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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祥慰皇帝表 南宋 · 陈造
出处:全宋文卷五七五○、《江湖长翁集》卷三六
仰慈极之仙游,邈焉寖远;稽摄提之岁叙,倏尔既周。哀切中宸,感深率土。恭惟慕亲之笃,亘古莫俦。受精微之传,揭为圣治;念鞠育之厚,备极孝思。心注羹墙,体安苫块。德通天地,诚动华夷。方祥制之甫临,计皇情之弥切。愿宽圣性,遵节哀顺变之文;庶奉母慈,尽谨终追远之义。
中庸解 南宋 · 薛季宣
出处:全宋文卷五七九二、《浪语集》卷二九 创作地点:浙江省温州市
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莫见乎隐,莫显乎微,故君子慎其独也。
天命,上天之载也。性,人受天地之中以生者也。道,日用也;教,成物者也。天命即性也,率性即道也,修道即教也。性、命、道、教,皆非自外作者,在乎不失其正而已。于所不见不闻之地,有毫釐之差,则失性命之正;失性命之正,则去道远矣。隐见微显,本一道也,未有动乎中而不形于外者。戒慎恐惧,所以贞夫一也。人之于道也,造次颠沛而不可违者也。无入而不自得,观感之教也。
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
物生而静,天之性也;感物而动,性之欲也。喜怒哀乐,皆性中之物也。方其未发,不可谓之有;及其既发,不可谓之无。喜怒哀乐正于未发,可不谓中乎?发而不失其所谓中,可不谓和乎?中者道之所自出,故谓之大本;和者物之所同归,故谓之达道。天地之大,万物之夥,未有离乎道者也。泯中和而不离,开物成务之道也。
仲尼曰:君子中庸,小人反中庸。君子之中庸也,君子而时中;小人之中庸也,小人而无忌惮也。
君子之中庸,中庸也;小人之中庸,反中庸也。时中,时措之宜也,中节者也。反中庸则安于不善,此小人之中庸也。
子曰:中庸其至矣乎!民鲜能久矣。
中,正性也;庸,常道也。居正有常,所谓至德。安之为贵,安之悠久之道也。择中庸而不能守,非所谓安之者也。
子曰:道之不行也,我知之矣,知者过之,愚者不及也。道之不明也,我知之矣,贤者过之,不肖者不及也。人莫不饮食也,鲜能知味也。子曰:道其不行矣夫!
所贵于知者,为其能有择也;所贵于贤者,为其能有见也。人之望也,所赖以先民也,愚者固不及矣,知者又过中道,道何从而行乎?不肖固不及矣,贤者又过中道,道何从而明乎?孔子兴「道不行」之叹,盖叹贤而知者过犹不及。君子小人之间,不能以寸。饮食而知其味之正,斯无嗜好之僻也,毋偏毋颇,则近道矣。过物之累,所恶其凿者也。
子曰:舜其大知也与!舜好问而好察迩言,隐恶而扬善,执其两端,用其中于民,其斯以为舜乎!
所恶于知者,为其凿也。舜好问而好察迩言,盖未始自用,而亦不轻信之也。迩言犹察,况其远者乎!天下之理,未有无二端者,好问而察迩言,遏恶而扬善,此执两端而用其中之道也。欲求中而二端之弃,吾见其执一而非中也。
子曰:人皆曰予知,驱而纳诸罟擭陷阱之中,而莫之知辟也。人皆曰予知,择乎中庸,而不能期月守也。子曰:回之为人也,择乎中庸,得一善则拳拳服膺而弗失之矣。
子曰:「君子可以大受,而不可小知也。小人不可大受而可小知也」。二者适反,君子小人之辨。众人之知,所谓小知也;惟知之小,陷乎大患而不自觉,虽知中庸之择,固无安之之理。夫小知而大知自见,惟不役于小尔。久于中庸之德,其惟大受者乎!颜子择中庸而得一善,所谓识道也;拳拳服膺则心服而身守之矣,未尝须臾离也,何从而失之乎!舜之为舜,不过执两端而用其中;颜之为颜,不过择中庸而得一善,君子之道,焉可诬也,在乎知本而已。
子曰:天下国家可均也,爵禄可辞也,白刃可蹈也,中庸不可能也。
天下之事可以强为者,是皆可能者也。中庸,天道也,不可以能之也,能之非道也,执中而无方者也,故曰:神而明之,存乎德行。
子路问强,子曰:南方之强与?北方之强与?抑而强与?宽柔以教,不报无道,南方之强也。君子居之。衽金革,死而不厌,北方之强也;而强者居之。故君子和而不流,强哉矫;中立而不倚,强哉矫;国有道,不变塞焉,强哉矫;国无道,至死不变,强哉矫。
子路之问,盖强弱之强也。孔子分君子、小人之辨,托南方、北方之强应之。南方之强,君子居之,所谓养其大者,犯而不校之类;此伯夷、叔齐所以廉顽立懦,求仁得仁也。北方之强,盖子路所谓强者,此匹夫之勇尔。和而不流,中立不倚,国有道不废,不为无道改节,自强矫矫,惟有道者能之,而汝也矫。矫,特立貌。
子曰:素隐行怪,后世有述焉,吾弗为之矣。君子遵道而行,半涂而废,吾弗能已矣。君子依乎中庸,遁世不见知而不悔,唯圣者能之。
素隐行怪,掩其素行,行其僻左,以欺世盗名者,半途而废,自暴自弃者,若之人也,皆为人者也。圣人有所不能为,为之不能已也。君子之道,乾乾而不息者也。遁世不见知而不闷,非惟人之知也,依乎中庸,徒以成身而已,非圣人而能与于此乎!
君子之道,费而隐;夫妇之愚,可以与知焉,及其至也,虽圣人亦有所不知焉;夫妇之不肖,可以能行焉,及其至也,虽圣人亦有所不能焉。天地之大也,人犹有所憾,故君子语大,天下莫能载焉;语小,天下莫能破焉。《诗》云「鸢飞戾天,鱼跃于渊」,言其上下察也。君子之道,造端乎夫妇,及其至也,察乎天地。
道不远人,故虽匹夫匹妇,可以与知之。至大至神,虽圣人不可以意知,不可以己能,所谓费而隐者,其中庸之至乎!天地之大,而人有所憾,不能成其大尔。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言必有物,安得举而破之乎!造端乎夫妇,可以与知也。察乎天地,所谓上下察也。鸢飞鱼跃,各正性命者也。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豚鱼鸟兽,夫岂外此哉!
子曰:道不远人,人之为道而远人,不可以为道。《诗》云:「伐柯伐柯,其则不远」。执柯以伐柯,睨而视之,犹以为远。
伐柯执柯以为远,此近于天地之大,犹有所恨者。日用饮食,此民之不可须臾离者也,道不可离,又何远焉!知修道之在人,可以语率性之道矣。
故君子以人治人,改而止,忠恕违道不远,施诸己而不愿,亦勿施于人。
以人治人,非求诸远者;过而能改,为善莫加焉。夫子一以贯之,盖无所谓忠恕。忠恕之道,譬诸己而已矣。立己与物,则其去道逾远,无人我之辨,所谓一以贯之也。不欲人之加诸我者,吾亦欲无加诸人,善推所为,能忠于恕,则近之矣。违道不远,犹非道也;一贯之也,无所俟于推矣。
君子之道四,丘未能一焉。所求乎子以事父,未能也。所求乎臣以事君,未能也。所求乎弟以事兄,未能也。所求乎朋友先施之,未能也。庸德之行,庸言之谨,有所不足,不敢不勉,有馀,不敢尽。言顾行,行顾言,君子胡不慥慥尔!
君子之道四:君臣也,父子也,兄弟也,朋友之交也。是皆不可能也,在修其在我者也。庸德之行,庸言之谨,所谓修道也。不足,不敢不勉,有馀,不敢尽,聿求厥中者也。言行相应,则所谓君子之道者,丘未能一,所以能一之也。慥慥谨也,言不可不慥慥然也。
君子素其位而行,不愿乎其外。素富贵行乎富贵,素贫贱行乎贫贱,素夷狄行乎夷狄,素患难行乎患难,君子无入而不自得焉。在上位不陵下,在下位不援上,正己而不求于人,则无怨。上不怨天,下不尤人,故君子居易以俟命,小人行险以徼幸。
素其位,所谓居易也。不愿乎外,不易乎世者也。不易乎世而行其素,无适而不中矣。上之陵下,下之援上,皆徇物而外驰者,故怨尤生焉。内求于己,又谁怨乎?行险徼幸,盖不知命者也。得之不得,曰有命,所以穷通而长乐也。
子曰:射有似乎君子,失诸正鹄,反求诸其身。君子之道,辟如行远必自迩,辟如登高必自卑。《诗》曰:「妻子好合,如鼓瑟琴。兄弟既翕,和乐且耽。宜尔室家,乐尔妻帑」。子曰:父母其顺矣乎!
道不远人,在我而已。大学之道,自正心诚意以至化家刑国,未有本乱而末治者也。身不行,道不行于妻子,故君子必自反也。仁之实,事亲是也。孝悌为仁之本,岂有它哉!
子曰:鬼神之为德,其盛矣乎!视之而弗见,听之而弗闻,体物而不可遗。使天下之人齐明盛服,以承祭祀,洋洋乎如在其上,如在其左右。《诗》曰:「神之格思,不可度思。矧可射思,夫微之显」。诚之不可掩如此夫。
鬼神,至幽者也,而人莫敢不敬,以其体物之著也。诚之不息则著,岂外是哉!譬射以有反身之仁,穷神以见至诚之德,知微之显,知远之近,则可以言中矣。
子曰:舜其大孝也与!德为圣人,尊为天子,富有四海之内,宗庙飨之,子孙保之。故大德必得其位,必得其禄,必得其名,必得其寿。故天之生物,必因其材而笃焉,故栽者培之,倾者覆之。《诗》曰:「嘉乐君子,宪宪令德。宜民宜人,受禄于天。保佑命之,自天申之」。故大德者必受命。
舜之受命,所谓天地合其德者,原其宗本,不过充事亲之孝,因天材而笃之尔。栽培倾覆,皆天道之当然者,舜何与焉!达天之德,而不能得天者,未之有也,而况于迩者乎!
子曰:无忧者,其唯文王乎?以王季为父,以武王为子,父作之,子述之。武王缵大王、王季、文王之绪,壹戎衣而有天下,身不失天下之显名,尊为天子,富有四海之内,宗庙飨之,子孙保之。武王末受命,周公成文、武之德,追王大王、王季,上祀先公以天子之礼。斯礼也,达乎诸侯、大夫及士庶人。父为大夫,子为士,葬以大夫,祭以士;父为士,子为大夫,葬以士,祭以大夫。期之丧,达乎大夫;三年之丧,达乎天子;父母之丧,无贵贱一也。子曰:武王、周公,其达孝矣乎!夫孝者,善继人之志,善述人之事者也。春秋修其祖庙,陈其宗器,设其裳衣,荐其时食,宗庙之礼,所以序昭穆也。序爵,所以辨贵贱也。序事,所以辨贤也。旅酬下为上,所以逮贱也。燕毛,所以序齿也。践其位,行其礼,奏其乐,敬其所尊,爱其所亲,事死如事生,事亡如事存,孝之至也。郊社之礼,所以事上帝也。宗庙之礼,所以祀乎其先也。明乎郊社之礼,禘尝之义,治国其如示诸掌乎!
无忧,得天者也。达孝,仁亲者也。文王上有以得其亲,下有以施乎子,全其天乐,又何忧乎!武王、周公所以上继文王,善推其所为而已。近而事亲,大而事天,治人神,和上下,未始不本文王之道,无或不当理者,则文王之无忧,武王、周公之达孝,其至矣乎!郊社禘尝,所以交神有道,指掌之示,夫何远之有哉!
哀公问政。子曰:文武之政,布在方策。其人存,则其政举;其人亡,则其政息。人道敏政,地道敏树。夫政也者,蒲卢也。故为政在人,取人以身,修身以道,修道以仁。仁者,人也,亲亲为大;义者,宜也,尊贤为大。亲亲之杀,尊贤之等,礼所生也。在下位不获乎上,民不可得而治矣。故君子不可以不修身,思修身不可以不事亲,思事亲不可以不知人,思知人不可以不知天。
知天,知命也。知人,知道也。为政在人,所谓人存政举,人亡政息者也。地道之可察者,莫敏于树,人道之可通者,莫敏于政。文武之政具在,而人莫之行也。得人行之,则其化物,何异于蒲卢之变?然待其人而后行尔。为政之道,得人为本。身不明道,无以知人;不先体仁,无以入道。君子之道无他,仁义而已矣。知事亲为人事之本,尊贤为适道之宜,由是而之焉,则礼可以义起矣。是故为政莫善于知天,知天莫尚于知人,知人莫大于尊亲,尊亲莫过于修身。知修身,则可以仁民矣。凡为政而不及于修身知化,皆非所谓正也。
天下之达道五,所以行之者三:曰君臣也,父子也,夫妇也,昆弟也,朋友之交也。五者天下之达道也。知、仁、勇三者,天下之达德也,所以行之者一也。或生而知之,或学而知之,或困而知之,及其知之一也。或安而行之,或利而行之,或勉强而行之,及其成功一也。
达德所以行达道,一所以行三也。仁以本之,知以通之,勇以成之。知、仁、勇三者相须为用,而不可偏废,所以行之不过曰一而已。一者何也?所谓知天者也。孔子曰:「不知命无以为君子也」。清明在躬,气志如神,则知、仁、勇之三,未始离乎一也。天下达道亦大矣。交亲之际尽而足,通乎达德,则未见其五也。斯道也在人而已。人之资质有限,能强而至于道,则与生而知之,安而行之者等尔。明于蒲卢之喻,则可以言政矣。
子曰:好学近乎知,力行近乎仁,知耻近乎勇。知斯三者,则知所以修身。知所以修身,则知所以治人。知所以治人,则知所以治天下国家矣。
知、仁、勇三者,天下之达德也。而好学、力行、知耻者近之。三者之心,人皆有之,充其所为,则达德可致,身修而可以为政矣。修道之谓教,而于天下国家何有!
凡为天下国家有九经,曰:「修身也,尊贤也,亲亲也,敬大臣也,体群臣也,子庶民也,来百工也,柔远人也,怀诸侯也」。修身则道立,尊贤则不惑,亲亲则诸父昆弟不怨,敬大臣则不眩,体群臣则士之报礼重,子庶民则百姓劝,来百工则财用足,柔远人则四方归之,怀诸侯则天下畏之。齐明盛服,非礼不动,所以修身也。去谗远色,贱货而贵德,所以劝贤也,尊其位,重其禄,同其好恶,所以劝亲亲也。官盛任使,所以劝大臣也。忠信重禄,所以劝士也。时使薄敛,所以劝百姓也。日省月试,既禀称事,所以劝百工也。送往迎来,嘉善而矜不能,所以柔远人也。继绝世,举废国,治乱持危,朝聘以时,厚往而薄来,所以怀诸侯也。凡为天下国家有九经,所以行之者一也。
九经之治,自修身始,所谓行之者一,皆行其所无事也。尊贤先于亲亲,所以立道也。大臣之敬,不敢亵也。小臣之体,恐疏之也。子庶民,来百工,内之所以安治;柔远人,怀诸侯,外之所以信服。皆行其所无事,而以修身为本。君子之于天下也,将以安全之也,非徒有之而已。修身以教,各因其材而笃,使人得之观感,咸事其事,不敢不勉。以尊乎治者,先王修道之教也,皆自我出也,所以行之者广,求诸己者,岂不约乎!
凡事豫则立,不豫则废。言前定则不跲,事前定则不困,行前定则不疚,道前定则不穷。在下位不获乎上,民不可得而治矣。获乎上有道,不信乎朋友,不获乎上矣。信乎朋友有道,不顺乎亲,不信乎朋友矣。顺乎亲有道,反诸身不诚,不顺乎亲矣。诚身有道,不明乎善,不诚乎身矣。
治天下国家有九经,所以行之者一,曰豫而已。事不可以意知,不可以已能,皆以修身为本。诚明乎善,所以立事也。道也,行也,事也,言也,豫皆前定之矣。见之事业,宁有穷乎!所贵乎坐进此道。诚者,所以立豫也。至诚与天地同流,不诚无物矣。不诚无物,则不明于善。交人之际,将何以有行乎!道之不行,不诚故尔。《易》曰:「君子安其身而后动,易其心而后语,定其交而后求」。率此而行,则无往而不济矣。
诚者,天之道也;诚之者,人之道也。诚者,不勉而中,不思而得,从容中道,圣人也。诚之者,择善而固执之者也。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有弗学,学之弗能,弗措也。有弗问,问之弗知,弗措也。有弗思,思之弗得,弗措也。有弗辨,辨之弗明,弗措也。有弗行,行之弗笃,弗措也。人一能之,己百之,人十能之,己千之。果能此道矣,虽愚必明,虽柔必强。
天道,本然者也。人道,当然者也。至诚,则无它事矣。此舜所以从欲而治,孔子纵心所欲而不踰矩也。学、问、思、辨、行,所以诚之者也。学之贵博,问之贵审,思之贵慎,辨之贵明,行之贵笃,知此五者,可以无失矣。审于问,笃于行,其功常十倍于人,未有不至者。致曲能有诚也,学者所贵以诚身也。不诚乎身,则何贵于学!诚者,天之道也。至明至强,固有之也。柔愚逐物,害之也。至诚则本然者见矣。故学而未至于启蒙发蔀,如蒲卢之变,皆不足以言学也。
自诚明,谓之性;自明诚,谓之教。诚则明矣,明则诚矣。唯天下至诚,为能尽其性;能尽其性,则能尽人之性;能尽人之性,则能尽物之性;能尽物之性,则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则可以与天地参矣。其次致曲,曲能有诚,诚则形,形则著,著则明,明则动,动则变,变则化。唯天下至诚为能化。
性,本然者也;教,当然者也。本然者未尝不著,由当然以即本然,则本然之性见矣。故虽圣人,未有不由学而至者。所谓致曲也,知所谓教,自愚而圣,无难者,诚明盖一道尔。诚,天道也,地道也,人道也。明者,诚之著也。至诚复性,则上下咸察,吾性中之本然者,而焉有不尽哉!赞天地之化育,则可以言命矣。立命之道,自反身始也。参乎天地,非尽性者能之乎!致曲无所不用其至者,每用其至,至则诚矣。至诚不息,则形而发见。故变化自我出也。
至诚之道,可以前知。国家将兴,必有祯祥;国家将亡,必有妖孽。见乎蓍龟,动乎四体。祸、福将至,善必先知之,不善必先知之。故至诚如神。
天道之神,所以能体物者。诚一之至,未始离于物也。至诚与天道相似,故神神而明之,所谓格物也。格物而不明,则善不善之将然者,无所潜于隐伏矣。
诚者,自成也;而道,自道也。诚者,物之终始,不诚无物。是故君子诚之为贵。诚者,非自成己而已也,所以成物也。成己,仁也;成物,知也。性之德也,合外内之道也,故时措之宜也。
天生烝民,有物有则。诚自成,道自道,夫岂外物邪?物则之尽,在诚而已,不诚无物,故以诚为物之终始也。诚者物之终始,岂徒诚身而已哉!尽己尽物,则中和致而天地位,万物育。无物不一,无适非中,皆吾性之成德,安有内外之分乎!仁也知也,由成己、成物辨也。仁知之辨,惟其时而已。
故至诚无息,不息则久,久则徵,徵则悠远,悠远则博厚,博厚则高明。博厚所以载物也,高明所以覆物也,悠久所以成物也。博厚配地,高明配天,悠久无疆,如此者不见而章,不动而变,无为而成,天地之道,可壹言而尽也。其为物不贰,则其生物不测。
不贰,诚也;不测,神也。天地之神,亦诚而已矣。至诚斯不贰矣,不贰则自然不息,以至于尽神。天之高,地之厚,道之悠久,神之不测,惟至诚可以与于此。诚之为道,顾不大邪!不见而章,不动而变,无为而成,兹天道之变化。一言可尽,曰诚而已。
天地之道,博也,厚也,高也,明也,悠也,久也。今夫天,斯昭昭之多,及其无穷也,日月星辰系焉,万物覆焉。今夫地,一撮土之多,及其广厚,载华岳而不重,振河海而不泄,万物载焉。今夫山,一卷石之多,及其广大,草木生之,禽兽居之,宝藏兴焉。今夫水,一勺之多,及其不测,鼋鼍蛟龙鱼鳖生焉,货财殖焉。
高明、博厚、悠久者,天地之道,此其可知者也。天昭昭之多,地一撮土之多,山一卷石之多,水一勺之多,皆近而小者,及其至也,盖不可知之也。其所以为天地山川而不可知者,曰诚而已。
《诗》曰「惟天之命,于穆不已」,盖曰天之所以为天也。「于乎不显,文王之德之纯」,盖曰文王之所以为文也,纯亦不已。大哉圣人之道!洋洋乎发育万物,峻极于天,优优大哉!礼仪三百,威仪三千,待其人而后行,故曰:苟不至德,至道不凝焉。
「于穆不已」,天之命也。不显之德,文王所以受命也。「洋洋乎发育万物,峻极于天」,礼仪、威仪,待其人而后行者,此于乎不显,纯亦不已之德也。全乎天德,至道之归也,故曰:苟非其人,道不虚行。天之为天,文王之为文王,其道非它,诚之不息而已。
故君子尊德性而道问学,致广大而尽精微,极高明而道中庸,温故而知新,敦厚以崇礼。是故居上不骄,为下不倍。国有道,其言足以兴国;无道,其默足以容。《诗》曰:「既明且哲,以保其身」。其此之谓与?子曰:「愚而好自用,贱而好自专,生乎今之世,反古之道,如此者灾及其身者也」。
君子之道,行其所无事也。德性,天性之本然者。问学,尽性之本然者。广大,措之四方上下而准者。精微,至约之在人者。高明,所以覆物者。中庸,所以成物者。温故,反本者;知新,知来者。敦厚,自广者;崇礼,接物者。皆以修身为本,廓而充之,则与天地准矣。为上处下,兴邦免祸,未有不自此途出,此明哲之所以保其身也。学不由此,所谓反古之道也。自用之愚,自专之贱,灾其自取之也。
非天子不议礼,不制度,不考文。今天下车同轨,书同文,行同伦,虽有其位,苟无其德,不敢作礼乐焉;虽有其德,苟无其位,亦不敢作礼乐焉。子曰:「吾说夏礼,杞不足徵也;吾学殷礼,有宋存焉,吾学周礼,今用之,吾从周」。
礼乐,圣人之事也。制礼作乐,天子之事也。今天下有其时者也。不以圣人居天子之位,礼乐不可作也。此天之道也,作之者妄也。夏礼不足徵矣,殷礼可学而不可从也;礼从时,孔子之所以从周也。孔子之不能制礼作乐,无其时,且无其位也。
王天下有三重焉,其寡过矣乎!上焉者,虽善无徵,无徵不信,不信民弗从。下焉者,虽善不尊,不尊不信,不信民弗从。故君子之道,本诸身,徵诸庶民,考诸三王而不缪,建诸天地而不悖,质诸鬼神而无疑,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质诸鬼神而无疑,知天也;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知人也。是故君子动而世为天下道,行而世为天下法,言而世为天下则,远之则有望,近之则不厌。《诗》曰:「在彼无恶,在此无射。庶几夙夜,以永终誉」。君子未有不如此而蚤有誉于天下者也。
三重,三节也,上焉不可使知之者也,下焉日用而不知者也。故君子用其中,必本于修身。本诸身,徵诸庶民,匹夫匹妇皆可与知之,上无太高,下无太渎,百姓心悦诚服,知所徵信,则敬而从之,所以适道也。天地鬼神,先圣后圣,其道一而已矣,莫不以人为本。知天知人,不过内外之合而已。民有所徵而能信,无思不服,不可得而远近,吾修道之教也。见誉有由矣,外是而求誉,非永终誉者也。
仲尼祖述尧、舜,宪章文、武,上律天时,下袭水土。辟如天地之无不持载,无不覆帱;辟如四时之错行,如日月之代明。万物并育而不相害,道并行而不相悖,小德川流,大德敦化。此天地之所以为大也。
天地之大,诚而不已者也。仲尼远继前圣,合德二仪,博厚高明,应物无迹,大小咸德,体合万殊。小者如水之流通,异行而俱入于海;大者如物之自化,不可见而未始踰闲。天德之至,所以为夫子哉!
唯天下至圣,为能聪明睿知,足以有临也;宽裕温柔,足以有容也;发强刚毅,足以有执也;齐庄中正,足以有敬也;文理密察,足以有别也。溥博渊泉,而时出之。溥博如天,渊泉如渊,见而民莫不敬,言而民莫不信,行而民莫不说。是以声名洋溢乎中国,施及蛮貊。舟车所至,人力所通,天之所覆,地之所载,日月所照,霜露所队,凡有血气者,莫不尊亲,故曰配天。
《书》曰:「帝德广运,乃圣乃神,乃武乃文」。所见不同,一于广运之德尔。成配天之德,则其处身接物,皆顺而不妄,动而愈出,惟有本者能之尔。天地之大,何所不容,何所不逮。苟能此道,则有不言之信,无为之教,声容言动,其有不格者乎?此为天道之当然,所谓无思不服者也。此道也,可以见天地,可以贯金石,有血气者而能外于是乎!
唯天下至诚,为能经纶天下之大经,立天下之大本,知天地之化育,夫焉有所倚。肫肫其仁,渊渊其渊,浩浩其天。苟不固聪明圣知达天德者,其孰能知之!
天下之大经,正也;天下之大本,中也。经纶大经而立大本,非全于天者不能也。求全于天,诚之而已。诚者,天地万物所受以生也,人之所以自成也,夫焉有所倚。然亦不可诬也。望之弥高,钻之弥坚,瞻之在前,忽然在后,卓然如有立,参然如倚衡。有所倚者,其何能然!此道之本,可得而知者。聪明圣知,性中之本然者,固有之也,唯全于天者尔。天全而后诚至,而中正立矣。
《诗》曰「衣锦尚絅」,恶其文之著也。故君子之道,闇然而日章;小人之道,的然而日亡。君子之道,淡而不厌,简而文,温而理,知远之近,知风之自,知微之显,可与入德矣。
君子之道,其可知者,非其至也。至不可以意知,而可与有行也。小道的然,则的然而已矣,其将何以为远?知行远之自迩,登高之自卑,则可以适君子之道。淡而不厌,简而文,温而理,所谓不显之德也。知德之不显,则知的然之恶矣。子夏以谓小道可观,而泥于致远;非可观,则何以为小道欤!
《诗》云:「潜虽伏矣,亦孔之昭」。故君子内省不疚,无恶于志。君子之所不可及者,其唯人之所不见乎!《诗》云:「相在尔室,尚不愧于屋漏」。故君子不动而敬,不言而信。
莫见乎隐,莫显乎微,君子所以戒慎恐惧也。自反而缩,吾何慊乎哉!故君子敬其独尔。内不自欺,曾何人所不见之有。人所不见,而谓之难也,况己所不见乎!此君子所以大过人也。「相在尔室」,室非身之外也,况室以为喻也。内且不愧于屋漏,敬信其日用尔。不动之敬,不言之信,何有哉!
《诗》曰:「奏假无言,时靡有争」。是故君子不赏而民劝,不怒民威于鈇钺。《诗》曰:「不显惟德,百辟其刑之」。是故君子笃恭而天下平。
君子之道本诸身,加乎天下,莫不以修身为本也。修身本乎诚敬,所谓笃恭也。笃恭而天下平,修道之教也。「奏假无言」,「不显惟德」,至于「时靡有争」、「百辟刑之」,惟至诚之格物,如此民心悦而诚服,天下有不平乎?庆赏刑威,劝赏之道也,不用而民不倍,诚之至也。
《诗》云:「予怀明德,不大声以色」。子曰:「声色之于以化民,末也」。《诗》曰「德輶如毛」,毛犹有伦,「上天之载,无声无臭」,至矣!
声色之感,岂所以化服人心乎!圣人不以感人,知德而已。故夫子言本末之辨。毛,轻微之至也;道,微乎微者也。知道之妙,则知非毛之所可伦拟也,尚不可得而伦拟,矧可射乎!无声无臭,天道之始也。中庸之学,所以研求性命之正,和同天人之理,不知天道之始,其何以为至哉!
谢除枢密兼参政表 南宋 · 卫博
出处:全宋文卷四二三二、《定庵类稿》卷二
本兵之任,难以次迁;共政之臣,岂惟官备。仰体安危之注意,可无文武之兼资?孰谓公朝,姑容倖位(中谢。)。伏念臣学迂而寡要,言大而少成。贤不闻于诸大夫、国人,仕所望于秘书郎、县令。太上过录臣于官贱人微之日,陛下优假臣以出长入治之权。天地恩深,丝毫报蔑。断簪踦履,未忍弃捐;今裤昔襦,或堪惠养。粗行所学,无负平生。敢图一节之趋,亟位六官之长。蹈高门之第,滋愧重来;佩华衮之章,诵言勿称。当上圣熙天之运,而大廷吁俊之公,猥容措康瓠于鼎鼐之陈,必有驾鸤鸠于霄汉之诮。夺乘何补,挠栋为羞。兹盖皇帝陛下当馈怀人,励精求治。长辔远御,已绍开亿万年之休;公听并观,俾益赞二三臣之后。臣之得位,久已誓心。道之将行,盖思明目以报天子;时哉易失,可无藉手而见古人!称塞为期,糜捐后已。
三圣坛龙祠记 南宋 · 王质
出处:全宋文卷五八一三、《雪山集》卷七 创作地点:湖北省黄石市阳新县
淳熙十有一年六月,雨不以时至,太守池阳王公曰:「先成民而后致力于神,古之训也」。凡治具考古之度,相今之宜,以次毕讲,乃有事于上帝,又有事于群龙。公曰:「在田在渊,且在天龙之所止,行也,宜求夫并野并水而扬灵,即其所止飨之」。东隔堤起阜,屹立平湖之中,势不甚高而巨浸莫能踰,相传与水俱升,盖神之久矣。公曰:「龙实震为之,雷亦震为之,正东之卦也,是地当用」。吏以祠龙之旧仪进,公曰:「祖宗宪章,至天圣迄嘉祐愈粹,今皇祐之成式在,是法当用」。公又曰:「是礼也文,其何以将之?《中庸》不云乎『至诚不息』,不息则久,久则悠远,悠远则博厚,博厚则高明。博厚配地,高明配天,悠久无疆,天地以诚而交参,神其舍诸」?公又曰:「是理也隐,其何以表之?《中庸》不云乎:「视之而弗见,听之而弗闻,体物而不可遗,使天下之人齐明盛服以承祭祀,洋洋乎如在其上,如在其左右」。夫微之显,诚之不可掩如此,夫诚可会幽明为一家,神其彰矣」。闻者信居半,疑居半,咸曰:「圣人之言在世,何其取用者多而收功者鲜也,今将于公乎验之」。丁亥礼行,是日阴云生,戊子礼成,是日膏泽洽,越三四日至足而有馀,越七八日荐至而不绝。于是疑者皆信,信者皆坚,然后知神道非邈,圣言非诬。某以为公致天泽厚民生,其功小,使夫圣人之言信于天下之心,其功大。天下不取信于圣人,圣人不见信于天下,虽有粟,安得而食诸?公名某,字某,其学导源于鲁而会流于邹,故言行之气象蔼如也。信是理深,相是礼笃,起是工敏,求是文切。汴都赵某以之观是举审,纪是迹实。汶阳王某以之建诸天地而不悖,质诸鬼神而无疑。噫!此文之所以为作也。
馆职策 其四 南宋 · 唐仲友
出处:全宋文卷五八五八、《悦斋文钞》卷二
问:汉唐禦戎之策,如严尤、班固、刘贶说各不同(此下阙。),
对:「(此下阙。)以汉唐之行事而考,严尤、班固、刘贶之议论,有可得而辨矣。且以至常之理言之,羁縻备禦者,待夷狄之常也;征伐和好者,待夷狄之权也。兼用而两得者,上策也;得多而失少者,中策也;得失半者,下策也;一举而两失之,无策也。以三子之明智,岂不足以知此?三子之博辨,岂不足以言此?顾乃人自为说而莫之一者,亦各因其时而已。严尤之言,为新室言之也;班固之言,为东汉言之也;刘贶之言,为唐言之也。请先言其常而后推明三子之意。天之生夷狄也,限之以山川,阻之以关塞,言语衣服不通于中华,饮食嗜好几同于异类,其地不可有而耕,其人不可臣而畜,故圣人外而疏之,不及以政教。荒忽无常,则严为之备,不使害吾民也;文告不悛,则增修其德,不以勤吾民也。其来也勿拒,其去也勿追,故曰羁縻备禦者,待夷狄之常也。然而中国不常治,夷狄不常服,多难之世,不暇兴远戍之师,疮痍之民,不足当新羁之马,则太王之事有所不免,魏绛之策于此乎可用矣。冒没之不已,搏噬之无厌,患不止于疆埸,而深至于畿甸,毒非止于蚊虻,而有类于蛇豕,则南仲之师不可不遣,奋伐之师有时乎深入矣。屈中国以事之,毒天下以征之,岂得已而不已哉!常道不足以制之,则势必出于此耳。故曰:征伐和好者,待夷狄之权也。周之盛也,内列六服以谨藩围,九州之外止于世见,不王者告之而已,其责之甚轻也;若适来班贡,不俟馨香嘉味,坐诸国门之外,而使舌人体委与之,其待之甚薄也;虽在平、成之际,犹戎兵以涉禹迹,其备之甚严也。及宣王丁中微之运,匪茹之寇,内至泾阳,甚不得已,六月出师,然其《诗》曰:「我服既成,于三十里」。则何劳师之有?又曰:「薄伐猃狁,至于太原」。则何黩武之有?虽奏肤功,执丑虏,特以定王国、复境土而已,是以交侵之患弭而中兴之业成,此所谓兼用而两得,上策也。汉高惩艾平城之围,而用娄敬之约;吕太后隐忍嫚书之辱,以从季布之言;文帝增厚其赂,景帝遵而不改,然而背约入盗,终不少弭,有志之士至以手足倒置为之流涕,常人视之,诚若无策,然新造之汉,痍伤未复,叛者九起于中,吕氏、七国之难,皆非小变,加以匈奴之强,控弦者数十万计,使当时不少容忍以开边衅,汉之安危未可知也。虽淑女嫔于穹庐,然有小耻而无大辱;烽火通于甘泉,然有浅患而无深忧,此所谓得多而失少,中策也。武帝藉富庶之资,思刷累世之耻愤,王恢发其谋,卫、霍骋其力,分道深入,二十馀年,虽有克捷之功,胡辄报之;虽筑朔方,收昆邪之地,亦弃造阳之北九百里;虽匈奴创艾逃遁漠北,亦使海内虚耗,户口减半:此非征伐之失,穷兵之失也。收河南以夺虏之要害可也,绝幕穷追何为耶?开西域以断虏之右臂可也,劳师大宛何为耶?好大不已,终以自困,计其功过,仅足相掩,此所谓得失相半,下策也。秦王平六国,威震六合,开辟以来,未之有也,民自周衰弊于战斗,其欲休息之心,甚于饥渴矣,
按:此下阙。
补韦刺史传 宋 · 沈作哲
出处:全宋文卷四三八○
韦应物,京兆长安人也。其家世自宇文周时,孝宽以功名为将相,而其兄夐高尚不仕,号为逍遥公。夐之孙待价,仕隋为左仆射,封扶阳公。待价生令仪,为唐司门郎中。令仪生銮,銮生应物。少游太学,当开元、天宝间,宿卫仗内,亲近帷幄,行幸毕从,颇任侠负气。洎渔阳兵乱后,流落失职,乃更折节读书。屏居武功之上,乃复返沣上,园庐芜没,贫无以自业。客游江淮间,所与交结皆一时名士。因从事河阳,去为京兆功曹,摄高陵令。永泰中,迁洛阳丞。两军骑士倚中贵人势,骄横为民害,应物疾之,痛绳以法。被讼,弗为屈,弃官,养疾同德精舍。起为鄠令。大历十四年,除栎阳令。复以疾谢去,归寓西郊,择胜隐于善福祠,从诸生学问,澹如也。建中二年,拜尚书比部员外郎。明年出为滁州刺史。滁山川清远,山中多隐君子,应物风流岂弟,与其人览观赋诗,郡以无事,人安乐之。四年十月,德宗幸奉天,应物自郡遣使间道奔问行在所。明年兴元甲子,使还,诏嘉其忠。终更贫,不能归,留居郡之南岩。俄擢江州刺史。居二岁,召至京师。贞元二年,由左司郎中补外,得苏州刺史。在郡延礼其秀民,抚其茕嫠甚恩。久之,白居易自中书舍人出守吴门。应物罢郡,寓于郡之永定佛寺。大和中,以太仆少卿兼御史中丞,为诸道盐铁转运、江淮留后,年九十馀矣。不知其所终。有子曰庆复,为监察御史、河东节度掌书记。应物性高洁,善为诗,气质閒妙,浑然天成,初若不用工,而近世诗人莫及也。白居易尝语元稹曰:「韦苏州歌行,才丽之外,深得讽谏之意,而五言尤为高远雅淡,自成一家」。其为时人推重如此。浮屠皎然者,颇工近体诗,尝拟应物体格,得数解为贽,应物弗善也。明日,录旧贽以见,始被领略,曰:「人各有能,有不能,盖自天分学力有限。子而为我,且失其故步矣,但以所诣自名可也」。皎然心服焉。应物鲜食寡欲,所居焚香扫地而坐。为吴门时,年已老矣,而诗益造微,世亦莫能知之也。
子沈子曰:余读韦苏州诗,超然简远,有正始之风,所谓朱丝疏弦,一唱三叹者。应物当开元、天宝,宿卫仗内,为郎、刺史于建中,以迄贞元。而文宗大和中,刘禹锡乃以故官举之,计其年九十馀,而犹领转输剧职,应物何寿而康也!然自吴郡以后,不复有诗文见于录者,岂亡之邪?使应物而无死,其所为当不止此;以应物为终于吴郡之后,则禹锡之所举,老犹无恙也,盖不可得而考也。《新唐书·文艺传》称应物有文在人间,史逸其传,故不录。予既爱其诗,因考次其平生行义官代,皆有凭藉,始终可概见如此,恨史官编摩疏陋耳。嗟夫!应物崎岖,身阅盛衰之变,晚乃折节学问,今其诗往往及治道,而造理精深。士固有悔而能复,厄而后奇者,如应物有以自表见于后世,岂偶然哉!
按:《韦江州集》附录,四部丛刊初编本。又见《宾退录》卷九,《南宋文录录》卷二二。
承华要略后序 南宋 · 吕祖谦
出处:全宋文卷五八八一、《东莱吕太史外集》卷四、《古今事文类聚》遗集卷四
臣闻基天下之命,必建储后,以承圣统;养天下之源,必缉典籍,以熙圣功。古先哲王,登崇主鬯,以尊宗庙而重社稷,罔不镜之以前代之载,衡之以六经之言。硕师良傅,左提右挈,吉人正士,前导后陪。广厦细旃之上,洋乎弦歌讽诵之声发焉,焕乎山龙藻火之文具焉。用能刚健笃实,辉光日新,润色鸿业,永永无极。臣仰惟宋受天命,圣圣相传,硕大骏伟之治,旷百王而辈五帝。渊谟丕训,宏纲懿典,不券契而同,不凿枘而合,不胶漆而附,不衡石而均。隃时历纪,若出一日。虽老师宿儒,欲形容列圣心传之缊,殚精研虑,终莫能望其端倪。窃尝问诸太史氏,侧闻真宗皇帝天禧三年八月制立升王为皇太子,始锡之以《元良述》,继之以《六艺箴》,又申之以学书劝学歌吟之属。至于品式备具,本末闳阔,则复有《承华要略》之书焉。越三年九月,召宰辅、宗室、近臣,俾之纵观,然后知我宋之重规叠矩,万世一辙者,亦惟培养天下之源而已。当真宗皇帝之时,天清地宁,弓弭矢箙,覆露生息,极炽而丰。升中岱岳,亲祀汾阴,声融金石,光溢云汉,固可以独观昭旷,垂拱视天民之阜矣。顾乃留神于垂裕后昆之原,豫建太子以定国本,爰因乙夜之览,博采载籍,蒐补《青宫要纪》之阙遗,勒《承华要略》十卷,昈分彪列,昭如日星,亲发睿藻,断以赞述,用为辅养圣功之具。想夫书之所载,问寝视膳之规,齿胄入学之训,大纲小纪,洪纤巨细,无乎不闻。厥后仁祖四十二年之治,巍巍荡荡,洗万古而空之者,是书抑有助焉。是宜列圣宝之,以为成式,藏于宗庙,副在有司,增前星之光,源少海之润,蓄灵拥休,万世永赖,诚丕天之大律也。臣窃考两汉以来,明君良臣,属意于邦本者多矣。贾谊《治安》之策,言虽忠而道则疏;义府《承华》之箴,言虽切而心则诈;元稹《教本》之书,言虽华而要则寡。用智囊为家令,则辅之非其人;开博望延宾客,则处之非其地。养之无素,导之无术,无惑乎其治效之卑污蹇浅也。使其获窥我宋《承华要略》之书,殆将兴河伯望洋向若之叹矣。惟舜禹执中之训,足以拟是书圣学相传之妙;惟《文王世子》之篇,足以拟是书圣学色养之诚。世之相后数千载,若合符节,信矣圣人之无两心也。若夫精义入神,眇然出于翰墨之外者,顾臣何足以知之!
用元韵答杨大著李校书 南宋 · 王炎
押豪韵 创作地点:浙江省杭州市
蓬莱云气依海鳌,中有诗(王本作神)仙流品高。
子云抄书自点勘,方瞳炯炯分纤毫。
仲元公退便燕坐,日涉艺圃当游遨。
乌衣裔孙不解此,但摘青蕊斟官醪。
壮年落笔无好语,况复衰飒垂霜毛。
二豪拔足立尘表,下视流俗徒滔滔。
词锋健斗取一快,往复险韵不惮劳。
旁观微之敌白傅,自分司马优枚皋。
倡而不和当受罚,丐公酌酒羞二螯。
上执政书(钱参政、卫参政) 南宋 · 王炎
出处:全宋文卷六○九八、《双溪集》卷二
炎尝谓人主不任大臣,而朝有弊事,则其失在于人主;人主任大臣,而朝有弊事,则其责在于大臣。恭惟我主上临御十有四年,无声色之奉,无游畋之乐,无赐予之费,无玩好之娱,其孝友、其仁厚、其俭约、其恭谨、其清净,盛德纯一,天下之人知之,天地神祇知之。而又开心见诚,委任大臣不忌不疑。若大臣辅之以道,日新其德,则可以为成康,可以为文景,可以为仁祖,无难事也。而前日持国任事之臣专辄自用,擅作威福,内则昵比群小,交通货赂,以渎乱朝纲,外则引用憸人,轻动干戈,以涂毒生灵。而又钳天下之口以蔽塞九重之聪明,老缪者、庸陋者、纤佞者伴食政府,唯唯而从之,以养天下之大患。天夺之鉴,自速罪戾。某官以贤佐圣,不崇朝而去天下腹心之疾,此皆宗社之福、斯民之幸也。今左右丞相虚席,而某官参秉国钧,实行丞相之事,则主上之所委任、天下之所属望者,在乎反前日之所以失,求今日之所以得而已矣。不反其失,不求其得,不能救也。而某官于更化之初,曾未浃日,建立储闱,一正天下之本,所以安国家、重宗社者无大于此。此固天下之所同喜,大体得矣,苐某官未可高枕无事也。夫天下之患不生于人所忧,而生于人所不忧。人所共忧,识者不忧,人所不忧,识者忧之。其所忧者何事哉?纪纲之紊,正之而已;名器之滥,谨之而已;邪正混殽,辨之而已;忠言不闻,来之而已;廉耻道丧,革之而已;守令贪残,侵渔吾民,绳之以法而已;将帅非才,士气不振,易置其人而已;敌国侵凌,边鄙未静,急于自治而已。此人情之所共忧,识者之所不忧也。识者所忧有二三事焉,非炎所当言也,请姑举其端。夫城狐不熏,社鼠不灌,虽以汉宣帝之察、唐玄宗之断,而左右近习或得以窃弄威柄,此其一也。周公制礼,奇服怪民不得入宫,况女冠辈执左道、假鬼神以惑众者乎?此其二也。某官欲消此二忧,在乎秉公心、行正道而已矣,何者?邪胜则害正,而正胜亦足以破邪也。汉人贾谊论辅道太子,在于左右前后皆用正人,使之所闻必正言,所见必正行,则太子无有不善矣。若正人少,不正人多,所谓一薛居州独如宋王何,此知治本者所虑也。昔至道元年既建东宫,以左丞李至、吏侍李沆兼宾客,左右谏议杨微之、毕士安兼庶子,郎官以下兼谕德、中舍,皆极一时人物之选,而师傅之官不置也。及天禧中,皇太子师傅宰臣为之,宾客执政为之,詹事以下从臣为之,因议事于资善堂,小事则议定而行,大事则禀命,盖与至道异矣。旧章具在,今日可举而行之否乎?酌今日之所宜,按旧章之已然,理正而事顺,可以行之不疑。东宫寮属无非正人,某官秉公心、行正道以率之,皇太子入则侍膳问安,出则从容谋议,而以天下之事裁决于上,则天下之权一矣。夫权一则治,散则殆,不可忽也。是故行天下之正道,维持此权而使得其平者,宰执之责也;持天下之正论,审谛此权而不容其偏者,给舍台谏之责也。宰执行其道,给舍举其职,台谏行其言,主柄一于上,国论定于朝,众庶之志定于下,然后天下之私邪不得入于其间。此如元气既壮,脉络周流,虽有外邪不能为病,是医国之和扁也。某官用智精密而虑事深远,顾何待炎之瞽言?又况位卑言高,圣人不许,交浅言深,君子所戒。然朝廷方下明诏,开不讳之门,炎虽疏远,今将去国而西归,拳拳之心不能自已,是以告违于庭下,卒一言之。干冒威尊,下情震恐。
岁星所在国有福赋(以「岁星所居,宜其有福」为韵。) 南宋 · 楼钥
出处:全宋文卷五九○○、《攻愧集》卷八○
国既得岁,祥斯应期,占是星之所在,有其福以诚宜。仰以验之木精,适居常次;致当临之邦域,咸被纯禧。原天下之妖祥,系岁星之赢缩。且运于上者象不虚示,则居其下者应为甚速。爰占景曜,适当所次之躔;俯验吾邦,诞受非常之福。观其瑞色明润,重华陆离。应以仁也,既存生育之理;王于春也,又司长养之时。既循度而至止,则锡羡以宜其。右行于天,居一辰而不忒;下临其地,备百顺以无亏。是宜君明臣直,而世格昌期;时和年丰,而人欣乐岁。师之兴也,战则必克;政之举也,事无不济。由龙宿之所居,故鸿禧之可继。越人遇此,终摧吴国之强;晋室得之,果挫苻坚之锐。大抵事将兆于休咎,星乃为之疾徐。超而前者,或弃次而旅次;行而失者,或当居而不居。事各有證,象诚匪虚。惟岁之在也,无东西之去;则福之来也,有山阜之如。可以伐人,请验马迁之《史》;所之得地,愿稽班固之《书》。彼有国之昌也,由太白之当期;国之厚也,以填星之居久。况此应王者而纪于号令,主岁事而为之统首,苟非次舍之当居,安得休祥之备有?岂不见淫在元枵之次,徒致郑饥;既居析木之津,遂兴陈后。因知岁之行也,虽本于天度;岁之居也,实昭于德馨。今也太史奏瑞,清霄炳灵,生治国之百乐,开宝运之千龄。如是则贤士已登,不必验少微之象;刑章几措,何烦占贯索之星?王者以是考星次之攸居,知天心之所与。敛时福而民罔不锡,讨有罪而人莫能禦。方今天相中兴而岁星临之,孰敢犯王师之所?
缴万钟除起居郎兼权中书舍人奏 南宋 · 楼钥
出处:全宋文卷五九三四、《攻愧集》卷二八
臣仰惟陛下即位以来,求贤是急,收召人物,布满班行。是以政事虽有阙遗,而纪纲不致隳紊。兹忽闻万钟为起居郎兼权中书舍人,人已甚骇,臣尤不遑。钟之为人,臣所深识。性资浮薄,举止轻儇。少有不检之名,老无自艾之意。世居京邑,日偶贱倡,至今市井之间咸知姓字。凡曰缙绅之彦,鲜与交游。重玷台评,难逃物议。顷方屏处,俄报召还。何缘受知,不使置散?言者强颜就职,固已可羞,钟乃先期入朝,如恐不及,复居卿列,尚曰旧人,谬厕从班,实污清选。但工谐谑,何以当吏笔之严?仅习歌调,何以代王言之重?断然不可,众所共知。岂微臣视樊哙耻与为伍,将有正士问元稹适从何来。若陛下必用万钟,则孤踪谨避三舍。议已出口,安可同寅?词不逮心,始陈大概。敢祈睿断,亟寝误恩。况兹西掖之司,下房最冗,身当众怨,力拒斜封,今欲使斯人在官,是先与群小为地。亟伸缴奏,仰冀听从。重干天威,恭俟严谴。所有录黄,臣未敢书行。
回张子宓教授虙谢作辨虚跋启 南宋 · 楼钥
出处:全宋文卷五九四三、《攻愧集》卷六二
虚以拟立,仰儒先之述作;言不尽意,冀学者之发挥。惟后世之子云,有本朝之君实。探赜索隐,著书立言。顷尚多于阙文,旋获逢于全帙。盖丁年得之张御史之手,谓蜀本出于范太史之家。且言令慈水之时,亲曾睹德深之说。既逾三纪,始遇一编。专穷象数之微,备见渊源之蕴。辄伸末议,具载旧闻。初未有演义之篇,故尤钦于绝识;及今见发微之论,乃尽掩于前功。念其生不得用于时,赖有此可少见于世。况家传之甚的,实乡义之所推。掠而有之,忍亦甚矣。不胜愤懑,并为辨明。岂惟慰九原之英,抑亦表一介之善。伏惟某官义尊从祖,力取世科。知奥学之有来,发幽光之不泯。怀问一得三之喜,极骈四俪六之工。荷意甚勤,非吾敢望。藏于屋壁,何殊孔氏之遗;报以琼瑶,徒愧卫人之厚。
跋郑屯田锷蓬莱山诗 南宋 · 楼钥
出处:全宋文卷五九五三、《攻愧集》卷七○
先生风神萧散,肺腑清彻,不以事物自婴,故出语辄惊人。晚归自道山,来赋此诗,未几遂仙去。元丞相微之云:「我是玉皇香案吏,商居犹得小蓬莱」。先生殆是耶?
跋朱叔止所藏书画 其二 李公垂书乐毅论 南宋 · 楼钥
出处:全宋文卷五九五六
李公垂短小精悍,诗最有名,时号短李。其在翰林,与李德裕、元稹同时,又号三俊。传称以文艺节操见用,余固尝见石刻大字,不知其小楷精到如此。今世以海字本为第一,残阙已多。此卷比右军所书甚小,墨迹具全,尤为可珍。详视印章,盖岩壑老人故物也。
奉化县恕堂记 南宋 · 楼钥
出处:全宋文卷五九六八、《攻愧集》卷五六
奉川,余乡邑也,比因扫松,见赵令君会方祷雨,相与过恕堂上,盖县斋便坐,且折狱之地也。栋宇一新,而户册不称,令请改书之,且出旧记相示。因谓令曰:「治狱固贵乎恕,而所谓恕者,非止用于此也。孔门之徒最为善问,子贡猝然问曰:『有一言而可以终身行之者乎』?亦难乎其答矣。夫子不曰仁不曰义,不及其他,而曰『其恕乎』,兹岂夫子一时姑以应弟子之叩击哉!盖其平日践履之实,故其言蔼如,历万世终无以易此。又从而言曰:『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大哉恕乎!曰『违道不远』,曰『求仁莫近』,一贯之传,亦曰『忠恕而已矣』。制字之初,以如心为恕,大率以我之心如彼之心,则为恕矣。若彼亦能以其心如我之心,则天下岂复有他事哉!世之言恕者,曰我能临民而轻其笞箠,追科而缓其节目,是皆恕之一端,何足与言恕之大全也!君子学道则爱人,人能言之。小人学道则易使,则鲜有能说者,此亦恕之说耳。君子,役人者也,以吾心如下之心,安得不以爱人为务?小人,役于人者也,以其心如上之心,安得不易使?且以至微之事言之,令君坐官舍,而有以谒入者,心欲却之。苟曰彼之来亦良难,岂非有急以相投,有事以相告耶?则吾之迎之也,必不以为惮。驱车以出谒,欲见主人而不出,心必愠之。苟曰安知其家不适有故乎?姑待之,则吾之心必释然矣。推此以往,仁不胜用,宁复有乖争陵犯之患哉」!令君曰:「所未闻也。方欲以记为请,愿径书坐中语,以诏后之人」。且曰:「邑有吴氏懋者,既以一力葺理牢户,内外俱备,又以其馀材重建此堂,愿托名焉」。令君名彦绾,秘阁修撰右司公之子,以清谨守家法,以儒雅饰吏事,明恕而行,终始如一。为邑中建惠政石桥,分为双洞,壮丽绝出,吏民以为昔所未有。诚信及民,上下响答。此堂其馀事也。
戴俊仲墓志铭 南宋 · 楼钥
出处:全宋文卷六○○三、《攻愧集》卷一○七
乾道七年,余客授东嘉,盖士夫之渊也,职于学者多佳士。而戴君俊仲为录,以文行为乡先生,著《春秋经解》数万言,能为词章。诗清婉有思致,性质粹温,不得而亲疏。久处庠校,与之议事,详审而寡失,故尤与之密。君是时已尝荐于乡,五上礼部。至淳熙八年,始以特奏名试补贺州文学,寻授迪功郎、婺州金华县尉。光尧庆寿恩,循修职郎。余去官十五年而复假守,真欲下榻以礼孺子,避堂以舍盖公,而君已得末疾,监潭州南岳庙,不可出矣,徒有室迩人远之叹。十六年,既以光宗覃恩循从事郎,余以八月去郡,闻君以十有一月甲申终于家,享年六十有八。娶陶山张氏,相敬待如宾,家无间言。后君十五年卒,寔嘉泰三年七月十二日也,年八十。男二人:诚之,为郡直学。淇,为太学生。女六人:长适张涣,次适诸葛诜,次适包暹,次适迪功郎、庐州州学教授张泳,次为尼,名法寿,住处州回向院。幼适王廷硕。孙男三人:橚、杕、复。孙女五人。君之丧,以绍熙元年三月辛酉殡于德政乡湖屿之原,夫人以开禧元年仲冬合葬焉。君方领袖诸生时,诚之已能屡试上游。淇虽幼,亦秀爽可喜。与余诸子同砚席,虽叹君之滞留,庶二子之奋发,今诚之亦困于场屋,淇在上庠,尚可望也。公之初丧,二子来求铭,久而因仍未就。夫人既祔,又以请。余投閒多病,又复许久。杜工部既葬四十年,其孙过江陵,谒铭于元微之,一日而成。余既许君之铭,二十年而不就,有愧多矣。君性孝友,幼失怙恃,语一及则痛自悯悼,至饮泣不已。弟一飞夫妇蚤没,力贫治葬,抚爱其子女如己出。开门授徒,席下多名士。郡延之学,后进皆知所矜式,至今犹推渊源所自,而卒不偶,兹非命欤!《经解》三十卷,文集号《横荡类藁》五十卷,藏于家。后人尚犹因此以见君之大概云。俊仲讳厚,又字长文,世为乡之著姓。曾大父天休,大父临,父端夫,俱隐德不曜,后其有兴乎!从兄之子溪、闿之俱擢儒科,溪有盛名,今为兵部侍郎、太子右庶子,在君诸生中尤杰然者也。铭曰:
嗟嗟俊仲,乡之胜流。学博文优,衿佩从游。坎𡒄半生,不忮不求。命也奈何,何所怨尤!我铭虽缓,尚铭诸幽。后有知者,其惟《春秋》。
圣心万物之镜论 南宋 · 陈傅良
出处:全宋文卷六○五一、《止斋论祖》卷下
天下之理,散于万物,而聚见于人之一心。然以心逐物,愈不见物;游心于漠测无物之中,物乃自见。何者?天下之动固不观于动而观于静,所以照群实者不在实而在虚也。圣人之心,本备万物而无一物。惟其备物,而不以一物为累,撄其胸中之宁。精之于惟危惟微之初,而神之于无思无为之后。冲虚恬淡,与万物释然于两忘之间。殆见乾坤阖辟,宇宙纷纭,皆其分内耳。此心洞然之无障,万物之理,色色陈露,是非求见之也,夫惟无物,乃能见物也。庄周论圣人之心,曰:「静乎,万物之镜也」。信乎!以静者为万物之镜也欤。或曰:圣人之无物也,将以屏物也。古人之心若死灰,既已死其心矣,何假与物对?嗟夫,人而死其心,归而宿之无用之地,则可;一出而与物遇,此心之扰起矣。夫一与物遇,此心已扰,是岂真静也哉?天下之真嘿,非谓能嘿于嘿也,而不乱言者斯嘿也。天下之真正,非谓能正于正也,而不汩于流者斯正也。天下之真静,焉用屏物为哉?金纳于火,火百炼而金自若;月印于水,水百折而月自若。圣人之静,非不与物接者为可贵,而其交物而不蔽于物者斯为可贵也。《易》之「静」,盖将以有感也;《大学》之「定」,盖将以有应也。圣人之心,其所以无物,乃所以见物,焉用屏物为哉!吾方有所忿懥,有所恐惧,有所忧患,有所好乐,不得其正之言,则知其心之不静者若彼。反而求之于行乎富贵、行乎贫贱、行乎患难、行乎夷狄、无入而不自得之说,则又知心之静者如此。是故心一也,圣人所以异乎人者,静不静之间尔。瞰流而转,见人若非人;席地而舞,见室若非室;室与人非难见也。声一也,躁动者不闻,而安居者闻之,非耳目之变也,亦静不静之间也。孰谓圣人之静,而不足以见动也哉?圣人绝智虑于天理之赘,黜聪明于坐忘之中,此心淡然与太虚一。太卢无有,亦无无有;此心无有,亦无无有。太虚无着,亦无无着;此心无着,亦无无着。泛而观之,天地物也,阴阳亦物也;形色物也,恍惚亦物也。以天地索我,吾以天地见;以阴阳卜我,吾以阴阳见;以形色求我,吾亦以形色见;以恍惚赴我,吾亦以恍惚见。不物于我,物无不见。如雁过渊,渊无留雁之情,而雁无不见之影。如葵向日,日无向葵之意,而葵无不映之阴。呜呼,兹亦万物之镜乎!抑尝考子思之言,圣人于至诚尽物之性,不知如之何而可尽。观孟子之书,以舜明于庶物,不知如之何而可明。未能无疑于此也。盖至于《易》之《复》,曰「复其见天地之心乎」,然后豁然悟曰:嗟夫,圣人所以尽、所以明,此也。夫复之为言,犹曰一心之静云尔。天地之为言,犹曰万物之理云尔。所复在此,所见在彼,何也?天下之理,固有聪耳而听者无闻,而反耳之听者徐以气听,则唯然之中有雷霆;拭目而视者无睹,而反目之视者徐以神视,则介然之中有嵩华。大抵逐于物者蔽于物,□□中者斯以烛物。噫,深明乎此,圣人之心又在吾□□矣。
宋丞相故特进观文殿大学士致仕陇西郡开国公食邑四千四百户食实封一千七百户赠太师谥忠定李公行状(上) 南宋 · 李纶
出处:全宋文卷四五九一
曾祖僧护,故赠少保。曾祖母廖氏,成国夫人;龚氏,茂国夫人;卢氏,昭国夫人。
祖赓,故赠太保。祖母黄氏,秦国夫人;饶氏,魏国夫人。
父夔,故任中大夫,充右文殿修撰,赠太师,追封卫国公。母吴氏,韩国夫人。
邵武军邵武县八龙乡庆亲里李纲年五十八。
公字伯纪。其先系出有唐,有以宗室为建州刺史者,卒官,因家焉。皇朝太平兴国四年,析建州置邵武军,故今为邵武人。曾大父、大父隐德不仕,行义为乡闾所宗。先卫公以进士起家,为时名卿。妣韩国夫人,处州龙泉人,贤淑懿范,中外所仰,事具龟山杨先生所撰墓志铭。公形神俱清,器识绝人,自幼有大志,举动必合于规矩法度,见者知其必将名世。年十有四,从先卫公官延安。时夏人入寇,围城甚急。旧法,边城被围,乘城者以日计功,僚属子弟皆登城冀赏,公独不从,然时时骑绕城上,示无所畏。寇退,朝廷以言者谓滥赏报罢,众以是愧公。将冠,丁韩国夫人忧,庐毗陵锡山茔次凡三年,哀感闾里。手植松柏数十万,处画规摹,他人莫拟。父执见之,谓人曰:「吾畏李君」。既冠,补国子监生第一。方先卫公之入上庠也,名在第一,而公继之,每试必上列,声称籍甚。举进士未第,以先卫公遇郊祀恩补假将仕郎。附试贡士,复首送。属闻期亲之丧,友人贻书谓道路之传盖不的,勉试春官以慰亲望,公不可。调将仕郎、真州司法参军。政和二年上舍及第,胪传之日,徽庙顾问再三,特旨升甲,改合入官,授承务郎,充相州州学教授,以亲庭远易镇江。四年,召除行国子正。十二月,对便殿,除尚书考功员外郎。五年,谒告迎先卫公于霅川,有旨除先卫公提举醴泉观以便就养。九月还阙,道除监察御史、兼权殿中侍御史。既入台,尝因职事进对,先卫公亦以是日朝见。徽庙顾公曰:「卿父子同日造朝,绅荣事」。未几,以论内侍建节及宰相任用堂候官、从官入朝以笏击其下凡三事,忤权贵,罢言职。公之在台才一月耳。十一月,除尚书比部员外郎。六年,转承事郎。七年,差充礼部贡院参详官。八年四月,复召对。五月,除太常少卿。八月,出朝陵寝,未还阙,除起居郎。十二月,差兼国史编修官。宣和元年,同知贡举。六月,京师大水,徽庙降诏遣使,所以忧劳者甚至,而在位者乃寂不闻有发愤纳忠之人。公独异之,怀不自已,奏疏论列,谓「变异不虚发,必有感召之因;灾害未易禦,必有消复之策。臣有已见急切利害事须面奏,乞许臣因侍立次直前奏事」。翌日,宰执班退,传旨閤门,令公先退,更不侍立。公因奏便宜六事,且上章待罪。有旨所论不当,送吏部与监当差遣。继以待罪章上,有旨更降一官,与远小处监当,授承务郎,监南剑州沙县税务。先是,父友故赠谏议大夫了斋陈公瓘识公之幼,每谓人曰:「李公有子」。了斋既以天下之重自任,知无不言,欲求天下奇士以此道付之。方是时,人皆以公为凤鸣朝阳,了斋闻之,以书至先卫公曰:「伯纪所言,天下亦有非之者乎?天下莫有非之者,则其言也当矣。使不当其可,天下岂有不非之者乎?积诲有自,可以百拜为寿而远莫能也」。公既来沙阳,目所居僧舍曰「寓轩」,职事之馀,阅藏教于其间。时了斋以书至,且为公引狄梁公、李文靖、王文正前言往行,继之以言曰:「嶷嶷梁公,畴克与对?文靖、文正,辅世无悔,谁者嗣之?愿公继𨇗乎筌筏之外,羸壮不同事,趣舍不同业,安敢以同我者为是而忘尽忠之告欤」?时故右文殿修撰罗公畴方家居,尝以书致了斋,道与公从游之适。了斋报书曰:「吾侪老矣,寓轩之人尝发妙旨于箜篌,举世倾耳以需其再鼓,今乃欲韬弦袖手以适吾侪羸歇之社。若许其来而不拒,则是私乎适己而以天下为非我事也」。其为一时名德推与爱重如此。其后公两在庙堂,所为所守,天下想闻风采,盖不负了斋所期矣。二年六月,复承事郎。十月,复本等差遣。三年,磨勘转宣教郎。公归膝下,五月,先卫公感疾不起,公哀慕不自胜。八月,合葬先卫公于韩国夫人之茔。了斋方谪居山阳,以文致祭,其末云:「孟仲叔季,咸遵诲饬。论水者谁,其动也力。不苟不许,孰曰不然。谁其为之,严父之贤」。识者谓了斋所许与父子之间不遗馀力矣。丧既除,六年,差权发遣秀州。未赴间,七年三月,除太常少卿,六月到阙。是冬金人败盟,边报狎至,朝廷震惧,不复议战守,惟日谋避狄之计。岁暮,贼马逼近,始遣李邺奉使讲和,降诏罪己,召天下勤王之师,且命皇太子为开封牧。宰执日聚都堂,茫然无策。先是诏求直言,有旨召侍从之臣聚议,各具所见以闻。公上封事,大略以谓当今禦戎之急务要须治其本原,敌乃可制。杜牧所谓上策莫如自治者,诚为知言。所谓治其本原者,其说有五:一曰正己以收人心,二曰听言以收士用,三曰蓄财谷以足军储,四曰审号令以尊国势,五曰施惠泽以弭民怨。又陈捍敌十策。时建牧之命既下,公素与故相吴公敏厚善,敏时为给事中,夜过其家,谓敏曰:「事急矣,建牧之议,岂非欲委以留守之任乎?东宫恭俭之德闻于天下,以守宗社是也,而建以为牧非也。巨盗猖蹶如此,自非传以位号,使招徕天下豪杰与之共守,何以克济?公从官以献纳论思为职,曷不非时请对,为上极言之」?敏曰:「监国可乎」?公曰:「不可。唐肃宗灵武之事,当时不建号不足以复邦,而建号之议不出于明皇,后世惜之。上聪明仁慈,傥感公言,万有一能行此,金人且将悔祸退师,宗社底宁,岂徒城都之人获安,天下之人皆将受赐,非发忘身徇国心,孰能任此」?敏翌日求对,具道所以,且曰:「陛下果能用臣言,则宗社宁长,圣寿无疆」。徽庙曰:「何以言之」?敏曰:「神霄万寿宫所谓长生大君,陛下也,必有青华帝君以助之,其兆已见于此」。徽庙感悟叹息。敏因言:「李纲之论盖与臣同」。有旨召公赴都堂,禀议讫,随宰执至文字库祗候引对,实十二月二十三日。公具劄子,大略以谓「皇太子监国特国家閒暇之时典礼如此,今大敌入寇,天下震动,安危存亡在呼吸间,而用平时典礼,可乎?名分不正而当大权,禀命则不威,专命则不孝,何以号召天下、率励豪杰、期成功于万分之一哉?胡不假皇太子以位号,使为陛下保守宗社,收将士心,以死捍敌。如臣之计,天下可保,在此一举」。仍刺臂血书之。其日徽庙御玉华阁,先召宰执吴敏等对至日晡,时内禅之议已决,公不复得对。二十四日,孝慈渊圣皇帝即位,诏有司讨论所以崇奉道君皇帝者,公在太常条具以闻。二十六日,上实封言事,大略以谓:「方今夷狄凭陵,中国势弱,奸邪充斥,君子道消,法度纪纲荡然无统。陛下履位,适当斯时,得不上应天心,下顺人欲,外攘夷狄,使中国之势尊,内诛奸邪,使君子之道长,以副道君皇帝所以付托之意」?二十八日,召对延和殿,渊圣迎谓曰:「卿顷论水灾疏,朕在东宫见之,至今犹能忆诵」。尝为赋诗,有「秋来一凤向南飞」之句。公叙谢讫,因奏曰:「今金寇先声虽若可畏,然闻有内禅之事,势必退缩请和,厚有所邀求于朝廷。臣窃料之,大概有五:欲称尊号一也,如契丹故事,当法以大事小之义,不足惜;欲得归朝人二也,当尽以与之,以示大信,不足惜;欲增岁币三也,当告以旧约以燕山、云中归中国,故岁币增于大辽者两倍,今既背约自取之,则岁币当减,国家敦示和好,不校货财,姑如元数可也;欲求犒师之物四也,当量力以与之;欲求割地五也,则祖宗之地子孙当以死守,不可以尺寸与人。愿陛下留神于此数者,执之坚,无为浮议所摇,可无后艰」。渊圣嘉纳。二十九日,除兵部侍郎。靖康元年五月三日,充行营司参谋官,盖斡离不之兵遂渡河,是日闻报故也。夜漏二鼓,道君皇帝东幸,宫闱相续以行,侍从百官往往潜遁。四日,公侍对班于延和殿下,闻宰执奏事,议欲奉銮舆出狩襄、邓间。公思之以为不可,适遇知东上閤门事朱孝庄于殿庭间,语之曰:「有急切事欲与宰执廷辨,公能奏取旨乎」?孝庄曰:「宰执未退而从官求对,前此无例」。公曰:「此何时而用例耶」?孝庄许诺,即具奏,得旨引对。公因启奏曰:「闻诸道路,宰执欲奉陛下出狩以避狄,果有之,宗社危矣。且道君皇帝以宗社之故传位陛下,今舍之而去可乎」?渊圣默然。太宰白时中曰:「都城岂可以守」?公曰:「天下城池岂有如都城者?且宗庙社稷、百官万民所在,舍此欲将何之?若能率励将士,慰安人心,与之固守,岂有不可守之理」?渊圣顾宰执曰:「策将安出」?宰执默然。公进曰:「今日之计,莫若整龊军马,扬声出战,固结民心,相与坚守,以待勤王之师」。渊圣曰:「谁可将者」?公曰:「朝廷平日以高爵厚禄崇养大臣,盖将用之于有事之日。今白时中、李邦彦等虽书生未必知兵,然藉其位号,抚驭将士,以抗敌锋,乃其职也」。时中怒甚,厉声曰:「李纲莫能将兵出战否」?公曰:「陛下不以臣为庸懦,傥使治兵,愿以死报」。渊圣顾宰执曰:「执政有何阙」?赵野对曰:「尚书右丞阙」。渊圣曰:「李纲除右丞」。面赐袍带并笏。公致谢,且叙方时艰难不敢辞之意。宰执犹以去计劝渊圣,有旨命公为东京留守。公为渊圣力陈所以不可去者,且言:「唐明皇闻潼关失守,即时幸蜀,宗社朝廷碎于贼手,累年然后仅能复之,范祖禹谓其失在于不能坚守以待勤王之师。今陛下初即大位,中外欣戴,四方之兵不日云集,敌骑必不能久留,舍此而去,如龙脱于渊,车驾朝发而都城夕乱,虽臣等留守,何补于事」?渊圣意颇回,而内侍王孝竭从旁奏曰:「中宫国公已行,陛下岂可留此」?渊圣色变,降榻曰:「卿等毋留朕,朕将亲往陕西起兵以复都城,决不可留此」。公泣拜俯伏渊圣前,以死邀之。会燕、越二王至,亦以固守为然,渊圣意稍定,即取纸御书「可回」二字,用宝俾中使追还中宫国公。因顾公曰:「卿留朕,治兵禦寇专以委卿,不得稍有疏虞」。公皇恐再拜受命。是夕,宿于尚书省,而宰执宿于内东门司。中夜,渊圣遣中使令宰执供军令状,诘旦决行。五日,公自尚书省趋朝,道路纷纷,复传有南狩之事,太庙神主已出寓太常寺矣。至祥曦殿,则禁卫皆擐甲,乘舆服御皆已陈列,六宫襆被皆将升车矣。公遑遽无策,因厉声谓禁卫曰:「尔等愿以死守宗社乎?愿扈从以巡幸乎」?禁卫皆呼曰:「愿以死守宗社,不居此将安之」?公因拉殿帅王宗濋等入见曰:「陛下昨夕已许臣留,今复戒行何也?且六军父母妻子皆在都城,岂肯舍去?万有一中道散归,陛下孰与为卫?且虏骑已逼,彼知乘舆之去未远,健马疾追,何以禦之」?渊圣感悟,始命辍行。公谓宰执曰:「敢有异议者斩」。因出祥曦殿,传旨宣示,禁卫皆拜伏呼万岁,其声震地。复入劝渊圣御楼以见将士,渊圣可之,驾登宣德门,宰执百官将士班楼前起居,复降步辇劳问将士。公与吴敏撰数十语,叙金人犯顺,欲危宗社,决策固守,各令勉励之意,俾閤门官宣读。每读一句,将士声喏。须臾,六军皆感泣流涕,于是固守之议始决。是日以公为亲征行营使,一切许以便宜从事。自车驾御楼之后,方治都城四壁守具,以百步法分兵备禦,每壁用正兵万二千馀人,而保甲居民厢军之属不预焉。凡防守之具无不毕备。又团结马步军四万人为前后左右中军,军八千人,日肄习之。以前军居东水门外,护延丰仓,仓有粟豆四十万石,其后勤王之师集城外者赖之以济。以后军居宋门外,占樊家冈,使贼骑不敢近。而左右中军居城中,以备缓急。自五日至八日,治战守之具粗毕,而贼马已抵城下。是夕攻西水门,公临城捍禦,斩获百馀人,自初夜防守达旦,始保无虞。翌日,贼攻酸枣封丘门,公虑城上兵卒不足用,乞禁卫班直善射者千人以从,传旨如所乞。贼渡壕以云梯攻城,公命班直乘城射之,皆应弦而倒。公登城督战,激励将士,人皆贾勇,近者以手炮櫑木击之,远者以神臂弓强弩射之,又远者以床子弩座炮及之,而金贼有乘筏渡壕而溺者,有登梯而坠者,有中矢石而踣者甚众。又募壮士数百人缒城而下,烧云梯数十座,斩获酋首十馀级,皆耳有金环。渊圣遣中使劳问,降御笔褒谕,有「公忠略之志朕记于心」及「公悉心捍禦朕皆知之」之语。特给内库酒、银、绢等以颁将士,人皆欢呼,自卯至申未间杀贼数千人。贼知城守有备不可以攻,乃退师。因遣使随李邺请和,抵城下已昏,坚欲入城,公传令辄开门者斩,竟俟明乃入,实初十日也。渊圣御崇政殿,引使入对,出斡离不书进呈,道所以举师犯中国之意,闻上内禅,愿复讲和,乞遣大臣赴军前议所以和者。公因请行,渊圣不许,曰:「卿方治兵,不可」。命李棁奉使,郑望之、高世则副之。宰执退,公留身问所以不遣之旨,渊圣曰:「卿性刚不可以往」。公对曰:「今虏气方锐,吾大兵未集,固不可以不和,然所以和者得策则中国之势遂安,不然祸患未已。宗社安危,在此一举,臣恐李棁等柔懦而误国事也」。因为渊圣反覆具道所以不可割地及过许金币之说,渊圣颇以为然。李棁是日至军中果辱命,北面再拜,膝行而前。金人出事目一纸付棁等达朝廷,棁唯唯不能措一辞。金人笑之,曰:「此乃一妇人女子尔」。自是有轻朝廷心。十一日,棁至自军前,宰执同对于崇政殿,进呈金人所须事目,须金五百万两、银五千万两、绢䌽一百万匹、马驼驴骡之属各以万计,尊其国主为伯父,凡燕、云之人在汉者悉归之,割太原、中山、河间三镇之地,又以亲王、宰相为质,乃退师。具道其语甚狂厉,宰执震恐,欲如其数悉许之。公引前议力争,以谓尊称及归朝官如其所欲固无害;犒师金币所索太多,当量与之;太原、河间、中山国家屏蔽,号为三镇,其实十馀郡地,塘泺险阻皆在焉,割之何以立国;又保塞翼、顺、僖三祖陵寝所在,子孙奈何与人;至于遣质即宰相当往,亲王不当往。为今日计,莫若择使与之往返熟议,道所以可不可者,金帛之数令有司会计所有续具报。宿留数日,大兵四集,彼以孤军入重地势不能久留,虽所得不满意,必求速归,然后与之盟,以重兵卫出之,彼且不敢轻中国,其和可久也。宰执皆不以为然,方谓都城破在朝夕,肝脑且涂地,何有三镇,而金币之数又不足较也。渊圣为群议所惑,凡争踰两时,无一人助公言者。公自度力不能胜众说,因再拜求去。渊圣慰谕曰:「不须如此,卿第出治兵,益固城守,恐金人款我,此徐议可也」。公被旨不得不出,复前进曰:「金人所须,宰执欲一切许之,不过欲脱一时之祸,不知他日付之何人,能为陛下了此,愿更审处,后悔恐无所及」。因出至城北壁,复回,尚冀可以力争,而誓书已行矣,所求悉皆与之。今上皇帝方在康邸,俾同少宰张邦昌为质于金人军中。公无如之何,则为之留三镇诏书,戒中书吏以辄发者斩,庶几俟四方勤王之师集,以为后图。而宰执裒聚金银,自乘舆服御、宗庙供具、六宫官府器皿皆竭取,复索之于臣庶之家,金仅及三十万两,银仅及八百万两,宰执以金银之数少,惶恐再拜谢罪,公独不谢。于是王孝迪建议,欲尽括在京官吏军民金银,揭长榜于通衢,立限输官,限满不输者斩之,许奴婢亲属及诸色人告,都城大扰。限既满,得金二十馀万两,银四百馀万两,而民间藏蓄为之一空。公奏渊圣曰:「收簇金银限满,民力已竭,复许告讦,恐生内变。外有大敌而民心又变,不可不虑」。渊圣曰:「卿可往收榜」。归行营司,移牒王孝迪照会,人情乃安。自十五日四方勤王之师渐有至者,日数万人,公于四壁置统制官招集之。至十七八日,统制官马忠以京西募兵至,遇金人于郑州南门外,乘势击之,杀获甚众。金人始惧,游骑不敢旁出,而自京城以南,民始获奠居矣。二十日,种师道、姚平仲以泾原、秦凤兵至,公奏渊圣曰:「勤王之师集者渐众,兵家忌分,节制归一乃克有济,愿令师道、平仲等听臣节制」。而宰执间有密建白以为不可者,于是别置宣抚司,以师道签书枢密院事,充河北、河东、京畿宣抚使,以平仲为宣抚司都统制,应西兵及四方勤王之师并隶宣抚司。又拨前、后军之在城外者属之,而行营司所统者独左、右、中军而已。渊圣屡申敕两司不得侵紊,节制既分,不相统一,宣抚司所欲行者托机密往往不复关报,公私忧之。自议和誓书既行之后,金人益肆须索,无所忌惮。及勤王之师既集,西兵将帅日至,渊圣意方壮。又闻金人虏掠城北,屠戮如故,而城外坟墓𣪁殡发掘殆尽,始赫然有用兵之意。公赞渊圣曰:「《易》以《谦》之上六称『利用行师,征邑国』;《师》之上六称『开国承家,小人勿用』。盖谦之极非利用行师不足以济功,师之成非戒用小人不足以保治。今陛下之于金人屈己讲好,其谦极矣;而金人贪婪无厌,凶悖已甚,其势非用师不可。然成功之后,愿陛下以用小人为戒,使金人有所惩创,不敢有窥中国之心,当数十年无夷狄之祸。不然,一日纵敌,数世之患忧未艾也」。二十七日,公与李邦彦、吴敏、种师道、姚平仲、折彦质同对于福宁殿,议所以用兵者。公奏渊圣曰:「金人之兵,得其实数不过六万人,又太半皆奚、契丹、渤海种类,其精兵不过三万人。吾勤王之师集城下者二十馀万,固已数倍之。彼以孤军入重地,正犹虎豹自投于槛阱中,当以计取之,不可以角一旦之力。为今之策,莫若扼河津,绝粮道,禁抄掠,分兵以复畿北诸邑,俟彼游骑出则击之。以重兵临贼营,坚壁勿战,如周亚夫所以困七国者。俟其刍粮乏,人马疲,然后以将帅檄取誓书,复三镇,纵其归,半渡而后击之,此必胜之计也」。渊圣意深以为然,众议亦允,期即分遣兵,以二月六日举事。约已定,而姚平仲者古之子,屡立战功,在道君朝为童贯所抑,未尝朝见,至是渊圣以其骁勇,屡召对内殿,赐予甚厚。平仲武人,志得气满,勇而寡谋,谓大功可自有之,先期于二月一日夜亲率步骑万人以劫金人之寨,欲生擒所谓斡离不者,取今上皇帝以归,虽种师道宿城中弗知也。公时以疾给假卧行营司,夜半渊圣遣中使降亲笔,曰:「平仲已举事,决成大功,卿可将行营司兵出封丘门,为之应援」。公具劄子辞以疾,且非素约,兵不预备。斯须之间,中使三至,责以军令。不得已力疾分命诸将解范琼、王师古等围,斩获甚众。复犯中军,公亲率将士以神臂弓射却之。是夜宿于城外,而平仲者一夕劫寨,为敌所觉,杀伤相当,所折者不过千馀人。既不得所欲,即恐惧遁去,宰执台谏鬨然,谓西兵勤王之师及亲征行营司兵皆为金人所歼,无复存者。渊圣震恐,有诏不得进兵,而斡离不遣使以谓用兵特将帅所为,不出上意,请再和。宰相李邦彦于渊圣前语使人曰:「用兵乃大臣李纲与姚平仲结约,非朝廷意」。佥议欲缚公以予之,使人反以为不可,遂罢公尚书右丞、亲征行营使,以蔡懋代总兵。蔡懋计会行营司兵所失才百馀人,西兵及勤王之师折伤千馀人外,馀并无故,乃知朝廷前所闻之非。是夕渊圣赐亲笔慰劳,且令吴敏宣谕将复用之意。公感泣谢恩,方欲丐归田庐,而太学生陈东与诸生千馀人诣阙上书,明公及师道之无罪,不当罢。军民闻之,不期而集者数十万人,填塞驰道街巷,呼声震地,舁登闻鼓于东华门,击破之,军民必欲见公及师道乃去。于是渊圣遣中使召公及师道入对,公闻命惶惧,固辞不敢行,而宣召络绎,不得已入见渊圣于福宁殿阁子中。公泣拜请死,渊圣亦泣,有旨复公尚书右丞,充京城四壁守禦使。公固辞,渊圣不允,俾出东华门至右掖门一带安抚军民。公禀圣旨宣谕,乃稍散去。再对于福宁殿,渊圣命公复节制勤王之师,先放遣民兵,盖不复有用兵意也。所留三镇诏书,公既罢,乃遣宇文虚中赍诣金人军中。是夕公宿于咸丰门,以金人进兵门外治攻具故也。先是,蔡懋号令将士,金人近城不得辄施放,有引炮及发床子弩者皆杖之,将士愤怒。公既登城,令施放自便,能中贼者厚赏之。夜发霹雳炮以击贼军,皆惊呼。翌日薄城,射却之,乃退。金人自平仲劫寨及封丘门接战之后,颇有惧意,既得三镇之诏及肃王为质,即不俟金币数足,遣使告辞,初十日遂退师。十三日,宰执对延和殿,公奏渊圣曰:「澶渊之役,虽与大辽盟约而退,犹更遣重兵护送之,盖恐其无所忌惮,肆行抄掠故也。金人退师今三日矣,盍遣大兵,用澶渊故事护送之」。宰执皆以为太早,公固请之,渊圣以公言为然,可其请。是日分遣将士,以兵十馀万数道并进,且戒诸将度便利可击则击之。金人厚载而归,辎重既众,所掠妇女不可胜计,气骄甚,击之决有可胜之理,将士踊跃以行。十四日,除知枢密院事,封开国伯,食邑八百户,食实封一百户。十七日,泽州奏粘罕既破忻、代,围太原,陷威胜军,入南北关,陷隆德府,遂次高平,朝廷震惧,恐其复渡河而南。宰执咎公尽遣城下兵以追斡离不之师,将无以支吾。公曰斡离不之师既退,自当遣兵护送,粘罕之师虽来,闻既和亦当自退,决无他虞。而执政中有密启渊圣者,悉追还诸将之兵。诸将之兵及斡离不之师于邢、赵间,相去二十里,金人闻大兵且至,莫测多寡,惧甚,其行甚速,而诸将得追诏即还。公闻之,于渊圣前力争,得旨复遣,而诸将之还已五程矣。虽复再进,犹与金人相及于滹沲河,然将士知朝廷议论二三,悉解体,不复有邀击之意,第遥护之而已。于是金人复旁出抄掠,及深、祁、恩、冀间,其去殊缓,而粘罕之兵闻已和,果退,如公言。乃命种师道为河东、河北宣抚使,驻滑州,而以姚古为制置使,总兵以援太原,种师中为制置使,总兵以援中山、河间诸郡。先是,公乞力守三镇不可割之议,朝廷佥议以租赋归之,求保祖宗之地故也。三月,诏以道君回銮,命门下侍郎赵野为奉迎使。初,恭谢行宫所,以都城围闭,止绝东南递角,又止东南勤王之师,又令纲运于所在卸纳,泗州官吏以闻,朝廷不以为然,道路籍籍,且言有他故。道君还次南都,欲诣亳州上清宫烧香,及取便道如西都。渊圣忧之,每有御书至必及朝廷改革政事,又批道君太上皇后当居禁中,出入正门,又批吴敏、李纲令一人来,莫晓圣意。公奏渊圣曰:「所以欲臣及吴敏来,无他,欲知朝廷事耳。吴敏不可去陛下左右,臣愿奉迎。如蒙道君赐对,臣且条陈自围城以来事宜以释两宫之疑,决无他虑」。渊圣初不许,公力请之,乃听,即令赍御书达道君行宫。既次陈留县秋口,遇道君太上皇后船,公幄前奏事,太上皇后曰:「朝廷欲令于何处居止」?公对曰:「朝廷见以撷景园为龙德宫,奉道君太上皇后,盖遵禀道君十二月二十三日圣旨指挥」。道君太上皇后曰:「已得旨令居禁中」。公对曰:「天下大义,惟礼与情,情欲其通而礼所以节文之。以皇帝圣孝,殿下圣慈,母子之情岂复有间?但稽之三从之义,道君居龙德宫而殿下居禁中,于典礼有所未安,朝廷讨论,但欲合于典礼以慰天下之望,两宫安则天下安矣」。道君太上皇后曰:「朝廷须是措置令是则得」。公拜辞登岸,复传教旨曰:「相公所论甚有理」。公以前语具劄子奏知,且云道君太上皇后已有许居龙德宫意,愿一切不示疑阻,以昭圣孝。抵南都,道君御幄殿,公升殿奏事,具道帝圣孝思慕,欲以天下养之意。道君泣数行下,曰:「皇帝仁孝,天下所知」。且奖谕曰:「都城守禦,宗社再安,相公之力为多」。公因出劄子,乞道君早回銮舆,不须诣亳社西都,以慰天下之望。道君慰劳再四,因曰:「相公顷为史官,缘何事去」?公对曰:「臣昨任左史,得侍清光者几一年,以狂妄论列都城水灾,伏蒙圣恩宽斧钺之诛,迄今感戴」。道君曰:「当时宰执中有不喜公者」。公愧谢,因奏曰:「臣昨论水灾,实偶有所见,天地之变,各以类应,正为今日兵革攻围之兆。灾异变故,譬犹一人之身,病在五脏则发于气色,形于脉息,善医者能知之。所以圣人观变于天地而修其在我者,故能制治保邦而无危乱之忧也」。道君以为然,因询戎骑攻围、都城守禦次第,公具以实对。道君复曰:「敌既退师,方渡河时,何不邀击」?公曰:「朝廷以肃邸在金人军中,故不许」。道君曰:「为宗社计,岂复论此」?公于是窃叹道君天度之不可及也。语既浃洽,道君因宣谕行宫止递角等三事,只缘都城已受围,恐为金人所得知行宫所在,非有他也。公奏曰:「方艰危时,两宫隔绝,彼此不相知,虽朝廷应副行宫事亦不容无不至者,在圣度照之而已」。道君因询朝廷近事,如追赠司马光及毁拆夹城等凡二十馀事,公逐一解释,复奏曰:「皇帝小心仁孝,惟恐一有不当道君太上皇帝意者,每得御批诘问,辄忧惧不进膳。臣窃譬之人家尊长出而以家事付之子弟,偶遇强盗劫掠,须当随宜措置,为尊长者正当以能保田园大计慰劳之,不当问其细故。今皇帝传位之初,陛下巡幸,适当大敌入寇,为宗社计,政事不得不小有变革。今宗社无虞,四方以宁,陛下回銮,臣以谓宜有以大慰安皇帝之心者,其他细故一切勿问可也」。道君感悟,曰:「公言极是,朕只缘性快,问后即便无事」。因内出玉带、金鱼袋、古象简赐公,曰行宫人得公来皆喜,以此慰其意,便可佩服。公固辞,不允,因服之以谢。宣谕曰:「本欲往亳州太清宫,以道路阻水不果,又欲居西洛,以皇帝恳请之勤,已降旨挥更不戒行。公先归达此意,慰安皇帝」。因袖中出书付公,仍宣谕曰:「公辅助皇帝捍敌守宗社有大功,若能调和父子间使无疑阻,当书青史,垂名万世」。公感泣再拜受命,辞讫即行,先具劄子以所得道君圣语奏知。渊圣批答曰:「览卿来奏,知奏对之语,忠义焕然,朕甚嘉之」。二十五日,还抵阙下,进呈道君御书,具道所以问答之语,渊圣嘉劳久之。二十七日,宰执进呈车驾出郊迎奉道君仪注,耿南仲建议欲尽屏道君左右内侍,出榜行宫门,敢留者斩,先遣人搜索,然后车驾进见。公以为不必如此示之以疑。南仲曰:「或之者,疑之也。古人于疑有所不免」。公曰:「古人虽不免于疑,然贵于有所决断,故《书》有『稽疑』,《易》曰『以断天下之疑』,傥疑情不解,如所谓窃鈇者,则为患不细」。南仲纷纷不已。公奏曰:「天下之理,诚与疑、明与闇而已。诚则明,明则愈诚,自诚与明推之,可至于尧、舜;疑则闇,闇则愈疑,自疑与闇推之,其患至于有不可胜言。耿南仲当以尧、舜之道辅陛下,而其人闇而多疑,所言不足深采」。上笑之,南仲怫然,怒甚。既退,再召对于睿思殿,南仲忽起奏曰:「臣适遇左司谏陈公辅于对班中,公辅乃二月五日为李纲结士民伏阙者,岂可处谏职?乞送御史台根治」。上及宰相皆愕然,公奏曰:「臣适与南仲辩论于延和殿,实为国事,非有私意,而南仲衔臣之言,故有此奏。伏阙之事,陛下素所鉴察,臣不敢复有所辩。今南仲之言如此,臣岂敢留,愿以公辅事送有司,臣得乞身待罪」。上笑曰:「伏阙士庶以亿万计,如何结约?朕所洞知,卿不须如此」。南仲犹不已,公因再拜辞上而出,不复归府,入劄子求去,章凡十馀上,皆批答封还,不允。道君皇帝以三日入国门,公扈从朝于龙德宫讫,复上章恳请求罢知枢密院事,并缴进劄子,以谓「今日朝廷方祸乱敉宁之初,正当以别白是非为先。庙堂之上,是非不明,何况天下?若以南仲之言为是,朝廷自当付之有司,根治党与,诚果有之,臣首当在诛夷之列。若以南仲之言为非,则当明告中外,洞然晓知,使臣不受黯闇之谤。臣之于此,岂得不辨?必若朝廷重惜大体,欲两全之,莫若与臣一宫祠,使归田里」。上降手诏数百言,不允。有曰:「乃者敌在近郊,士庶伏阙,一朝仓猝,众数十万,忠愤所激,不谋同辞,此岂人力也哉?不悦者造言何所不可,故卿不自安,殊不知朕深谅卿之不预知也」。复令徐处仁、吴敏谕旨,又召至内殿,面加慰谕,且曰:「戎马方退,正赖卿协济艰难,前事不足介怀,宜为朕少留」。辞意恳恻,公不得已就职。虏骑出境,公具奏乞用富弼守禦二策,分兵控扼要害之地,又乞修边备防秋,仍用李邈措置塘泺水匮等事。批答依奏。又具劄子,乞措置三镇及诏在廷之臣集议,择其所长而施行之。于是条具所以备边禦敌者凡八事。其一谓以太原、真定、中山、河间建为藩镇,又分滨、棣、德、博、建、横海一道如诸镇之制。其二谓河北、河东保甲宜专遣使团结训练,令各置器甲,官为收掌,用印给之,蠲免租赋以偿其直。其三谓复祖宗监牧之制。其四谓河北塘泺不复开浚,又自安肃、广信以抵西山益增广,宜专遣使以督治之。其五谓河北、河东州县城池皆当筑城,民有所恃而安。其六谓河北、河东州县经戎马残破蹂践去处,宜优免租赋以振恤之。其七谓宜复祖宗加抬粮草钞法,一切以见缗,走商贾而实塞下。其八愿复祖宗解盐旧制。渊圣俾宰执同议,而其间所论异同,公力争之不能得。大抵自贼马既退、道君还宫之后,朝廷恬然,遂以为无事,防边禦寇之策置而不问,公切忧之。惟兵事枢密院可以专行,乃与同知枢密院事许翰议渊圣前,以谓今秋敌必再至,宜预诏天下起兵防秋,为捍禦之计。条具将上,得旨颁行,然后关三省。其间犹有以为不须如此者,公又乞降旨在京许监察御史以上、在外监司郡守帅臣各荐材武智略大小使臣,枢密院籍记姓名,量材录用,渊圣从之。二十四日,以覃恩转太中大夫。吴敏建议欲置详议司,检详祖宗法制及近年币政当改革者,次第施行之,诏以公为提举官。命既行,为南仲沮止。公奏渊圣曰:「陛下即大位于国家艰危之时,宜一新政事,朝廷玩愒,未闻有所变革。近欲置司讨论,寻复罢之。今边事方棘,调度不给,前日爵禄冒滥、耗蠹邦财者,宜稍裁抑以足国用」。渊圣以为然,委公条具以闻。公条上三十馀事,谓如节度使至遥郡刺史,祖宗本以待勋臣,今皆以戚里恩泽得之,除边功外,宜悉换授环卫官以抑其滥。又三省堂吏,祖宗时转官止于正郎,崇、观间始许转至中奉大夫,今宜复祖宗之制。馀皆类此。渊圣深然之,降付三省。已而揭榜通衢,曰:「知枢密院事李纲陈请裁减下项」。又榜东华门,曰:「守禦使司给诸军卸甲钱多寡不均,御前特再行等第支给,而守禦使司初未尝给卸甲钱也」。公闻之惊骇,徐询所以,乃执政间有密白渊圣,以公得都城军民之心,欲以此离散之。公始忧惧,不知死所矣。方欲丐罢,五月初,会守禦使司补进武副尉二人,具状奏知,渊圣批出,有「惟辟作福,惟辟作威,大臣专权,浸不可长」之语。公惶惧,于渊圣前辨明,曰:「始亲征行营及守禦使司得旨一切以便宜行事,给空名文武告敕宣帖等三千馀道,自置司以来用过三十一道而已。此二人乃赍御前蜡书至太原,当时约以得回报即与补授,故今以空名帖补讫奏闻,乃遵上旨,非专权也」。且叙孤危之踪为人所中伤者非一,愿罢职任,乞骸骨以归田里。渊圣温颜慰谕,以谓偶批及此,非有他意。公待罪丐去,章十馀上,皆批答不允,遣使宣押归府。公翌日见渊圣曰:「人主之用人,疑则当勿任,任则当勿疑,而大臣以道事君,不可则止。今陛下惑于人言,于臣不能无疑,又不令臣得去,不知圣意何在」。渊圣安慰久之。公自此多在告,日欲去而未能。会种师中殁于军前,师道以病告归,执政有密建议以公为宣抚使代师道者。初,粘罕之师至太原城下,太原坚壁固守,粘罕屯兵围之,悉破诸县,为锁城法以困太原。姚古进师复隆德府、威胜军,阨南北关,累出兵,互有胜负,然未能解太原之围。于是诏种师中由井陉道与姚古掎角,应援太原。师中进次平定军,乘胜复寿阳、榆次诸县,不设备,有轻金人之意。又辎重犒赏之物悉留真定,金人乘间冲突,诸军以神臂弓射却之,欲赏射者,吏告不足而罢,士皆愤怒,相与散去。师中为流矢所中,死之。师道驻滑州,复以老病丐罢。渊圣纳议者之说,决意用公宣抚两路,督将士解围。一日召对,谕所以欲遣行者,公再拜力辞,自陈书生不知兵,在围城中不得已为陛下料理兵事,实非所长。今使为大帅,恐不胜任,且误国,死不足以塞责。渊圣不许,即命尚书省出敕令面受。公奏曰:「藉使臣不量力为陛下行,亦须择日受敕,今拜大将如召小儿可乎」?渊圣乃许别日受。公退,即移疾乞致任,力陈不可为大帅,且云此必有建议不容臣于朝者。章十馀上,并批答不允,且督令受命。于是台谏相继上言公不当去朝廷,渊圣皆以为大臣游说斥去之,乃无敢言者。或谓公曰:「公知上所以遣行之意乎,此非为边事,乃欲缘此以去公,则都人无辞耳。公坚卧不起,谗者益得以行其说,上且怒,将有杜邮之赐,奈何」?公感其言,起受命。渊圣录《裴度传》以赐。公入劄子,具道「吴元济以区区环蔡之地抗唐室,与金人强弱固不相侔,而臣曾不足以望裴度万分之一」。且言:「寇攘外患有可扫除之理,而小人在朝,蠹害本根,浸长难去,其患有不可胜言者,谓宜留神照察在于攘逐戎狄之先。朝廷既正,君子道长,则所以捍禦外患者有不难也。今取裴度论元稹、魏洪简章疏,节其要语,辄尘天听」。渊圣优诏宠答。宣抚司得兵二万人,分为五军。时胜捷兵叛于河北,遣左军往招抚之,又遣右军属宣抚副使刘韐,又以解潜为制置副使代姚古,以折彦质为河东干当公事,与潜治兵于隆德府。宣抚司见兵实有万二千人,所得银绢才二十万,期以六月二十二日启行,而庶事未办集,乞量展行期。渊圣批曰:「迁延不行,岂非拒命」?公惶惧,入劄子辨所以未可行者,且曰:「陛下前以臣为专权,今以臣为拒命,方遣大帅解重围而以专权拒命之人为之,无乃不可乎?愿并罢枢筦之任,乞骸骨」。渊圣趣召数四,公入见,具道所以为人中伤,致上听不能无惑者,秪以二月五日士庶伏阙事。今奉命出使,无缘复望清光。渊圣惊曰:「卿只为朕巡边,便可还阙」。公曰:「臣之行无有复还之理。昔范仲淹自参知政事出安抚西边,过郑州,见吕夷简,语暂出之意,夷简曰:『参政岂复可还』?其后果然。今臣以愚直不容于朝,使臣既行之后,无沮难,无谤谗,无钱粮不足之患,则进而死敌,臣之愿也。万有一朝廷执议不坚,臣自度不能有所为,即须告陛下求代罢去,陛下亦宜察臣孤忠,以全君臣之义」。上颇感动,乃以二十五日戒行,前期锡燕于紫宸殿,又赐御筵于琼林苑,所以赐劳甚渥。公犒军讫,号令将士,斩裨将焦安节以徇。初,安节隶姚古帐下,在威胜军,虚传贼马且至,安节鼓扇众情,劝姚古退师。至隆德,又劝遁去。于是两郡之人皆惊扰溃散,而初无贼马。至是从姚古还阙,公召斩之,人皆以为当。翌日进师,以七月初抵河阳。入劄子以畿邑泛水关西都河阳皆形胜之地,城壁颓圮,当亟修治,今虽晚,然并力为之尚可及也。又因望拜诸陵,具奏曰:「臣总师道出巩、洛,望拜陵寝,潸然流涕。恭惟祖宗创业守成垂二百年,圣圣传授,以至陛下,适丁艰难之秋,戎狄内侵,中国势弱,此诚陛下尝胆思报、励精求治之日,愿深考祖宗之法一一推行之。进君子,退小人,无以利口善谝言为足信,无以小有才未闻君子之大道为足使,益固邦本,以图中兴,上以慰安九庙之灵,下以为亿兆苍生之所依赖,天下幸甚」。初,公陛辞日,为上道唐恪、聂山之为人,陛下信任之笃,且误国,故于此申言之。上批答有「铭记于怀」之语。留河阳十馀日,训练士卒,修整器甲之属,进次怀州。自出师后,禁士卒不得扰民,有赶夺妇人钗子者立斩以徇,拾遗弃物,决脊黥配,逃亡捕获皆斩,以故军律严肃,无敢犯者。公尝谓步不胜骑,骑不胜车,于是造车千馀两,日肄习之,俟防秋之兵集,以谋大举。而朝廷降旨,凡诏书所起之兵悉罢减之。公上疏力争,大略以谓「今河北贼马出没,并边诸郡寨栅相连,兵不少休,太原之围未解,而河东之势甚危,秋高马肥,决须深入,宗社安危殆未可知,故臣辄不自揆,措画降诏团结防秋之兵不过十万人,使一一皆到,果能足用而无贼马渡河之警乎?臣被旨出使,去清光之日未几,朝廷已尽改前日诏书,所团结之兵罢去太半。若谓太原之围,贼马不多,不攻自解,则自春徂秋,攻守半年,曾不能得其实数。姚、种二帅以十万之师一日皆溃,彼未尝有所伤衄,不知何以必其兵之不多。今河北、河东州郡日告危急,乞兵皆以三五万为言,而半年以来未有一人一骑可以副其求者。防秋之兵甫集,又皆遣罢。若必谓不须动天下之兵而自可无事,则臣诚不足以任此责,陛下胡不遣建议之人代臣,坐致康平,而为此扰扰也」?未报间,再具奏曰:「近降指挥减罢防秋之兵,臣所以深惜此事者,一则河北防秋阙人,恐有疏虞;二则一岁之间再令起兵,又再止之,恐无以示四方大信。夫以军法勒诸路起兵而以寸纸罢之,臣恐后时有所号召,无复应者矣」。竟不报。渊圣日以御批促解太原之围,而宣抚副使、制置副使、察访使、干当公事、都统制皆承受御前处分,事得专达,进退自如,宣抚司虽有节制之名,特具文耳。公奏渊圣,以节制不专恐误国事,虽降指挥约束,而承受专达自若也。公极为渊圣论节制不专之弊,又分路进兵,贼以全力制吾孤军,不若合大兵由一路进。会范世雄以湖南兵至,即荐为宣抚判官,方欲会合,亲率师以讨敌,而朝廷之议又变矣。初,贼骑既出境,即遣王云、曹曚使金人军中,议以三镇兵民不肯割地,愿以租赋代割地之约,至是遣回有许意,其实以欸我师,非诚言也。朝廷信之,耿南仲、唐恪尤主其议,意谓非归租赋则割地以赂之,和议可以决成。乃诏宣抚司不得轻易进兵,而和议之使纷然于路矣。既而徐处仁、吴敏罢相而相唐恪,许翰罢同知枢密院事而进用聂山、陈过庭、李回等,吴敏复以内禅事责授散官,安置涪州。公窃叹曰:「事亡可为者矣」。因入表劄奏状丐罢。初,唐恪谋出公于外,则处仁、敏、翰可以计去之,数人者去则公亦不能留也,至是皆如其策。章数上,犹降诏批答不允。公具奏道所以材能不胜任者,且得昏愦之疾,不罢决误国,并叙曩日榻前之语,于是渊圣命种师道以同知枢密院事巡边,交割宣抚司职事,召公赴阙,且俾沿河巡视防守之具。公连上章乞罢知枢密院事,守本官致仕。九月初,交割宣抚司职事与折彦质。公行至封丘县,十八日,除观文殿学士、知扬州。具奏辞免不敢当,且上疏言「所以力丐罢者非爱身怯敌之故,特事有不可为者,难以虚受其责。始宣抚司得兵若干,并防秋兵若干,今屯驻某处,皆不曾用。始朝廷应副银绢钱若干,又御前降到若干,除支官兵食钱并犒赏外,今皆桩留怀州及在京降赐库,具有籍可考按也。臣既罢去,恐不知者谓臣丧师费财,惟陛下遣使覈实。虽臣自以不材丐罢,愿益择将帅,抚驭士卒,与之捍敌。金人狡狯,谋虑不浅,和议未可专恃。一失士卒心,无与禦侮,则天下之势去矣。臣自此不复与国论,敢冒死以闻」。既而言者果谓公专主战议,丧师费财,于是自落职提举亳州明道宫,责授保静军节度副使,建昌军安置。又以公上疏辨论,谓退有后言,再谪宁江。
按:《梁溪先生文集》附录,国家图书馆藏傅增湘校宋刻本。
圣人以此洗心退藏于密吉凶与民同患神以知来知以藏往(省试) 南宋 · 陆九渊
出处:全宋文卷六一四九、《象山集》卷二九、《宋元学案补遗》卷五八
涤人之妄,则复乎天者自尔微;尽己之心,则交乎物者无或累。蓍卦之德,六爻之义,圣人所以复乎天交乎物者,何其至耶。以此洗心,则人为之妄涤之而无馀。人妄既涤,天理自全,退藏于密微之地,复乎天而已。由是而吉凶之患与民同之,而己之心无不尽。心既尽,则事物之交,来以神知,往以知藏,复何累之有哉?妄涤而复乎天者自尔微,心尽而交乎物者无或累,则夫蓍卦六爻之用,又岂可以形迹滞?而神知之说,又岂可以荒唐窥也哉?「圣人以此洗心,退藏于密,吉凶与民同患,神以知来,知以藏往」,其意如此。《中庸》言:「君子之道费而隐,夫妇之愚可以与知焉,及其至也,虽圣人有所不知焉;夫妇之不肖,可以能行焉,及其至也,虽圣人有所不能焉」。夫圣人有所不知不能,则可谓隐密精微之地矣,而不外乎夫妇之所可知、所可能,盖道之费者未尝不隐,而隐者未尝不费。内外合,体用备,非人之所可毫末加而斯须去也。圣人洗心于蓍卦六爻之间,退藏于隐密精微之地,而同乎民、交乎物者,虽吉凶往来之纷纷,而吾之心未尝不退藏于密,此尧之所以无名,舜之所以无为,文王之所以不识不知,而《易》之书所以不可以象数泥而浮虚说也。狎海上之鸥,游吕梁之水,可以谓之无心,不可以谓之道心。以是而洗心退藏,吾见其过焉而溺矣。济溱、洧之车,移河东之粟,可以谓之仁术,不可以谓之仁道。以是而同乎民、交乎物,吾见其浅焉而胶矣。圣人惧夫道之不明也,举而揭之蓍卦六爻之间,反覆而发明之,使知夫妄涤而复乎天者自微,心尽而交乎物者无累,夫其所以晓天下者,亦云至矣。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则由衍以生蓍。四营而成易,十有八变而成卦,则由蓍以立卦。蓍生卦立,刚柔相推,吉凶以告,爻在其中矣。人为之妄,尚安得而与于其间哉?以此洗心,信乎其复于天矣。虽六、七、八、九之错综无穷,《乾》《坤》六子之摩荡不息,而五十之数,所谓不用之一者,实于是乎见之,则圣人退藏之地,岂所谓过而溺焉者哉?得失之象形,悔吝之情著,则爻之所以为吉凶者,吾之所以与民同患者也。至诚如神,受命如响,事物之来,神以知之,无以异于蓍之圆也。物各付物,所过者化,事物之往,知以藏之,无以异于卦之方也。夫圣人之同乎民、交乎物者,亦异于不及而胶焉者矣。由是观之,蓍卦六爻之用,其诸以执其两端,用其中于民也欤?尝考于《咸》之卦,而得圣人洗心之妙。于《咸》之《彖》,发天地万物之情,于《咸》之《象》,发以虚受人之义,此固可以涤人妄而复天理,观乎同民交物之道也。至于九四一爻,圣人以其当心之位,其言感通为尤至。曰「正吉悔亡」,而《象》以为未感害也。盖未为私感所害,则心之本然,无适而不正,无感而不通。曰「憧憧往来,朋从尔思」,而《象》以为未光大也。盖憧憧往来之私心,其所感必狭,从其思者独其私朋而已。圣人之洗心,其诸以涤去憧憧往来之私,而全其本然之正也欤?此所以退藏于密,而能同乎民,交乎物,而不堕于溺焉、胶焉之一偏者也。或曰:圣人生知安行,彼其心之酬酢万变者,盖不思而得,不勉而中,而何以洗为?盖不知尧、舜不能忘危微之戒,而当时大臣有淫逸游乐之辞,有慢游傲虐之辞,君亦不以为轻己,且乐闻而愿听之。呜呼!此其所以为生知安行不思不勉者欤,于洗心乎何疑?
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 南宋 · 陆九渊
出处:全宋文卷六一五二、《象山集》卷三二
知所可畏而后能致力于中,知所可必而后能收效于中。夫大中之道,固人君之所当执也。然人心之危,罔念克念,为狂为圣,由是而分。道心之微,无声无臭,其得其失,莫不自我。曰危,曰微,此亦难乎其能执厥中矣,是所谓可畏者也。苟知夫危、微之可畏也如此,则亦安得而不致力于中乎?毫釐之差,非所以为中也,知之苟精,斯不差矣。须臾之离,非所以为中也,守之苟一,斯不离矣。惟精惟一,亦信乎其能执厥中矣,是所谓可必者也。苟知夫精一之可必也如此,则亦安得而不收效于中乎?知所可畏而致力于中,知所可必而收效于中,则舜、禹之所以相授受者岂苟而已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