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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废井田 南宋 · 林之奇
 出处:全宋文卷四六○八、《拙斋文集》卷一三、《南宋文范》卷五四
井田之坏,虽自商鞅,然自战国之时,滕文公使毕战问井地,孟子曰云云,「若夫润泽之,则在君与子矣」。
以是观之,则知孟子之世,而其制固已紊乱,而非坏之也。
之所以被其名者,盖由变井田而为阡陌,不复有先世之遗意也。
故尝论之,井田之成也,非一朝一夕之故;
而其坏之也,亦非一朝一夕之故。
爰自禹平土,创为沟洫之制,井田之法实规模于其间,至于历夏、商,而其法大备。
是其成也,亦数百年而后成。
周自东迁,齐桓、晋文更定霸业,疆域之制散乱而无统,历至秦孝公之时,尽变其法而为阡陌。
是其坏也,亦数百年而后坏。
以是观之,则后世之君欲复井田之制于一日之间,可谓不知务也。
复井田论 南宋 · 林之奇
 出处:全宋文卷四六○九、《古文集成》卷三九
齐宣王一悟仁术,而可语王道之本;
滕文公一明性善,而可与兴井田之制。
孟子车辙未尝淹留于一邦,徜徉乎梁宋,翔骛乎邹鲁,或邈而退,或言而退,或仕不得志而退。
其所拳拳者莫若齐,足未尝履其庭而心已亲者莫若滕。
吾观孟子童而习之,壮欲举而行之,而视王道若可掌上而为之。
一日不遇,则皇皇然不暇安席,惟恐斯民不复见、文、武、之治,是心何如哉!
然其为齐宣发明者独详于他国,为滕公规画者又详于齐宣。
圣贤不私于齐、滕必矣。
呜呼,欲复古者亦可以知复古之由哉!
古先圣明致太平、恢远业,非一道也,其大者曰井田。
井田一法,富民之薮也,安民之基、寓兵之府也,兴礼乐、行政教之本也。
有如是之良法,而秦人忍坏之,秦人何愚也!
非愚也,功利之心夺之也。
由汉而下,莫有能复之者,又不惟一功利之心夺之也。
夫已成之法,心有一夺,则坏之如覆手。
既坏之馀,有一毫不得于心,则复之如回天。
井田之法不幸而复于新氏之世,幸而遗意粗见于太宗之时
使庸医用药,必能废药;
使贱工御马,必能废马;
井田复于新氏,必废于新氏。
何也?
井田之法废于秦,而井田之利未尝废于秦;
一经新氏之害,而民闻井田,如畏豺虎,夫安得而不废?
汉复为东,尚二百年,未尝敢有一人谈古制于朝者。
荀悦慨然明其利害,犹有难行之叹,盖欲得如高祖光武之时,然后可以为之。
噫,是非惩新氏之祸欤?
晋人惩之,而井田亦不敢行,宋、齐而下,吾何望焉!
千百年间,乃有一元魏之主,其施设快人意。
然而元魏之主非深知古也,特果于立事,而适当时之可者也。
元魏不足言,而为太宗太平基地,可喜也。
元魏有可喜,太宗乃有可恨。
太宗宜三代矣,而卒不三代。
愚故曰,井田遗意幸而粗见于太宗之时也。
太宗以来,议者皆曰井田可复矣。
可复而不复,则亦有说乎?
愚前所谓既坏之馀,有一毫不得于心,则复之如回天,此古道兴废之机也。
将大复先王之法度,必先正人主之心术。
三代之臣,而致其君为三代之君,必能尽三代经纶天下之道。
智者规之,仁者虑之,强者达之,天下井井乎其成周矣。
孟子 其四 宋 · 郑厚
 出处:全宋文卷四二一○
吉人唯知为善而已,未尝望其报也。
为善而望其报,是今世委巷溺浮图者之处心也。
孟子滕文公曰:「苟为善,后世子孙必有王者矣」。
是心何心哉!
武王伐纣而利之,非太王王季文王之本心也。
孔子泰伯三以天下让,亦曰周之有天下,泰伯不袭封也;
其逊国也,祗其所以为天下也欤。
泰伯虽知季历之贤,可以继绪保邦,而吾不若也;
如使泰伯包藏祸商之心也,夫何至德之足云?
按:《尊孟辨》卷下引《艺圃折衷》。
蔡季通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五二二、《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四四、《蔡氏九儒书》卷二
还家半月,节中哀痛不自胜。
两儿久欲遣去,因循至今。
今熹亦欲过寒泉矣,谨令诣左右。
告便令入学,勿令游嬉废业子幸。
大儿不免令读时文,然观近年一种浅切文字殊不佳,须寻得数十年前文字宽舒有议论者与看为佳。
虽不入时,无可奈何。
要之将来若能入场屋,得失又须有命,决不专在趋时也。
向借得子勉旧本《书义》,皆今人所不读者,其间尽有佳作。
又记向年曾略看《论粹》前后集,其间亦多好论。
然当时犹以为俚俗而不观,安知今日乃作此曲拍乎?
可叹!
此儿读《左传》向毕,经书要处更令温绎为佳(如《礼记》令拣篇读。)
韩、欧、曾、苏之文滂沛明白者,拣数十篇,令写出,反复成诵尤善。
庄、荀之属皆未读,可更与兼善斟酌,度其缓急而授之也。
此儿作文更无向背往来之势,自首至尾,一样数段,更看不得,可怪。
望与镌之。
小者尤难说,然只作小诗无益,更量其材而诱之为幸。
近来觉得稍胜往年,不知竟能少进否,可虑!
钱物已令携去一千足,米俟到后山遣致。
或彼价廉,即寄钱去,烦为籴也。
数日在家看得《孟子》两篇,今日读《滕文公》篇,观其答景春之问,直是痛快,三复令人胸中浩然,如濯江汉而暴秋阳也。
胡文定一书答朱子发,举《南泉新猫话》者,集中有之否?
看此等处直是好著眼目也。
所论始终条理甚精密矣,引康节志文尤当。
儿宽未必是引《孟子》,恐是古来乐家自有此语而因用之耳。
前汉人多不甚说《孟子》也。
此亦无紧要,但前日说中亦不曾如此说,又其文太冗,须更刊定趋约乃佳耳。
持养之功,想日有味,要之以久,则克伐怨欲之私自当退听矣。
钦夫伯恭晦叔得书,纳去一观,却付此便回。
钦夫书勿以示人也。
伯恭竟未脱然,前日答书,不免又极论。
「持养钦庄」,实有愧于其语,然不敢私其身之意,当有能识之者。
所答书无暇写去,大概是此意,可见也。
择之亦得书,中有数条,今再以往。
数书之说,得暇试为一一论之,相见日面讲也。
伯谏前日过宿其家,来书示之,渠甚叹服精进。
公济孤立甚可念,恨无力能挽回耳。
道间思「久假」之说,欲下语云:「五伯假之而至于功施当时,名显后世,则是久假而不归矣,人亦安能知其本非真有哉?
孟子之言,盖疾矫伪之乱真,伤时人之易惑,而非与五伯之辞也」。
烦为呈似元礼、可大二兄,商量看如何。
今日因思此义,偶得一法,大抵思索义理到纷乱窒塞处,须是一切扫去,放教胸中空荡荡地了,却举起一看,便自觉得有下落处。
此说向李先生曾说来,今日方真实验得如此,非虚语也。
《纲目》数日曾看得否?
《高纪》中数诏极佳,如《立口赋法》及《求贤诏》皆合入,更烦推此类添入。
有看了册,旋付此童来,幸甚!
《易学辨惑》及邵氏《辨诬》暂借,皆可付此人,便欲用也。
别又旬日,已剧驰情。
奉告,承即日秋暑,侍履吉庆,寿堂眷集一一佳胜,为慰。
前日之叹,盖见近日朋友谈说纷然而躬行不力,以至言谈举止之间犹未有以异于众人,是以忧之。
承问之及,岂亦致疑于此耶?
古《易》纳上,坊中更有王日休所刊,求之未获。
可访问考订,孰为得失也。
鄙意与伯谏深欲季通一来,稍霁便望命驾。
有合商量事甚多,非书札所能辨也。
《通鉴》签贴甚精密,乍到此,未暇子细,并俟相见面论。
拨冗作书,遣此人归,不及详悉。
千万早来为佳。
兼善远访,无以堪其意,愧惕不自胜。
然捐其旧学之非,非季通深排痛抵之力,亦不能办。
朋友正当如此。
衰懒不振,负愧多矣。
渠不肯少留,未及子细,亦恨贤者不在此共评订耳。
熹向所论中和等说,近细思之,病败不少。
理固未易穷,然昏愦如此,殊可惧。
安得即面言之?
伫俟来音,旦夕别遣人奉候。
《启蒙》近又推得初揲之馀不五则九,其数皆奇,而其为数之实五三而九一之,应围三径一之数。
第二三揲之馀不四则八,其数皆偶,而其为数之实四、八皆二,亦应围四用半之数。
是三揲之次,亦已自有奇偶之分。
若第二三揲不挂,则不复有此差别矣。
如何?
《星经》紫垣固所当先,太微、天市乃在二十八舍之中,若列于前,不知如何指其所在?
恐当云在紫垣之旁某星至某星之外,起某宿几度,尽某宿几度。
又记其帝坐处须云在某宿几度,距紫垣几度,赤道几度,距垣四面各几度,与垣外某星相直,及记其昏见,及昏旦夜半当中之星。
其垣四面之星,亦须注与垣外某星相直,乃可易晓。
不知盛意如何也?
《参同》二册、钟乳一两纳上。
《考异》熹安能决其是非?
但恐文义音读间有可商量处耳。
钟律之篇大概原于盛编,而其先后不同。
盖但用古书本语或注疏,而以己意附其下方,甚简约而极周尽,学乐者一览可得梗概。
其他推说之汎滥,旁證之异同,不尽载也。
当俟归日面呈,决求订正耳。
《星经》可付三哥毕其事否?
甚愿早见之也。
近校得《步天歌》颇不错,其说虽浅而词甚俚,然亦初学之阶梯也。
但恨难得人说话,非惟不能有助,亦自不晓人意,令人郁郁,无分付处。
想亦不能无此叹也。
万正淳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五四七、《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五一、《永乐大典》卷五五二、五五五、五五六、《古今图书集成》礼仪典卷九二
谢氏曰:「义重于生,则舍生取义;
生重于义,则当舍义取生。
最要临时权轻重以取中」。
愚谓舍义取生之说未当。
所谓生重于义者,义之所当生也。
义当生则生,岂谓义与生相对而为轻重哉?
且义而可舍,则虽生无益矣。
如此则所为临时权轻重者,将反变而为计较利害之私矣,尚安能取中乎?
此论甚当,故明道先生曰义无对。
杨氏谓高明者中庸之体,中庸者高明之用,恐不可以体用言。
此说亦是。
杨氏解「知者过之」为极高明,而不知中庸之为至;
解「贤者过之」为尊德性,而不及道问学,恐未安。
极高明而道中庸,尊德性而道问学,是彻上下,贯本末工夫,皆是一贯,无适而非正也。
如杨氏之说,则上下本末可离而为二矣。
大概得之,更宜体味。
游氏引邹衍谈天、公孙龙诡辨为智者之过,亦未当。
若佛老者,知之过也。
谈天诡辨,不足以为知者之过。
知者之过非一端,如权谋术数之类亦是。
龙、衍乃是诳妄,又不足以及此。
吕云刚而寡欲,故能中立而不倚。
夫中立不倚者,湛然在中,无所偏倚而义理全具者也。
刚而寡欲,恐不足以言之。
柳下惠之行为和而不流,夫下惠固圣之和矣,然孟子推其有不恭之弊,则与《中庸》所谓和而不流者亦异矣。
又引「非其君不事,非其民不使」与夫「独立不惧,遁世无闷」者为中立而不倚,夫非其君不事,非其民不使,是乃清者之德,岂可便谓之中立不倚哉?
独立不惧,遁世无闷,固是有中庸之德而穷困在下者如此,然专以此事解释中立不倚之义,则名义非所当矣。
盖独立不惧,遁世无闷者,以操行言;
中立而不倚,以理义言也。
中立不倚亦只是以行言,所引独立不惧者近之,「不倚」是无所阿附之意。
吕氏解「素隐」为方乡乎隐,「素隐行怪」为未当行而行之,且举《易》之「隐而未见」与孟子之论狂者为證,恐非本意。
素隐行怪,乃是无德而隐而为怪僻之行者尔,意甚分明,何必曲为之说乎?
吕说未安。
侯氏以、下惠为素隐行怪,恐失之太过。
若晨门、篑、沮、溺、庄、列之徒,乃可以当此名。
、下惠虽未为中庸之至,然皆大贤事业,恐未易以此名加之也。
亦是。
吕氏说费隐一章固多差舛,然论知与能一段虽非正意,却说得易知简能确实明白,有所发明。
此不记得,无本可检。
游氏说多不可晓,但谓其大无外而中无不周,故天下莫能载;
其小无间而中无不足,故天下莫能破,此说为无病耳。
然上文本谓君子之道无往而不中,则其下「中」字有未当耳。
既曰未当,便不可谓之无病。
程子曰:「我不欲人之加诸我也,吾亦欲无加诸人」。
《中庸》曰:「施诸己而不愿,亦勿施于人」,正解此两句,恐是一时问答之语,当以《论语》解仁恕之别为正。
是。
《或问》称吕氏一本语尤详实,深可玩味,未见有可玩味处。
谓道虽本于天而行之者在人,非此章之正意。
忠恕不可谓之道,而道非忠恕不行,此所以言违道不远,其意亦恐未安。
观程子降一等之说与掠下教人之说,斯可见矣。
其论四者未能之说,则曰:「尽人伦之至,通乎神明,光于四海,有性焉君子不谓之命,则虽圣人亦自谓未能」。
夫以尽人伦之至而自谓未能犹可也,通神明而光四海,奚暇遽论及此哉(今观吕氏论四者未能之说亦有意,恐未容轻议。)
吕氏说恐亦不得此句之读,更试考之。
游氏引「其则不远」为尽己之忠,不以道责人而以人治人,取其改而止为尽物之恕,似乎其语未当。
杨氏说「以人治人,仁之也,伊尹以斯道觉斯民是也」,恐不当其义(今观杨氏说亦有可取。)
宛转说来亦可通,但恐不必如此说,枉费言语。
张子谓君子之道天地不能覆载,恐失之太高。
子思虽云天下莫能载,复云天下莫能破,大小兼该可也。
戾天跃渊,亦以范围之内言之。
今言天地莫能覆载,则过矣。
亦是。
谢氏说「致生之故其鬼神,致死之故其鬼不神,何也?
人以为神则神,人以为不神则不神矣」。
按夫子致生致死之说,本为明器发也。
以致死之为不仁,故必有是明器;
以致生之为不智,故为是明器而不可用。
故曰神明之也。
谢氏之意则与此不同矣。
又其说主乎致生,故谓人以为神则神。
如此则所谓鬼神者,其有无专系乎人心而已,无乃似流于作用是性之失乎。
又曰:「以为有亦不可,以为无亦不可,这里有妙理」。
又曰:「自家要有便有,要无便无」,皆是此意。
记得《论语》说中似有「当生者使人致生之,当死者使人致死之」,此却有理(谢氏《论语》说曰:「阴阳交而有神,形气离而有鬼。知此者为智,事此者为仁。推仁智之合者可以制祀典。祀典之意可者,使人格之,不使人致死之。不可者,使人远之,不使人致生之。致生之故其鬼神,致死之故其鬼不神。」则鬼神之情状,岂不昭昭乎?)
侯氏曰:「消息盈虚,往来神明,皆是理也。
吉凶悔吝,刚柔变化,皆是物也」。
恐难分明。
愚谓是数者皆物也,而有理存焉。
又曰:「以阴阳言之则曰道,以乾坤言之则曰易,贯通乎上下则曰诚」。
夫道非阴阳也,所以一阴一阳者,道也,程子固言之矣。
《系辞》止曰:「乾坤,其易之门,易之蕴」,而谓易为乾坤,则非也。
且既以贯通上下为诚矣,而又曰「总摄天地,斡旋造化,动役鬼神,阖辟乾坤,万物由之以生死,日月由之以晦明者,诚也」,则是诚者乃一作用之物,有似乎《阴符经》之云者,而不可谓之贯通上下矣。
既以鬼神为形而下者而非诚矣,又曰「诚无内外,无幽明,故可格而不可度射」,审如此说,则《诗》当云「诚之格思」,而不当言「神之格思」也。
凡此自相矛盾,有不可晓者,不审如何?
看得是。
颜虽夭而不亡者存,《或问》以为侯氏之说,而《集解》系之杨氏说后,孰为误也?
似是杨氏、侯氏皆有此语。
更考之,若无,即是误也。
吕氏、杨氏引三年之丧,皆有为妻之文。
按夫为妻服,齐衰杖期。
而《左氏传》昭公十五年王太子寿卒、王穆后崩,晋叔向曰:「王一岁而有三年之丧二焉」,杜氏注云:「天子绝期,惟服三年。
故后虽期,通谓之三年丧」。
审此则是天子之后母仪天下,后之丧,天子可以绝期而不服,故服其丧而通谓之三年也。
据经文既曰「三年之丧,达乎天子」,又曰「父母之丧,无贵贱一也」,则是三年之丧有为长子、为妻与嫡孙为祖,故别乎父母之丧也。
所谓达乎天子,则是三年之丧亦有通乎上下者矣。
今律文与温公《书仪》皆无为妻之文,独吕氏、杨氏引叔向之说,而吕氏之说有可疑者。
吕氏之说曰:「三年之丧达乎天子者,三年之丧为父,为母,适孙为祖,为长子,为妻而已。
天子达乎庶人一也」。
似与今文本旨与今律文、《书仪》皆不同。
盖经文分三年之丧与父母之丧,而吕氏则合之;
律文、《书仪》载夫为妻杖期,而吕氏则皆以为三年也。
杨氏之说曰:「三年之丧为长子,为妻,与嫡孙为祖,故王太子寿卒,后崩,而叔向云云。
盖天子为子、为妻,通谓之三年之丧也。
故曰三年之丧达乎天子,父母之丧则自天子至于庶人,无贵贱一也」。
信如杨氏之说,则与经之本文无戾,而与叔向杜预之言皆合矣。
愚谓三年之丧,为长子与嫡孙为祖三年者,主当为后者言之。
为妻三年者,主天子绝期而言之也。
盖在大夫士庶之长子、长孙,有当为后者,有不当为后者,故有服三年与不服三年之别。
妻之丧则自大夫以下皆服期,故是三年者惟天子皆服之,故曰达乎天子也。
恐三年之丧只是指父母之丧而言。
下文「父母之丧无贵贱一也」,便是解所以达乎天子之意,与孟子滕文公语亦相类。
游氏「至贵在我,至富在我,至愿在我,生生在我」之说,恐非圣人意思。
此等皆衍说。
《集注》曰:「仁者心之德,爱之理也」。
其言之不一,何耶?
盖仁有偏言者,有专言者。
专言者,心之德也。
程子《西铭》之意是也。
偏言者,爱之理也。
爱之所施,则亲亲、仁民、爱物是也。
固是如此。
然心之德即爱之理,非二物也。
但所从言之异耳。
所谓道者,君臣、父子、夫妇、昆弟、朋友之交是也。
所谓德者,智、仁、勇三者是也。
此圣人之所谓达道达德,天下公共之理也。
此外更无他道。
后世学者惑于异端,求玄求妙,穷高极远,而不知道果在此而不在彼也。
孔子曰:「君子之道四,未能一焉」。
「君子道者三,我无能焉」。
圣人非果不能也,亦非姑为自谦之辞也,盖欲学者知道之极致不在他求,而人伦之至即斯道之所在也。
吕氏曰:「所谓道者,合天、地、人而言之。
所谓人者,合天、地之中而言之」。
道固所以合天、地、人而言,然方论修身以道,则不必遽及于此也。
孟子论仁,只说「仁,人心也」,「恻隐之心,人皆有之」,则「仁者人也」之意自是分明。
今曰合天地之中所谓仁者而言,则似谓一人不足以为仁,必合天下之人而后足以为仁也。
是其为言大而无当,不若「人皆有之」等语为明白切要而详尽也。
以上二段皆当。
吕氏以知所以治人为闻一以知二,知所以治天下国家为闻一以知十,恐未安。
夫治人、治天下、国家,犹曰安人、安百姓云尔,皆修身之效也。
闻一知二与闻一知十,自是分量不同,皆穷理修身之事,岂可引为比也?
此等处不必深辨。
杨氏曰:「力行则能推其所为,故近仁」。
杨氏之意,盖指孟子「彊恕仁莫近」之意,而谓推其所为乃恕之事,故引之以解近仁也。
夫推其所为,正古人所以大过人之事。
以其犹待乎推,所以未遽可谓之仁。
杨氏举此以解力行近仁之说,似不为过。
而《或问》谓其不可晓,何也?
如此则仁字只就爱上说了。
杨氏论诚身一节,失之轻易。
其论诚,则曰:「非自外得,反求诸身」,而不知不明乎善,则心不可得而诚。
论不诚,则曰:「岂知一不诚,他日舟中之人皆是为敌国」,而不知所谓不诚亦尽有浅深也。
又引庄周鸥鸟之说而曰:「忘机则非其类可亲」,则其所以说诚身者益差矣。
又曰:「反身而至于诚,则利仁者不足道也」。
夫反身而至于诚,正利仁之事。
若安仁者,则不待于反,亦不待乎至于诚而自诚矣。
鸥鸟以下所论得之。
《或问》谓「隐之见,微之显,实之存亡而不可掩者也」,「存亡」字有误否?
心广体胖,实之存也。
如见肺肝,实之亡也。
此当时立文之本意。
然语诚有病,当改之耳。
谢氏曰:「诚是无亏欠,忠是实有之理,忠近于诚」,正倒说著,忠是无亏欠,诚是实有之理。
盖尽己之谓忠,一有不尽,是有亏欠也。
以其自尽者言之,则谓之忠;
以其实有者言之,则谓之诚。
谓忠近于诚,亦非也。
又曰:「有我不能穷理,人谁识真我?
何者为我?
理便是我」。
其言过高而且怪。
理者,天下之公,认之为我,则骄吝益肆矣。
得之。
《章句》中解致曲一段,乃是程子之说。
然一曲之诚至于则形则著则明者,是一曲之诚充扩发见而至于无所不诚,故能变化否?
而《章句》与程子之说但称一曲之诚著见光辉,而所谓诚能动物,止一曲之诚耶?
将无所不诚而能动物耶?
若张子以明为馀善兼照,杨氏以明为无物不诚,岂疑此而为说也?
故杨氏曰:「曲能有诚,诚在一曲也。
明则诚矣,无物不诚也」。
窃疑杨氏之说不为无理。
此章所言正是一曲之诚,然致曲者固无曲之不致也。
经虽不言,意自可见。
张、杨之说恐未为得,不若程子之言为当。
吕氏曰:「学不厌,所以致吾知;
教不倦,所以广吾爱,自入德而言也」,亦恐未安。
子贡之论学不厌、教不倦为仁智,正所以形容夫子之圣,自是成德事,岂可以入德言之乎?
得之。
杨氏曰:「《大学》一篇,圣学之门户,其取道甚径」。
夫圣人之道自有等级,由其所造之地如何耳。
非可以径取也。
甚径亦言其平直而无回曲耳。
吕氏曰:「诚与神交感,则同心者无不应。
德与气同运,则同类者无不化」。
盖诚者德之至实,神者气之至妙。
诚与神以其精者言之,故曰交感则同心者无不应。
德与气以其统体言之,故曰同运则同类者无不化。
吕说恐亦未可以为至论。
谢氏谓「帝是天之作用处」,自然之理恐不可以作用言。
如程氏谓以主宰谓之帝,则善于形容者也。
得之。
杨氏曰:「无息者诚之体,不息所以体诚也」。
非也。
无妄者诚之体,不息者诚之所为也。
得之。
「尊德性而道问学,致广大而尽精微,极高明而道中庸」,程子只解极高明而道中庸,非谓二事。
中庸,天理也。
天理固高明,不极乎高明不足以道中庸。
岂以极乎高明者是乃中庸之道,非别有高明也?
又曰:「理则极高明行之只是中庸」。
以此而例上二句,则意皆明矣。
然此乃兼费隐、贯上下之极至者言之,须得张子逐句一义一段之说,其义始备。
其曰尊德性须是将前言往行、所闻所知以参验,恐行有错;
致广大须尽精微,不得卤莽;
极高明须道中庸之道,互相发明,斯无馀蕴矣。
今观《或问》之说,乃谓吕氏因张子之意,须更以谢、杨二说足之,其义始备。
愚谓三子之说皆非《中庸》之正意,谓之各是一说可也。
吕氏曰:「虽有问学,不尊吾自得之性,则问学失其道。
虽有精微之理,不致广大,则精微不足以自信。
虽有中庸之德,不极高明行之,则同污合俗」。
今未暇辨乎其他,所谓虽有中庸之德,不极高明行之,则同污合俗,则是高明、中庸自是两事,不相关涉,不能极乎高明,则道中庸者乃同污合俗耳。
岂有同污合俗而尚可谓之中庸乎?
岂有同污合俗之中庸必极高明以行之而复异乎?
此乃缘文立义,而未究程、张之指与夫此章之正意也。
且既以德性、广大、高明皆至德,问学、中庸、精微皆至道,其言虽不能无失,而其意则不害其为兼举全体。
今曰失道与同污合俗之云,则至德果如是乎?
又以道之在我、道之全体、道之上达分始、中、终之序,而谓不先立乎此、充乎此、止乎此之类者,其失同出一辙,今不暇复辨也。
游、杨之说,皆以先后循序而言,则亦恐非正意,特其解经之一说尔。
大抵此五句之义乃是圣贤竭其两端之教,不容偏废,或偏于一,则必陷于异端曲学而不足以知道学之全。
然而学者之病往往多欲进于德性、广大、高明之域,而于所谓问学、精微、中庸者不留意,或为之而不知尽其义、极其至焉,则其所谓德性、广大、高明者,是乌足以为德性、广大、高明哉?
程、张之说深得乎此,而吕氏之说之意,则所重者在德性、广大、高明,所轻者在问学、精微、中庸,则正与张子之说相反,岂得为因其意乎?
杨氏又以温故知新为道问学之事,敦厚崇礼为道中庸之事,亦恐失之迁就。
本文之意,盖谓温故者多不知新,敦厚者少能崇礼,与上三句相类耳。
若必迁就其说,则温故知新亦可以为尽精微,而敦厚崇礼亦可以为尊德性矣。
又曰:「道中庸而不极乎高明,则愚不肖者之不及」。
则是凡愚不肖皆可以道中庸乎?
比吕氏则甚焉者也。
侯氏之说尤无伦次,既以礼为道之物,其名礼者既失之矣,又以和而至合,内外以和行,使万物各当其分谓之礼,礼各有其物谓之仪,则言礼又不经矣。
继之曰:「统而言之则曰道,分而言之,则仁者见之谓之仁,智者见之谓之智,学礼者见之则谓之礼可也」。
先后不伦,轻重失当,果何为哉?
特其辨杨氏「道非礼不止」之言之失,则似可取耳。
其它至德至道之说,求仁上达之说,文义皆失之矣。
此段未安。
二十九章三重之说,程子言之,侯氏述焉。
程子所谓此与《春秋》正相合者,意尤亲切,而侯氏所以发明者,亦详备而可观。
通乎此,则一章之义首尾通贯,意脉接续,深有馀味。
且又承上章夫子所言三代之礼,则三重为三王之礼所重之事亦可信矣。
若如《章句》所从吕氏之说,固亦可通,但意味不如程子之长,且一章文意断续。
如所谓上焉者指夏、商,下焉者指孔子,则是非惟、商之礼全不可用,而孔子之善亦无所施。
然则夏时商辂与夫《春秋》之作谓之何哉?
若谓其不必如此说,则下文继之以「故君子之道」,是上焉下焉皆不可用明矣。
《章句》、《或问》考究推明,其必不苟。
幸明辨而明告之。
更思。
侯氏举明道「事业如太虚中浮云」之说以解「故曰配天」一段,其引据已不亲切。
继之曰:「尚可得而言也。
若夫至诚,又非特如天如渊,配天而已」,却是发至圣不如至诚,岂有此理?
至圣至诚,非有优劣。
然「圣」字是从外说,「诚」字是从里说。
吕氏说「以中立大本,以庸正大经」以下,恐皆未安。
姑辨此二句。
大本即中也,大经即庸也。
经纶大经,立大本,即是尽此中庸之道。
若谓以中而立大本,以庸而正大经,则中与大本、庸与大经皆二物也。
至谓大经之正,亲亲、长长、贵贵、尊贤,又发明纷揉会同、更相为用处尽有功。
然而不若只论君臣、父子、夫妇、兄弟、朋友五者为尤尽大经之义也。
得之。
杨氏曰:「大经,天理也。
典敷教,所以经纶之也。
大本,中也。
建其有极,所以立之也。
化育,和也,穷神而后知之也」。
典敷教,即是经纶大经,即是天理,非惇典敷教之外别有天理为大经也。
建其有极,固与立大本之义不同,然所谓建其有极,所以立大本,莫却无病否?
以化育为和,则其失明矣。
自「圣人人伦之至」以下,与侯氏之失同而又甚焉。
惇敷是经纶,典教是大经,建是立,极是本。
侯氏「诚则经纶之」以下,其失与吕氏言「以中立大本」者同。
盖本文之意谓惟天下至诚者固能如此,非是以诚去立之知之也。
「知远之近,知风之自,知微之显」,乃承上文「尚絅」之意,起下文「不愧屋漏」与慎独之端。
盖道虽无所不备,而其所以不可离者实在于戒谨恐惧之际。
惟君子不愧屋漏,是所谓知远之近,知风之自也。
微之间,虽人所忽,而理之善恶则显然著见。
惟君子必慎其独,是所谓知微之显也。
然而言戒谨恐惧之意,则以知远知风言之,谨独则止以知微言之,何也?
盖远之近者,以事物而言,则其理未尝不具于吾心;
风之自者,以人伦而言,则其用未尝不本于吾心,故言之也详。
言微则隐在其中,故言之也略。
今观《章句》之释,所谓「乎外者本乎内,有诸内者形诸外」,发明三知之义固已明白。
若更以愚意参之,则上下语脉愈益通贯精密矣。
不审如何?
吕氏卒章之说纲目不明,诚如《或问》之所论者。
至于以「天何言哉」以下为不待言动而人敬信,则属之「不愧屋漏」之下者,非惟失其文意,愈错乱而不备矣。
如忘法度、忘言动、德之声色之者,尤过高而无实,与其他悫实自得之言若相背驰,不可晓矣。
以上皆得之。
吴伯丰1196年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五五○、《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五二、《古今图书集成》学行典卷一一一、一四七、《宋元学案补遗》卷四九 创作地点:福建省南平市建阳区
孟子集解》序说引《史记》列传,以为《孟子》之书孟子自作。
韩子曰:「之书非自著」。
先生谓二说不同,《史记》近是。
而于《滕文公》首章(道性善处)注则曰:「门人不能尽记其词」,又于第四章(决汝汉处)注曰:「记者之误」,不知如何?
前说是,后两处失之。
熟读七篇,观其笔势如镕铸而成,非缀缉所就也。
《论语》便是记录缀缉所为,非一笔文字矣。
梁惠王上》第三章,杨氏谓自「不违农时」至「丧死无憾」,仁心仁闻而已,未及为政,故为王道之始。
必大谓使民无憾决非但有其心、无其政者之所能致也,恐当如《集注》云「为治之初,法制未备」耳。
此说是。
「仁者无敌」,杨氏曰:「仁者与物无对,自不见其有犯我者,更谁与校?
孟子言仁者无敌,亦是此理」。
必大谓杨说盖自论仁及之,非正解此章之指。
杨氏盖言仁之理如此,孟子乃即事以言夫行仁之效,与杨氏说小不同。
亦是。
梁惠王下》第三章,尹氏曰:「仁者之心至公也,智者之心用谋也。
以小事大则狭隘而私于一国」。
必大谓二者所遇不同,而应之皆出于理之所当然。
其规模固有广狭,然其智者私于一国,则非畏天之旨矣。
仁、智之辨,当别有说。
仁者自然合理,智者知理之当然而敬以循之,其大概是如此。
若细分之,则太王勾践意思自不同也。
第四章范氏曰:「若行王政,虽明堂可以勿毁,何况于雪宫」?
必大谓若如范氏之说,是明堂反不若雪宫之当存也,恐未安。
明堂非诸侯所宜有,故范说如此。
公孙丑》第二章,程子评横渠之言曰:「由明以至诚,此句却是由诚以至明,则不然,诚即明也。
孟子曰:『我知言,我善养吾浩然之气』,只『我知言』一句已尽。
横渠之言不能无失类如此」。
必大谓程子意盖谓即诚之体而明之用已著,不待由此以至之也。
只「我知言」一句已尽者,谓于天下之言既能尽识之,则其心之无蔽者可不言而喻矣,此诚即明之谓也。
程子意是如此,但所引《孟子》之意不可晓,姑阙之可也。
明道曰:「孟子去其中又发挥出浩然之气」。
必大谓自上天之载至脩道之教,皆一理也。
言气者,盖又于此理之中,即人之运用勇决者言之。
此气一出正大之理,即上天之载因人而著见者也。
此说得之。
伊川曰:「气则只是气,更说甚充塞?
如化育则只是化育,更说甚赞?
赞与充塞又早却别是一件事也」。
此言天人一体,凡人之所为皆天也。
如子之干蛊,乃以父母之体为之,岂得谓之吾有助于父母耶?
故曰凡言充塞云,只是指而示之云耳。
亦得之。
明道曰:「道有冲漠气象」,此「道」字与「义」字相对,盖指其体而未及于用也。
冲漠云者,盖无朕可见之意。
同上。
伊川曰:「集众义而生浩然之气,非义外袭我而取之也」。
必大谓非偶合一义,遂可掩取其气而有之也。
伊川之说,疑当云「非以义袭于外而取之」。
集义,「有事」与「勿忘」也;
义袭,「正」之与「助长」也。
集义所生,非特知气之不可卒取,而义内非外亦瞭然矣。
若夫义袭,真告子之见也。
同上。
横渠曰:「诐辞徇难,近于并耕为我;
淫辞放侈,近于兼爱齐物;
邪辞离正,近于隘与不恭;
遁辞无守,近于揣摩说难」。
吕氏以申、韩为诐,马迁之类为淫,杨、墨、夷、惠为邪,庄周、浮屠为遁。
南轩告子为诐,杨、墨为邪,庄、列为淫、遁。
今《集注》则以四者为相因而无所分属,是异端必兼此四者而有之。
必大谓浮屠之言则诐、淫、邪、遁之尤者,然吕氏以夷、惠为邪,恐未为当。
横渠论释氏其言流遁失守,穷大则淫,推行则诐,致曲则邪,此语胜其他分析之说。
然未详其相因之序而错言之,亦未尽善也。
第五章,市廛而不征,法而不廛。
此等制度皆不可详。
大抵邑居者必有廛税,市区亦应有之耳。
第六章,伊川曰「心生道也」,此谓天地之心而人得以为心者,盖天地只是以生为道也。
「有是心斯具是形以生」,谓有理而后有气也。
「恻隐之心,人之生道」,此即所谓满腔子是恻隐之心者也。
得之。
明道见显道记问甚博,曰:「贤可谓玩物丧志」。
谢不觉身汗面赤。
先生曰:「只此便是恻隐之心」。
据谢之愧赧,谓之羞恶可也,而以为恻隐,何哉?
盖此虽为羞恶之事,而所以能为羞恶者,乃自夫心之德、爱之理发之,此恻隐所以包四端。
同上。
明道曰:「四端不言信,信本无。
在《易》则是至理,在《孟子》则是气」。
必大谓信者,实有此仁、义、礼、智而已。
至理,元、亨、利、贞也。
至于孟子所谓气,既曰配义与道,则是气也似有体段形器之可言,恐不与信之理同。
未知是否?
信是义理之全体本质不可得而分析者,故明道之言如此。
公孙丑下》第二章,杨曰:「先王之时,天下定于一,则士于其时无适而非君也。
则君命召,不俟驾而行礼也。
周衰,诸侯各擅其土地,士非一国所能专制也,故有不为臣之义」。
必大谓「不俟驾」,孟子盖谓当仕有官职者。
其有不为臣之义者,士之未尝仕者也。
然亦有往役之义,则亦无非臣也。
若如杨说,则天下为一之时,士不复可遂其高;
而周衰,列国之臣无委质之节矣。
此论得之。
近者程沙随深诋王蠋「忠臣不事两君」之言,窃疑其言之失,将启万世不忠之弊。
夫出疆载质,乃士之不得已,曾谓以是为常耶?
楚、汉之间,陈平犹得多心之诮,况平世乎?
滕文公上》第三章,「周人百亩而彻」,《集注》云:「一夫授田百亩,乡遂用贡法。
十夫有沟,都鄙用助法。
八家同井,耕则通力而作,收则计亩而分」。
必大谓井田与沟洫之制不同,而近时永嘉诸公及余正父皆谓乡遂、都鄙初无二制,不知何以考之也?
此亦不可详知,但因洛阳议论中通彻而耕之说推之耳。
或但耕则通力而耕,收则各得其亩,亦未可知也。
乡遂、都鄙田制不同,《周礼》分明。
如近年新说,只教画在纸上亦画不成,如何行得?
且若如此,则有田之家一处受田,一处应役,彼此交互,难相统一。
官司既难稽考,民间易生弊病,公私烦扰,不可胜言。
圣人立法必不如此也。
滕文公下》第九章,问退之《读墨篇》如何,伊川曰:「此篇意甚好,但言不谨严,便有不是处」。
又曰:「退之乐取人善之心可谓忠恕,然持教不知谨严,故失之。
至若言孔子尚同兼爱与墨子同,则甚不可也」。
未论之同异,只此大小便不相敌,不可以对待言也。
以此而论,则退之全未知孔子所以为孔子者。
伊川曰:「不能克己则为杨氏为我,不能复礼则为墨氏兼爱」。
必大尝闻克己者乃所以复礼也,伊川此言乃分为二事,何耶?
此等或有为而言,如以事上接下而言忠恕也。
要之有病,不可便以为通论也。
横渠言:「孟子不得已而用潜龙也,颜子潜龙勿用者也」。
必大横渠尝曰:「学者贵乎识时,颜子陋巷自乐,以孔子在焉。
孟子时既无人,岂可不以道自任」?
以此论之,则在孟子非当潜者矣。
而此乃以为不得已而用者,岂横渠犹以孟子为行未成者欤?
孟子以时言之,固不当潜,然以学言之,则恐犹有且合向里进步处。
横渠此言极有味也伊川《上仁宗皇帝书》有此意。)
离娄上》第二章,程子曰:「仁则一,不仁则二」。
必大疑此语犹所谓「公则一,私则万殊」之意。
此说是。
第十三章,横渠曰:「太公伯夷,皆不徒然。
及归文王,亦不徒然。
一佐武王伐纣,一谏武王伐纣,皆不徒然」。
必大谓二人之归文王,特以闻其善养老而已,窃恐不为此而出也。
亦是。
第二十三章:「惟大人为能格君心之非」。
伊尹之于太甲周公之于成王,可谓能格心者。
然其效乃迟之于三年之后,是其初亦未遽格也。
齐、梁、鲁、卫之君终不能改于其德,后世若子魏徵亦近能格君者,盖亦幸遇二君之好谋能听耳。
必大孟子之言理则然矣,而未见其人也。
虽有万金良药,必病者肯服,然后可责其效。
若拒而不信,或吐而不纳,固难责其已病之功矣。
张良之于汉祖,乃智术相投;
魏徵之于唐宗,亦利害相制耳。
大人格心之道,恐非二子所及也。
二十七章,仁之实、义之实,有子以孝弟为仁之本,孟子以事亲为仁,事兄为义,何也?
盖孔门论仁举体以该用,即所谓专言之仁也。
孟子言仁必以其配,即所谓偏言之者也。
事亲主乎爱而已,义则爱之宜者也。
推其事亲者以事其长而得其宜,则仁之道行焉。
此弟之所以为义之实也。
此说是。
第十二章,横渠曰:「不失其赤子之心,求归于婴儿也」。
此只是还淳反朴之意。
横渠此说恐非孟子本意。
第十四章,明道曰:「既得后须放开,不然却只是守」。
必大颜子之学具体而微矣,然得一善则拳拳服膺而勿失,守之固也如此。
不知明道放开之说抑何谓耶?
上蔡亦曰:「学者须是胸怀摆脱得开始得」。
必大窃谓固滞狭隘固不足以适道,然不勉学者以存养践行之实而遽以此为务,此曾点之学,非颜子之学也。
明道之语亦上蔡所记,或恐「须」字是必然之意。
言既得则自有此验,不但如此拘拘耳,非谓须要放开也。
曾点之胸怀洒落,亦是自然如此,未必有意摆脱使开也。
有意摆脱,则亦不能得开,而非所以为曾点矣。
蔡说恐不缜密,生病痛也。
第十五章,横渠曰:「约者天下至精至微之理也」。
然曰学者必先守其至约,又曰不必待博学而后至于约,其先固守于约也。
必大谓精微之理必问辨攻索而后得之,决不容以径造。
横渠,恐别有谓。
未博学而先守约,即程子「未有致知而不在敬」之意,亦切要之言也。
范氏于扬雄取舍不同,恐扬氏之为当。
杨说是。
第十九章,《集注》云:「由仁义行,非行仁义,则仁义已根于心,而所行皆从此出」。
「已」字恐未莹。
「已」字只作「本」字为佳
第二十章,程子曰:「文王望至治之道而未之见,若曰民,虽使至治,止由之而已,安知圣人」?
上云「文王望治而未之见」,下却云「民由夫治而不知」,何也?
治之说恐不然。
又曰:「泄迩忘远,谓远迩之人之事也」。
横渠以祭祀当之,又以不泄迩为取之事,乃有罪不敢赦之义,恐牵合,不如程子说。
此通人与事而言,「泄」字兼有亲信、狎侮、忽略之意。
横渠云:「汤放桀,惟有惭德而不敢赦,执中之难如是」。
又曰:「帝臣不蔽执中也」,又曰:「执中者,不为退让过越之事也」。
其意盖曰汤之事既未尝越,亦无所退让,以大公之心而行其所当然,此其所以为执中尔。
横渠之意应是如此,孟子之意则未必然也。
又曰:「不泄迩,不忘远,敬事也」。
是不敢忽易之意否?
是无所不用其敬之意。
程、张皆以望道为望治,《集注》谓文王求道之切如此。
必大谓博施济众,修己以安百姓,犹以为病,文王之心即此心也。
不知是否?
「不显亦临,无射亦保」,是文王望道如未见之事。
二十三章「可以取」,必大谓取之伤廉,不难于择矣。
若可与不可与、可死不可死之间,不幸择之不精者,与其吝啬,宁过与?
与其苟生,宁就死?
在学者则当平日极其穷理之功,庶于取舍死生之际不难于精择也。
此意极好,但孟子之意即是恐人过予而轻死也。
王彦辅曰:「死生之际,惟义所在,则义可以对死者也」。
明道曰:「不然,义无对」。
义不当偏与死对,而可别与不义为对。
二十六章杨氏之说自相牴牾。
杨氏类多如此,疑其见之未明,而精力亦有不逮处耳。
张敬之显父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五七三、《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五八
梁惠王移民移之政,《周官》廪人之职未尝废,孟子非之者,岂以惠王不知仁政之本耶?
此无异议,但当熟玩孟子所说王政之始终,其措置施行之方略次第耳。
孟子齐宣王爱牛一段。
此等处与上章亦无甚异,但要熟读详玩耳。
「必有事焉」一段,显父谓此二者界限极难分别,盖不致力则便无所事而几于忘,才著意则未免预期欲速而流于助。
但将心平铺谨守,则又未见脱洒处。
此一段依《孟子》本文,只合就养气上说,《集注》言之备矣。
明道先生移就持敬上说,却是养气已前一段事,功夫虽密,然恐不若且依《孟子》看也。
爱无差等,施由亲始,夷子既知此说,便当一亲疏、合贵贱方得。
今却曰施由亲始,则是又将亲疏对待而言,岂非吾之爱又有差等哉?
其词气牴牾,信乎遁而穷矣。
夷之所说爱无差等,此是大病。
其言施由亲始,虽若粗有差别,然亦是施此无差等之爱耳。
孟子但责其二本,而不论其下句之自相矛盾也。
夷之所以卒能感动而自知其非,盖因孟子极言非为人泚之心有以切中其病耳。
此是紧要处,当著眼目也。
滕文公之问逾迫,而孟子所以答之者若无可为谋者。
极其规模所就,亦不过太王畏天保国之事。
至于万章之问宋,而孟子遽以成汤乐天之事反覆告之。
岂滕之地褊小,不足以有为,而王偃灭滕伐薛,败诸侯之兵,果有可畏之实耶?
彊弱者,势也;
得失者,事也。
宋、滕之彊弱有异,故其得失之效不同。
但其一事之如此而为得,如此而为失,则其理未尝不同耳。
若曰以彊弱为得失,则是彊者常得,弱者常失也,岂其然乎?
以善服人,则有心于求胜,故人得以胜之。
以善养人,则至诚乐与,而人自心悦诚服。
其原亦判于公私义利之间也。
以善服人者,惟恐人之进于善也。
张华之对晋武帝,恐吴人更立令主,则江南不可取之类是也。
以善养人者,唯恐人之不入于善也。
若汤之事,遗之牛羊,使人往为之耕之类是也。
孟子既以智为始,圣为终,则智者致知之事,圣者极至之名。
其终复曰智巧圣力,是智反妙于圣矣。
南轩以为论学则智圣有始终之序,语道则圣之极是智之极者也。
此说似可以破前所疑,不知如何?
智是见得彻之名,圣是行得到之号,有先后而无浅深也。
圣而不智,如水母之无虾,亦将何所到乎?
孟子谓乃若其情,则可以为善,而周子有五性感动而善恶分,是又以善恶于动处并言之。
孟子就其情之未发,而周子就其情之已发者言之乎?
情未必皆善也,然而本则可以为善而不可以为恶。
唯反其情,故为恶耳。
孟子指其正者而言也,周子兼其正与反者而言也。
庄子有「遁天倍情」之语,亦此意也。
顷蒙见教云,往者同安因闻钟声,遂悟收心之法。
显父不揆,验之信然。
当时所说闻钟声者,本意不谓如此,但言人心出入无时,钟之一声未息,而吾之心已屡变矣。
潮汐月临子午则潮生,其理谓何?
岂以子者阳之始,午者阳之极,月为阴属,故其气交激而至此耶?
潮汐之说,余襄公言之尤详。
大抵天地之间东西为纬,南北为经,故子午卯酉为四方之正位,而潮之进退以月至此位为节耳。
以气之消息言之,则子者阴之极而阳之始,午者阳之极而阴之始,卯为阳中,酉为阴中也。
田制总序 南宋 · 唐仲友
 出处:全宋文卷五八六一、《悦斋文钞》卷四
神农氏为耒耜以教天下,黄帝立井田之法,因以制兵。
陶唐以前,简策罕存,法制不可得而详矣。
舜命后稷播百谷,禹定九州,则三壤,赋中邦,弼成五服,甸服之赋,百里为差。
启战甘野,乃召六卿,田赋军法,大略可见。
商因于夏,更立助法,贡之用否,莫得而考。
周自封邰,世后稷以服事虞、夏;
公刘居豳,彻田为粮;
古公至岐下,乃疆乃理;
文王仁政,耕者九一。
然犹诸侯之制,商家之法。
周公致太平,经制大备,法兼夏、商,不可易矣。
中更厉王,纪纲文章大坏。
宣王命召伯、韩侯疆理亩籍,至于蛮貊,方叔南征,其车三千,周道灿然复兴,而不耤、料民,寖以违古。
幽王荒废,不能修成王之业以奏禹功,诗人悲伤思古,《楚茨》、《信南山》、《甫田》、《大田》所为刺也。
平王东迁,王政不行,诸侯力征,变成法以济其私。
齐作内政,以趋功利。
鲁号秉礼之国,亦税亩、作丘甲、用田赋。
子产相郑,复修庐井,国人始欲杀之,后更颂其德,法坏难复如此;
其后又作丘赋,虿尾见讥。
爰田、州兵,晋法非古,楚蔿掩为赋,亦一时之兴废也。
战国并争,经界愈慢,典籍亦亡。
孟轲为齐、梁王言王政,皆谓迂阔,独滕文公问井地,言大略,卒以国小而逼,不克自振。
秦用商鞅,开阡陌,以招三晋之民,遂倾六国,教天下,先王法制无复存者。
汉兴,蒐求遗典,祗得《周礼》五篇,名儒宿学,尚未之见,或加诋訾,故董仲舒辈皆谓井田难猝行,欲限民田,以渐致之。
哀帝师丹之请,公卿议定,卒以权贵不便寝。
王莽妄意古制,令天下皆为王田,民用愁怨,虽勉强复故,世已大乱。
世祖止行检覆,迄东都不复更张。
三国、六朝,兵乱相寻,因循茍简而已。
元魏都洛,甸服萧条,庐井流亡,田赋淹滞,始因李安世之议,均给天下民田,时势人情,适当可变,非其智能优于往昔也。
齐周迄隋,大因小革。
唐朝损益,口分、世业,制度初立。
时久户滋,官吏偷惰,版籍寖以纷乱,天宝以降,经常之法,荡然不存矣。
五代日不暇给,周世宗读《均田图》,慨然怀古,享国日浅,大志不遂。
国朝历载三百,十圣相承,俱存不扰,远恢,以复周典,我则未暇。
又诸儒考论《周礼》,疑信大半,人学家师,古制益以暧昧。
周公制法,思兼三王,乡遂都鄙,为制不同,古文质略,举凡互见,当时官有典常,更相发明。
今惟一经,又缺《冬官》一篇,汉儒训释,矛盾横生,康成一家,自相牴牾者不可胜述。
今举古法,为纲领二篇,维以兼析,著后世法制之变,以便观览。
自汉以来复有屯田以赡军国,虽法异井牧,亦庶几农战并修之意,故并列于后。
井田纲领上 南宋 · 唐仲友
 出处:全宋文卷五八六一、《悦斋文钞》卷四
井田之制,《周礼》略存其大经。
乡遂、都鄙,为法殊涂,诸侯之大小不同,而内外、轻重、详略之法与王畿相似。
汉儒不加剖析,周公之制遂以不彰。
今别而言之,井田之纲举矣。
王畿方千里,面各五百里,百里为郊,二百里为甸,三百里为稍,四百里为县,五百里为都。
六乡地居四同,在郊;
六遂如乡,在甸。
郊之馀地以为场圃、宅田、贾田、士田、官田、牛田、赏田、牧田;
甸之馀地以为公邑。
稍、县、都以为采地,乡、遂王所自治。
公邑之外,是为都鄙。
先王制法,重内轻外,归之大同,不惮小异。
大司徒》:「令五家为比,五比为闾,四闾为族,五族为党,五党为州,五州为乡」。
小司徒》:「会万民之卒伍而用之,五人为伍,五伍为两,四两为卒,五卒为旅,五旅为师,五师为军」。
「上地家七人,可任也者家三人;
中地家六人,可任也者二家五人;
下地家五人,可任也者家二人。
凡起徒役,无过家一人」。
然则乡之授地均以百亩,其出兵均以一人,其无公田,不用丘乘,取兵之法明矣。
司稼「巡野观稼,以年之上下出敛法」,是六乡之田用夏贡法,孟子所谓「什一使自赋」也。
遂人治野,「五家为邻,五邻为里,四里为酂,五酂为鄙,五鄙为县,五县为遂」。
居民出赋,大概同于六乡,所小异者授地有田莱之差,而任民均于下剂,则家二人而已。
六乡地狭人众,故因其地而等其人;
六遂地广人稀,故轻其役而均其地。
使地皆足以养人,人皆足以给使,则不同之同也。
乡、遂乘法成于族、酂,兵车一乘,马四匹,甲士三人,卒七十二人;
革车一乘,牛十二头,卒二十五人。
乡、遂各七万五千人,攻守自副,为兵车、革车合三千乘。
故《采芑》言:「方叔率止,其车三千」。
乡、遂之兵制也。
大司徒》:「凡造都鄙,制其地域而封沟之,以其室数制之。
不易之地,家百亩;
一易之地,家二百亩;
再易之地,家三百亩」。
小司徒》:「乃经土地,而井牧其田野。
九夫为井,四井为邑,四邑为丘,四丘为甸,四甸县,四县都」。
夫九夫井,则其中为公田,八家皆私百亩,同养公田;
中田有庐,八家各二亩半,馀八十亩共治之,则私田百而公田十,孟子所谓「九一而助」,其实皆什一也。
丘为甸,六十四井,而乘马之法,所谓「甸有戎马四匹,兵车一乘,牛十二头,甲士三人,卒七十二人,干戈备具」者也。
一甸之富,百人攻守,车各一乘,《司马法》不备言者,欲明兵车之制,故止以牛见守车也。
《司马法》又言:「通十成,成百井,三百家,革车一乘,士十人,徒二十人」。
若与丘乘舛駮者,地兼沟洫,屋兼三夫,车举守车,而以士十人互见,攻车也。
一甸所出,卒长御右,两司马与守车之伍长合十人,则有攻车可知。
攻守之车皆革鞔,而攻车建五兵,故于丘甸言兵车,于成言革车,古文简质,互相发明类如此。
设或甸无革车,不应言牛;
成无兵车,则士十人将安用哉?
大司徒》造都鄙不易、一易、再易之地,略与《遂人》上地、中地、下地相仿,而都鄙无一廛者,庐在中田,则有室而已。
不易百亩,而上地莱五十亩,若不同者,周之制地征其实九等,而互以三等见之:家百亩者田上上,莱五十亩者田上下,二百亩者田中中,三百亩者田下下。
自百亩至三百亩,每二十五亩为差,九等通率相补,皆再易之地也。
都鄙授田与六遂同,出兵不当六遂五之一,先王强干弱枝意在此。
乡、遂出兵虽五倍丘乘,而牛人掌共兵车之牛;
校人军事,物马而颁之;
马质戎马有物贾,受于有司者书焉;
车仆凡师,共革车;
司兵授兵,从司马之法而颁之;
司常大阅,赞司马颁旗物
则知乡、遂之马牛、车甲、兵器、旗物,皆颁于公,非若丘乘之具于民,此先王所以为至公至均者也。
故夏曰贡,商曰助,周曰彻。
彻者,通贡、助而用之。
夏启甘野之战,乃召六卿,则乡治乡军自禹法如此,非周公创意。
乡、遂用贡,具六军,都鄙用助,通王畿,出赋万乘,《周礼》井田之大经,不其昭昭乎?
《费誓》曰:「鲁人三郊三遂」。
所谓成国半天子之军,而宣公税亩,成公作丘甲,则鲁郊、遂之外用助与丘乘,与周同。
孟子》告滕文公,请野九一、国中什一,亦欲复周家之彻耳。
言井田者,通乎乡遂、都鄙、贡助、军赋之异制,则举而措之天下,无难矣。
吴子嗣 其二 南宋 · 陆九渊
 出处:全宋文卷六一三八、《象山集》卷一一
不以前所复书为罪,又下问之,不肯苟徇流俗,孜孜礼法,以求依据,吾子之志善矣。
然事有轻重本末,当知所先后。
礼文隳阙,其来久矣。
滕文公所问,孟子所答,皆其大端。
仪节之末,去其鄙俗不经者可也。
来书谓定之仆手,此尤未宜。
吾子在衰绖之中,不得已,次序以授执事者可也,安可谓之定?
柏人者,乃巫觋所为,不经甚矣,吾家未尝用也。
祝称卜葬虞,子与夫异辞,观二孤之过,可以类见。
丧祭当论所主,不可言同也。
仪中除此三节,诸皆无害。
策问 其七 南宋 · 陆九渊
 出处:全宋文卷六一四八、《象山集》卷二四
问:「尽信书不如无书」,理固然也。
然自书出煨烬,千有馀年,其更贤知多矣,则所同尊而信之者,固不可概以书不可尽信而不之信也,然亦不可以人之所同信而苟信之而弗之思也。
观古人之书,泛然而不得其实,则如弗观而已矣。
孔子恶乡原,《语》、《孟》载之详矣。
夫居之似忠信,行之似廉洁,自以为是,人皆悦之,此乡原之行也。
夫苟自以为是,而人皆悦之,则必以为真忠信、真廉洁者矣,独自孟子言之,则以为似耳。
「至于心,独无所同然乎」?
孟子之言也。
今乡原者,人皆悦之,而夫子恶之,人皆以为忠信廉洁,而孟子独以为似之,此人之所同然者,而夫子、孟子乃不与之同,何也?
「居斯世也,为斯世也,善斯可矣」。
夫居斯世为斯世,而善果有不可者乎?
何以是嘐嘐也?
言不顾行,行不顾言,则曰古之人,古之人,行何为踽踽凉凉」?
言不顾行,行不顾言,诚足病也,而又不谓是,何耶?
孟子辟杨、墨,盖自比于禹之治洪水,益之驱虎豹。
杨朱墨翟皆当时贤者,自孟子视之,则为先进。
孟子之后,人犹曰孔、曾、墨子之贤,墨子之贤,盖比于孔、曾。
杨朱之道,能使舍者避席,炀者避灶,犹以为未也,进而至于争席争灶,则其所得岂浅浅者哉?
孟子辟之,至曰「无父无君,是禽兽也」,又曰「天下之言,不归杨,则归墨」。
夫「兼爱」之无父,「为我」之无君,由孟子之言而辨释之,虽五尺童子,粗习书数者,立谈之顷,亦可解了。
岂有以大贤如杨朱墨翟,其操履言论,足以倾天下之士,而曾不知此,必待孟子之深言力辟,贻好辩之讥,而犹未得以尽白于天下而熄其说,何耶?
若曰此皆圣贤之事,后学未敢妄措其说,则孟子固曰「能言距杨、墨者,圣人之徒」,必不敢少置其思,措其议,是不得为圣人之徒矣,亦何以学为?
且《书》称「为学逊志」,《记》称「学不躐等」,而颜子则曰:「舜何人也,予何人也,有为者亦若是」。
成覸曰:「彼丈夫也,我丈夫也,吾何畏彼哉」?
公明仪曰:「文王我师也,周公岂欺我哉」?
必如颜子成覸公明仪之言,无乃与逊志、不躐等之说悖乎?
苟以为必颜子成覸公明仪而后敢为此言,则滕文公好驰马试剑,未尝学问,而孟子亦遽勉之以是,何也?
愿与诸君并论其说,毋爱词。
郑成叔 其十一 南宋 · 黄干
 出处:全宋文卷六五四○、《勉斋先生黄文肃公文集》卷七
干祥祭甫毕,哀慕罙深。
以家兄一房在山间未归,葺治屋舍,以俟其还,遂暂移朋友于肤仲故居。
方此扰扰,又闻池阳余景思之讣,殊可伤悼。
办遣一仆往迎护其丧,以是尤觉多事。
自顾荒陋,恨无以谢朋友远来相聚之意。
日月如流,此去整整只有百日,即东西南北矣。
八月一日课诸兄说《易》一卦、《孟子》两板。
休日毕集于僧舍,设汤饼供,轮请六七人覆讲,不通者罚,从容终日而罢,粗觉意思不恶。
承许月半后此来,当不爽约也。
《类礼》日夜在念,此两日方得下手。
《丧大记》及《士丧礼》已看过,只是多令互见,而注疏只出一处,如此亦不甚繁,更旬日亦可下手抄写。
但如孟子滕文公段子之类亦合入,但未有顿放处,更容尽抄出诸经,如《顾命》之类皆抄入乃佳;
荀子》、《左氏传》之类却别作外传也。
更得从者早来相与诘难,庶有至当之论也。
二十五月而大祥,顷亦检寻,皆无所考。
后见司马公却于忌月前一月之末卜忌月内一日祥祭。
设使忌日在二十九日,而卜得初一二日,则尚不满二十四月,只有七百日而大祥矣。
不知司马公何所据。
然大祥必须卜日,又不知于何日方卜。
前日先妣大祥只于忌后一日祥祭,又不知果合礼经否。
大带初读郑注及疏,亦疑其如来谕云云,但「士缁辟二寸、再缭四寸」两句,却以「缁辟」为句绝,「二寸」又自为一句,似不成文理。
陈氏《礼书》却云二寸者只是缁辟阔二寸,裨垂者只是裨其下端二寸耳。
其说又谓约组三寸,不应带反细于组,其说亦似有理。
如此,则「再缭四寸」者恐是两面皆缘二寸,则共为四寸。
是否,不知如何。
玉藻》最是说带处,脱烂不可复考也。
今《礼书》书带多于腰间正结处作两纽如环,注疏又不及此,不知后人何所见而云。
王侍郎遂以为此即所谓纽也,亦恐未必然耳。
疏中所谓裨其一垂者,初亦恐如来谕,或恐一垂只言不裨腰间,而裨其垂,皆不可复考也。
陈太丘赵苞二事,鄙见亦只如此,但赵苞事更索区处,使一郡生灵不至鱼肉,鲜卑不至冲突乃是。
若只了得自身,而百事皆放倒,以为乘障安边付之能者,何不早为此言,而误人国家事哉?
要之古人立为危邦不入、乱邦不居之法,亦正虑其异日之难处也。
孝叔素闻其豪宕有奇气,每以不得一见为恨,今乃得窃观馀论,甚幸甚慰,但不晓包承小人之法如何。
昨读《管见》,方疑胡公气盖一世,乃独为此等议论,不谓孝叔生平有豪名,而亦为此言也。
干比读东汉党人事,便虽变易姓名,为人佣作以避祸,及变易姓名,往来京师,多所营救,故一时善类全宥者多。
如此等人物,已觉不甚满人意。
不行乎此心之正,而崎岖以求茍免者,皆不能乐天顺命者也。
奴仆熏腐之馀,窃弄人主之威福,天恶神怒,而豪杰之士恨不剚刃其腹,乃以士大夫而为中常侍之吊客,岂但枉寻直尺而已哉!
包承者小人之所以吉也,若大人则身虽否而道则亨矣。
此大《易》之本旨也,更往复以质其是否乃佳。
汉阳军学讲义1215年11月 南宋 · 黄干
 出处:全宋文卷六五五三、《勉斋先生黄文肃公文集》卷二五 创作地点:湖北省武汉市
「王子垫问曰士何事孟子尚志」一章。
孟子曰自暴者不可与有言也自弃者不可与有为也」一章。
人物并生于天地之间,负阴而抱阳,均气而同体,未始不相似也。
灵于物而谓之人,贤于人而谓之士,则其等级亦相辽绝矣。
渴饮而饥食,趋利而避害,人物之所同也,士居其中,独超然有以异于人与物,何哉?
以其能立吾志,而惟仁义之是趋也。
茍为不然,则章甫其冠,逢掖其衣,懵然而无识,颓然而无志,其所尚者不过饮食利害之间,谓之人已有愧矣,亦何以当为士之名哉?
故为士者,要当以立志为先,而立志者要当以仁义为主。
仁义者,天理之自然,人心之固有也,为宅也而安,为路也而正,人之不可以不居而由之也。
言而非之,是自害也;
委以不能,是自弃也。
士之异于人物者,以其立志,而惟仁义之趋也。
自暴自弃,是舍其所以异于人与物者,而不足以谓之士矣。
诸君处庠序而谓之士者也,盍亦先立吾志,讲明是理而力行之,庶几居仁由义,而无愧于为士之名。
不然,则汩没于饮食利害之间,识陋而志卑,醉生而梦死,孟子所谓「哀哉」,岂不甚可哀也哉?
诸君其勉之。
滕文公世子将之楚过宋而见孟子」一章。
滕之为国,方五十里,国之至小者也;
间于齐、楚,势之至危者也。
以至小之国,处至危之势,干戈相寻,剪焉倾覆,可立而待也。
文公思所以自全之策,不谋之申、商、管、晏之徒,顾乃即孟子而问焉。
孟子亦当告之以国若何而富,兵若何而强,庶乎其可瘳也,一则曰性善,二则曰,何其迂阔不切事情耶?
性者,人之所得于天之理也;
者,尽此性者也。
茍尽此性,可为也,况于区区之富强乎?
人无贤愚,均具此性,之圣人皆可为,何独于文公而疑之哉?
孟子历引成覸颜渊公明仪之言,所以释文公之疑,卒之以若药不瞑眩,厥疾不瘳,所以厉文公之志也。
道之不明久矣,举天下之人汩没于利欲之中,贪夫徇财,烈士徇名,夸者死权,品庶冯生,天之所以与我而可为者,懵然莫觉也。
譬如瓮盎之间,百千蚊蚋,须臾之顷,乍起乍灭,何足道哉?
诸君诚能深思孟子之言,而厉之以自强之志,则将有以超然独立乎万物之表,而天下之至贵无以复加矣。
夫子曰:「未之思也,夫何远之有」?
诸君其亦退而思之哉!
孟子曰:「人皆有不忍人之心,止不足以事父母」。
仁义礼智,心之体也,恻隐、羞恶、辞逊、是非,心之用也。
古之言道,未有若是之深切著明也。
人禀五行之气以生,有是气,则必有是理,仁义礼智者,木火金水之理也;
有是体则必有是用,恻隐、羞恶、辞逊、是非者,仁义礼智之用也。
人莫不有是气,则莫不有是理,莫不有是体,则莫不有是用,此天之所以予我,而人之所以为人者也。
天下之人伥伥然于覆载之间,亦尝反诸吾身而思之乎?
饥食而渴饮,趋利而避害,则知之矣;
至于天之予我、而人之所以为人者,乃反不知焉,何哉?
孟子悯斯人之愚而莫之觉也,故为之反覆开示之,既启之以孺子入井之端,又告之以火然泉达之始。
知是理而充之,则足以保四海,不充之则不足以事父母,充不充之间,而功用之辽绝乃如此,其教人之意亦切矣。
世之学者未有不读七篇之书者也,而莫有知其言之为切者何哉?
习俗之所汩,利欲之所昏,既无明师良友以示之,又无诚心坚志以求之,譬如大明当天,而瞽者莫之见也,岂不甚可悯也哉!
学者诚能于此玩味而有得焉,则圣贤之道庶乎其有入德之门矣。
公都子告子曰性无善无不善也」一章。
古之言性者多矣,何其纷纷而不一耶?
在《商书》则言常性,在《周书》则言节性,在孔子则言性相近,在孟子则言性善。
圣贤立论固已不同,下至诸子,则荀子言性恶,扬子言善恶混,韩子言三品,佛氏则又以知觉言性。
然则后世将何所折衷耶?
盖尝即数说而考之,性即理也,理无不善;
气质之禀不能皆同,则所受之理亦随以异。
此善不善之所由分也。
《商书》之言常性,孟子之言性善,此指理而言也。
《周书》之言节性,孔子之言相近,此指气而言也。
所指虽异,亦何害其为同哉?
荀、扬、佛氏则敢为异论而不顾者也。
谓之恶则性无善矣,谓之混则善恶相对而生也,此岂理之本然者哉?
知觉者人之精神,而又非所以言性也。
韩愈氏生于数子之后,独有得于圣贤之意,其曰「性之品有三」,则孔子相近之谓也;
「所以为性者五」,则孟子性善之谓也。
故其自视以为世无孔子,不当在弟子之列,而每以孟子自比者,夫岂无所见而然欤?
之言则善矣,然性之品有三,亦未知其所以然也。
迨我本朝,关洛之学发明不传之遗旨,曰:性即理也,天下之理,原其所自,未有不善。
又曰:人生气禀,理有善恶。
又曰:形而后有气质之性,善反之,则天地之性存焉。
然后圣贤之意坦然明白,而诸子异端始无所容其喙矣。
学者知理之无不善,则当加存养之功;
知气质之有善有不善,则当施矫揉之力。
务本之学,未有急于此者,诸君其勉之。
孟子曰仁则荣不仁则辱」一章。
孟子曰三代之得天下也以仁其失天下也以不仁」一章。
人禀五行之秀气以生,所禀之理则为仁义礼智信,此天之所以予我,而人之所以为人也。
天生五材,缺一不可,在《易》之《乾》则曰元亨利贞,在人之德则曰仁义礼智,而不及乎信者何也?
仁义礼智莫非实理之所为,犹土之居中而旺于四季也,故四端不言信,而信在其中矣。
仁义礼智四者并立,圣人于《易》独曰「立人之道,曰仁与义」,七篇之书亦多以仁义对言,而又不及乎礼智者,何也?
仁属乎阳,礼则阳之极;
义属乎阴,智则阴之极。
之极,而之极也。
故专言仁义,而礼与智在其中矣。
至于孔门师生之问答,又皆以求仁为先,而不及乎义,《孟子》此章亦特以仁为言者,又何也?
盖仁者天地生物之心,而人之所得以为心者也。
四序之运莫非生意之流行,此心之妙亦孰非仁道之流行乎?
君仁、臣忠、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夫义、妇从,与夫交朋友之信,不仁而能若是乎?
苟尽此心,则安富尊荣亦理之必然也。
世教不明,人心邪僻,父子兄弟之间犹不能以相保,况敢望其仁民爱物乎?
举天下之间,莫非私意之流行,相倾相诈,相戕相贼,无一物得遂其生者。
至于天下之人牧,未有不嗜杀人,则私意横生,天理灭矣。
不知人心既失,国其有不殆者乎?
孟子战国之际,深明荣辱得失之辨,其忧世之心切矣。
诸君日处庠序,可不知教人之先务,而思所以自勉乎?
孟子曰今有无名之指屈而不信」一章。
孟子曰拱把之桐梓人茍欲生之」一章。
天运乎上,地处乎下,阴阳五行周流乎中,而人物生焉。
则人物者,均禀天地之气以为体,而均得天地之心以为心也。
然人之所以异于物者,又以其禀气之正,而其心为最灵。
人物并生于天地之间,而独异于万物者如此,其可不知所以自贵乎?
圣贤教人,必使之正其心、修其身者,盖不若是,则无以全天地之赋予,而异于万物也。
所谓正其心、脩其身者,亦尽吾当然之理而已。
耳目手足,百体具焉,身也。
视明而听聪,手恭而足重,此身之理,而所以为身者也。
虚灵知觉,百虑生焉,心也。
仁、义、礼、智以为体,恻隐、羞恶、辞逊、是非以为用,此心之理,而所以为心者也。
内而察诸精神念虑之间,外而审诸动容周旋之际,无适而不当于理,此心之所以正、身之所以修也。
茍为不然,则徇情纵欲,悖理伤道,亦将无所不至矣,虽曰具人之形,而与禽兽奚异哉?
孟子忧世之心切,故举其至轻,以明其至重,欲使斯人反而思之,庶乎有以全吾身心之理,而无愧于所以为人也。
孟子之书者多矣,孰能深味其言而力行之乎?
以至贵之身心,沉溺于利欲之中,自暴自弃而不自知也,其亦可哀也哉!
诲尔谆谆,听我藐藐,其是之谓夫。
孟子牛山之木尝美矣」一章。
孟子曰无或乎王之不智也」一章。
性禀于天,故在人者无不善之性;
情发乎性,故在人无不善之情。
所以不善者,气昏之欲汩之也。
迨其气清而欲窒,则善端未有不油然而生者,性善故也。
《书》曰「惟皇上帝降衷于民」,《诗》曰「天生烝民,有物有则」。
孩提之童,至无知也,而皆知爱其亲;
赤子入井,于己无与也,而见之者皆怵惕。
火然泉达,谁独无是心哉?
有是心而不能养之,养之而不能致其志,善端虽萌,而为气所昏、为欲所汩,天固予我,而我固贼之,则与禽兽奚异哉?
诚能存养于斋庄静一之中,省察于念虑云为之际,使吾善端之萌通达而无窒碍,充足而无欠缺,如萌檗之生,无牛羊斧斤、一暴十寒之患,则其至于干云蔽日也可必矣。
故为人而合乎天为士,而至于圣,亦即此心而充养之尔。
孟子发明养心之论,而申之以专心致志之戒,其示人之意切矣。
读书至此而犹不悟焉,则亦终于为小人之归也,岂不深可叹哉!
孟子曰仁人心也义人路也」一章。
若昔圣贤,垂世立教,载在方策,凡言心者,不一而足。
、禹之授受也,曰「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成汤则「以礼制心」,文王则「小心翼翼」,孔子有「操则存,舍则亡」之戒,孟子复断为之说曰:「学问之道无他,求其放心而已矣」。
圣贤之事业大矣,而拳拳于心之一说,何耶?
心者神明之舍,虚灵洞彻,具众理而应万事者也。
天之高也,地之厚也,日月之出没,寒暑之往来,四序之行,万物之生,是必有为之主宰者然也;
茍无以为之主宰,则安能亘古穷今,循序而不乱乎?
人禀天地之气以为体,而得其所以主宰者以为心,故人心之妙可以参天地,可以赞化育,可以修身而齐家,可以治国而平天下,孰非此心之所为乎?
然人心至微,而攻之者众。
耳目口鼻之欲、喜怒哀乐之私,皆足以为吾心之累也。
此心一为物欲所累,则奔逸流荡,失其正理,而无所不至矣。
是以古之圣贤战战兢兢,静存动察,如渊冰,如奉槃水,不使此心少有所放,则成性存存而道义行矣。
孟子求放心之一语,所以警学者之意切矣。
自秦汉以来,学者所习,不曰词章之富,则曰记问之博也,视古人存心之学为何事哉!
迨我本朝,周、程先生倡明圣学,以继孟子不传之绪,故其所以诲门人者尤先于持敬。
敬则此心自存,而所以求放心之要旨也。
学者即其说而力行之,庶乎其有入德之门矣。
孟子曰养心莫善于寡欲」一章。
孟子尝言求放心矣,又言存其心矣。
操之则存,舍之则亡,心之存亡,决于操舍,而又曰「莫善于寡欲」,何也?
操存固学者之先务,然人惟一心,而攻之者众,声色臭味交乎外,荣辱利害动乎内,随感而应,无有穷已,则清明纯一之体又安能保其常存而不放哉?
夫心之所以易放而难操者,以其有欲也。
尘去则镜明,风静则水止,凡天下之可喜可嗜者举不足以为吾之累,则心之虚灵,澹然泊然,有不待操而自存矣。
「出门如宾,承事如祭」,夫子之告仲弓,操存之谓也。
「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夫子之告颜渊,寡欲之谓也。
二子之问仁则同,而夫子告之之异者,岂其所到固有浅深欤?
高城深池,重门击柝,固足以自守矣,内奸外宄,投隙伺便,一有少懈,而乘之者至矣。
良将劲卒,坚甲利兵,扫除妖氛,而乾清坤夷矣。
孟子发明操存之说,而又以为莫善于寡欲也。
虽然,寡欲固善矣,然非真知夫天理人欲之分,则何以施其克治之功哉?
故格物致知,又所以为寡欲之要,此又学者之所当察也。
圣贤谆谆之诲,无非为人心虑也,学者读其书而不知养其心,谓之非愚,可乎?
公孙丑问曰:「敢问夫子恶乎长」?
曰:「我知言,我善养吾浩然之气
止圣人复起,必从吾言矣」。
孟子尝言养心矣,又尝言养其性矣。
性即理也,心具此理者也,有以养之,则人欲不能为天理之害。
操存寡欲,养之之方也,而又有所谓养气者何哉?
阴阳五行,气也;
所以然者,理也。
精粗本一源,显微本无间也。
阳一嘘而万物生,阴一翕而万物成;
寒暑之往来,风雷之鼓舞,无非是气之用也。
负阴抱阳以生,则吾之气固与天地相为流通矣,是则所谓浩然而至大至刚者也。
有以养之,则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
之事业,孔孟之道德,孰非是气之所为乎?
苟失其养,则委靡巽懦,卑陋凡猥。
锥刀之得则跃跃以喜,毫末之失则戚戚以悲。
闻公卿大人之名则侧肩帖耳,若不可及;
语贤人君子之道则望洋向若,恍然以惊。
媚灶,为墦间,为妾妇,此岂气之本然哉?
养不养之间,君子小人之所由分也。
孟子发明养气之论,有功于后世大矣。
然其所以养气者,必先于集义,所以集义者,必先于知言。
惟知言,则是非邪正晓然于胸中,动容周旋无适而不合于义。
夫是以仰不愧、俯不怍,有以全吾浩然刚大之体矣。
养性也,养心也,养气也,盖亦一理而已。
然养气之论何独至于孟子而后发耶?
夫子固尝言之矣:「内省不疚,夫何忧何惧」?
此养气之论所自来也。
屈子曰:「宁昂昂若千里之驹乎?
将汎汎若水中之凫,与波上下,偷以全吾躯乎」?
诸君其谨择之。
孟子曰:「伯夷圣之清者也。
止其中非尔力也」。
道之在天下,无古今之异。
圣贤教人入道之要,亦古今一辙也。
、禹之授受也,曰:「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
圣贤言道,自此始也。
人心者,形气之私;
道心者,义理之正。
人心危而难,道心微而难著。
始而精以察之,终而一以守之,则无适而不合乎中也。
傅说之告高宗也,曰:「王人求多闻,时惟建事;
学干古训,乃有获。
事不师古,以克永世,匪攸闻。
惟学逊志,务时敏,厥修乃来。
允怀干兹,道积于厥躬」。
圣贤言学,自此始也。
古人之所行,方策之所载,无非道也。
始而多闻以求之,终而逊志以守之,则无适而不合乎道也。
至周以来,学校之教益修,圣贤之道益著。
比年入学,中年考校,自离经辨志,以至于知类通达,强立而不反。
离经者求之于方策,辨志者察之于性情,知类通达者见之明,强立不反者守之固。
其教甚详,而其法甚密也。
至于夫子,既无位以行其道,于是博采古先帝王教人之法,而著为《大学》之书。
言大学之道,必先之以格物致知,而继之以诚意正心以修其身,亦不过于知与行而已。
大《易》曰:「学以聚之,问以辩之,宽以居之,仁以行之」。
《中庸》曰:「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
皆此意也。
一知一行,相为终始。
知有不至,则不能以徒行;
行有不笃,则虽知无益也。
入道之要,无以复加于此矣。
是以孟子历叙伊尹、夷、惠之事,而继之以孔子非好方人也,所以明入道之要也。
始条理者知之事,终条理者圣之事,知与行之谓也。
孔子之异于三子者,知之至而行之尽;
三子之不及孔子者,知有所蔽于始,而行有所缺于终也。
孔子之所以独得其全,而三子仅得其偏也。
知有不至,行有不尽,虽以伊尹、夷、惠之资,尚不能无愧于孔子,而况学者乎?
世之学者溺于卑近浅陋之习,既未尝有志于圣贤之道,其有志焉者则或骛于方策,而践履有所不察,或专于性情,而知识有所不周。
道之不明不行,由此其故也。
诚能即孟子之说而思之,则始终两尽,而无惑乎纷纷之论矣。
浩生不害问曰:「正子何人也,止正子,二之中、四之下也」。
学之所造有浅深,则德之所至有高下。
圣贤推明其序,使学者循而进焉,其望于斯世亦至矣。
由善而信,由信而美,以至于为大、为圣、为神。
夫圣神者,岂常人之所敢望哉?
孟子战国之际,其告人者不曰,则曰汤武,岂固强人以其所不能哉?
盖人性皆善,圣神者亦全吾性之所固有尔,学者岂以不能为患哉?
患不为也。
虽然,圣神固可学也,而乃始之以可欲之谓善何哉?
孟子指其至易晓者,而示人以入道之门也。
盖学者入道之初,将以决其趋向,不必它求也。
求之于可欲不可欲之间而已。
今有人焉,孝弟忠信,乐善不倦,不惟吾之所欲,而人亦以为可欲也。
不仁不智、无礼无义,不惟人以为可恶,而吾亦自知其可恶也。
学者反而思之,凡吾言行之间果可欲乎?
果可恶乎?
从其所可欲,舍其所可恶,斯可以为善人矣。
由是而进焉,虽圣神可为也。
孟子教人,何其炳而易知、简而易行也哉!
又曰:「无为其所不为,无欲其所不欲,如斯而已矣」,亦此意也。
勉之以人之所难能,而晓之以人之所易能,圣贤之望于学者如此,而学者顾不思焉,其亦可叹也哉!
孟子曰鸡鸣而起孳孳为善舜之徒也」一章。
事所当为之谓善,有为而为之谓利。
为君而仁,为臣而敬,为子而孝,为父而慈,事之所当为者也。
为内交,为要誉,为宫室之美,为妻妾之奉,有为而为之者也。
善者天理之公,利者人欲之私。
公私之间,相去甚近,而一则为舜,一则为蹠,乃由是而分焉。
盖人心之灵与天同体,纯粹至善,万理具焉。
鸡鸣而起,孳孳在是,则舜之兢兢业业,由仁义行者,亦是心也。
见便则趋,见利则夺,枉尺直寻则为之,损人益己则为之。
鸡鸣而起,孳孳在是,则盗蹠之暴戾恣睢,日杀不辜,亦是心也。
一善利之间,而上智下愚之分乃如此。
差之毫釐,缪以千里,可不谨哉!
孟子发明善利之论,而尤谨其所谓间者,盖欲学者精别于毫釐之际,而审其所趋向也。
至其答梁王之问、告宋牼之词,皆拳拳于义利之别,其示人之意切矣。
学者诚能澄心静虑,反观内省,于其所谓间者而致察焉,凡吾一念之发果善乎,果利乎?
善则行之,利则避之,朝于斯,夕于斯,就其如舜者,去其不如舜者,是亦舜而已矣。
茍为不知□,计较于毫发之微,而甚至于父子兄弟不□保,其不同禽兽者无几尔。
一念之差,固若□哉!
学者不可以不察也。
孟子曰有天爵者有人爵者」一章。
孟子曰欲贵者人之同心也」一章。
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也,圣贤之论乃独重理义而轻富贵,何哉?
理义,天之所赋也;
富贵,人之所予也。
人之所予,人得而夺之;
天之所赋,根于人心,不可易也。
一轻一重,盖有不难辨者。
然闾巷之人知有富贵,而不知有理义;
学士大夫则知理义矣,然未有不为富贵所移,而忘其所可重。
若夫真知富贵之为轻,理义之为重,非知道者,孰能识之?
仁义礼智,天之予我,而吾心之所固有也。
充吾之仁,则爱人利物,而居天下之广居;
充吾之礼,则别嫌明微,而立天下之正位;
充吾之义,则体常尽变,而行天下之达道;
充吾之智,则察伦明物,而成天下之大业。
以之为心则和而平,以之为人则爱而公,推之天下国家,则利泽施于今,令名垂于后,回视世之所谓富贵者,不过舆马之赫奕、饮食之丰美、宫室之壮丽,贤者得志,有所不为,不贤者亦以豢养其不肖之身,而遗臭于万世,曾狗彘之不若,而又何足以夸于人哉?
故善学者要当深明夫内外轻重之分。
在内者重,则在外者轻;
在外者愈轻,则在内者愈重。
真积力久,胸中泰然,天理流行,一毫物欲不能为之累。
颜子箪瓢陋巷曾点之鼓瑟浴沂,翛然悠然,盖将与造物相为酬酢。
天下之至贵,无以复加于此矣,孟子之言岂欺我哉!
孟子曰舜发于畎亩之中傅说举于版筑之间」一章。
贫贱忧戚,是人之所恶也,圣贤之论乃独以是为进德之地,何哉?
恐惧修省常生于忧患,骄奢淫泆必起于宴安。
当羁穷困踣之馀,其操心危,其虑患深,其刻厉奋发,以进于善,有不期而然者矣。
天地之间,有阴则有阳,有昼则有夜,祸福吉凶、贫富贵贱、死生忧乐之变,二者常相对,而不能以偏无也。
人生其间,随所付受,盖有一定而不可易者。
与其戚戚于贫贱,而卒不能以自勉,孰若因其所遇,而反以成吾德耶?
是以古之君子,有以命义之当然而安之者,贫而无谄是也;
有以义理之可贵而忘之者,不改其乐是也;
有以为天将大任于我,而反以为进德之地者,孟子之言是也。
其处之者若是,故其胸中泰然,一毫外物不能为之累。
颜渊原宪之贫,一箪之食、百结之衣,可谓极矣,惟知圣道之可乐,而不知吾身之为贫。
后之学者,其贫且贱未必如颜渊原宪之甚也,少不如意,志气销沮,卑辱污贱,靡所不为。
不能进德而反以败德,不能□辱而重以取辱,闻孟子之言,亦可以释然而悟、幡然而改矣。
「景公孙衍张仪岂不诚大丈哉」一章。
古之仕者为道,故知有己而不知有人;
后之仕者为利,故知有人而不知有己。
古之君子非仁不存,非礼不立,非义不行,所贵者良贵,所乐者真乐,人之知不知、世之用不用,于我何与焉?
贫富贵贱死生祸福日交乎前,不暇顾也。
后之君子,心之所固有,事之所当行,何者为仁,何者为礼,何者为义,□□□□,懵然莫觉也,功名而已耳,利禄而已耳。
以区区之私意小智,汲汲然求售于人,虑人之不己用也,委曲迁就,以求顺于人。
幸而得志,哆然自以为莫己若也;
小不如意,则戚戚然几不能以终日矣。
公孙衍张仪战国之游士也,一怒而诸侯惧,安居而天下熄,则其才亦有足称者矣;
以其无学而不知道也,一切求顺于人,孟子至以妾妇目之,况于学不及古人、才不及公孙衍张仪哉?
夫顺于人者,人之所喜也,不顺于人者,人之所恶也。
然顺于人者非有它也,以其威福之权足以生杀荣辱乎我也。
即是心而充之,则贪者嗜利,背君卖国者皆若人也,岂但妾妇之可羞而已哉?
若夫守道之士,不肯脂韦妩媚以顺乎人者,不但出处去就、言论风旨之得其正也,托六尺之孤,寄百里之命,临大节而不可夺也,岂不毅然大丈夫也哉!
凡我同志,仕而未达、学而未仕者,盍亦思所以自勉哉?
「齐人有一妻一妾而处室者」一章。
孟子》一书于辞受出处之际,未尝不拳拳焉。
齐王欲见则辞以疾,王驩辅行则不与言,欲受以室则却而不从,欲留其行则卧而不应。
枉尺直寻则非之,不辨礼义则非之,既譬以钻穴隙而相窥,又譬之以登龙断而罔利,至于墦间之喻,辞旨恳切若是者,果何耶?
义与利之间,君子小人之所由分,而天下国家治乱之所关系也。
义者天理之公,利者人欲之私。
循天理之公,则辞受出处,惟义之从,惟命之安。
是既足以全吾此心之德矣,以之治人,则必能立懦而激贪,以之事君,则必能伏节而死义。
徇人欲之私者反是,卑辱茍贱,惟利之趋,既已丧其本心矣,则伤风败教、欺君误国,皆斯人为之也,圣贤安得不深致其戒哉?
今观墦间一章,所以形容其茍贱之态,虽三尺童子亦知恶之。
然流俗滔滔,务为卑谄,工简牍,事苞苴,胁肩谄笑,摇尾乞怜,自少至老,自朝至暮,无一念不在于是,视吾身心为何物,视天下国家为何事?
其未得之也,则愁忧穷蹙,若不可以终日;
志得意满,则骄其亲戚,傲其闾里。
然其可贱尤甚于墦间,而莫之觉也。
学者要当深明义利之辨,充吾羞恶之心,而养吾刚大之气,然后知孟子之言诚末俗之箴砭也。
梁惠王晋国天下莫强焉叟之所知也」一章。
自功利之说胜,而王道始不行于后世。
夫功利之所以胜者,以其有立至之效;
王道之不行,以其迂阔而不切事情也。
孟子生于战国之世,告齐、梁之君,非王道不言,而言王若易然,何也?
王者之道本乎人心,循乎天理。
人均具此心,心均具此理。
即是理而行之,三纲既正,九畴既叙,则人皆知尊其君、亲其上,治安之效,犹泰山而四维之也,初岂有甚高难行之事,亦曷尝无朝夕可冀之功哉?
谓王道为迂阔,而惟功利之从,则曰兵可强也,国可富也,纵横变诈,崎岖险侧,咈人心,逆天理,君臣父子之间且不能以相保,而又何以固吾国家,然则立至之效,乃速亡之兆也。
汤武以仁义而王,战国以功利而亡,此万世之龟鉴也。
然天下皆知尊汤武,而不免于蹈战国之覆辙者,则其识见之卑、趋向之谬,而不自觉也。
若昔圣贤,无位以行其道,于是推明古先帝王之事业,而载之方策,大纲小纪,本数末度,炳然日星之易见也。
今乃指为迂阔而莫之讲,故自殁,而民生不见先王之治,由此其故也。
鄙夫庸人窃国之宠,而卒以误国,鸿儒硕士抱忧国爱君之志,而老死于大山长谷之中,诚可叹也。
学者将以有行也,则孟子之言可不深思而熟玩哉!
「无恒产而有恒心者,惟士为能(止)」,「未之有也」。
儒术之不见用于世,以其空言而无实用,故功利之说常易以求售于人。
不知夫功利者乃空言,而儒术则皆实用也。
为功利者则曰兵可强、国可富也,然挟区区之小数,而不知为国之大体。
相倾相诈、相戕相贼,不惟为敌国之病,而吾国之民固亦不得安其生矣,岂不谓之空言乎?
儒术则不然。
自五亩之宅、百亩之田,使民养生丧死而无憾,然后教之以孝悌忠信,不惟吾之民皆知尊君亲上,而天下之人亦皆引领而望之,其为实用,孰过于此?
夫元后者民之父母也,父母之于子,必先有以养之,而又有以教之,然后为之子者得以全其父母之身。
今也为民父母,听其自生自死、自愚自智,而莫之问也,又倡为功利之说以斲丧之,岂为民父母之道哉?
虞氏九官、周家六典,无非儒者已试之效,孰谓其皆空言而无实用,必待管、申之术而后可以为国乎?
孟子论王道必曰仁政,论仁政必曰井地,断断乎其不可易也。
孟子之言既不用于齐梁之君,后世皆知读其书而不能用其道,故历数千年,而帝王之盛卒不复见,可叹也哉!
夫儒术之不见用,学者相与讲明之,庶几犹有望于斯世也。
谓之儒者,而茫然不知其源流,徒抱其浅陋之识,以周旋斯世,则吾道之不行,功利之说胜,是谁之罪哉?
学者不可不察也。
「圣王不作,诸侯放恣(止)」,「圣人复起不易吾言矣」。
孟子杨子取为我拔一毛而利天下」一章。
道者何,中而已。
无过不及之谓中,时措之宜谓之时中。
是皆人心之本然而不容已,天理之至正而不可易者也。
天地之化亦大矣,小有偏焉,则雨旸寒暑各失其节。
人受天地之中以生,喜怒哀乐、念虑云为,其可以有所偏耶?
杨氏之为我,墨氏之兼爱,皆不得其中。
子莫之执中,又非所以为时中也,孟子从而辟之,所以正人心、明天理,为天下后世虑至切也。
夫墨之兼爱,不失为仁,杨之为我,不失为义,孟子极言其祸至于无父无君,而以禽兽目之,志于道而不得其中,岂不甚可畏哉!
后世杨墨之患息,而佛老之说兴,至于今且千有馀岁。
弃天常,灭人类,习夷狄之教,非先王之道,盖不待其流之弊,而与禽兽无异矣。
学士大夫不惟不能斥而远之,乃溺其祸福之说,尊其荒唐之教,甚者则文之以圣贤之言,以为与吾道无异。
学者从而信之,以自绝于圣人大中至正之道,其为天下后世之害岂浅浅哉!
有志于学者惟以孔子孟子之言为主,以六经之道为法,则异端之说无自而入矣。
干疏缪不才,蒙恩假守,每念此郡士风简质浑厚,可与适道,辄诵所闻,以与士友讲说,为《孟子讲义》二十章。
衰晚愚昧,废学日久,不足以发明圣贤之蕴奥,然孟子之书明白切至,诵其本文,亦足以使人兴起。
于此二十章之中玩味而有得焉,则七篇之旨可以类推,圣贤之道可以驯致。
惟诸友勉之,庶几异日汉水之滨,将有以圣道为诸儒倡者矣。
嘉定乙亥长至,后学黄干谨书。
饶州州学讲义 南宋 · 陈文蔚
 出处:全宋文卷六六○七、《克斋集》卷八
滕文公世子,将之楚,过宋而见孟子
孟子道性善,言必称
世子自楚反,复见孟子孟子曰:「世子疑吾言乎,夫道一而已矣!
成覸齐景公曰:『彼丈夫也,我丈夫也,吾何畏彼哉』?
颜渊曰:『舜何人也,予何人也,有为者亦若是』。
公明仪曰:『文王我师也,周公岂欺我哉』?
今滕绝长补短,将五十里也,犹可以为善国。
《书》曰:『若药不瞑眩,厥疾不瘳』」。
孟子之在当时,齐、梁之君非不知其为贤也,未尝委国以听其教。
滕虽小国,文公方为世子,因之楚,过宋而见孟子
见之之意必不苟,而又受教之诚,故孟子道性善,言必称
夫人之为不善者,以不知性之本善故也。
性善之说,《孟子》七篇之纲领。
孔子固不甚言性,虽或言之,而亦未尝直指其善。
性善之说,自孟子发之。
盖人之为性,实天之所命,其理则为仁义礼智,其情则为恻隐羞恶辞逊是非。
以之事亲从兄,以之忠君弟长,以之应事接物,无往而不得其当,则性之本善可知也。
然天命之性,固无不善,而气禀之质,不能皆齐。
故或清而或浊,或厚而或薄,或者徒见清浊厚薄之不齐,遂以为性不能皆善。
殊不知本然之性未尝不善,而有清浊厚薄之不齐者,杂于气质而然也。
荀子言性恶,固不识性。
扬子谓善恶混,韩子谓性有三品,是皆以气质言,或以其才言,而非性之本也。
孟子既道性善,而言必称,观则性善可知,此孟子道性善所以言必称也。
盖道无古今,人无智愚,为之则是性善故也。
文公方以为疑,孟子遂援成覸之言、颜子之论、公明仪之说,谓彼丈夫也,我丈夫也,舜何人也,予何人也,文王我师也,皆不以彼为高而己为卑,谓圣贤与我同类。
苟为圣贤之事,是亦圣贤而已。
虽然,果如是也,何后世圣贤之不多得哉?
盖资禀既不同,而用力有勇怯。
苟以卤莽灭裂之功,而欲以变卑污不美之质,谓质之不可变也,则亦自诬甚矣。
故《中庸》于学问思辨笃行之五者,必欲加弗措之功,则虽愚必明,虽柔必强。
孟子亦有若药不瞑眩、厥疾不瘳之语。
盖赋性虽出于天,而成功则在乎人,可为而不为,与为之而不勇,其为自弃一也。
然自本然气质之辨不明,而世之言性者不知有毫釐之差,遂不知所以为善。
我朝濂溪先生以无极、太极明性之体,以阴阳五行万物化生言性之气,其说固已明矣。
程先生发为「论性不论气不备、论气不论性不明」之论,尤为深切。
于是孟子之言,始大彰明于天下,而诸儒之惑可不攻而自破矣。
学者于此,必知讲论切磋以明其理,勇决果断以行其事,变化其气质以复其本然之善可也。
奈何志趣卑陋者则视性理之说为迂阔,而求胜于言语者又不能真体而实践之,以可为之性反甘心与禽兽无别,亦可哀也已。
判府侍郎识为政之本,以建学立师为重,以尊贤育材为急,广七贤之祠以示表范,盖将使士之学于此者,推七先生之学以续之传,因之传而得之心,意至厚也。
文蔚衰晚无闻,误蒙进之讲席,辞不获已,敢摭《孟子》道性善一章,以求教于先达及诸同志。
其当其否,未能自信,因其不及而有以釐正之,窃有望焉。
白鹿洞讲义 南宋 · 陈文蔚
 出处:全宋文卷六六○七、《克斋集》卷八
孟子》之书,惟辨义利。
首见梁惠王曰:「不远千里而来,亦将有以利吾国乎」?
即曰:「王何必曰利,亦有仁义而已矣」。
拔本塞源,正在于此。
盖当时之人,惟知有利而不知有义,故一见孟子,便以利吾国为问。
孟子之对,即黜其利而以仁义为对。
使当时之人知有仁义,则不复言利矣。
异时宋牼将之楚,欲说秦、楚之王而使之罢兵。
孟子遇于石邱,问之曰:「说之将何如」?
曰:「我将言其不利也」。
曰:「先生之志则大矣,先生之号则不可。
先生以利说秦、楚之王,秦、楚之王悦于利而罢三军之师,是三军之士乐罢而于利也。
为人臣者怀利以事其君,为人子者怀利以事其父,为人弟者怀利以事其兄,是君臣、父子、兄弟终去仁义。
怀利以相接,然而不亡者,未之有也。
先生以仁义说秦、楚之王,秦、楚之王悦于仁义而罢三军之师,是三军之士乐罢而于仁义也。
为人臣者怀仁义以事其君,为人子者怀仁义以事其父,为人弟者怀仁义以事其兄,是君臣、父子、兄弟去利怀仁义以相接也,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
夫休兵息民而以利言,疑若未为过者,孟子则深论其心术之殊,而极言其兴亡之异以为劝戒,然则后之君天下者,可不明义利以示天下乎?
天下之人,可不惟义是趋、惟利是黜乎?
又曰:「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鱼而取熊掌者也。
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
夫生死相去亦远矣,义之所在,宁舍生而取义,则义之为义,岂可须臾离哉?
孟子凡与人言,无非援仁义以黜利,义利之说不明,自孟子而明。
今世之人非不知义利之辨,惟私心之胜,则义不暇计。
有国则曰何以利吾国,有家则曰何以利吾家,有身则曰何以利吾身,凡有所事,无非为利。
一事之成败,一物之得丧,惟利是计。
止知利己,遑恤害物,天下国家何以不至于雕弊,士夫风俗何以不至于薄恶,而仁义之道不明于斯世者,职此之繇也。
况学者学为仁义,乃不知自别,而与流俗混同而无间,岂不得罪于名教哉?
白鹿书院文公先生旧所兴复,群吏多士以教育之,规矩所示,非不明甚。
学于此者,读其书,淬其心,切磋讲论,无非天理人欲之辨。
何者为天理,何者为人欲,毫釐之间必有区别,如是则无非在先生规矩之中,不失先生教育之意,义利之分,不辨而明矣。
文蔚粗知为学,气质昏暗,未能造理。
部使者以久处先生之门,采取虚誉,误令暂入书院,以与诸友游。
深愧无以为诸友告,诵义利之说,使先知所趋向,然后积习其功程,讲明其阃奥,以造圣贤之域,庶无负先生之初意。
诸友其无忽!
某去腊入洞,尝以义利之说为诸君子告,今将别去,复有一说为诸君言之。
盖孔门之所讲者,仁而已矣。
不知仁而为学,是为学而不知本也。
终日讲学而不知其本,是犹水之无源也,其可乎?
孟子曰:「仁,人心也」。
不知为学之本,是失其本心。
人有一心而已,失其本心,何以为人?
故乐与诸君评之,幸毋忽!
孔门之教,无非以仁。
群弟子之学于孔门,无非求仁。
然仁道至大,未易轻许。
孔子罕言仁,而凡有所问,止教之以为仁之方也,仁之全体,未尝轻许。
盖仁者,天理之浑然,而此心之全德。
在人则欲其无一毫人欲之私,而一息尚存,与生俱生,非圣人生知安行而纯亦不已者不能也。
孟武伯问仲繇、冉求公西赤之仁,则各称其才之所长,而皆曰「不知其仁」。
子张令尹子文陈文子之仁,则各举其一节曰「忠矣」,曰「清矣」,至于仁则曰「未知焉得仁」。
夫仁者,当理而无私心。
令尹子文孔子其为忠;
陈文子孔子其为清,至二人之心事,则孔子有所不知。
以其事而观之,知其为忠、为清耳,心之公私,未知其果何如也,故曰:「未知焉得仁」。
仲由冉求公西赤三子之心,孔子盖深知之,如父之知子,瞭然无疑,故直曰「不知其仁」,一曰「不知」,一曰「未知」,一字之间,盖有深意。
群弟子之中,止颜子告之以「克己复礼」。
至如仲弓,亦告之以为仁之方而已,其他凡有所荅,皆非仁之全体。
子贡,直曰:「能近取譬,可谓仁之方也已」。
曰仁之方,则仁之全体果何在焉?
学者当默而识之。
微子去之,箕子为之奴,比干谏而死,则曰「殷有三仁焉」。
伯夷叔齐,则曰「仁而得仁,又何怨」。
观殷之三仁与之事,则可以识仁矣。
文公先生白鹿书院于废弛榛莽之馀,立正大规模于群居讲学之际。
诸君日游其间,相与切磋,盖将以进德广业而同为圣贤之归,其可不知孔门之所讲求者乎?
某老矣,之而未有得,惟日从事于克己之学,孜孜焉死而后已。
诸君幸用力于斯,毋徒曰力之不足。
浩然斋记 南宋 · 陈文蔚
 出处:全宋文卷六六○八、《克斋集》卷一○
浩然之气,乃天地之正气,而人得之以生者也。
养而无害,则塞乎天地之间而无间,一失所养则馁矣。
然养之必有道。
孔门之学,得其传者曾子也,曾子传之子思子思传之孟轲
曾子曰:「吾尝闻大勇于夫子矣,自反而不缩,虽褐宽博,吾不惴焉。
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
缩者,直也,孟子之学,其源盖出于此。
浩然之气,而惟以集义为先,谓气是集义所生者,非义袭而取之也,集义则无往而不直矣。
人能集义而无往不直,则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其气岂不浩然矣哉?
集义以养气,如药之有方也,必有煅炼炮制之术,温凉补泻之节,而后方之良者可验,而伐病之功可得而收矣。
孟子既授人以养气之方,而日用之间,必有功程可以持守。
「必有事焉而勿正,心勿忘,勿助长也」,此日用之功程也。
气固欲得其所养,苟无事焉,则心不存,而何以持其志?
必欲正焉,则急于计效而近于助长。
勿忘,必有事者也;
勿助长,乃勿正者也。
优游涵泳,不忘不亟,则是气也,将自浩然充塞天地,而不知其所以然矣。
是殆煅炼炮制,温凉补泻之术乎?
建昌吕君受业于文公先生,为古人为己之学。
建昌南康属邑也,号称多士,而吕君实其翘楚。
文公之言为甚富,知文公之心为甚深,时以得其所得者,而发其胸中之蕴。
于所居之侧,筑斋于竹间,以为修身穷理之地,名之曰「浩」,取孟子浩然之气」之义,中有「集义」之轩,有「谨独」之室。
居其中,玩其理,无非所以为养气之资,其用心亦远矣。
孟子公孙丑之问,必曰:「我知言我善养吾浩然之气」。
孟子将论养气,必先之以知言,盖于天下之理不能瞭然于胸中,而得其操存涵养之要,则将彊制其心,有告子「不得于言勿求于心」之病,岂能从容自得,造于至大至刚之域,自然流行而无间者哉?
是理也,吕君已知之,予又何言,盖不如是,无以发孟子示人之旨。
予与吕君同门,又于白鹿得切磋之益,吕君不知予之浅陋而不予弃也,俾记其名斋之意。
辞不获已,用叙其大槩如此,并以求质云。
吕君名焕字德远
嘉熙二年岁戊戌三月癸酉上饶陈文蔚记。
陈伯澡 其六 南宋 · 陈淳
 出处:全宋文卷六七一四、《北溪大全集》卷二六、《宋元学案》卷六八
姚省元过温陵,便道见访,得欸曲两时辰讲论。
奈少年方入门庭,遽攫大名,于路脉未有定准,且复不能虚心敬信,循序致力。
尚有疑乎格物工夫之为外而且烦,又有眷乎陆氏学问之为得而非偏。
彼时随證为之救药,未知其果能释然与否?
若其归也,必再胥会,当极与之痛切剖析,使之邪正大分明白。
不然,则恐亦不能保其一于圣途之适而无差也。
大抵吾儒工夫,有节目次第,非如释氏妄以一超直入相诳眩,须从下学,方可上达,须从格物、致知,然后融会贯通。
而知与行又不是两截事,譬如行路,目视足履,动即相关,触即相应,岂能相离,偏一废一。
若瞽者不用目视,而专靠足履,则寸步决不能行;
若跛者不用足履,而专靠目视,则有空劳望想,亦决无可至之处。
陆学从来只有尊德性底意思,而无道问学底工夫,盖厌烦就简,忽下趋高者,其所精微要归,乃不过阴窃释氏之说,以为圣人之蕴。
确然自立一家,牢执不可转移,最为害事。
初学见识未定,看之不破,只当以此为警,而何可惹著?
学者大患,最是不可先立意见,横在肚里,执之不化。
若然,则中已梗塞,后来之善,更不能容。
是自入头门路,便已差却,更何复望其有睹于堂奥?
须是虚心平玩,优柔餍饫,然后圣人之意,可以有得,而步步踏实,工夫不枉矣。
吾友却无此等失,然亦不可不知也。
吾友考索路脉已自不差,更望亹亹加功,早毕了《论语》,即又从《大学》看起;
大学》既毕,复温《论语》意味。
又别温《论语》又毕,则基址已自稍稍立定,然后从而开廓之,以《孟子》自不复难,而亦时有洒然之意矣。
续后方以《中庸》会其归,则圣贤蕴蓄事理,本末、精粗、深浅,皆可瞭然在目,而胸中权衡尺度,无星毫分寸之紊矣。
至是然后可以读天下之书,论天下之事,而皋、益、伊、傅、周、召大业,亦自不离乎其中矣。
文公先生所示学者次序,决不可移易,决非欺世误人者。
姚学谕却不循此,两年来,先专从事于《诗》,李探花持书折之,谓其何不先从《大学》看起,姚却引圣言「兴于诗」为据,而固执其说。
时并举以讲订,某复语以文公四子之序,须著如此用工,渠有难词。
似此等意见,便与圣贤天地悬隔,若久而不改,虽曰笃志,恐散漫而不沦,无乃空自苦。
是犹却行而望及前人,万万无是理。
吾友其亦戒之哉!
其亦勉之哉!
刘季文浦城县庠四德四端讲义 南宋 · 真德秀
 出处:全宋文卷七一七六、《西山文集》卷三二
人之为人,所以与天地并立而为三者,盖形有小大之殊而理无小大之间故也。
理者何?
仁义礼智是也。
人之有是理者,天与之也。
自天道而言,则曰元亨利贞,自人道而言,则曰仁义礼智,其实一而已矣。
扬子云作《太玄》,以四德配五常,后儒因之,论述众矣。
然其发明精切,未有如文公先生者也。
文公之说曰:「元者,生物之始,天地之德,莫先于此,故于时为春,于人则为仁,而众善之长也。
亨者,生物之通,物至于此,莫不嘉美,故于时为夏,于人则为礼,而众美之会也。
利者,生物之遂,物各得宜,不相妨害,故于时为秋,于人则为义,而得其分之和也。
贞者,生物之成,实理具备,随在随足,故于时为冬,于人则为智,而众事之干也」。
深味斯言,人与天地本一无二,而其所以异者,天地无心而人有欲。
天地惟无心也,是以于穆之命,终古常新,元而亨,亨而利,利而贞,贞而又元,一通一复,循环而无间。
人之生也,初皆全具,惟其有形体之累,则不能无物欲之私。
故当其恻隐之发而有以挠之,则仁不能充矣;
当其羞恶之发而有以夺之,则义不能充矣。
恭敬是非之发亦然。
孟子所以惓惓于充之一言也。
盖善端之发,其始甚微,亦犹阴阳之气,兆于二至,初皆眇然而未著也。
迨阳浸而长,至于正月,则天地之气和,而物皆发达矣。
阴浸而长,至于七月,则天地之气肃,而物皆收敛矣。
天地无心,其生成万物之理,皆自微至著,盖无一岁不然者。
人能体天地之心以为心,因其善端之发,保养扶持,去其所以害之者,若火之然因而嘘之,若泉之达因而导之,则一念之恻隐,可以泽百世,一念之羞恶,可以正万民。
之仁,汤武之义,所以与天地同其大者,以其能充之也。
岂无仁义之心哉?
其所以与禽兽不异者,以其遏绝之也。
故曰苟能充之,足以保四海;
苟不能充之,不足以事父母。
呜呼,孟子之言痛切至此,其可不深思所警哉!
今者王春朔旦,四德之元,实肇于此,故窃孟子《大易》之义,与朋友共讲焉,欲吾侪于此深自警者,知吾心之德即天地之德,必当战兢朝夕,不敢失坠。
至于一念之萌,则察其所发果天理邪,抑人欲也?
如其发于天理,则充而长之,发于人欲,则窒而绝之,功用之久,义理自明,人欲自将退听,天地之所以与我者,庶乎其可保矣。
夫如是,然后不失其所以为人之理。
若夫颠倒于利害之途,昏迷于嗜欲之境,善端泯绝,正理消亡,则孟子之所谓非人也,可不惧哉!
某不敏,方将以此自警,吾党之士傥有志焉,则所谓求仁之方,继此当相与切磋讲究之,而不敢有隐也。
景辰字说 南宋 · 真德秀
 出处:全宋文卷七一七九、《西山文集》卷三三
心者人之北辰,汉儒释《孟子》已有是言矣,至文公先生《感兴诗》发明此理,尤极其妙。
盖列星皆动而辰常静,故能为二十八舍之主;
百体皆动而心常静,故能为一身之主。
然所谓静者,岂兀然枯槁之谓哉?
寂然不动者,此心之体,感而遂通者,此心之用,顾其所以动者如何尔。
以理而动是谓道心,以欲而动则为人心。
道心之发,纯乎天理,酬酢万变,其主自若,则虽动而未尝不静。
理为主而欲听命,湛然清明,物不能挠,则虽人而未尝不天矣。
节斋之所以属吾景辰者,意或在此,故某也敢申言之。
为治顾力行何如论 宋 · 危稹
 出处:全宋文卷六七六九、《论学绳尺》卷四
善始之意可以占终焉,而君子之虑则未然也。
夫人君图回之始,而谋之于重厚之人,是固其初意之善者,然此心之发最易导也,亦最易摇也。
盖君心之善方萌而未固,则其外虽未敢屑之于所轻,而其中亦非的然有真见于此。
方是之时,进而之善固易勉,载而之他亦易从。
是以老成虑事之君子,一见其君心之在于善,则深欲其坚忍保持,以定其所行而后已。
不然,此意不坚而寒之者至,则君心虽善,亦不得行之于所当行之域也。
汉武帝出治之日,天资未试一二,而治道之问首及于重厚之申公,是其爱天下之重而不敢轻以谋之,是好贤慕道之意亦首见于此。
申公也谓帝他日之治皆如今日之意,则亦何不可之有,第恐此志不坚而行之不力尔。
「力行」一语,安得不首入以为帝规?
为治顾力行何如,愚意如此。
尝论君人之心未始有不善,转而他从,则必有导之者也。
尝观滕文公为治之始,而井地之问越国以及孟轲,此其为志岂轻于谋国者?
然施行之效未获近似,而毕战之归已不复来,而滕之善政亦斩焉于此,何哉?
既而思之,彼无孟轲者常于文公之侧,而摇于百官之议,则文公亦不得复行其所谓文公阙君心未固而朝无老成,固如是夫!
君人者能即是以为戒,审吾心于所发之初,坚吾力于所行之后,而使浮议浅谋无所施焉,则天下之福也。
不然,吾心转移一息间尔,而天下安危其隔几何?
呜呼!
此吾因是而知申公进言之意也。
盖方是时,武帝施行之事曾未多见,而蒲轮束帛倏有申公之召,是瑟之方弦而求雅奏之师,玉之未琢而不试于拙工之手,即此一意,已足以就汉天下。
申公老矣,而锐于一来,良有以欤?
申公之所喜固今日也,而申公之所虑亦今日也,何则?
兴土木、求神仙,帝虽未有是心也;
事征伐、穷聚敛,帝亦未有是心也;
而帝意之所向则未固也。
况夫推毂儒术者方在前,而好之术者已在内;
诏举贤良者方在廷,而治苏秦张仪之言者已在列。
心匪石,尚庶几焉,一有转移,鸿鹄至矣。
是以纷纷多言,公皆不敢以为帝告,而「力行」一语,则必以首入于帝心。
回顾其今日之所发者其意为何若,他日之所行者与此为何若。
总天下之事,大率循初意而为之,则规画一定,措置一审,必不为浮躁者所轻动,而天下之事亦可以徐就吾之条理矣。
不然,初以仁义而终以功利,初以道德而终以刑名,初以重厚而终以轻浮之士,则上嘉下乐亦何补哉!
呜呼!
年少多躁谋,老成若迟钝。
夫以汉之天子召一匹夫之老,宜有惊人可喜之论以倾上听者,而召至阙庭,一语而止,自他人观之,亦太朴厚矣,然使帝而有审于此,则四百年之社稷实系于斯。
仁人之言,其利博哉!
独惜夫武帝拂意而不复问,申公开端而不及竟,卒之罢斥至邸,公以老成归,而帝之所与论治道者则他有人矣。
呜呼!
申公告老申公何憾也?
老成一退,而武帝之善卒转移于他人,武帝则可惜也。
虽然,岂惟武帝而已哉!
文帝恭俭之主,所用皆功臣重厚之流,而在位之臣,犹有以用兵之计动者,以削国之计动者,以改制度之计动者,而帝不售,不尔殆哉!
是知人主不坚力行之志以定天下,而摇于轻进之言,鲜不及也。
后之君其思以是为戒云。
谨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