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杨子书 中唐 · 韩愈
出处:全唐文卷五百五十一 创作地点:河南省洛阳市
辱书。并示表记述书辞等五篇。比于东都。略见颜色。未得接言语。心固已相奇。但不敢果于貌定。知人尧舜所难。又尝服宰予之诫。故未敢决然挹。亦不敢忽然忘也。到城以来。不多与人还往。友朋之中所敬信者。平昌孟东野。东野吃吃说足下不离口。崔大敦诗不多见。每每说人物。亦以足下为处子之秀。近又得李七翱书。亦云足下之文。远其兄甚。夫以平昌之贤。其言一人。固足信矣。况又崔与李继至而交说耶。故不待相见。相信已熟。既相见。不要约已相亲。审知足下之才充其容也。今辱书乃云云。是所谓以黄金注重外而内惑也。然恐足下少年。与仆老者不相类。尚须验以言。故具白所以。而今而后。不置疑于其閒可也。若曰长育人才。则有天子之大臣在。若仆者。守一官且不足以修理。况如是重任耶。学问有暇。幸时见临。愈白。
至邓州北寄上襄阳于相公书 中唐 · 韩愈
出处:全唐文卷五百五十一
伏蒙示文武顺圣乐辞天保乐诗读蔡姬胡笳辞诗移族从并与京兆书。自幕府至邓之北境凡五百馀里。自庚子至甲辰凡五日。手披目视。口咏其言。心惟其义。且恐且惧。忽若有亡。不知鞍马之勤。道途之远也。夫涧谷之水。深不过咫尺。邱垤之山。高不能踰寻丈。人则狎而玩之。及至临泰山之悬崖。窥巨海之惊澜。莫不战掉悼慄。眩惑而自失。所观变于前。所守易于内。亦其理宜也。閤下负超卓之奇材。蓄雄刚之俊德。浑然天成。无有畔岸。而又贵穷乎公相。威动乎区极。天子之毗。诸侯之师。故其文章言语。与事相侔。惮赫若雷霆。浩汗若河汉。正声谐韶濩。劲气沮金石。丰而不馀一言。约而不失一辞。其事信。其理切。孔子之言曰。有德者必有言。信乎其有德且有言也。扬子云曰。商书灏灏尔。周书噩噩尔。信乎其能灏灏而且噩噩也。昔者齐君行而失道。管子请释老马而随之。樊迟请学稼。孔子使问之老农。夫马之智。不贤于夷吾。农之能。不圣于尼父。然且云尔者。圣贤之能多。农马之知专故也。今愈虽愚且贱。其从事于文。实专且久。则其赞王公之能而称大君子之美。不为僭越也。伏惟详察。愈恐惧再拜。
上宰相书 中唐 · 韩愈
出处:全唐文卷五百五十一 创作地点:陕西省西安市
正月二十七日。前乡贡进士韩愈。谨伏光范门下再拜献书相公閤下。诗之序曰。菁菁者莪。乐育材也。君子能长育人材。则天下喜乐之矣。其诗曰。菁菁者莪。在彼中阿。既见君子。乐且有仪。说者曰。菁菁者盛也。莪微草也。阿大陵也。言君子之长育人材。若大陵之长育微草。能使之菁菁然盛也。既见君子。乐且有仪云者。天下美之之辞也。其三章曰。既见君子。锡我百朋。说者曰。百朋多之之辞也。言君子既长育人材。又当爵命之。赐之厚禄。以宠贵之云尔。其卒章曰。汎汎杨舟。载沈载浮。既见君子。我心则休。说者曰。载载也。沈浮者物也。言君子之于人才。无所不取。若舟之于物。浮沈皆载之云尔。既见君子。我心则休云者。言若此则天下之心美之也。君子之于人也。既长育之。又当爵命宠贵之。而于其才无所遗焉。孟子曰。君子有三乐。王天下不与存焉。其一曰乐得天下之英才而教育之。此皆圣人贤士之所极言至论。古今之所宜法者也。然则孰能长育天下之人才。将非吾君与吾相乎。孰能教育天下之英才。将非吾君与吾相乎。幸今天下无事。小大之官。各守其职。钱谷甲兵之问。不至于庙堂。论道经邦之暇。舍此宜无大者焉。今有人。生二十八年矣。名不著于农工商贾之版。其业则读书著文。歌颂尧舜之道。鸡鸣而起。孜孜焉亦不为利。其所读皆圣人之书。杨墨释老之学。无所入于其心。其所著皆约六经之旨而成文。抑邪与正。辨时俗之所惑。居穷守约。亦时有感激怨怼奇怪之辞。以求知于天下。亦不悖于教化。妖淫谀佞诪张之说。无所出于其中。四举于礼部乃一得。三选于吏部卒无成。九品之位其可望。一亩之宫其可怀。遑遑乎四海无所归。恤恤乎饥不得食。寒不得衣。滨于死而益固。得其所者争笑之。忽将弃其旧而新是图。求老农老圃而为师。悼本志之变化。中夜涕泗交颐。虽不足当诗人孟子之谓。抑长育之使成材。其亦可矣。教育之使成才。其亦可矣。抑又闻古之君子相其君也。一夫不获其所。若己推而内之沟中。今有人。生七年而学圣人之道。以修其身。积二十年。不得已一朝而毁之。是亦不获其所矣。伏念今有仁人在上位。若不往告之而遂行。是果于自弃。而不以古之君子之道待吾相也。其可乎。宁往告焉。若不得志。则命也。其亦行矣。洪范曰。凡厥庶民。有猷有为有守。汝则念之。不协于极。不罹于咎。皇则受之。而康而色。曰予攸好德。汝则锡之福。是皆与善之辞也。抑又闻古之人有自进者。而君子不逆之矣。曰予攸好德。汝则锡之福之谓也。抑又闻上之设官制禄。必求其人而授之者。非苟慕其才而富贵其身也。盖将用其能理不能。用其明理不明者耳。下之修己立诚。必求其位而居之者。非苟没于利而荣于名也。盖将推已之所馀。以济其不足者耳。然则上之于求人。下之于求位。交相求而一其致焉耳。苟以是而为心。则上之道不必难其下。下之道不必难其上。可举而举焉。不必让其自举也。可进而进焉。不必廉于自进也。抑又闻上之化下。得其道则劝赏不必遍加乎天下。而天下从焉。因人之所欲为而遂推之之谓也。今天下不由吏部而仕进者几希矣。主上感伤山林之士有逸遗者。屡诏内外之臣。旁求于四海。而其至者盖阙焉。岂其无人乎哉。亦见国家不以非常之道礼之。而不来耳。彼之处隐就閒者亦人耳。其耳目鼻口之所欲。其心之所乐。其体之所安。岂有异于人乎哉。今所以恶衣食。穷体肤。麋鹿之与处。猿狖之与居。固自以其身不能与时从顺俯仰。故甘心自绝而不悔焉。而方闻国家之仕进者。必举于州县。然后升于礼部吏部。试之以绣绘雕琢之文。考之以声势之逆顺。章句之短长。中其程式者。然后得从下士之列。虽有化俗之方。安边之画。不由是而稍进。万不有一得焉。彼惟恐入山之不深。入林之不密。其影响昧昧。惟恐闻于人也。今若闻有以书进宰相而求仕者。而宰相不辱焉。而荐之天子而爵命之。而布其书于四方。枯槁沈溺魁闳宽通之士。必且洋洋焉动其心。峨峨焉缨其冠。于于焉而来矣。此所谓劝赏不必遍加乎天下。而天下从焉者也。因人之所欲为而遂推之之谓者也。伏惟览诗书孟子之所指。念育才锡福之所以。考古之君子相其君之道。而忘自进自举之罪。思设官制禄之故。以诱致山林逸遗之士。庶天下之行道者知所归焉。小子不敢自幸。其尝所著文。辄采其可者若干首。录在异卷。冀辱赐观焉。干黩尊严。伏地待罪。愈再拜。
后十九日复上书 中唐 · 韩愈
出处:全唐文卷五百五十一 创作地点:陕西省西安市
二月十六日。前乡贡进士韩愈。谨再拜言相公閤下。向上书及所著文后。待命凡十有九日。不得命。恐惧不敢逃遁。不知所为。乃复敢自纳于不测之诛。以求毕其说。而请命于左右。愈闻之。蹈水火者之求免于人也。不惟其父兄子弟之慈爱。然后呼而望之也。将有介于其侧者。虽其所憎怨。苟不至乎欲其死者。则将大其声疾呼。而望其仁之也。彼介于其侧者。闻其声而见其事。不惟其父兄子弟之慈爱。然后往而全之也。虽有所憎怨。苟不至乎欲其死者。则将狂奔尽气。濡手足。焦毛发。救之而不辞也。若是者何哉。其势诚急。而其情诚可悲也。愈之强学力行有年矣。愚不惟道之险夷。行且不息。以蹈于穷饿之水火。其既危且亟矣。大其声而疾呼矣。閤下其亦闻而见之矣。其将往而全之欤。抑将安而不救欤。有来言于閤下者曰。有观溺于水而爇于火者。有可救之道。而终莫之救也。閤下且以为仁人乎哉。不然。若愈者。亦君子之所宜动心者也。或谓愈。子言则然矣。宰相则知子矣。如时不可何。愈窃谓之不知言者。诚其材能不足当吾贤相之举耳。若所谓时者。固在上位者之为耳。非天之所为也。前五六年时。宰相荐闻。尚有自布衣蒙抽擢者。与今岂异时哉。且今节度观察使及防禦营田诸小使等。尚得自举判官。无閒于已仕未仕者。况在宰相。吾君所尊敬者。而曰不可乎。古之进人者。或取于盗。或举于管库。今布衣虽贱。犹足以方乎此。情隘辞蹙。不知所裁。亦惟少垂怜焉。愈再拜。
后廿九日复上书 中唐 · 韩愈
出处:全唐文卷五百五十一
三月十六日。前乡贡进士韩愈。谨再拜言相公閤下。愈闻周公之为辅相。其急于见贤也。方一食。三吐其哺。方一沐。三捉其发。当是时。天下之贤才。皆已举用。奸邪谗佞欺负之徒。皆已除去。四海皆已无虞。九夷八蛮之在荒服之外者。皆已宾贡。天灾时变昆虫草木之妖。皆已销息。天下之所谓礼乐刑政教化之具。皆已修理。风俗皆已敦厚。动植之物。风雨霜露之所沾被者。皆已得宜。休徵嘉瑞麟凤龟龙之属。皆已备至。而周公以圣人之才。凭叔父之亲。其所辅理承化之功。又尽章章如是。其所求进见之士。岂复有贤于周公者哉。不惟不贤于周公而已。岂复有贤于时百执事者哉。岂复有所计议。能补于周公之化者哉。然而周公求之如此其急。惟恐耳目有所不闻见。思虑有所未及。以负成王托周公之意。不得于天下之心。如周公之心。设使其时辅理承化之功。未尽章章如是。而非圣人之才。而无叔父之亲。则将不暇食与沐矣。岂特吐哺捉发为勤而止哉。惟其如是。故于今颂成王之德而称周公之功不衰。今閤下为辅相亦近耳。天下之贤才。岂尽举用。奸邪谗佞欺负之徒。岂尽除去。四海岂尽无虞。九夷八蛮之在荒服之外者。岂尽宾贡。天灾时变昆虫草木之妖。岂尽销息。天下之所谓礼乐刑政教化之具。岂尽修理。风俗岂尽敦厚。动植之物。风雨霜露之所沾被者。岂尽得宜。休徵嘉瑞麟凤龟龙之属。岂尽备至。其所求进见之士。虽不足以希望盛德。至比于百执事。岂尽出其下哉。其所称说。岂尽无所补哉。今虽不能如周公吐哺捉发。亦宜引而进之。察其所以而去就之。不宜默默而已也。愈之待命。四十馀日矣。书再上而志不得通。足三及门而阍人辞焉。惟其昏愚。不知逃遁。故复有周公之说焉。閤下其亦察之。古之士。三月不仕则相吊。故出疆必载质。然所以重于自进者。以其于周不可。则去之鲁。于鲁不可。则去之齐。于齐不可。则去之宋之郑之秦之楚也。今天下一君。四海一国。舍乎此则夷狄矣。去父母之邦矣。故士之行道者。不得于朝。则山林而已矣。山林者。士之所独善自养。而不忧天下者之所能安也。如有忧天下之心。则不能矣。故愈每自进而不知愧焉。书亟上足数及门而不知止焉。宁独如此而已。惴惴焉惟不得出大贤之门下是惧。亦惟少垂察焉。渎冒威尊。惶恐无已。愈再拜。
答侯继书 中唐 · 韩愈
出处:全唐文卷五百五十二 创作地点:陕西省西安市
裴子自城来。得足下一书。明日。又于崔大处得足下陜州所留书。玩而复之。不能自休。寻知足下不得留。仆又为考官所辱。欲致一书开足下。并自舒其所怀。含意连辞。将发复已。卒不能成就其说。及得足下二书。凡仆之所欲进于左右者。足下皆以自得之。仆虽欲重累其辞。谅无居足下之意外者。故绝意不为。行自念方当远去。潜深伏隩。与时世不相闻。虽足下之思我。无所窥寻其声光。故不得不有书为别。非复有所感发也。仆少好学问。自五经之外。百氏之书。未有闻而不求。得而不观者。然其所志。惟在其意义所归。至于礼乐之名数。阴阳土地星辰方药之书。未尝一得其门户。虽今之仕进者。不要此道。然古之人未有不通此而能为大贤君子者。仆虽庸愚。每读书辄用自愧。今幸不为时所用。无朝夕役役之劳。将试学焉。力不足而后止。犹将愈于汲汲于时俗之所争。既不得而怨天尤人者。此吾今之志也。惧足下以我退归。因谓我不复能自彊不息。故因书奉晓。冀足下知吾之退。未始不为进。而众人之进。未始不为退也。既货马。即求船东下。二事皆不过后月十日。有相问者。为我谢焉。
答崔立之书 中唐 · 韩愈
出处:全唐文卷五百五十二 创作地点:陕西省西安市
斯立足下。仆见险不能止。动不得时。颠顿狼狈。失其所操持。困不知变。以至辱于再三。君子小人之所悯笑。天下之所背而驰者也。足下犹复以为可教。贬损道德。乃至手笔以问之。扳援古昔。辞义高远。且进且劝。足下之于故旧之道得矣。虽仆亦固望于吾子。不敢望于他人者耳。然尚有似不相晓者。非故欲发余乎。不然。何子之不以丈夫期我也。不能默默。聊复自明。仆始年十六七时。未知人事。读圣人之书。以为人之仕者。皆为人耳。非有利乎已也。及年二十时。苦家贫。衣食不足。谋于所亲。然后知仕之不唯为人耳。及来京师。见有举进士者。人多贵之。仆诚乐之。就求其术。或出礼部所试赋诗策等以相示。仆以为可无学而能。因诣州县求举。有司者好恶出于其心。四举而后有成。亦未即得仕。闻吏部有以博学宏词选者。人尤谓之才。且得美仕。就求其术。或出所试文章。亦礼部之类。私怪其故。然犹乐其名。因又诣州府求举。凡二试于吏部。一既得之。而又黜于中书。虽不得仕。人或谓之能焉。退因自取所试读之。乃类于俳优者之辞。颜忸怩而心不宁者数月。既已为之。则欲有所成就。书所谓耻过作非者也。因复求举。亦无幸焉。乃复自疑。以为所试与得之者。不同其程度。及得观之。余亦无甚愧焉。夫所谓博学者。岂今之所谓者乎。夫所谓宏词者。岂今之所谓者乎。诚使古之豪杰之士。若屈原孟轲司马迁相如扬雄之徒。进于是选。必知其怀惭。乃不自进而已耳。设使与夫今之善进取者。竞于蒙昧之中。仆必知其辱焉。然彼五子者。且使生于今之世。其道虽不显于天下。其自负何如哉。肯与夫斗筲者决得失于一夫之目。而为之忧乐哉。故凡仆之汲汲于进者。其小得盖欲以具裘葛。养穷孤。其大得盖欲以同吾之所乐于人耳。其他可否。自计已熟。诚不待人而后知。今足下乃复比之献玉者。以为必俟工人之剖。然后见知于天下。虽两刖足不为病。且无使勍者再剋。诚足下相勉之意厚也。然仕进者。岂舍此而无门哉。足下谓我必待是而后进者。尤非相悉之辞也。仆之玉固未尝献。而足固未尝刖。足下无为为我戚戚也。方今天下风俗。尚有未及于古者。边境尚有被甲执兵者。主上不得怡。而宰相以为忧。仆虽不贤。亦且潜究其得失。致之乎吾相。荐之乎吾君。上希卿大夫之位。下犹取一障而乘之。若都不可得。犹将耕于宽閒之野。钓于寂寞之滨。求国家之遗事。考贤人哲士之终始。作唐之一经。垂之于无穷。诛奸谀于既死。发潜德之幽光。二者将必有一可。足下以为仆之玉凡几献。而足凡几刖也。又所谓勍者果谁哉。再剋之刑。信如何也。士固信于知己。微足下无以发吾之狂言。愈再拜。
答李翊书 中唐 · 韩愈
出处:全唐文卷五百五十二 创作地点:河南省洛阳市
六月二十六日愈白。李生足下。生之书辞甚高。而其问何下而恭也。能如是。谁不欲告生以其道。道德之归也有日矣。况其外之文乎。抑愈所谓望孔子之门墙而不入于其宫者。焉足以知是且非耶。虽然。不可不为生言之。生所谓立言者是也。生所为者与所期者。甚似而几矣。抑不知生之志。蕲胜于人而取于人耶。将蕲至于古之立言者耶。蕲胜于人而取于人。则固胜于人而可取于人矣。将蕲至于古之立言者。则无望其速成。无诱于势利。养其根而俟其实。加其膏而希其光。根之茂者其实遂。膏之沃者其光煜。仁义之人。其言蔼如也。抑又有难者。愈之所为。不自知其至犹未也。虽然。学之二十馀年矣。始者非三代两汉之书不敢观。非圣人之志不敢存。处若忘。行若遗。俨乎其若思。茫乎其若迷。当其取于心而注于手也。惟陈言之务去。戛戛乎其难哉。其观于人。不知其非笑之为非笑也。如是者亦有年。犹不改。然后识古书之正伪。与虽正而不至焉者。昭昭然白黑分矣。而务去之。乃徐有得也。当其取于心而注于手也。汨汨然来矣。其观于人也。笑之则以为喜。誉之则以为忧。以其犹有人之说者存也。如是者亦有年。然后浩乎其沛然矣。吾又惧其杂也。迎而距之。平心而察之。其皆醇也。然后肆焉。虽然。不可以不养也。行之乎仁义之途。游之乎诗书之源。无迷其途。无绝其源。终吾身而已矣。气水也。言浮物也。水大而物之浮者大小毕浮。气之与言犹是也。气盛则言之短长与声之高下皆宜。虽如是。其敢自谓几于成乎。虽几于成。其用于人也奚取焉。虽然。待用于人者。其肖于器耶。用与舍属诸人。君子则不然。处心有道。行已有方。用则施诸人。舍则传诸其徒。垂诸文而为后世法。如是者。其亦足乐乎。其无足乐也。有志乎古者希矣。志乎古。必遗乎今。吾诚乐而悲之。亟称其人。所以劝之。非敢褒其可褒而贬其可贬也。问于愈者多矣。念生之言不志乎利。聊相为言之。愈白。
重答翊书 中唐 · 韩愈
出处:全唐文卷五百五十二
愈白李生。生之自道其志可也。其所疑于我者非也。人之来者。虽其心异于生。其于我也。皆有意焉。君子之于人。无不欲其入于善。宁有不可告而告之。孰有可进而不进也。言辞之不酬。礼貌之不答。虽孔子不得行于互乡。宜乎余之不为也。苟来者。吾斯进之而已矣。乌待其礼踰而情过乎。虽然。生之志求知于我耶。求益于我耶。其思广圣人之道耶。其欲善其身而使人不可及耶。其何汲汲于知。而求待之殊也。贤不肖固有分矣。生其急乎其所自立。而无患乎人不已知。未尝闻有响大而声微者也。况愈之于生恳恳耶。属有腹疾。无聊。不果自书。愈白。
代张籍与李浙东书 中唐 · 韩愈
出处:全唐文卷五百五十二 创作地点:陕西省西安市
月日。前某官某。谨东向再拜寓书浙东观察使中丞李公閤下。籍闻议论者皆云。方今居古方伯连帅之职。坐一方。得专制于其境内者。惟閤下心事荦荦。与俗辈不同。籍固以藏之胸中矣。近者閤下从事李协律翱到京师。籍与李君友也。不见六七年。闻其至。驰往省之。问无恙外。不暇出一言。且先贺其得贤主人。李君曰。子岂尽知之乎。吾将尽言之。数日。籍益闻所不闻。籍私独喜。常以为自今以后。不复有如古人者。于今忽有之。退而自悲。不幸两目不见物。无用于天下。胸中虽有知识。家无钱财。寸步不能自致。今去李中丞五千里。何由致其身于其人之侧。开口一吐出胸中之奇乎。因饮泣不能语。既数日。复自奋曰。无所能人。乃宜以盲废。有所能人。虽盲。当废于俗辈。不当废于行古人之道者。浙水东七州户不下数十万。不盲者何限。李中丞取人。固当问其贤不贤。不当计盲与不盲也。当今盲于心者皆是。若籍自谓独盲于目尔。其心则能别是非。若赐之坐而问之。其口固能言也。幸未死。实欲一吐出心中平生所知见。閤下能信而致之于门耶。籍又善于古诗。使其心不以忧衣食乱。閤下无事时。一致之座侧。使跪进其所有。閤下凭几而听之。未必不如听吹竹弹丝敲金击石也。夫盲者业专。于艺必精。故乐工皆盲。籍傥可与此辈比并乎。使籍诚不以畜妻子忧饥寒乱心。有钱财以济医药。其盲未甚。庶几其复见天地日月。目得不废。则自今至死之年。皆閤下之赐也。閤下济之以已绝之年。赐之以既盲之视。其恩轻重大小。籍宜如何报也。閤下裁之度之。籍惭腼再拜。
答李秀才书 中唐 · 韩愈
出处:全唐文卷五百五十二 创作地点:陕西省西安市
愈白。故友李观元宾。十年之前。示愈别吴中故人诗六章。其首章则吾子也。盛有所称引。元宾行峻洁清。其中狭隘。不能包容。于寻常人不肯苟有论说。因究其所以。于是知吾子非庸众人。时吾子在吴中。其后愈出在外。无因缘相见。元宾既没。其文益可贵重。思元宾而不见。见元宾之所与者。则如元宾焉。今者辱惠书及文章。观其姓名。元宾之声容。恍若相接。读其文辞。见元宾之知人。交道之不污。甚矣子之心。有似于吾元宾也。子之言。以愈所为不违孔子。不以雕琢为工。将相从于此。愈敢自爱其道而以辞让为事乎。然愈之所志于古者。不惟其辞之好。好其道焉尔。读吾子之辞而得其所用心。将复有深于是者与。吾子乐之。况其外之文乎。愈顿首。
答陈生书 中唐 · 韩愈
出处:全唐文卷五百五十二 创作地点:陕西省西安市
愈白。陈生足下。今之负名誉享显荣者。在上位几人。足下求速化之术。不于其人。乃以访愈。是所谓借听于聋。求道于盲。虽其请之勤勤。教之云云。未有见其得者也。愈之志在古道。又甚好其言辞。观足下之书及十四篇之诗。亦云有志于是矣。而其所问则名。所慕则科。故愈疑于其对焉。虽然。厚意不可虚辱。聊为足下诵其所闻。盖君子病乎在已。而顺乎在天。待已以信。而事亲以诚。所谓病乎在已者。仁义存乎内。彼圣贤者能推而广之。而我蠢焉为众人。所谓顺乎在天者。贵贱穷通之来。平吾心而随顺之。不以累于其初。所谓待已以信者。已果能之。人曰不能。勿信也。已果不能。人曰能之。勿信也。孰信哉。信乎已而已矣。所谓事亲以诚者。尽其心。不夸于外。先乎其质。后乎其文者也。尽其心不夸于外者。不以已之得于外者为父母荣也。名与位之谓也。先乎其质者。行也。后乎其文者。饮食甘旨。以其外物供养之道也。诚者。不欺之名也。待于外而后为养。薄于质而厚于文。斯其不类于欺与。果若是。子之汲汲于科名。以不得进为亲之羞者。惑也。速化之术。如是而已。古之学者。惟义之问。诚将学于太学。愈犹守是说而俟见焉。愈白。
与李翱书 中唐 · 韩愈
出处:全唐文卷五百五十二 创作地点:江苏省徐州市
使至。辱足下书。欢愧来并。不容于心。嗟乎。子之言意皆是也。仆虽巧说。何能逃其责耶。然皆子之爱我多。重我厚。不酌时人待我之情。而以子之待我之意。使我望于时人也。仆之家本穷空。重遇攻劫。衣服无所得。养生之具无所有。家累仅三十口。携此将安所归托乎。舍之入京。不可也。挈之而行。不可也。足下将安以为我谋哉。此一事耳。足下谓我入京城。有所益乎。仆之有子。犹有不知者。时人能知我哉。持仆所守。驱而使奔走伺候公卿閒。开口论议。其安能有以合乎。仆在京城八九年。无所取资。日求于人。以度时月。当时行之不觉也。今而思之。如痛定之人。思当痛之时。不知何能自处也。今年加长矣。复驱之使就其故地。是亦难矣。所贵乎京师者。不以明天子在上。贤公卿在下。布衣韦带之士。谈道义者多乎。以仆遑遑于其中。能上闻而下达乎。其知我者固少。知而相爱不相忌者又加少。内无所资。外无所从。终安所为乎。嗟乎。子之责我诚是也。爱我诚多也。今天下之人。有如子者乎。自尧舜以来。士有不遇者乎。无也。子独安能使我洁清不污。而处其所可乐哉。非不愿为子之所云者。力不足。势不便故也。仆于此岂以为大相知乎。累累随行。役役逐队。饥而食。饱而嬉者也。其所以止而不去者。以其心诚有爱于仆也。然所爱于我者少。不知我者犹多。吾岂乐于此乎哉。将亦有所病而求息于此也。嗟乎。子诚爱我矣。子之所责于我者诚是矣。然恐子有时不暇责我而悲我。不暇悲我而自责且自悲也。及之而后知。履之而后难耳。孔子称颜回一箪食。一瓢饮。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彼人者。有圣者为之依归。而又有箪食瓢饮。足以不死。其不忧而乐也。岂不易哉。若仆无所依归。无箪食。无瓢饮。无所取资。则饿而死。其不亦难乎。子之闻我言亦悲矣。嗟乎。子亦慎其所之哉。离违久。乍还侍左右。当日欢喜。故专使驰此。候足下意。并以自解。愈再拜。
上张仆射书 中唐 · 韩愈
出处:全唐文卷五百五十二 创作地点:江苏省徐州市
九月一日。愈再拜。受牒之明日。在使院中。有小吏持院中故事节目十馀事来示愈。其中不可者。有自九月至明年二月之终。皆晨入夜归。非有疾病事故。辄不许出。当时以初受命。不敢言。古人有言曰。人各有能有不能。若此者。非愈之所能也。抑而行之。必发狂疾。上无以承事于公。忘其将所以报德者。下无以自立。丧失其所以为心。夫如是。则安得而不言。凡执事之择于愈者。非为其能晨入夜归也。必将有以取之。苟有以取之。虽不晨入而夜归。其所取者犹在也。下之事上。不一其事。上之使下。不一其事。量力而仕之。度才而处之。其所不能。不彊使为。是故为下者不获罪于上。为上者不得怨于下矣。孟子有云。今之诸侯。无大相过者。以其皆好臣其所教。而不好臣其所受教。今之时。与孟子之时又加远矣。皆好其闻命而奔走者。不好其直己而行道者。闻命而奔走者。好利者也。直己而行道者。好义者也。未有好利而爱其君者。未有好义而忘其君者。今之王公大人。惟执事可以闻此言。惟愈于执事也。可以此言进。愈蒙幸于执事。其所从旧矣。若宽假之。使不失其性。加待之。使足以为名。寅而入。尽辰而退。申而入。终酉而退。率以为常。亦不废事。天下之人。闻执事之于愈如是也。必皆曰。执事之好士也如此。执事之待士以礼如此。执事之使人不枉其性而能有容如此。执事之欲成人之名如此。执事之厚于故旧如此。又将曰。韩愈之识其所依归也如此。韩愈之不谄屈于富贵之人如此。韩愈之贤能使其主待之以礼如此。则死于执事之门。无悔也。若使随行而入。逐队而趋。言不敢尽其诚。道有所屈于己。天下之人。闻执事之于愈如此。皆曰。执事之用韩愈。哀其穷。收之而已耳。韩愈之事执事。不以道。利之而已耳。苟如是。虽日受千金之赐。一岁九迁其官。感恩则有之矣。将以称于天下。曰知已知已。则未也。伏惟哀其所不足。矜其愚。不录其罪。察其辞而垂仁采纳焉。愈恐惧再拜。
答胡生书 中唐 · 韩愈
出处:全唐文卷五百五十二 创作地点:陕西省西安市
愈顿首。胡生秀才足下。雨不止。薪刍价益高。生远客。怀道守义。非其人不交。得无病乎。斯须不展。思想无已。愈不善自谋。口多而食寡。然犹月有所入。以愈之不足。知生之穷也。至于是而不悔。非信道笃者。其谁能之。所示千百言。略不及此。而以不屡相见为忧。谢相知为急。谋道不谋食。乐以忘忧者。生之谓矣。顾无以当之。如何。夫别是非。分贤与不肖。公卿贵位者之任也。愈不敢有意于是。如生之徒于我厚者。知其贤。时或道之。于生未有益也。不知者乃用是为谤。不敢自爱。惧生之无益而有伤也。如之何。若曰彼有所合。吾不利其求。则庶可矣。生又离乡邑。去亲爱。甘辛苦而不厌者。本非为是也。如之何。愈之于生。既不变矣。戒生无以示愈者语于人。用息不知者之谤。生慎从之。讲礼释友二篇。比旧尤佳。志深而喻切。因事以陈辞。古之作者正如是尔。愈顿首。
与于襄阳书 中唐 · 韩愈
出处:全唐文卷五百五十二 创作地点:陕西省西安市
七月三日。将仕郎守国子四门博士韩愈。谨奉书尚书閤下。士之能享大名显当世者。莫不有先达之士。负天下之望者。为之前焉。士之能垂休光照后世者。亦莫不有后进之士。负天下之望者。为之后焉。莫为之前。虽美而不彰。莫为之后。虽盛而不传。是二人者。未始不相须也。然而千百载乃一相遇焉。岂上之人无可援。下之人无可推欤。何其相须之殷。而相遇之疏也。其故在下之人负其能。不肯谄其上。上之人负其位。不肯顾其下。故高材多戚戚之穷。盛位无赫赫之光。是二人者之所为皆过也。未尝干之。不可谓上无其人。未尝求之。不可谓下无其人。愈之诵此言久矣。未尝敢以闻于人。侧闻閤下抱不世之才。特立而独行。道方而事实。卷舒不随乎时。文武唯其所用。岂愈所谓其人哉。抑未闻后进之士。有遇知于左右。获礼于门下者。岂求之而未得耶。将志存乎立功。而事专乎报主。虽遇其人。未暇礼耶。何其宜闻而久不闻也。愈虽不才。其自处不敢后于恒人。閤下将求之而未得欤。古人有言。请自隗始。愈今者惟朝夕刍米仆赁之资是急。不过费閤下一朝之享而足也。如曰吾志存乎立功。而事专乎报主。虽遇其人。未暇礼焉。则非愈之所敢知也。世之龊龊者。既不足以语之。磊落奇伟之人。又不能听焉。则信乎命之穷也。谨献旧所为文一十八首。如赐观览。亦足知其志之所存。愈恐惧再拜。
与崔偫书 中唐 · 韩愈
出处:全唐文卷五百五十二 创作地点:陕西省西安市
自足下离东都。凡两度枉问。寻承已达宣州。主人仁贤。同列皆君子。虽抱羁旅之念。亦且可以度日。无入而不自得。乐天知命者。固前修之所以禦外物者也。况足下度越此等百千辈。岂以出处近远。累其灵台耶。宣州虽称清凉高爽。然皆大江之南。风土不并以北。将息之道。当先理其心。心閒无事。然后外患不入。风气所宜。可以审备。小小者亦当自不至矣。足下之贤。虽在穷约。犹能不改其乐。况地至近。官荣禄厚。亲爱尽在左右者耶。所以如此云云者。以为足下贤者。宜在上位。托于幕府。则不为得其所。是以及之。乃相亲重之道耳。非所以待足下者也。仆自少至今。从事于往还朋友閒。一十七年矣。日月不为不久。所与交往相识者千百。人非不多。其相与如骨肉兄弟者。亦且不少。或以事同。或以艺取。或慕其一善。或以其久故。或初不甚知。而与之已密。其后无大恶。因不复决舍。或其人虽不皆入于善。而于已已厚。虽欲悔之不可。凡诸浅者固不足道。深者止如此。至于心所仰服。考之言行而无瑕尤。窥之阃奥而不见畛域。明白淳粹。辉光日新者。惟吾崔君一人。仆愚陋无所知晓。然圣人之书。无所不读。其精粗巨细。出入明晦。虽不尽识。抑不可谓不涉其流者也。以此而推之。以此而度之。诚知足下出偫拔萃。无谓仆何从而得之也。与足下情义。宁须言而后自明耶。所以言者。惧足下以为吾所与深者。多不置白黑于胸中耳。既谓能粗知足下。而复惧足下之不我知。亦过也。比亦有人说足下诚尽善尽美。抑犹有可疑者。仆谓之曰。何疑。疑者曰。君子当有所好恶。好恶不可不明。如清河者。人无贤愚。无不说其善。服其为人。以是而疑之耳。仆应之曰。凤凰芝草。贤愚皆以为美瑞。青天白日。奴隶亦知其清明。譬之食物。至于遐方异味。则有嗜者。有不嗜者。至于稻也粱也。脍也𮌉也。岂闻有不嗜者哉。疑者乃解。解不解。于吾崔君无所损益也。自古贤者少。不肖者多。自省事以来。又见贤者恒不遇。不贤者比肩青紫。贤者恒无以自存。不贤者志满气得。贤者虽得卑位。则旋而死。不贤者或至眉寿。不知造物者意竟如何。无乃所好恶与人异心哉。又不知无乃都不省记。任其死生寿夭耶。未可知也。人固有薄卿相之官。千乘之位。而甘陋巷菜羹者。同是人也。犹有好恶如此之异者。况天之与人。当必异其所好恶无疑也。合于天而乖于人何害。况又时有兼得者耶。崔君崔君。无怠无怠。仆无以自全活者。从一官于此。转困穷甚。思自放于伊颍之上。当亦终得之。近者尤衰惫。左车第二牙无故摇动脱去。目视昏花。寻常閒便不分人颜色。两鬓半白。头发五分亦白其一。须亦有一茎两茎白者。仆家不幸。诸父诸兄皆康彊早世。如仆者。又可以图于久长哉。以此匆匆。思与足下相见。一道其怀。小儿女满前。能不顾念足下何由得归比来。仆不乐江南。官满便终老嵩下。足下可相就。仆不可去矣。珍重自爱。慎饮食。少思虑。惟此是望。愈再拜。
与陈给事书 中唐 · 韩愈
出处:全唐文卷五百五十二 创作地点:陕西省西安市
愈再拜。愈之获见于閤下有年矣。始者亦尝辱一言之誉。贫贱也衣食于奔走。不得朝夕继见。其后閤下位益尊。伺候于门墙者日益进。夫位益尊。则贱者日隔。伺候于门墙者日益进。则爱博而情不专。愈也道不加修。而文日益有名。夫道不加修。则贤者不与。文日益有名。则同进者忌。始之以日隔之疏。加之以不专之望。以不与者之心。而听忌者之说。由是閤下之庭。无愈之迹矣。去年春。亦尝一进谒于左右矣。温乎其容。若加其新也。属乎其言。若闵其穷也。退而喜也。以告于人。其后如东京取妻子。又不得朝夕继见。及其还也。亦尝一进谒于左右矣。邈乎其容。若不察其愚也。悄乎其言。若不接其情也。退而惧也。不敢复进。今则释然悟。翻然悔曰。其邈也。乃所以怒其来之不继也。其悄也。乃所以示其意也。不敏之诛。无所逃避。不敢遂进。辄自疏其所以。并献近所为复志赋以下十首为一卷。卷有标轴。送孟郊序一首。生纸写。不加装饰。皆有揩字注字处。急于自解而谢。不能俟更写。閤下取其意而略其礼可也。愈恐惧再拜。
答冯宿书 中唐 · 韩愈
出处:全唐文卷五百五十二 创作地点:河南省洛阳市
垂示仆所阙。非情之至。仆安得闻此言。朋友道阙绝久。无有相箴规磨切之道。仆何幸乃得吾子。仆常闵时俗人有耳不自闻其过。懔懔然惟恐已之不自闻也。而今而后。有望于吾子矣。然足下与仆交久。仆之所守。足下之所熟知。在京城时。嚣嚣之徒。相訾百倍。足下时与仆居。朝夕同出入起居。亦见仆有不善乎。然仆退而思之。虽无以获罪于人。亦有以获罪于人者。仆在京城一年。不一至贵人之门。人之所趋。仆之所傲。与己合者则从之游。不合者虽造吾庐。未尝与之坐。此岂徒足致谤而已。不戮于人。则幸也。追思之。可为战慄寒心。故至此已来。剋已自下。虽不肖人至。未尝敢以貌慢之。况时所尚者耶。以此自谓。庶几无时患。不知犹复云云也。闻流言不信其行。呜呼。不复有斯人也。君子不为小人之恟恟而易其行。仆何能尔。委曲从顺。向风承意。汲汲然恐不得合。犹且不免云云。命也。可如何。然子路闻其过则喜。禹闻昌言。则下车拜。古人有言曰。告我以吾过者。吾之师也。愿足下不惮烦。苟有所闻。必以相告吾亦有以报子。不敢虚也。不敢忘也。愈再拜。
与卫中行书 中唐 · 韩愈
出处:全唐文卷五百五十三 创作地点:河南省洛阳市
大受足下。辱书为赐甚大。然所称道过盛。岂所谓诱之而欲其至于是欤。不敢当。不敢当。其中择其一二近似者而窃取之。则于交友忠而不反于背面者。少似近焉。亦其心之所好耳。行之不倦则未敢自谓能尔也。不敢当。不敢当。至于汲汲于富贵。以救世为事者。皆圣贤之事业。知其智能谋力能任者也。如愈者又焉能之。始相识时。方甚贫。衣食于人。其后相见于汴徐二州。仆皆为之从事。日月有所入。比之前时。丰约百倍。足下视吾饮食衣服。亦有异乎。然则仆之心。或不为此汲汲也。其所不忘于仕进者。亦将小行乎其志耳。此未易遽言也。凡祸福吉凶之来。似不在我。惟君子得祸为不幸。而小人得祸为恒。君子得福为恒。而小人得福为幸。以其所为。似有以取之也。必曰君子则吉小人则凶者。不可也。贤不肖存乎己。贵与贱祸与福存乎天。名声之善恶存乎人。存乎己者。吾将勉之。存乎天存乎人者。吾将任彼而不用吾力焉。其所守者。岂不约而易行哉。足下曰。命之穷通。自我为之。吾恐未合于道。足下徵前世而言之。则知矣。若曰以道德为已任。穷通之来。不接吾心。则可也。穷居荒凉。草树茂密。出无驴马。因与人绝。一室之内。有以自娱。足下喜吾复脱祸乱。不当安安而居。迟迟而来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