得于《复》之初九。其始盖甚微也,然其进而未已,克己复礼,三月不违,至于为邦之问,圣人遽以四代礼乐许之,盖自《复》而进于《临》也。宰我善为说辞,孔子置之言语之科,考其所至盖已在于冉伯牛、仲弓之下而出乎子贡、子路之上矣。使之修辞而立其诚,言顾行,行顾言,虽进于圣人可也;而道不胜欲,求仁之念日消而怠忽之心日胜,其末也至于昼寝焉。故孔子他日断然以为不仁而切责之。若予者岂非自《姤》而《遁》,自《遁》而《剥》,不知自反者耶?潼川费伯矩,强敏之士也,蚤知诵习师友渊源之书。顷以诸生敷奏大廷,天子擢为第三,议论深远,粹然一出于正,得献纳之体,识者伟之。今佐大幕府,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所以补益者为多。又以「临」名其斋以励其志,而求其说于正,是盖知以刚德自进、进而未已者也。夫能自强不息则积善在身,犹阳之长,其于古之圣贤何远之有?故正为陈颜子之所以进者为法,而以宰我之所以退者为戒。所以为法者,愿伯矩勉之;所以为戒者,正因以自警云尔。
陈备边强本之策疏 南宋 · 许应龙
出处:全宋文卷六九二五、《历代名臣奏议》卷三三七
臣窃惟今日之务,莫急于备边。小大之臣,陈谋献议,不曰意向当定,则曰规模当立;不曰议论贵一,则曰事机贵审。陛下既熟闻之矣,臣虽至愚,安敢复援前说以渎天听,辄以彊本之策为陛下陈之。夫纾一时之急者,不得不为权宜之举;防后日之患者,不可不为彊本之计。倚权宜之举而欲其经久而无患者,见远识微之论则以为犹有遗虑也。且赖忠义之人以纾一时之急,岂非权宜之举乎?练官军以防后日之患,岂非彊本之计乎?粤自京口之舟失于警备之不严,泗水之师衄于揣度之不审,既而决淮阴之胜而挫残虏之锋者,忠义之力也。迩者烽燧告警而敌情叵测,游骑出没而疆埸靡宁,未几奏濠梁之捷以伸吾中国之威者,又忠义之力也。夫军书辐凑以交驰,羽檄重迹而狎至,随机应变,岂容无策。今也连营列戍,第为守卫之谋;边将闭城,仅防冲突之扰。苟非调发忠义,设伏掎角,则何以却鸱张之势而成克获之功哉?是则将以纾一时之急,其势不得不尔。虽然,此特权宜之举,而彊本之计又有不容缓者。盖元气既固,外邪自消,吾之威令苟伸,则英雄豪杰之徒莫不俛首屈意于其下。然则官军者岂非今日之所当振乎?官军振则根本彊,根本彊则忠义之人可以为吾之助而不能为吾之患,此亦汉以南北军相制之遗意。茍以其脆弱难用不加激厉,而攘却之功一切倚办于忠义,彼将谓秦无人,万一恃彊而骄蹇,挟功而邀求,不厌其欲,其能帖然而无哗乎?况吾之虚实,彼所熟知,茍一摇足,何以制之?且今之官兵非不多也,器甲非不利也,廪食非不继也,以此禦戎,何患不济?苟能拣其骁锐,严其纪律,日夕淬砺,常若寇至,迨遇敌之际,则功多者有厚赏,不迪者有显戮,毋徇私意而为之重轻,毋事姑息而为之容隐,则怯者奋而为勇,弱者转而为彊,兵威振厉,隐然有猛虎在山之势,不惟可以折敌人之冲,尤可以消山东偏重之势。何者?彼知朝廷之所倚仗者不专在我也。夫既资彼之力以纾一时之急,复张吾军以消他日之患,则国势岿然,犹泰山而四维之矣。而或者乃曰,忠义之人犹养虎耳,饥则求食,饱则反噬,深咎夫招来者之不审也。吁,是固然矣,然既招之,则不容却之。彼既与虏为仇,群然归我,茍无以安其心,是绝其向生之涂,激其等死之忿,兽穷则搏,势所必至。况彼方有功于我,犹赖以为掎角之助,则亦惟区处调伏,使之有致远之能而无泛驾之虞耳。所谓区处之策者何也?怀之以恩,结之以信,宠之以爵赏,赡之以阙额官兵之廪,使之欢欣感戴,乐为吾用,而吾之兵威又足以镇服其心,则亦庶乎其可也。吁,忠义若可虑也,而有以制之则不足虑;官军若难用也,而有以厉之则皆可用。然而致此者,则必有任其责者耳。夫膺守禦之寄者,边将也;总边将之权者,制阃也。昔蜀以孔明驻汉中,吴以陆逊守荆渚,皆付以事权,不从中御,故得以乘机制变而有成功。今之任制阃者茍得其人,则举边陲之寄悉以付之,使进退伸缩莫不如意,则号令一而人心协。茍州县之有事权者,或得以己见专达,虽曰事机无壅,然而谋议或有异同,施行或至牴牾,则仓卒缓急,诸将罔攸禀令。庙谟宏深,其必有以处此矣。虽然,备禦之策尤当一定,不可视缓急而为之作辍,睹胜负而为之惊喜。昔元祐初,以累世逋诛之鬼章一日缚致阙庭,疑若可以晏然矣,而议臣以为安危之机正在今日,若处之有术,则安边息民必自此始,不然则以胜为灾。夫当国家全盛之时,犹不敢忘警惧之戒,况边事未宁之日乎?毋恃其一胜,当思为常胜之谋;毋豢于少安,益图为久安之计,此又帝王万全之策也。臣位卑言高,罪在不赦,惟陛下恕其愚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