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文库
题李绩绘像 北宋 · 李复
出处:全宋文卷二六二八、《潏水集》卷七、《永乐大典》卷一八二二三
唐太宗尝因燕閒顾谓李绩曰:「欲托以孤幼,思之无如卿者,卿往不遗于李密,今岂负于朕哉」!绩齧指出血为誓。高宗将立武后,众皆以为不可,后问绩,绩曰:「此乃陛下家事,何须问及外人」?立后之议遂决。予尝过渭北九嵏山,见英、卫皆陪葬昭陵,英公墓域高大,特为立阙,乃武后厚葬以报之。敬业欲兴复而不能,不知祸本于其祖,一言丧邦,若此其甚乎!元祐丁卯清明日,李某履中题。
复用前韵遣怀呈鲁直唐公成季明略 北宋 · 晁补之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泾水为渠食万口,一石论功泥数斗。
嗟泾独不似渭闲,安流赴海又西还。
天下楩楠尽隆栋,何如栎社不材间。
无能饱食犹天上,巧智忧劳缘利赏。
我无懋功突厥名,横身为国作长城。
又非石堡将军勍,带刀夺取紫袍荣。
世上此身愚莫比,雾縠翻惭汉童子。
壮心虽欲强自挽,凫足元悭续非喜。
君不见西京对策济时难,羞死王嫱马上弹。
时平鸟雀须食尔,鸿羽可用高难攀。
从今识路窘捷径,求我莫傍终南山。
代朔漕李楚老谢奖谕表 北宋 · 晁补之
出处:全宋文卷二七一六、《鸡肋集》卷五五
十行诏札,温然敦劝之辞;九府币馀,申以辉华之锡。宠恩并厚,报称无闻(中谢。)。臣顷以迂疏,久从废斥。偶上蒙于记录,复擢贰于输将。及属大河,再隳故道。舟车之役,断于一方;井亩之空,翛然千里。天衷载轸,旰食靡遑,亲选班联,就加视察。以臣预领封部,参董役工。王事之劳,自宜尽瘁;诏书之迫,安得后时?尽垦泥涂,一新邮传,既免民居之垫,且微虏聘之艰。在职当修,亦臣常分,庶几逭责,岂敢论功?而诏使为言,玺书加奖;又颁内帑,并赉私家。祗荷眷恩,惟知跼蹐。恭以皇帝陛下与人为善,明目达聪,欲群臣咸饬尔能,恐一夫不获自尽。靡爱庆赏,以图懋功。誓竭驰驱,仰酬覆焘。
答刘壮舆论国语书 北宋 · 晁补之
出处:全宋文卷二七一八、《鸡肋集》卷五二、《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一一一、《苏门六君子文粹》卷六八、《奇赏斋古文汇编》卷二○八、《三刘家集》附录
补之再拜。辱书以《国语》二事相切磋,甚厚。所援据通洽而议近正,又以知别后学问之益,殊欣喜也。然齐桓、晋文同功一体,皆仲尼之徒所不道。虽晋文入异,此但一事,未可言优于桓也,亦不当称周之盛德,以类其迹之近似者,以大重耳、子犯之谋而疑后世。凡圣人所以与霸者,非与其假仁义也,与其假仁义以成功而民赖焉。方其走狄避患,区区窃仁义之迹以图济其私,未足称于大君子之前也。亡人从者,其文义可观而士溺焉。若进疑于岐山、盟津,退不失为季札,则僭且不类甚矣。岐山、盟津,来书所谓拟人必于其伦者,此甚不可。若退为季札,则非重耳之本心也。岐山去国而成国无豳岐之异,夫何所待盟津?以国为天下,退修德以待之,非诸侯公子失国反国之比。又重耳以谗出逃父之诛,不与奚齐、卓子争立足矣。国人自杀奚齐、卓子,国无君而己义嗣,入可也,胡为乎委幼且不肖之夷吾,以敝晋而流祸如此其酷哉?若曰桓讨子纠,则高梁之事与生窦奚辨?壮舆其未之思耶?凡补之为此论者,以樀夫假仁义之微情,使当其分而止,不欲使夫谲甚而疑圣也,岂善冀芮之谋以子犯为诚不及者哉!以谓「夷吾亦晋嗣,苟可以入而存国,虽走梁而援秦,奚不可」者,卒其不与夷吾,则入晋而不能善晋也。苟善晋,《春秋》亦将与之。使桓、文徒窃仁义之名以济其私,而其成功,民无所赖,则《春秋》犹不与。《公羊》论享国长短,美见未见,固非是。要之,《春秋》随事褒贬,无始终善者也。其曰实与而文不与,乃补之犹反是。圣人于齐、晋,皆文与而实不与。实不与者,以其假仁义;文与者,无王不得已也。孟子谓彼善于此为至论。壮舆疑于王迹,则假者之情后终不得而诛矣。又荀息事,始意壮舆许息之死,再得来问,乃与补之论其悖者无异。荀息,世未有知其非者也,独吾两人非之耳。凡小人之事主也,生则阿其欲以蒙利,死则择利而背之。荀息阿献公之生,罪也,死则曰虽无益也,将焉避之,是岂小人之所能哉?故后世惑焉,以其复言乱信义之实。而《左氏》述其忠正,《公羊》类夫仇孔,非壮舆卓然自信,几何不须而靡也。召忽死子纠,天下不称其是,亦不诛其非,始无善而终无恶也。荀息死奚齐,论者至今谓夫疑于信义也,否则荀息何足议哉?虽然,荀息愚不幸,既许其君以死矣,至于不济。壮舆以谓宁死而不贰之为良,抑贰而不死之为是。将死与不死,于荀息无轻重,皆不可也。天下固无皆不可之义,壮舆必能处之矣。惟其要终之义,不足以救初之恶,与其苟免如犬彘,则死为可进。故补之以谓进荀息以甚苟免之祸,知宗元为学《春秋》而通者。不然,则可以死如召忽,可以无死如管仲。要其终,义所在何如耳。张禹、李绩蒙丧邦之旧,事与荀息类。而禹、绩皆不死,为愧于荀息。若曰汉、唐事,禹、绩不得预其祸,则狐掘之必狐埋之,己首祸而身不预,则何如?馀非面不尽。补之再拜。
唐旧书杂论一 其三十六 故人哭李密 北宋 · 晁补之
出处:全宋文卷二七三四
密传首京师。李绩为黎阳总管,请收葬,诏许之。绩发丧行服,备君臣之礼。三军缟素,故人哭之,多欧血者。邴元真之降王世充也,密故将杜才干恨元真背密,伏甲斩之,以其首祭密。
右《李密传第三》。隋末群盗并起,密于众人中粗有文理,慷慨不吝财赏,能得士死力。虽败而灭,而诸将故人心不叛之,近田横兄弟之为人也。
唐旧书杂论一 其三十七 徐世绩诃单雄信 北宋 · 晁补之
出处:全宋文卷二七三四
太宗围逼东都,单雄信出军拒战,援枪而至,几及太宗,徐世绩诃止之,曰:「此秦王也」!雄信惶惧,遂退。
右《单雄信附传第三》。裹粮坐甲,固敌是求。援枪而至,正欲取秦王耳,而世绩诃之曰「此秦王也」,则惶惧遂退。然则秦王威名詟于人心者已久,仓猝闻诃,忘其本图,勇智俱废,而秦王遂免。其成大业,岂偶然哉?
唐旧书杂论二 其五 太宗付托李绩 北宋 · 晁补之
出处:全宋文卷二七三五
李绩遇暴疾,方云须灰可以疗之,太宗乃自剪须,为和药,绩顿首流血以谢。帝曰:「吾为社稷计耳」。又尝閒燕,顾绩曰:「朕属幼孤(云云。)」。绩雪涕噬指。太宗寝疾,谓高宗曰:「汝于李绩无恩,今责出之。我死,汝当授以仆射,即荷汝恩,必致其死力」。乃出为叠州都督。高宗即位,召为左仆射。
右《李绩传第十七》。太宗知绩不负李密,固可以托孤矣。且以天下传子,何所疑而为是哉?绩事太宗,宠遇已极。诚忠臣耶,身受非常之眷,自当以道事君,同其休戚,岂必嗣主有恩如私臣者而后可哉?无罪而出之,欲收恩于高宗,太宗待绩既已薄。而绩又无学问,知忠于所事,而不能为国远虑,使其主不陷于恶,然后为忠,至阿其所好,仓猝定立武氏,祸流国家。《新史》以谓不几于「一言而丧邦」者,意自古如此者少,独绩事当之也。
唐旧书杂论二 其七 太宗论李绩道宗薛万彻 北宋 · 晁补之
出处:全宋文卷二七三五
太宗尝从容语从臣曰:「当今名将,惟李绩、道宗、薛万彻三人而已。李绩、道宗不能大胜,亦不大败;万彻不大胜,即大败」。
右《薛万彻传第十九》。程不识与广俱以边太守将屯,及出击胡,而广行无部曲行陈,就善水草顿舍,人人自便,不击刁斗自卫(云云。),程不识正部曲行伍营阵,击刁斗至明(云云。),是时汉边郡李广、程不识为名将(云云。),然广士卒多乐从,而苦不识。广才气无双,所谓「何至学孙吴」者也。自其迹观之,太宗论绩、道宗师有纪律,近程不识;论万彻骁迈出伦,近李广,而实非也。不识恐未足以拟绩等辈,而广岂万彻之流哉!为将当以纪律谋策,虑胜而动,绩、道宗其人也;万彻能勇而已,何足与议此!夫「不大胜,亦不大败」,是常胜之术也;「非大胜,即大败」,是胜败常未可知也。且一大败,何以善其后耶?
赵充国论 北宋 · 张耒
出处:全宋文卷二七六一、《柯山集》卷三八、《苏门六君子文粹》卷八、《圣宋文选》卷二七、《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九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予读《赵充国传》,观其用兵决策若可以有奇功,然提大兵对五万之先零,持久数年而不决,其取之也,又未有奇变可喜之功。盖尝疑其多畏而少断,及见其言兵势、国之大事,当为后法,而后知其非徒然也。夫先零之事微矣,然其规略即古之谋臣智士之遗法也。古之善计者,未尝一日不志于功名,而不肯为徼幸之利,而其术本于观时,时非吾之所能为,而吾能引而致之,不然则安坐以待其疲,舍是未有肯妄动者。夫提兵决战,斩级捕虏与敌斗,吾可以有功,而不可以无患也。未可以无患则变生不常,而胜负未有所在。谋人之国都,而吾之胜负未有所在,是天下之危道也。充国救罕幵以离其支党,遣其降者以乱其腹心,培之于覆亡,乃徐待其势,而后振之。夫充国岂以力战决死为必败哉?以为善战者,其法不当出此故也。昔予尝怪武帝用卫青、霍去病,出万死百战以践蹂匈奴之强。此两人斩馘降虏不可胜数,单于远遁,漠南空虚,而终不能得志,至其晚年,汉与匈奴两不振矣。唐太宗与颉利临渭水而盟,方是时,内有太宗之雄,而李靖、李绩为之将帅,致颉利于室中而闭其门,覆军杀将,何求而不可?太宗竟不出此。而其后颉利危殆,国中空虚,李靖以五千骑谈笑而灭之。夫武帝之无大功,何也?战匈奴之强,而不能致匈奴于弱而后战。而太宗之明,知颉利之方强,虽足以取而未可以无患。李靖以孤军而功过卫、霍之百战,彼惟投其时故也。其后太宗举国以取高丽,猛将锐卒自以无前,而顿兵坚城,逡巡而退,何则?盖苏文之雄,而欲以亡国处之,过矣!高宗之时,盖苏文既死,则用一李绩取之而有馀。夫绩之才岂过太宗哉?敌之时异也。句践与范蠡百计而谋吴,句践不能忍而欲发也数矣,蠡独不可,而至稻蟹之变,则遂起而不疑,何则?彼之至计不独以战为也。故充国以善战之才谋五万之众,至百计蹙,取弥年而后成,彼非恶速也,以为此用兵之法也。
按:此篇草斋本、吕本并题作《赵充国得用兵之法》。
择将篇(下) 北宋 · 张耒
出处:全宋文卷二七六四、《柯山集拾遗》卷八、《苏门六君子文粹》卷一三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前之所论者,智将勇将之轻重矣,试更言智与勇之效。古之伐匈奴,而能力战深入致死不顾者,莫如卫青、霍去病。青凡七出而去病凡六出,其为攻战不为不多,当其出也,必有所俘斩。计两人之出,杀掠不知其几何,则其为捕虏不为不至。如史之所载,元狩四年,两军之讨匈奴者,出塞之马十有四万,比其返也,存者三万而已。自是推之,则士卒之耗,铠甲之亡,而货财辎费所以振赡三军者,自始至终几不可计矣,则其为用财不为不厚。夫攻战如此之多,捕虏如此其众,而用财如此之广,则虽尽得匈奴之国,系单于而献之阙下,不足多怪。而二将之功止于俘斩获掠,而不能大有所经制,仅能筑区区之朔方,降惧诛之浑邪而已。愚尝论汉匈奴之盛与唐之突厥,其初未甚相远也。然冒顿之盛,尝一至晋阳,自是而后,侵盗边境杀掠吏民则有之矣,不闻遂能涉中原、近都邑而惊近甸之民。而突厥之盛,自隋以来,侵边境杀吏民者,乃其所常患。以太宗之威强,与李靖、李绩之勇智,而颉利长驱中原,至犯天下都邑,盖尝一至渭桥,与太宗隔水而阵。则太宗突厥之初,以事考之,比之武帝之匈奴则又甚矣。而李靖三千骑出恶阳岭,捣其不意而破坏其腹心,一战而复定襄,即披其巢穴,卒以奇策而擒颉利。当是时,俘获之众尚千万计,则颉利之势亦未至于甚弱,然复定襄、常安之地,踰阴山,绝大漠,唐遂以无突厥之患。夫匈奴于汉未大盛也,何卫、霍费心竭力之多,而武帝竭财历时之久,而所得之效止于斥地数郡,得一降将。而李靖用力如此其少,费财如此之简,而历时如此之速,又能大破积强之突厥,至覆其国而虏其君。呜呼!何其所遇之敌则同,而用力之劳逸与成功之巨细异耶?盖卫、霍勇将也,知战而已,不足于谋。李靖智将也,谋与战二者无所不可。知战而已,则其用力固多而不足于谋也,所以数出而少功。谋与战二者无所不可,则当其战也,非苟胜而已。谋定虏中,斩一夫如得万夫,破一阵如陷万阵,捣其要害,中其危病,则用力少而为功多者,固无足怪。夫战有时,动有机,因其时,敌不能支,乘其机,敌不暇思。夫卫、霍岂足与言时与机之动哉,直战而已矣!彼其失时与机而犹能胜者,特出于其勇,使无勇则败矣。靖之御突厥,大率再战而已,提兵再战而收卫、霍百战之效者,乘时趋机而不独取办于战故也。而或者以谓卫、霍当匈奴之盛,而靖当突厥之饥馑。如武帝之深入穷追,历岁之久,其蹂践焚荡之所残,孕重堕殰之所失,叛降离贰之所分,雨雪饥馑之所困,不可胜计,单于乃更思和亲之利,则其国亦尝衰矣,以谓所遇盛衰之不同者,非也。夫青之渡漠,盖尝一对单于而不能得,苏建失军而不敢戮。而去病之降浑邪,至戮八千人,而常弃大军,天幸不至亡失。夫伐不测之匈奴而不遇其军者,皆李靖之所深惜,而去病之服浑邪,何独倚斩艾之威,盖已危矣,至于不戮苏建而弃大军,此宜靖之所深笑。故愚以是知卫、霍勇将而已。夫用勇将者,足以快意目前,然多费历时而少大功。用智将者,虽滞于伺待,然费轻省战而收奇功可见矣。盖宣帝之时,先零扰乱,而赵充国叹曰:「往者举可先行羌者,吾举辛武贤,而丞相御史乃用义渠安国,竟沮败羌。吾尝谓耿中丞,积粟三百万斛,虏不敢动矣,今所积才四十万石而已。失此二策,故羌人敢为不顺,所谓失之毫釐,差以千里」。而辛武贤乃始区区于力征深入,以谓足以制敌。呜呼!智将之收功者,常在于未兆之前,而勇将之成败,乃在于胜负之后。则夫勇将之功,是智将之所遗,而智将之设施,勇将终身由之而不悟也。彼卫、霍者,勇将之尤者,而犹如此,况其下者乎?
周以宗强赋(周以同姓,强固王室。) 宋 · 沈初
出处:全宋文卷二二一六、《皇朝文鉴》卷一一、《历代赋汇》卷四二
古之建国,制莫如周。盛宗枝而作庇,强王室以承休。治尚以文,重恩亲于同姓;世绵其祚,大形势于诸侯。自昔后稷开基,公刘经始,盛德物被,丰功世美。文武大其业,成康继其轨。奚永永以能然,盖亲亲而得以。任先宗子,协图夹辅之勋;本固王家,益植太平之趾。天邑中奠,侯封外崇。大邦小邦兮我所锡壤,伯父叔父兮汝其懋功。巩国势于寖盛,粹民风于大同。膺木德以当天,王图以永;法辖星而建屏,邦本其隆。有衮服以华其躬,有金路以优其命。宝玉分赐,脤膰均庆。所以等异诸臣,恩先庶姓。史称乃德,盛陈过历之期;《诗》大其功,茂著维城之咏。岂无异姓与之翊昌?岂无列辟与之赞襄?推本而治,尚亲则强。故苍箓之兴起,始诸姬而阜康。忠厚一时,重本枝而相辅;仪刑百世,壮基绪于重光。至如鲁卫之所分,邢茅之所附,众列邦壤,一宁国祚。岿然盘石之安,屹然宝鼎之措。无烦兵革,坐收禦侮之功;不假山河,自得为藩之固。譬夫木之殖,枝茂者干必大;水之委,源深者流必长。繄尔列辟,辅予一王。秦室寖微,盖削五侯之壤;汉邦未善,徒恢七国之疆。盛哉!本本之扶持,承承之操术。国五十兮,比如犬牙之制;年七百兮,绵如瓜瓞之实。方今宗也盛而国也强,跨基图于周室。
慎兵论 北宋 · 李廌
出处:全宋文卷二八五二、《济南集》卷六、《苏门六君子文粹》卷四五、《历代名臣奏议》卷二三一
臣闻兵不可好,好兵者,嗜杀人者也;战不可忘,忘战者,弃民者也。臣尝原兵之理,我克敌,敌克我,要之各有相伤;为民父母,奈何使民两自相伤,中道无罪而陨生哉!万一正不获意,则权必用武乃济,然后哀矜怆恻而用之以犯难,难平即止,非复可玩。此以杀止杀、以战去战之术也。《司马法》曰:「不违时,不历民病,所以爱民也;不加丧,不因凶,所以爱夫民也;冬夏不兴师,所以兼爱其民也」。后之人君,岂恤是哉,争城则战矣,争地则战矣,争长则战矣,争利则战矣,小忿则战矣,违言则战矣。代翕代张,代存代亡,民不加多,率以战死,独何辜哉!今日暴原野之白骨,乃昔日暴原野白骨之子孙也。人君当视人犹己,以己推人,则好战之心自平。夫士卒之痛,思己之痛;士卒之伤,思己之伤。矢石在前,白刃在左右,法令在后,万死之间,幸于一生,其危心如何?彼贵贱虽异位,而喜惧好恶之心无二,况复杀乎?杀一人则父母妻子失所而无依者数人,或至于杀其子孙,则嗣续遂绝者。夫推爱物之心,犹不忍暴殄天物,况人乎?不战而屈人兵者,正慎于此。故观《无衣》之诗,然后见兴师之情;观《扬之水》之诗,然后见屯戍之思;观《葛生》之诗,然后见战殁之感。迨夫民日益寡,国日益削,力日益屈,财日益殚,于是恻然哀恫其前非殆矣。主父偃曰:「务战胜穷武,事未有不悔者」。岂特悔而已,祸亦随之。夫三世为将,道家犹且忌之,况好兵之主乎?故祸莫大乎好兵。好兵之心有二:曰幸、曰侈。孔子曰:「不仁者,不可以长处乐,不可以久处约」。惟乐与约处之实难,自匹夫至于天下国家,其召祸之渐,均生于有馀、不足:有馀则侈心生,不足则幸心生。幸心之祸在厥身,侈心之祸在子孙。今夫国迫小而鲜长虑,财褊急而多妄计,贪而无谋,勇而无礼,惟试侥倖于一战。万一偿志,于是乎幸心生矣。幸心一生,故不量力,不度德,而所较非其敌;志徒大,心徒劳,而所求非其道。如卵投石,如指挠沸,自求危难,屠其城,屋其社,覆其宗,绝其嗣者,踵相及。孟子所谓缘木求鱼,必无后灾;以若所为,求若所欲,后必有灾是也,不足为有天下者道。若夫燕安閒暇,财丰力富,旁视四顾,无一不可,惟外事四夷,然后快意:于是侈心生矣。侈心一生,故好大喜功,而不以生息元元为念;穷兵黩武,惟以无战伐功为愧。自求忧患,困役伤财,得寸损尺,怨满天地,而祸及子孙,众仲所谓兵犹火也,不戢将自焚者是也。前王既以此致凶咎,后王当以此为龟鉴。古之好兵无功,而其主非贤者不足道;好兵而贤且有功者,莫若汉孝武、唐太宗。夫孝武席高祖、文、景之馀休,太仓有红腐之粟,内府有贯朽之钱,故放心肆欲,玩兵耀武以事疆埸。内则有期门羽林孤儿、佽飞骑士之兵,外则有六郡良家材官之士。总节制以统军,则有卫将军之智;提孤军以深噪,则有若霍骠骑之勇。又有李广、程不识、苏建、贰师、安国、严助、李息、徐自、荀彘之徒,以帅偏师;杨仆、路博德、李蔡、王恢、李陵、李沮、公孙贺、公孙敖之徒,以将别部。击匈奴,救东瓯,平南粤,诛昆邪,平西羌,伐朝鲜,征大宛,乃置朔方、沧海、武威、儋耳、牂牁、乐浪等二十四郡,厥勋伟哉!太宗以英雄神武,戡定祸难,以基王业。自偏裨小校至于为帝,大小战无虑累百,未尝挫衄;有若李绩、李靖、柴绍、卫孝节、薛万彻之徒以平突厥;有若道宗、道彦、樊兴宗、段志玄、高甑生之徒以平吐谷浑,有若侯君集,薛万均之徒以平高昌;有若李袭誉、李大亮之徒以平延陀;有若牛进达之徒以平吐蕃;有若郭孝恪之徒以平焉耆;有若李子和、齐善、张士贵、张德宝、上官怀仁之徒以平诸獠;有若契苾何力、阿史那社尔之徒以平龟兹:邦国既底定,诸盗既剿绝,其馀勇故气,犹未肯宁,晚命马周、李绩、张俭、张亮为将,统十六总管之兵,复远驾辽海,征高丽,厥勋伟哉!以汉武、唐太宗之战功度越前世,所杀敌人固不可亿数,然士卒物故,亦以多矣。故君子曰:戾太子父子、庶人承乾兄弟之衅,实由于此。臣故曰:兵不可好,祸莫大于好兵。好兵之祸,虽无近殃,必有远忧。则慎用兵而重民命者,其得福必永矣。或曰:子论兵而以好兵之祸为先,奈何为惊人主心,兵可去乎?臣曰:知战可慎,民可爱,兵可暂而不可玩,祸可去,福可就,然后可以用兵矣。《书》所谓知稼穑之难乃逸之意欤。故曰:仁者爱人,恶人之害人;义者循理,恶人之乱纪。以兹为兵意,是乃仁术,又安可去。太祖皇帝昭受昊天之成命,市不易肆,兵不血刃,与汉、唐百战以得天下,固已异道。五宗相承,奉之以德,虽间用兵,兵出有名,未尝有汉、唐之侈心,则基福而远祸也,其已久矣。陛下绍大统,继大烈,可垂拱无为,以荷天休。然内宁必戒外,居安必虑危,必战不可忘,兵未可去。战虽不可忘,当念民命之可重;兵虽未可去,当念好兵之贻祸。鉴视汉、唐之侈心,缉熙祖宗之多福,故有曰今太平可恃,四夷无虞,宜毁兵革、销锋镝者,自敝之论也,愿陛下勿听。或有曰今太平有馀,四夷可讨除,宜兴师旅,辟土地,是招祸之论也,愿陛下勿听。臣愿陛下妙选将帅,必求其良;训练士马,必致其精;谨烽堠,缮甲械,积刍粟,完城垒,以待四圉,不害中国之为强。脱若婴吾宪,吾以逸待劳,以直待曲,真天子之兵也。
元符三年应诏封事(下) 宋 · 晁说之
出处:全宋文卷二七九九、《嵩山文集》卷一、《古文渊鉴》卷五六、《曹南文献录》卷六一
何为复民之职?臣窃以谓有君臣则有官府,有官府则有府吏胥役,有府吏胥徒则差役于民,百王不易之典,未有知其始者。譬如耕问奴,织问婢,职当然也。国家差役之法行之久而弊,乃初变免役法,以救其弊,实大惠也。然其弊则去矣,利亦未兴,而又有弊焉者,正今日之急务也。盖作免役法将三十年矣,曾无一定之论,而耳目变改,朝夕纷纷,何劳而难功耶!如其易则易知,简则易从,不如是也,譬之人有疡手足者,或曰我能药之砭之而愈,是谓良医。或曰我能截其手足而无患,恶在其为智耶?夫去差役之弊则诚善矣,立差役之法而改为之,则未知其说也。是二者事体虽大,节虽多,要可以一言而定。差役之法为民,免役之法为利;差役之法若劳民而实逸之,免役之法若利民而实病之,不可不察也。何则?国家之有仓场库务,非以自利,所以利斯民,而民以之相生养者也。官为择民之物力最高者,为衙前以处之,民之斗讼侵枉不能自直者,来赴愬于官。官为择民之次有物力者为吏,以听上之指踪而左右之。其就田野之民,黍稷禾麦之利病,钱镈镃基之好恶,官不能尽治,为择民之物力最高者为户长以主张之。不幸盗贼为民之害,官为择民之次有物力者为弓手以警捕之。其他各以是为率,顾不曰为民乎?免役之法则不然,以民岁所输之钱十用其八,而雇募游手之有心力者以为衙前,委以不赀之府库,姑因衙前而得利也。雇募游手之有闲书算者以为吏人,责以不容奸伪之簿书,姑因吏人而得利也。并团省管以为保,雇募保正以代耆长,而地里之远,所责之不一,则有所不恤,姑因保正而得利也。今盗贼既多于昔时,雇募游手之强悍者以为弓手,而使之必得盗贼,姑因弓手而得利也。其他各以是为利,顾不曰为利乎?差役之法使民躬役于官,若劳矣。而为衙前者自以应门户,保产业,少常学以待役,一日役之,不敢渔猎于府库。为吏人者,少时之学尤力,甚且知自爱惜,而不敢巧记于簿书。为耆长者少知其俗,长任其责,不杂以他乡而任之专,不杂以教阅而事之又专,不敢抢攘于乡管。为弓手者,视乡党邻里之害而疾之,不惜身于盗贼,而勤察非常,固不敢借贼而资盗。凡其役满而归息于田里,优游无所复输,顾不曰若劳民而逸之乎?免役之法则不然,既皆任游手不土著之辈,而衙前以府库为市,吏人以簿书狱讼为市。保正之于其保,初以能新法射而得之,其于巡稼穑之大利,平争讼之细事,非所习。弓手之视盗贼,可则前,不可则身自亡去。凡其役无时,幸其奸赃不败露,则终身尸其禄,若城狐社鼠然,顾不曰若利民而实病之乎?若差役之法行,使民既有职而又有大利者五焉,则非俗吏之所知也。何者?大以赀豪于乡里者,方且趑趄颉颃,仆役其乡人之父兄,而使之躬为仆役之事,阴消其奸逼之心,其利一也。今之以赀自强者,田宅拟公卿,仆隶如官府,纵舍自若,未之有比也。彼既役于官,而因之识礼度之所设,睹刑戮之所加,善者劝而恶者畏,其利二也。今之民远于上,不闲教化,未之有比也。昔人欲谓济世务犹同舟涉海,一事不劳则俱受其败。彼其役于官者,有父母妻子之怀,桑梓坟墓之累,仓卒之间,其视利病,贱与贵同忧,下与上同力,必以死守,其利三也。今之州县,稍有一事,横决待期,左右环视,无一人可以腹心委者。民之视其长吏,若胡越然,未之有比也。自常平之法行,而兼并之家置田无限,小民日以困匮。若其视田产而出力役,则虽不限田而细民免兼并之厄,其利四也。今之兼并方且得意,未之有比也。所谓游手之民者,古也禁而远之,今也禄而亲之,使民去本,荡然无及。若差役而尚土著,则虽不设土著之法,而游手自将复业,其利五也。今之游手,方且得意,未之有比也。贾谊谓移风易俗,使天下回心而乡道,类非俗吏之所能为。俗吏之所务在于刀笔箱箧,而不知大体。魏郑公谓俗吏既无远虑,不达大体,唯奉三尺律以绳四海之人。臣愿陛下不恤俗吏之言,自圣衷诏有司,度当今之宜,依熙宁元年之前行差役法,而严衙前散从官陪备之禁,实天下幸甚。夫天下之民既有常职,而三路保甲教阅亦可罢去。盖三路之民,力役视他路固已重矣,何可仍之此役哉?其使斯民舍南亩之耒耜而尚西戎之弓矢,鄙袯襫之衣而服兵戎不逞之服,厌菽豆之饱而甘市井之腴,又非所以厚斯民也。或曰三时务农,一时讲武,古之制也,其可已乎?臣不知今之讲武,其古之讲武乎?今可废郡县而封建,弃杖笞而劓刖,悉仿古乎?教阅之书,祖宗之所著令,则今可举而行之也,臣敢以为献。或曰,是可以去兵,而合兵民为一,古之制也。臣又知此亦疏矣。臣窃闻太祖既得天下,使赵普等二三大臣陈当今之大事,可以为百代利者。普等屡为言,太祖俾更思其上者,普等毕思虑无以言,乃请于太祖。太祖为言,可以利百代者唯养兵也。方凶年饥岁,有叛民而无叛兵;不幸乐岁而变生,则有叛兵而无叛民。普等顿首曰:「此圣略,非臣下所能及」。行之至今百四十有一年矣,天下有泰山之安,而无一日飞尘之警,何劳措意于其间邪?乃者王安石晚年自知其法之弊,为逃责饰非之辞曰:「免役、保甲、市易,三者有大利害焉。得其人而行之则为大利,非其人而行之则为大害,缓而图之则为大利,急而成之则为大害」。呜呼,利害之相轧如此,何其危哉!真畏途险辙也邪?孰为利不百不变业邪?孰谓帝王之道出于万全邪?孰谓王道易易,天下可运于掌邪?如成汤之不竞不絿,不刚不柔,敷政优优,敷奏其勇,不震不动,不戁不悚,则法之所施,得其人利固博,非其人而利亦存;缓之则缓得其利,急之则亦急得其利,是谓大中至正无弊之道者,乃可举而措之天下也。且作法于厚,其弊犹凉;作法于凉,弊将奈何!臣恐其初,利害之杂,则卒莫能纯于利也。盖利不胜害亦久矣,奚独此为不然邪?祖宗之法百年乂安,天下本无事,何苦试此危道也哉?譬如有人言我药能起疾,一剂而愈,不然一剂而毙,谁敢试之哉?昔樊哙愿得十万众横行匈奴中,岂不壮哉!季布谓哙面谩可斩。魏延从诸葛亮假精兵五千,负粮五千,从褒斜出,循秦岭而东,当子午而北,不过十日可到长安。亮从斜谷来,一举而咸阳以西可定,又岂不审且壮哉!亮谓此悬危,不如安从坦道,可以平取陇右十全,必克而无虞,抑延不用。孰谓经营天下百世之大法,反危于季布、诸葛亮之用兵哉?唐太宗言,李绩用兵每大胜,江夏王道恭不能大胜,亦未常大败,薛万彻之兵也。唯陛下幸察。何谓不用兵?臣闻平乱祸、创业之君,不可不勤于用兵;继世守成之君,方且敬德以奉宗庙,急贤以崇礼乐,勤政以厚风俗,孜孜唯日不足,何暇兵之议也?于斯之时,万邦咸乂,四夷屈服,罔有内外小大,无不臣妾,又不必兵之议也。不幸而夷狄无知来内侮,古今异势,或文德之不来,而以我之顺攻彼之逆,兵不接刃,而彼自授首矣。又不幸而盗贼窃发,则缚豚搏犬,一夫是力,皆无劳于兵也。夫继世守成之君,尚德不尚兵,亦已明矣。臣请以唐为之言。明皇沈蛊衽席,自销其前志,禄山乘昏一举而覆两京,当是之时,天下之兵争先甲胄,不谓不众;其将则郭子仪、李光弼、高仙芝、哥舒翰,不谓不武;其守成则张巡、许远、颜杲卿,不谓不忠。而成皋不为之固,潼关不为之险,河北不为之守者,非用兵之罪也。河北自是世为唐患,而馀风被于齐鲁梁蔡,皆效尤而为邦盗,乍臣乍叛,朝廷姑息之不暇殆将百年。武宗兴而用李德裕,因高祖、太宗之灵威,不假天宝之兵,不用天宝之将,不劳天宝之守臣,不出一矢,而申之以文命,谕之以顺逆,即位之四年,崔嘏来归我,邢州王钊来我归,洺州安王来归,磁州郭谊杀刘积而泽潞平。天下方镇一日耸然易虑,奔走朝贡,回鹘于是乎破胆请和者,非用兵之功也。夫明皇之亡非用兵之罪,而武宗之兴非用兵之功,则兵也者以之继世守成,果何有哉?虽然,武宗固武矣,又得李德裕以为之相,宜其功烈巍巍如此,而求其所以致此势顺而力易者,实本于高祖、太宗德泽之旧,而朝廷之素尊也。德裕每谕河北三镇之使者曰:「河朔兵力虽强,不能自立,须藉朝廷官爵威命以安军情」。概可见也,臣故曰武宗兴而用李德裕,因高祖、太宗之威灵云,不然恐亦未易致此也。是继世守成之君,易于为德而屏兵,不必兵之用也又如此。然其所以为用兵之说者何自而发哉?臣知其人也。盖大臣持禄固位之术,莫如劝人主用兵,功若成则谋臣赏第一,他人莫敢先其宠;功若不成,则上方以边事责之,他人不敢继其后。身死于庙堂可也。姚崇劝明皇不幸边功,而相明皇四年罢;宋璟责明皇兵甲不渎,军不轻进,而相明皇五年罢,再相亦五年罢;至于李林甫导明皇封藩将,而在相位十有九年以卒矣。又彼行险徼幸之小人,欲身富贵而无以为资,乃为国生事,献开边之谋,其人本囚虏之材也。事若成,则富贵,得其所欲;事若不成,而诛窜擒馘,亦其所分。是在彼得丧实无所系,而生民之膏血,朝廷之威福,彼漠然不知恤也。由是边埸之臣阿庙堂之好,庙堂之臣侈人君之欲,誇大张皇,隐亡讳败,至于日贺其得而不知其亡,日赏其胜而不知其败,可不惜哉!如前日将官魏钊死焉,初无一人声之者,至钊之妻泣诉钊存亡于待漏院,大臣乃言:「既是多日不知消息,必是阵亡」。不知此为何等语也!一将官之亡尚不以闻,则卒伍之没者可胜叹哉!今夫人孰肯斗狗彘?金玉孰肯易瓦砾?奈何以中国之尊而较夷狄之胜负,弃金帛粟米之巨万而争不毛之尺寸哉?其胜犹不足道,而况于败乎?其得犹不足道,而况于亡乎?诚胜且得矣,边境愈远而屯戍愈多,馈运愈劳,中国愈困,恐非朝廷之福也。或曰祖宗之土宇未复,奈何?臣以谓灵武者,太宗之所弃也。代州之地,延袤千里者,神宗之所弃也。当时岂卒然无说哉?姑待其归顺,抚柔之可也。且边埸之地,适彼适此,亦其常事,何必深雠而血战以争之邪?设如一日尽得幽蓟、灵武之故地,不过添数十亭鄣,列七八郡县,增职方之一二图籍耳,其于九鼎之轻重,百姓之利病,了无所预也。且夷狄自有盛衰,未必与中国盛衰相当,果于中国何所重轻哉?如匈奴常围汉高祖于平城,其后数为汉患,而至哀帝时乃上书愿朝。吐蕃以二十万众寇松州,唐太宗患之,卒妻以宗女,其后尽盗河湟,薄王畿而室,宣宗时自以三州七关归有司。议者其以哀帝、宣宗盛于高祖、太宗时邪?彼幽蓟之役在晋开运时,殆今且二百年矣。数十年之前,犹闻彼左衽之民嚬蹙思汉,边人多能道,其语可伤也。殆今寂无所闻焉者,其久而忘异乡之悲。其闻中国赋歛之重,征战之苦,而不知慕邪?虏主今年八十馀矣,每对使者语及仁宗,必重叹息,为仁宗作忌,则祖宗之德怀于夷狄者,不能忘也。陛下崇德以绥之,何事于兵乎?关中兵不解甲,今又七八年矣,饥馑相仍,米斗千钱不可得。古人所叹父战于前,子斗于后,女子乘亭鄣,孤儿号于道,老母寡妇饮泣巷哭,遥设虚祭,想魂万里之外者,不意今日复见之也。唯陛下仁慈天授,念苍生介胄之苦,早下罢兵之诏,实天下幸甚。何谓士得自致于学?臣窃以谓欲善教者,宜莫如法孔子。孔子之使群弟子「盍各言尔志」,不必其志之一也。闵子之訚訚,子路之行行,冉有、子贡之侃侃,夫子皆乐之,岂好侃侃而恶行行哉?譬如大匠之诲人,欲圆授之规,欲方授之矩,其所以为方圆之大小,则不必授。而大匠之朴断,又岂一斧斤之力哉?汉兴,立五经博士,《易》有施、孟、梁丘、京氏四家,《书》有欧阳、大小夏侯氏三家,《诗》有申公、辕固生、韩生三家,《礼》有戴德、戴圣、庆普三家,《春秋》有公羊、谷梁、左氏三家,未为不得人也。如董仲舒受《公羊春秋》,刘向受《谷梁春秋》,皆足以为汉之儒宗,显忠于汉庭也。今则不然,义理必为一说,辞章必为一体,曰是为一道德。不知道德之一,如其是多忌乎?臣常谓今之学者《三经义》外无义理,扇对外无文章,老成者信之。古人谓草野生专自许,不能博究,择从其善。徒欲父康成,兄子慎,宁道孔圣误,讳言郑、服非,郑、服之外皆雠者矣。正今日之患也。其患臣得言其所自。国家之初尚诗赋,而士各精于诗赋,如宋祁、杨寘、范镇,各擅体制,至于夷狄犹诵之。自嘉祐以来尚论策,而士各力于论策,乃得苏轼、曾巩辈,至今识者各仰之。自更经义以来,授以成书,谓之《新经义》,唯善其说者乃中程上第,苟为参差出入于其间,即不中程式,虽善必黜之。士方为禄学,无少长贤愚,靡然从之,唯恐不相胜。虽有长才者不得聘,虽有知其牴牾非正者讳之不敢言,涂人耳目,窒人聪明,溺于傅会穿凿之论,固使人材阘茸,器识卑下,闻见单陋,不复可得前日瑰奇卓绝之士矣。仍之援释、老诞谩之说以为高,挟申、韩刻覈之说以为理,又使斯士浮伪惨薄,不诚不忠厚,其患岂不大哉?议者皆谓科场者,风俗之所系,公卿将相之涂。今科场之坏如此,何所赖?而公卿将相何所选乎?古人谓王衍清言之害甚于桀纣,臣恐致今日之害者,其罪又甚于王衍也。此陛下之所不可不省者也。臣愚少常业于所谓《新经义》者,元丰中以出身入仕,非不知而妄作也。所以中道而改路者,诚以其学求之古人之书、稽之老成之论而不合故也。臣愚敢为陛下申其本。夫《诗》、《书》皆本于竹简科斗古文,不幸出于秦灰烬之馀,汉儒固有残经之叹,而鱼鲁豕亥,至于今日,滋为残舛。今之说者因陋就寡,曾不省察,不亦末乎?其为义说,因益回舛,不可一二指也,而《书》之失为甚。盖今《尚书》又出于唐明皇时学士卫包之所定者矣,《新经义》之说,如敢于殄戮,而刑足以服人心,股肱不喜而有刑以俟之,威不可讫,老不可敬,祸不足畏,凶德不足忌之类,诬经害教,固足以病学者矣。而讲筵之官,将以是说进于斧扆之前,无乃为圣聪之惑,而阴贻天下之祸乎?臣前所谓唱此说者,其罪甚于王衍,又以此之故也。伏惟陛下之聪明,略赐省览,则其书之邪正,无从而逃也。昔虞翻疏奏郑康成五经违义尤甚者百六十七事,谓吴武烈「不可不正,行乎学校,传乎将来,臣翻切耻之」。夫以巍巍大宋,而无一虞翻乎?臣顷为蔡州学官,王安礼为臣言,神宗皇帝天度高远,常患《三经义》未副其意,宣谕异日当别刊修。则今之承学之士,于《三经义》兢兢唯谨,不敢低昂一语者,未必当神宗之意也。况《三经义》行之数年后,王安石乃自列其说之非是者,奏请刊去,不知古人设诸日月不刊之书,其如是乎?如其岁岁改易不已,则学者无乃徒费年月乎?若夫神宗患当时文章不足用,至于再三而思得人,则又中外之所著闻也。如其所著《字说》者,神宗留中不以列学官,近乃列在学官,使学者纷纷然异端。其书古文大小篆之不伦,正俗之无别,从篆从隶,临时迁就,其私意破律乱常,果何等书也!盖前日《三经》行而出之于经,皆弃大旨而事句语,有昔人年头月尾之弊,今又舍句语而争以字,不愈弊乎?《字说》之列学官,甚非神宗意也。其此不当置而置者,乃有不可罢而罢者。《春秋》,孔子笔削,以惧万世乱臣贼子者也。有国者不知《春秋》,前有谗而弗见,后有贼而不知;为人臣者,不知其人伦之大教也。元祐之初,常列于学官矣,恐非所以尊经术也。昔孟子欲言《周礼》,而患无其籍。今之《周礼》,最出汉末,杂之以六国之制,多汉儒之所伦次者。或谓六国阴谋之书则过也,大要歛财多货,黩祀烦民,冗猝可施于文而不可措于事者也。犹以王制之所存,得列于学官,而《春秋》法王之制,反可黜乎?臣愿陛下博延耆儒宿学,左右劝讲,复《春秋》之科,诏学士大夫不为专家之学,人得自竭其聪明,必有异人为圣时而出,以副明诏。何谓广言路?臣观商高宗梦帝赉良弼,而相说于傅岩版筑之间,可谓非常之举也。意说之于高宗,有绝世非常之谋宜如何,说乃首为之言曰:「木从绳则正,后从谏则圣」。真老夫常谈哉!盖说之意,以为人君之德莫大于从谏;从谏之言,当先天下之言而发也。人君既从谏,则无所善之不从,无弊之不知,而他无所复患也。说再为之言曰:「王人求多闻,时惟建事」。夫王人者,恭默无为之为尚,而何所事于多闻哉?盖说所谓王人之多闻,异乎儒生博士之多闻也。要在一堂之上,闻前古君臣治乱成败之言,闻忠臣直士犯颜逆耳不逊志之言,闻闾里细民愁苦叹息之言。有言职者,固得以言,而小臣贱吏、工商庶人、奴隶女子之辈,皆得言而闻之也。如是而事之不建,天下不治者,未之有也。夫高宗卒为商之盛王者,其本在是也。虽然,何独高宗为然哉!古之治隆之君亦然也。唐太宗三日不闻谏,则切责侍臣矣,况乎好谏纳言者,自是宋家家法哉!祖宗好谏纳言之实,载于图牒,布诸闻见者,不胜举也。勉而崇之,又在陛下。陛下甲子诏书方言开谠正之路,消壅蔽之风,天下之士于是欣然知陛下有意于祖宗之盛德也。夫祖宗故事固不胜举,而其大德则至诚不厌者是也。夫唯至诚不厌,是以不独好其言,而又好其人。上尽其公,下恤其私,迹若与之有间,而心实爱之不异,终身信其人而不疑,卒至于大用其人而后已也。如仁宗贬唐介岭南,将行,遣中使赐介黄金,既又画介像置之便殿。潭州买珠子狱闻,而谓唐介必不买,介卒显于仁宗之朝是也。由是士气大振,人人恨不能见上为之言,而朝廷之上日闻蹇谔之进矣。比年以来乃幸而有一人言事,其一蹶则终身不复用,古人所谓荣华于顺旨,枯槁于逆违者是也。是时大臣自谓当时有顺从而无谏争,小臣方且救过远罪而不暇,其敢言!大臣或以同异相济者,谓之异议而黜之;小臣或以下情上闻者,谓之犯上而诛戮放逐之。其好同恶异,好誉恶谏,必人之顺从,至于立法以禁之,使必不得言。或兴大役,或起大狱,或讲大事,或天文变见,人无愚智远近,必闻见而必言说者,乃下令曰言说某事者,出赏若干,其能来嘉谟嘉猷,而起幽隐之言乎?且夫太平之人仁,仁则失之弱,弱则禁之易。令行于一狂夫,而失天下忠良之心;事滋于一日,而使后生者不复知有忠义之事。士气沮丧,人人以言为讳,其视朝廷利病,如秦人之视越人之肥瘠然,真可惧哉!呜呼,壅蔽之风如此,宜陛下下明诏,欲消去之也。臣愿陛下验诸事体,大而宜必有言者,犹不闻言,则闾阎之愁苦,朝廷将何自而闻之乎?如前日黜后,大事也,中外臣寮未有一人叩阍而献言者,何邪?近如范仲淹,远如褚遂良、长孙无忌,既不可得,如欲陈元达辈,又亦不可得邪?孰谓国家声教如此久大,而乏人乃至此邪?夫刘聪蕞尔伪国,而有臣如此者,岂偶然哉?盖当是之时,有王彰之骨鲠切直,任顗之叩头流血,陈休之奋不顾身,刘士通之言不行而恚终,使元达之鸣有朋也。刘士通既死,陈元达归而祝死曰:「吾不能言矣,安用此默默而生乎」?已而元达果亦忿终,概可知也。呜呼,言路之通塞,岂一夫独鸣之力哉?臣愿陛下询诸廷之臣,其由谏诤而进者几人,其以面折庭诤称者几人,其博古今、达治体、善议论者几人,其骨鲠谅直,不反覆变改者又几人。大臣之中其无纳交于妃嫔者乎?其无缔构于阉宦者乎?其无奸险挟私雠以害忠良者乎?其无怀二以沮天下之大谋者乎?今日之忠言闻与不闻,宜无足怪也。陛下即位,首诏还邹浩,复置谏列,又增谏员,犹不自足,而下明诏于天下,开谠正路,臣将见天下之士愿献言于朝者,如祖宗之盛也。臣愚更愿陛下至诚不厌,赏谏争之臣,振忠义之气,除谤言之禁,复贤良方正之科,不独使谏官御史得进其忠,而布衣韦带之士亦得竭丹诚以佐圣治也。其复贤良方正之科奈何?臣切以谓科目之设,能极天下之材,诱天下之忠,表著人君愿治之意者,惟贤良方正之科也。盖朝廷待之尊,而大臣荐之重,天下之人责之深。士之自好,欲不负其名者,忍不以忠直之言,献之于吾君乎?由是人君数得闻其过,大臣不惧其不称职,则耻其不能言,更相厉翼,匹夫匹妇得因之以申其情,实一举而众利随之也。故朝廷得人,此涂最盛。仁宗时,富弼、张方平相继而出,唯陛下幸察。何谓贵多士?臣切以西汉之时,萧、曹、平、勃、丙、魏之属相先后为相,而西汉之享国最隆盛。盖汉相既如此其得人,则汉之百执事,其才可知也。蜀汉之时,诸葛亮死而蒋琬相,蒋琬死而姜维相,姜维乃以蜀汉为墟矣。盖蜀汉之相既如此其不肖,则蜀汉之乏人可知也。使蜀汉世世得人,姑如琬辈,则垂亡之魏何有于全盛之蜀哉?况其如亮者乎?唐太宗明断,而宣宗亦明断;太宗从谏如流,而宣宗亦从谏如流;太宗节俭惠爱民物,而宣宗亦节俭惠爱民物。当时切谓之小太宗,而治乱隆替如此其甚不同者,太宗朝多士,而房、杜、王、魏之属上下相与之诚心无贰;宣宗之时无多士之称,而白敏中、令狐陶之辈畏威防嫌之不暇,是其分也。然则国之多士可不贵乎?仰惟祖宗之时,相二人或三人,又有参知政事四三人,枢密、宣徽使四五人,使相、节度使五六人,学士、舍人七八人,内外两制数十人,馆职又数十人,如西京、河阳、郑、许、陈、蔡、襄、邓之类,节度使、使相旌旆相望,其盛哉!如是尊朝廷,镇万邦,威四夷,长君子之道,真得多士之宁也。大臣出镇多开御筵,或赐之御诗。使相过,关有司供帐,中使问劳相继,下至刺史县令,有以优异之,于是乎卿大夫雍雍相贤,耻言人过,唯患不得士以报国。而大臣敢有其尊,小臣不惮其力,而忌疾之嫌、朋党之论、告讦之风、刑宪之设,未之闻也。仁宗已患近岁大臣体轻,议者以当时两制不满五十人为陋,不知今日视仁宗时大臣又孰轻重,而两制又孰多少邪?乃者要官剧职阙而不补者,动踰一二年,两府柄臣之阙犹四五年,无大臣判州府者几三十年,如青、郓之类,或以馆职领之,何为自弱乃如此邪?意者大臣持禄固位,欲死于富贵,不肯与人同升于人主之前,谓己不敢分权攘柄,是忌嫉之嫌以致此也。虽有贤才,众所许者,当路之人亦不敢没公议,而称之曰贤且才。不幸身名一落朋党中,则言之曰:进某人,则某人之党进矣。是天子之所忌者也,是又得罪于先帝者也,其可进乎?是朋党之论以致此也。夫人之生各有气类,孰非朋党?幸而一人身名不落朋党中,曰可用矣,而或指其阴过,摘其往行,上之人不为爱惜而赏其言者,是告讦之风以致此也。国家之法日以益密,使人难避而易犯。士如一犯吏议,则数十年不得调,至有废终身者,是刑宪之设以致此也。由是上之人欲用人而无可选,下之人欲进而道无由,一切以格律从事。应其格者上下无异论,不应格,虽旷官败事,曰其如格律何!如閤门祗候举有边功之人,州学教授使之就程试,尚书侍郎于行守试三等之外,又有权入一等,及第高科者为文章,能断狱歛财者为政事,朝廷安得而不乏材乎?李林甫常进《野无遗贤颂》矣,当是之时,岂真无遗贤也哉?于是数目之外,又有一大弊,是所以为众弊之源者,曰专用一相,臣敢为陛下言之。盖国家既有宰相、执政官之异数,则门下、中书侍郎、左右丞虽皆为陛下之股肱,而势之相远甚不同也。如二相,则其谋参,其势分,其善不居,其恶不可容,人主之聪明日开,而人材因之而进,非一门也。如一相,则其谋决而不参,其势专而不分,善则居之,而至于上亢下忽,恶则无自而暴,人主之聪明日壅,而人材必由一门出也。其弊岂不大而为众弊之源乎?夫自召公为保,周公为师,相成王为左右而来,二相之制尚矣。其后曰左右相、左右仆射之类,名号虽不同,大要皆二相也。或者妄以荀卿人君论一相为之言,不知荀卿所谓论一相、陈一法、明一指者,正以其数之一乎?如其不世之业资于一相者,古亦有之,则必有不世之人而后可也。此又陛下之所宜加察者也。或曰方今正官冗弊之矣,何必亡之多乎?臣切以谓官冗之弊者,流外所入之不澄,边功所赏之不慎,法官资格之不次,内降所命之不已,阉官任子之不禁,使臣换文之不实,纷然蠹我器名,非谓要官名流之多也。陛下即位之初,灼见侍从之阙员,诏举可入选者二十人,天下闻之,莫不为陛下喜也。唐赵憬号称精治道,常以国本在选贤,宜补阙员以育人材。沈既济良史也,亦曰广聪明以收淹滞。以补其阙,陛下诚得之也,然久未闻用之,何邪?慎不轻授欤?人之不足授欤?则臣愿陛下博于求贤而优用之,无累于四者之弊。复贤良之科,盛儒馆之选,询祖宗用人者几涂,按神考官制所立之员几人,则天下之材不可胜用,而朝廷多士矣。何谓无欲速,无好名高?臣常观自古帝王用心既美,为政既善,治具毕张,其名足以配盛王而实有所不足,泽足以周宇内而义有所屈焉者,无他故也,欲达、好名二者累之也,又是古今之大弊,可为痛惜者也。如汉明帝时,讲礼明度,断狱得情,号居前代十二,后之言事者莫不先建武、永平之政,而乃察察,好以耳目隐发为明,内外悚慄,争为严切,孰敢谏者?一钟离意虽能言升平之世,难以急化,宜少宽假,幸不诛辱,而亦何补毫末哉?欲速之累如此也。后魏文帝屈然擅中国之统,礼乐风声蔚乎可观,而史臣称其刻意尚名,饬情干誉,自讲丧服何如孝理于民,亲问百年何如銮舆不动,设食于道何如水旱不愆,赐杖于家何如子孙侍侧,其又好名之累如此也。至唐文宗之急近功,隋炀帝之自许如尧舜,则乃无足惜者也。彼愿治之君无欲速,则能逸天下,不独一身之优逸也;无好名高,则能安天下,不独一身之无忧虞也。何则?无欲速之累,则诏令宽大,政事简易,崇尚平康,老成进而顽童远,忠厚行而浮躁息。不得已而兵,则无速战;不可寝而役,则无贪功。田野无事,民人各得其业,不其逸天下乎?无好名高之累,则奉先王之常宪,游天下之夷路。狂生迂儒变常乱古之谋不得施,愚夫妖人庆云甘露之玩不为瑞,冒义忍诟之辈圣德颂不敢以前。朝廷之上若无所施,而闾里之间实有所惠,不其安天下乎?苟如不然,其累于欲速,规规自困,虽有日月为之缩肭,虽有衣裳为之颠倒,而智者不暇为谋,勇者不及陈力。苟且诞谩之弊纷然以起,威之不足而刑之,刑之不足而殄戮之,使民将无所措手足矣。其累于名高,惟恐其言之不大,而行之难则弗顾也;惟恐其行之不勤,而涂之远则弗恤也。事既可而又恐其能踰也,功既成又恐其能胜也。宁受欺于阉官小人,而不欲见规于忠良辅弼。过举失德非不知,而惮改为以遂非,恐下之议己,而机阱网罗无不设也。呜呼,二者之累有至于此者,可不惜哉!恭惟陛下富有春秋,建德于不可倾之地,玩言于无所弊之场,则不疾而速,欲避名而名且归之也。真宗澶渊之役,诸将请因契丹既北之势,扼其归路,一掩手而使片马只轮之不及,真宗独不欲之也。言者谓仁宗宜自行威断,仁宗曰:「朕在位久,于天下事诚谙之,若事事出自朕躬,或小过失,使言者不敢力争,或惮于改过,未之可也」。呜呼,其累于斯二者乎?此祖宗之盛德无可议,全功无所亏者也。唯陛下严恭畏天,当灾变,下明诏,求直言,以辅成初政,实天下幸甚。臣愚且贱,何足以奉明诏之万一,徒知可言之朝不易达,而忘其身之不能言,狂瞽不识忌讳,唯陛下赦其万死。然天下大事,或有因一人之为变改者,自古已然。三代肉刑,实缇萦去之也。臣之所陈或有取于万一,而皆舆人已诵之言,斧扆已决之议,如鸡第二鸣,虽不足以起众,亦未为不知时也。万一无取,不足以为涓埃之助,陛下幸赦而容之,然后之能言者为陛下言之,亦未为晚也。汉文帝初即位,或言事者辄停舆与之语,是非皆称善,后乃卒得贾谊,岂曰无补之乎?臣愚干冒天威,不识忌讳,不胜惶恐战慄待死之至。臣说之昧死再拜。
〔面贴黄〕奏为应诏,实封言事。
〔别贴黄〕臣愚所陈,皆当今之急务,天下之大利害,仰惟陛下明圣愿治,辄敢干冒上进,以奉明诏之万一。
〔别贴黄〕臣狂瞽献言,不识忌讳,徒知圣君临不讳之朝,尽言而忘私,伏望陛下特赐睿览,留中不付外。
上章相公贺冬启 北宋 · 李新
出处:全宋文卷二八八七、《跨鳌集》卷二四
土圭揆影,导万汇以迎长,宝册书云,候一阳之初复。恭惟某官质文全粹,声实保和,道观昭旷之原,化执惨舒之柄。大熙庶绩,以为百工师;时显诸仁,所谓万世利。臻符瑞之众至,懋功德以兼隆。式丁亚岁之辰,宜受王明之福。某限拘蜀道,阻觌台光,仰被埏陶。实深颂咏。
贺赵招讨平晏州启 北宋 · 李新
出处:全宋文卷二八八九、《跨鳌集》卷二六
甲胄起戎,有战固非得已;蛮夷猾夏,不讨无以示威。虽舞干能格于有苗,非通道孰来于西旅。方叔之征猃狁,高宗之伐鬼方。四夷之远弗宾,三代之所不免。蠢兹卜漏,扰我南陲,口血未乾而背盟,封坛甫成而入寇。思峨恃险,敢坚狼子之野心;阿永投诚,如断匈奴之右臂。丑类欲殄,游魂何之;昏迷不恭,抄掠未已。奋天威之如震,举庙算以无遗。乃命侍臣,实求儒将。轻裘缓带,运帷幄之良筹;折馘执俘,筑鲸鲵之京观。斧钺专乎阃外,鼓角鸣于地中。授首万人,拓境千里。云梯火炮,尽焚枭獍之栖;蒿矢木弓,难禦貔貅之士。破诸囤若竹之迎刃,平二州如水之建瓴。数路进兵,常山之蛇击首则尾至;千夫夺隘,临淮之法救左而右奔。巢穴至于荡空,孳畜不可胜计。捷书报上,喜分八彩之尧眉;舆地开图,远出九州之《禹贡》。古未之有,后无以加。伏惟某官深道明权,以文济武。大盈若缺,成功不居,将归美于一人,复推劳于诸将。富贵不改其度,明哲以保其身。六诏望风,就公旦中和之作;八蛮落胆,畏孔明擒纵之馀。某夙游恩闳,初被谤语。叔孙求搴旗之任,李绩恶薄命之人。辰不再来,听凯歌而不获;月闻三捷,亲汗马以无因。趋庆不遑,驰诚徒切。
耀州华原县五台县真人庙封妙应真人制 北宋 · 慕容彦逢
出处:全宋文卷二九三三、《摛文堂集》卷八
敕某:山川胜境,仙圣所居,其盛德懋功显闻于世者,朕必秩而祀之。惟真人生于有唐,见谓隐逸,应物之迹,具载史官。庙食平原,时乃乡县,祈禳休贶,美利在民,肆加褒崇,特建崇号。尚其歆怿,永福此邦。可。
临江军清江县阁皂山景德观葛仙翁坛封冲应真人制 北宋 · 慕容彦逢
出处:全宋文卷二九三三、《摛文堂集》卷八
敕某:山川胜境,仙圣所居,其盛德懋功显闻于世者,朕必秩而祀之。惟真人言行所称,咸造宗极,出入无畛,与道翱翔。坛于琳宫,积有年所,祈禳休应,美利在民,肆加褒崇,特建崇号。尚其歆怿,永福此邦。可。
贺河间帅吴述古迁职再任启 宋 · 吕颐浩
出处:全宋文卷三○四九、《忠穆集》卷六
伏审光奉睿恩,荣迁峻职,并昭异数,原任雄藩,伏惟庆抃。恭以某官璞玉凝姿,桂林挺秀。世济夔龙之盛美,并逢尧舜之昌期。服禁职于西清,久持从橐;畅天威于北道,倚若长城。比上囊封,丐闲琳馆。舆议固难于择代,圣心方切于懋功。宠升秘殿之名,仍总中权之重。载惟雅望,竦动群瞻。出镇大邦,虽上观于远略;入参庶政,已属望于宗工。谅倚席之未温,即赐环而促召。坐开材馆,方嗣立于规模;手斡化钧,伫一新于陶冶。某猥惭疲钝,获托帡幪。欣闻成命之传,弥切懦心之庆。其为鼓舞,未易殚陈。
名治论 北宋 · 唐庚
出处:全宋文卷三○○九、《唐先生文集》卷四、《圣宋文选》卷二三、《崇古文诀》卷三二、《文翰类选大成》卷一二四、《八代文钞》第三八册、光绪《丹棱县志》卷八
古者一代之兴,则有一代之治。故曰:夏后氏尚忠,商人尚质,周人尚文。虽圣人之道不可以名言,而施之政事,必有称号可指。非但王者如此,而一国之治亦然。故曰周公治鲁,尚齿而亲亲;太公治齐,尚贤而尊尊。自是以来,谋谟之臣,议论之士,亦未有不明当世之治体,而识其面目者。故汉世每以杂霸自名,而晋人亦云以道胜,宽和为本。今宋之为政久矣,其所尚者何也?士之通经术、知古谊者不为不众,日夜讲究治道以游于世者,亦不为不熟。其所称引,动以宗周为言。而问以当代治体,则茫然不知所以名之。惟其无得于此,是以有慕于彼。愚诚不自揆,盖尝妄论之矣。屦不必同,要之适足;治不必同,要之适时。故成周之治任人,而国朝之治任法。任人者,非不用法也,以人为本,而辅之以法;任法者,非不用人也,以法为本,而行之以人。自古法无全是,亦无全非,而人之忠佞智愚贤不肖,至为辽绝。故任法之世,无甚利亦无甚害;而任人之世,非大治则大乱矣。周时公卿不过数族,周、召、毛、原,执政至数百载不绝。今之大臣,更出迭人,远者十馀年极矣,近者期月而已。虽无累世辅弼之利,亦无妨贤专恣之害矣。周之诸侯既锡以土宇,则刑赏生杀之柄悉举以委之。今郡县之权,不过鞭扑尔,过此以往,则相顾而议法矣。虽无藩屏形势之利,亦无战争侵夺之害矣。周时任官必考论人物,谓之量才度德。今不然矣,以资历为高下,以注籍为先后,揭阙于道,应法者得之。虽无为官择人之利,亦无好恶徇私之害矣。周时取士,使之自相推择,谓之乡举里选。今又异于此矣。盖自国初以来,三易取士之法,然要之不离文字。晦名易书,暗考而明取之。虽无出长入治之利,亦无毁誉比周之害矣。其大略如此,故周之极炽,至刑措不用四十馀年,典章文物之盛,信有以绝人,而晚节祸败,亦足以称此。国家受命百五六十年间,海内晏然如一日者,此任人任法之效也。昔者李绩为将,无大胜亦无大败,薛万彻非大胜即大败。而近世论将,未尝不以英卫为先,然则今之所得多于成周亦明矣。而士方歉然不足,争说人主以成康之隆,而不知国朝规摹处置,所以成就天下之势者,固已如此,非独不知国朝,亦复不知成康矣。何则?人有情而法无心。情之所在,恩怨以之;其无心者,漠然而已。今者欲成康乎,则必脱略文法,而一切任人。夫以天下之大利而索之于绳墨之内,是犹以李绩之节制而求万彻之奇胜,终不可冀。然与其蹈万彻之险,孰若李绩之持重足任也哉。
代谢宰执启 宋 · 廖刚
出处:全宋文卷二九九七、《高峰文集》卷九
便私请郡,赐允蒙恩。视事云初,抚躬增惕。窃以加禾善地,吴会名邦。鱼盐粳稻之富饶,井邑栋甍之繁丽。云连中泖,馀二陆之流风;水接松江,想三高之遗迹。舟车冲翳,商贾阜通。乃无狱讼期会之烦,不废樽俎笑谈之乐。矧遂䌽衣之奉,更叨麟阁之荣。泽虽沛于中天,云实兴于四岳。此盖伏遇某官持衡公道,提掖儒流。协一德以交脩,器群材而并用。致兹庸琐,借冒宠荣。敢不夙夜懋功,上赞陶钧之化;冰霜励节,仰酬藻拂之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