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文库
陈晞颜和简斋诗集序 南宋 · 杨万里
出处:全宋文卷五三二○、《诚斋集》卷七九、《古今事文类聚》别集卷一○ 创作地点:江苏省常州市
古之诗倡必有赓,意焉而已矣,韵焉而已矣。非古也,自唐人元、白始也,然犹加少也。至吾宋苏、黄倡一而十赓焉,然犹加少也。至于举古人之全书而尽赓焉,如东坡之和陶是也,然犹加少也。盖渊明之诗才百馀篇尔。至有举前人数百篇之诗而尽赓焉,如吾友敦复先生陈晞颜之于简斋者,不既富矣乎?昔韩子苍《答士友书》谓诗不可赓也,作诗则可矣。故苏、黄赓韵之体不可学也,岂不以作焉者安,赓焉者勉故欤?不惟勉也,而又困焉。意流而韵止,韵所有意所无也,夫焉得而不困?今晞颜是诗赓乎人者也,而非赓乎人者也,宽乎其不逼也,畅乎其不塞也,然则子苍之所艰,晞颜之所易。岂惟易子苍之所艰,又将增和陶之所少也。大抵夷则逊,险则竞,此文人之奇也,亦文人之病也,而诗人此病为尤焉。惟其病之尤,故其奇之尤。盖疾行于大逵,穷高于千仞之山,九萦之蹊,二者孰奇孰不奇也?然奇则奇矣,而诗人至于犯风雪,忘饥饿,竭一生之心思以与古人争险以出奇,则亦可怜矣。然则险愈竞,诗愈奇,诗愈奇,病愈痼矣。今是诗也,韵听乎简斋,而词出乎晞颜,词出乎晞颜而韵若未始听乎简斋者,不以其争险故欤?使晞颜不与简斋竞于险以搴其奇,此其心必有所郁于中而不快,而其词必有所渟于蕴而不决也。然晞颜与简斋争言语之险以出其奇则韪矣,抑犹在痴黠之间乎?劬于诗而纾于仕,锐于追前辈而钝于取世资,晞颜之黠也祗其为痴也,晞颜之痴也祗其为贤也。晞颜此诗既成集矣,请序于澹庵先生胡公,而复诿某书其后。年月日,杨万里序。
默堂先生文集序 南宋 · 杨万里
出处:全宋文卷五三二○、《诚斋集》卷七九、《默堂先生文集》卷首、《两宋名贤小集》卷二○八、《皕宋楼藏书志》卷三八 创作地点:江苏省常州市
予来毗陵之数月,欲于事外阴求是邦之良士,未暇也。一日,有秀才陈生簬者来谒予,貌甚野,气甚静,予固异之。坐之而扣其挟,则吃吃言伊川之学,予益怪焉。盖是学也,今之大夫久矣其讳谈也,不惟大夫也,今之士亦然,而生独不然,其不可怪也乎?问之,盖默堂先生陈公之子也。然则其不讳谈也,又奚怪焉?盖昔者道学之正统八传而至孔子,若颜子、曾子则见而传之,若子思、孟子则闻而传之。统之至于孟子也,其前无绝,其后无嗣,嗣千有馀岁之绝者,不在伊川乎?其学以天理为宗,以致知为力,以仁为寤,以敬为守,以诚为归,旷乎圣门之孔迩,忽乎斯道之来前也。一时之士从之学者岂少也?得之者谢氏而止耳,游氏而止耳,杨氏而止耳。默堂先生,杨氏之高弟也,且亲焉。吾闻其人矣,吾仰其风矣,未见其书也。问诸簬,则有文集若干卷。就求而观之,其辞质而达,其意坦而远,其气畅而幽。至于立朝廷,当言责,正君心,排权臣,蹇蹇不折也,是岂今之所谓文哉!盖道学之充乎其中而溢乎其外,形乎其躬而声乎其言者欤!既归其书于簬,而簬请序于予。予谢曰:先生此书,岂以序之作不作而为传不传哉!序或不可以废也,亦必其人而后可也。如予者,岂所谓其人乎?然士之骛于文也,至于今亦极矣。文弥工,道弥邈,极甚必反,其不待于先生此书乎?序此书,予不知其可也,一言以谂学者,予不知其不可也。先生讳渊,字几叟。尝为正言,终官宗正少卿,南剑人,了翁之犹子云。年月日,杨万里序。
胡德辉苍梧集序 南宋 · 杨万里
出处:全宋文卷五三二○、《诚斋集》卷七九 创作地点:江苏省常州市
予始至郡署,即登所谓多稼亭者,视其榜三大字,皆汉隶,盖太史胡公德辉之书也。予于是知德辉工于书。后因求州之碑板,首得《子城记》,亦隶其书,古其辞,聱牙恢奇,读之初则戛戛,已而浏浏,亦德辉作也,予于是知德辉深于文。退而求其文,期年而后得《苍梧集》于法曹掾高君,诹之,又得其为人于润州别驾钱侯之望。盖德辉自少入大学,以艺文登进士第,尝学经术于龟山杨先生,学名节于元城刘先生。其仕也,尝因陈少阳上书而德辉视其草,投畀苍梧。既得东归、召用,尝为郎,又以参政李公泰发之客,见恶于秦丞相,坐废,饥寒穷困以死,予于是又知德辉之贤。夫士固有终身学之不能一日行之者,岂德辉之谓哉!屡踬而屡不悔,其可敬也夫,其可叹也夫!然吾犹有为德辉叹者。君子必有所立,有立矣不必有遇,有遇矣不必有传。其有遇者,天也;其有传者,非天也,人也。天者可置,人者可恃。虽然,古之人其立者泯然,其传者卓然,未之有也;其立者卓然,其传者泯然,盖有之矣。则所谓人者,其又可恃乎?若德辉所立,其不卓然矣哉!而其没距今几年,予欲求其文,访其遗事,期年而后得之,其不可恃也如此!此予所以为德辉而叹也。嗟乎!德辉且然,而况予乎?其子某命予序德辉之文,不知他日有求予之序如予求德辉之文者乎?然则予亦奚暇为德辉而叹也哉!德辉讳珵,世为毗陵人。年月日,杨万里序。
洮湖和梅诗序 南宋 · 杨万里
出处:全宋文卷五三二○ 创作地点:江苏省常州市
梅之名肇于炎帝之经,著于《说命》之书,《召南》之诗。然以滋不以象,以实不以华也。岂古之人皆质而不尚其华欤?然华如桃李,颜如蕣华,不尚华哉!而独遗梅之华,何也?至楚之骚人饮芳而食菲,佩芳馨而服葩藻,尽掇天下之香草嘉禾,以苾芬其四体而金玉其言语文章,盖远取于江蓠、杜若,而近舍梅,岂偶遗之欤,抑亦梅之未遭欤?南北诸子如阴铿、何逊、苏子卿,诗人之风流至此极矣,梅于是时始一日以花闻天下。及唐之李、杜,本朝之苏、黄,崛起千载之下,而躏藉千载之上,遂主风月花草之夏盟,而梅于其间首出桃李兰蕙而居客之右,盖梅之有遭未有盛于此时者也。然色弥章,用弥晦,花弥利,实弥钝也。梅之初服,岂端使然哉!前之遗,今之遭,其信然欤?吾友洮湖陈晞颜,盖造次必于梅,颠沛必于梅者也。嘉爱之不足而吟咏之,吟咏之不足则尽取古今诗人赋梅之作而赓和之,寄一编以遗予曰:「从古此诗已八百篇矣,不盈千篇吾未止也」。予读之而惊曰:「一何礼耶!礼而不奇,则亦长耳,一何奇耶」!予尝爱阴铿诗云:「花舒雪尚飘,照日不俱消」。苏子卿云:「秖言花是雪,不悟有香来」。唐人崔道融云:「香中别有韵,清极不知寒」。是三家者,岂畏疏影横斜之句哉!今晞颜之诗,同梅而清,清在梅前,同梅而馨,馨在梅外,其于三家者,所谓未闻以千里畏人者也。或谓物耋则妖兴,梅亦有妖。晞颜此诗非晞颜语也,梅之妖冯晞颜而语也。或曰:「非彼冯此乎尔,繄此即彼乎尔」。夫语怪,圣门所讳,予又乌知二说之然不然哉。因并书之。年月日,杨万里序(《诚斋集》卷七九。又见《古今事文类聚》后集卷二八,《古今合璧事类备要》别集卷二二,《荆溪外纪》卷一五。)。
此:原无,据四库本补。
诗话(下) 南宋 · 杨万里
出处:全宋文卷五三四一
李弥逊知吉州,于州学立杨忠襄公祠堂,请刘尚书美中作祭文,首句云:「阴虹吐氛,暂翳圜景。斗于星中,孤光耿耿。洪河溃溢,滔天横骛。屹然中流,见此底柱」。又云:「公人中之龙,那肯屈节于犬羊」?又云:「欲赎忠襄,人百其身」。弥逊叹服不已,不知其用太学生姚孝宁《祭李清卿文》,首句云:「皇穹将倾,天柱必折;大地欲仆,泰岳必蹶」。又云:「公人中龙,肯臣犬豕」?又云:「彼据床上,天子在下。公抱帝躬,嚼齿大骂。公于是时,眦裂发立。乾坤昼昏,鬼神夜泣」。又云:「欲赎清卿,人万其身。万又何多,一世犹轻」。又云:「吾将提长剑而登泰华,决浮云而问苍天。虽泣尽而继之以血,安得吾清卿之复然」!盖清卿之父避乱至庐陵,尝馆于美中之家,故美中得此文。予少时尝于刘彦纯家见其全篇,今亡矣,可惜。庐陵村落地名何山,有金地寺,壁间有庐陵丞某人留题云:「今朝憩息来金地,何日翱翔到木天」?观者叹其的对。后美中再入馆职,唱和云:「见说木天犹突兀,暂时金地亦清闲」。是时南渡之后,驻跸临安,百司官寺未立,暂寓一僧舍为秘书省,而汴京本省犹未毁。美中此联,朝士叹其亲切。
诗句固难用经语,然善用者不胜其韵。李师中云:「夜如何其斗欲落,岁云莫矣天无晴」。又:「山如仁者静,风似圣之清」。又:「诗成白也知无敌,花落虞兮可柰何」。
诗有实字,而善用之者以实为虚。杜云「弟子贫原宪,诸生老伏虔」。「老」字盖用「赵充国请行,上老之」。
有用文语为诗句者,尤工。杜云「侍臣双宋玉,战策两穰苴」,盖用「如六五帝、四三王」。
有用法家吏文语为诗句者,所谓以俗为雅。坡云:「避谤诗寻医,畏病酒入务」。如前卷僧显万「探支阑入」,亦此类也。
庾信《月》诗云「渡河光不湿」,杜云「入河蟾不没」。唐人云「因过竹院逢僧语,又得浮生半日闲」,坡云「慇勤昨夜三更雨,又得浮生一日凉」。杜《梦李白》云「落月满屋梁,犹疑照颜色」,山谷《簟》诗云「落日映江波,依稀比颜色」。退之云「如何连晓语,秖是说家乡」,吕居仁云「如何今夜雨,秖是滴芭焦」。此皆用古人句律,而不用其句意,以故为新,夺胎换骨。杜《蜀山水图》云:「沱水流中座,岷山赴此堂。白波吹粉壁,青嶂插彫梁」。此以画为真也。曾吉父云「断崖韦偃树,小雨郭熙山」,此以真为画也。
白乐天《女道士》诗云「姑山半峰雪,瑶水一枝莲」,此以花比美妇人也。东坡《海棠》云「朱唇得酒晕生脸,翠袖卷纱红映肉」,此以美妇人比花也。山谷《酴醾》云「露湿何郎试汤饼,日烘荀令炷炉香」,此以美丈夫比花也。山谷此诗出奇,古人所未有,然亦是用「荷花似六郎」之意。
欧阳公作省试知举,得东坡之文惊喜,欲取为第一人,又疑其是门人曾子固之文,恐招物议,抑为第二。坡来谢欧,欧问坡,所作《刑赏忠厚之至论》有『皋陶曰杀之三,尧曰宥之三』,此见何书」?坡曰:「事在《三国志·孔融传》注」。欧退而阅之,无有。他日再问坡,坡云:「曹操灭袁绍,以袁熙妻赐其子丕。孔融曰:『昔武王伐纣,以妲己赐周公』。操惊问何经见?融曰『以今日之事观之,意其如此』。尧、皋陶之事,某亦意其如此」。欧退而大惊曰:「此人可谓善读书,善用书,他日文章必独步天下」。然予尝思之,《礼记》云:「狱成,有司告于王,王曰:『宥之』。有司曰:『在辟』。王又曰:『宥之』。有司又曰:『在辟』。王三宥,不对,走出致刑于甸人」。坡虽用孔融意,然亦用《礼记》故事。其称王谓王三皆然,安知此典故不出于尧?客有自秦少游许来见东坡,坡问少游近有何言句,客举秦《燕子楼》词云:「小楼连远,横空下临,绣毂彫鞍骤」。坡笑曰:「又『连远』,又『横空』,又『绣毂』,又『彫鞍』,又『骤』,也劳攘。轼亦有此词云:『燕子楼中,佳人何在,空锁楼中燕』」。东坡谈笑善谑,过润州,太守高会以飨之。饮散,诸妓歌鲁直《茶词》云:「惟有一杯春草,解留连佳客」。坡正色曰:「却留我吃草」?诸妓立东坡后,凭东坡胡床者大笑绝倒,胡床遂折,东坡堕地,宾主一笑而散。见蜀人李圭说也。
东坡知徐州,李定之子某过焉。坡以过客故事宴之,其人大喜,以为坡敬爱之也,因起而请求荐墨。坡阳应曰:「诺」。久之闲谈,坡忽问李曰:「相法谓面上人中长一寸者寿百年,有是说否」?李曰:「未闻也」。坡曰:「果若人言,彭祖好一个呆长汉」。李大惭而遁。见王侨卿说。
东坡尝宴客,俳优者作技万方,坡终不笑。一优突出,用捧痛打作技者,曰:「内翰不笑,汝犹称良优乎」?对曰:「非不笑也,不笑者所以深笑之也」。坡遂大笑。盖优人用东坡《王者不治夷狄论》,云「非不治也,不治者所以深治之也」。见子由五世孙奉新县尉懋说。
予过金山,见妙高台上挂东坡像,有坡亲笔自赞云:「目若新生之犊,身如不系之舟。试问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崖州」。今集中无之。予昔为○陵丞,尝肩舆过一野寺前,壁间有山谷亲笔一诗,予小立肩舆,诵之三过。既归书之,止记一联云:「春将国艳薰花骨,日借黄金缕水纹」。今集中亦无之。
蔡攸幼慧,其叔父卞,荆公婿也。卞携攸见公,一日公与客论及《字说》,攸立其膝下,回首问曰:「不知相公所解之字,为复是解苍颉字,为复是解李斯字」?公不能答,拊其顶曰:「你无良,你无良」。见刘尚书美中说。
东坡《赤壁赋》云「扣舷而歌之,歌曰」云云,「客有吹洞箫者,倚歌而和之,其声呜呜然,如怨如慕」,山谷为坡写此赋为图障,云「扣舷而歌曰」,又云「其声呜呜,如怨如慕」,去「之」「歌」「然」三字,觉神观精锐。孙仲益作上梁文云:「老蟾驾月,上千岩紫翠之间;一鸟呼风,啸万木丹青之表」。周茂振曰「既呼又啸」,易「啸」为「响」。
退之《盘谷序》云「妒宠而负恃」,张文潜云:「『妒宠』一字,『负恃』两字,非句律,与下句云『争妍而取怜』不类。又既曰『负』,又曰『恃』,为复,『恃』当作『持」』。
本朝制告表启用四六,自熙、丰至今,此文愈盛。有一联用两处古人全语,而雅驯妥帖如己出者。介甫《贺册后妃表》云:「《关雎》之求淑女,无险陂私谒之心;《鸡鸣》之思贤妃,有警戒相成之道」。绍兴间刘美中除工部侍郎兼直学士院,吉水丞龚尹字正子以启贺之云:「技巧工匠精其能,自元成之间鲜能及;号令文章焕可述,虽诗书所称何以加」?尹又《上汤丞相启》云:「生民以来,未有盛于孔子;天下之士,岂复贤于周公」?后二语用韩退之《上宰相书》。中书舍人张安国知抚州,自抚移苏,《谢上表》云:「虽自西徂东,周爰执事;然以小易大,是诚何心」?增「虽」「然」二字,而「两州」「东西」「小大」乃甚的切。王履道《贺唐秘校及第启》云:「得知千载,上赖古书;作吏一行,便废此事」。前二语用渊明诗「得知千载事」,「上赖古人书」剪去两字;后二句用嵇康书「一行作吏,此事便废,而皆倒易二字。东坡《答士人启》云:「愧无琴瑟旨酒,以乐我嘉宾;所喜直谅多闻,真古之益友」。此虽增损五六字,而特圜美。至翟公巽行麻制云:「古我先王,惟图任旧人共政;咸有一德,克左右厥辟宅师」。则前二语熟,而后二语突兀矣。四六有一联而用四处古人语者。张钦夫答一教官启云:「识其大者,岂诵说云乎哉;何以告之,曰仁义而已矣」。四人语乃如一人语。王履道行余深少宰制云:「仰惟前代,守文为难;相我受民,非贤不乂」。其意亦贯。绍兴间,金人归我河南地,洪景伯贺表云:「宣王复文武之士,可谓中兴;齐人归郓欢之田,不失旧物」。属联工夫,然去一「境」字,便觉难读。
四六用古人语,有用其一字之声,而不用其字之形者。《书》曰「人惟求旧」,而介甫《谢上表》云「仁惟求旧,义不遐遗」,乃易「人」为「仁」。庄子曰:「副墨之子闻之洛诵之孙」,「副墨」谓文墨之有副本,「洛诵」谓洛人之善诵读者。而介甫《贺生皇子表》前一联言成王、文王子孙众多,而继之以「恭惟皇帝陛下令德光乎洛诵,康功茂乎岐昌」,则以洛诵为成王矣。盖成王名诵,而卜洛故也。此文人之舞文弄法者也。
四六有截断古人语五字,而补以一字如天成者;有用古人语不易其字之形,而易其意者。《汉书》云「在汉廷无出其右」,《论语》云「与文子同升诸公」,而翟公巽《贺蔡攸除少师启》云「朝廷无出其右,父子同升诸公」,既截断其语而补以一字,读者不觉其补,而又易「文子」为「父子」,「子」之一字虽同,而「文子」乃人名,「父子」非人名也,此巧之至也。子牟「身居江湖之上」,公冶长「虽在缧绁之中」,而东坡《谢罪表》云「身寄江湖之上,梦游缧绁之中」。孟子云「此之谓失其本心」,《左传》云「吾必使汝罢于奔命」,翟公巽一年之中移作数郡太守,谢表云「忧患失其本心,筋力罢于奔命」,亦此类也。
四六有作流丽语者,亦须典而不浮。东坡《谢知湖州表》云:「湖山如旧,鱼鸟亦怪其衰残」。《谢知密州》云:「宾出日于丽谯,江山炳焕;传夕烽于海峤,鼓角清闲」。《谢赐笏带》云:「草木何知,被庆云之渥彩;鱼虾至贱,借沧海之荣光。虽若可观,终非其有」。汪彦章《贺神降万岁山表》云:「恍若银山,金成宫阙;浩如玉海,虹贯山川」。此皆典而不浮。孙仲益亦多此等语,至橘林,则浮靡而不典矣。
四六有作华润语而重大者,最不可多得。韩退之表云「地弥天区,界轶海外。北岳医闾,神鬼受职,析木天街,星宿清润」。曾子固云「钩陈太微,星纬咸若;昆崙渤澥,波澜不惊」。王履道行种师道麻制云:「封疆开昆崙积石之西,威誉震大漠龙荒之北」。
四六有用古人全语,而全不用其意者。《行苇》之诗云:「仁及草木,牛羊勿践履」。此盛世之事也。又《鸱鸮》之诗云:「曰予未有室家,风雨所漂摇」。此谓鸱鸮之巢也。王履道,北人也。靖康避乱,迁谪在八桂,思乡里坟墓,作青词云:「万里丘坟,草木牛羊之践履;百年乡社,室家风雨之漂摇」。
有客在张钦夫坐上举介甫《贺册后妃》《关雎》、《鸡鸣》之联以为四六之妙者,钦夫因举东坡《贺册后表》云:「上符天造,日月为之光明;下逮海隅,夫妇无有愁叹」。笑曰:「此全不用古人一字,而气象塞乎天地矣」。
中书舍人洪景卢知婺州,召至都下,而从臣未有虚位。孝宗除为在京宫观兼侍读,太府少卿张抑字子仪以启贺之云:「珍台闻馆,冠皋伊之伦魁;广厦细旃,论唐虞之圣道」。前两句用扬雄赋全语,后两句用王吉疏全语,皆西汉文章也。子仪对予举似,予惊叹击节,以为不减前辈。未几景卢入翰林为学士,适梁叔子丞相以病辞位,孝宗爱重之,不听其去。累辞,不得已拜大观文、醴泉观使兼侍读,景卢当笔,麻制中全用此一联。是日朝士听麻者皆称赏之,不知其为子仪语也。
四六有初语平平,而去其一字精神百倍,妙语超绝者。介甫《贺韩魏公致仕启》云「言天下之所未尝,任大臣之所不敢」,其初句尾有「言」「任」二字,而去之也。
循王张俊妾封夫人,中书舍人程子山行词,以「异姓王」对「如夫人」,朝士称之。
靖康遣聂山割三镇与金人请和,三镇之民不肯左衽,群起殴山至死,而朝廷或传其生,词臣行加恩词云:「风寒易水,知士去之不还;日远长安,怪人来而未至」。汪伯彦、黄潜善为相,时太学之士陈东以上书诛,既而高宗深悔之,赠东谏议大夫,而罢汪、黄二相。后赵鼎为相,汪、黄有启谢庙堂,鄱阳熊彦诗叔雅为赵客,代赵答启云:「一男子之上书,彼将焉罪?诸大夫曰可杀,公亦何心」?
靖康末,二圣北狩,皇属毕迁,中原无主,惟高宗皇帝在外独免。隆祐太后以书劝进,有云:「献公之子九人,惟重耳之独在;汉家之阨十世,宜光武之中兴」。此汪彦章词也。建炎苗、刘之祸,未几复辟,赦书云:「断鳌而立四极,既成开辟之勋;取日而授五龙,复正神明之御」。此李汉老词也。张邦昌既僭窃窜谪,谢高宗表云:「孔子从佛肸之召,盖欲兴周;纪信乘汉王之车,固将诳楚」。其党颜博文之词也。邦昌初立时,博文首上贺表云:「非汤武之干戈,同尧舜之禅让」。其反覆如此。
李纲罢相被谪,汪彦章行词云:「朋奸罔上,有虞必去于驩兜;欺世盗名,孔子首诛于正卯」。又云:「专杀尚威,伤列圣好生之德;信谗喜佞,为一时群小之宗」。客有问彦章者曰:「内翰顷有启贺伯纪拜相云:『孤忠贯日,正二仪倾侧之中;凛气横秋,挥万骑笑谈之顷』。又云:『士讼公冤,亟举幡而集阙下,帝从民望,令免胄以见国人』。与今谪词一何反也」?彦章曰:「某此启自直一翰林学士,渠不用我,故以后词报之」。客又曰:「词有云『乃倾家积,阴与贼通』,若行此言,则李公族矣。怨岂至是?此言何从知」?答曰:「某如何知得?但见渠儿子自虏中归」。
汪彦章初除北门,有小官贺以启云:「当年翰苑,曾闻学士之葫芦;今日玉堂,又见司空之萝卜」。自以为奇。有问之者:「葫芦事得非用太祖皇帝嘲内翰陶谷,所谓『年年依样画葫芦』者乎」?曰:「然」。又问:「萝卜何出」?曰:「昔司空图在翰苑,尝作萝卜诗」。闻者绝倒。又吾州安福有欧阳寺丞叔向者,尝为妻病作青词云:「大小二便,半月未通于水火;晨昏两膳,一粒不过于咽喉」。又近有代京丞相作遗表者,首句云「身独立于上台,未踰三月;疮忽生于下体,几及半年」。
莆田陈丞相作小朝士时,遇显仁太后之丧,尝代宰相乞皇帝御殿表云:「虽天道何言,四时自然成岁;然太阳不照,万物何以仰瞻」?识者已知其有宰相器。公后为左相辞位,其客郑侨惠叔代作表云:「责任匪轻,此岂久居之地;从容求去,幸当未厌之时」。「岂久居」,牛僧孺语也;「幸未厌」,萧嵩语也。皆宰相求去事,未有如此亲切者。梁叔子丞相生日,孝宗赐酒物,是时梁母太夫人在,尤延之代作谢表云:「小人有母,虽喜君羹之尝;大烹养贤,每虞公餗之覆」。
黄仲秉摄西掖,行《东坡赠太师谥文忠词》云:「朕考百年治乱之原,识诸老忠邪之辨。惟小人无所忌惮,使君子至于困穷」。又云:「某目无全牛,意空凡马。道不行而言立,身愈退而名高」。又云:「言之尚至于叹嗟,闻者亦为之兴起」。户部侍郎史正志自请为诸路发运使,遍行州县,凡合起上供及江上饷师钱谷,尽以为羡馀而献之,寿皇大喜。既而岁莫上供,无一州至者。板曹大窘,奏其事,上大怒,即日罢黜。仲秉行词有云:「多取赢于郡国,无遗算于鸡豚。校数岁之中以为常,本无心计;无三年之蓄曰不足,徒有口才」。及仲秉为刑部侍郎,触一权贵,丐外得丹阳,《谢庙堂启》曰:「一麾江海,颇欲避西风之尘;两鬓雪霜,但堪饮北府之酒」。
王季海丞相为太常少卿,时葛丞相楚辅为浙东参议官,以启贺季海,用「鸡檄」对「鹅经」。季海赏其的对。「鸡檄」乃用王勃为诸王作《斗鸡檄》。
山谷《戏笔》尝书范文正公为举子时作《齑赋》,有云:「陶家瓮内,淹成碧绿青黄;措大口中,嚼出宫商徵羽」。吾州刘沆丞相微时读书山寺,寺僧请公戏作《偷狗赋》,有云:「抟饭引来,犹掉续貂之尾;索绹牵去,尚回顾兔之头」。常州人讳打爷,盖尝有子为五百而其父坐罪当杖者。其子恐他人杖其父之重,而身请行刑,故有此讥。士人有戏作此赋者,云:「当年祖逖见而知,闻而知;后日孙权出乎尔,反乎尔」。
投人诗文有语忌者,不可不知。人有上文潞公诗用寿考字,公曰:「五曰考终命,和我死也说了」。程子山自中书舍人谪为赣州安远令,士子上生日诗用岳降事,子山曰:「降做县令了,更降去甚处」?周茂振贺刘季高由谪籍放自便启云:「十年去国,惊我马之虺隤;一日还家,喜是翁之矍铄」。季高曰:「『是翁』却将对『我马」』!此类多矣。至如绍兴间张叔夜之子常先为江西常平使者,有小官上启,其自序处云「叔夜粗疏,次山漫浪」。常先大怒曰「我爷何曾粗疏」!虽常先不学可笑,然小官亦当问上官家讳。吉州推官李椿尝干一上官举状,而上官家讳有复名而一字椿者,初许荐而后不与,请予族弟炎正字济翁作一启以解之云:「讳名不讳姓,虽存羊枣之遗文;言在不言徵,亦有杏坛之故事」。上官遂举之。济翁年五十二乃登第,初任宁远簿,甚为京丞相所知,有启上丞相云:「秋惊一叶,感蒲柳之先知;春到千花,难桑麻之后长」。丞相遂下待除掌故之令也。
尤延之尝举前辈四六有云「秉圭执璧,礼天地之神祇;洁粢丰盛,报祖宗之功德」。谓其不造语而体面大。又尝爱子由行词有云:「养德丘园,本无求于当世;书名史策,恍若疑其古人」。
《诗》曰「燕及皇天」,又曰「诞弥厥月」。而介甫《贺进筑熙河表》云:「旌旃所指,燕及氐羌;楼橹相望,诞弥河陇」。
渊明、子美、无己三人作《九日》诗,大概相似。子美云「竹叶于人既无分,菊花从此不须开」,此渊明所谓「尘爵耻虚罍,寒华徒自荣」也。无己云「人事自生今日意,寒花秪作去年香」,此渊明所谓「日月依辰至,举俗爱其名」也。
介甫当国,喜言农田水利。有献议梁山泺可涸之以为田,介甫欲行之,又念水无所归,以问刘贡父,曰:「此事杨蟠无齿」。贡父退,介甫思其说而不得,呼其子雱问以此语何意,且出何书。雱曰:「不知,当召而问之」。贡父既至,雱以父之问问焉。贡父笑曰:「此易晓耳。杨蟠杭人,善作诗,自号浩然居士。相公熟识之,今欲涸湖为田,此事浩然无涯也」。一时闻者绝倒。
东坡诗云:「卧占宽闲五百弓」。汪彦章启云:「嗟甫里百弓之别墅」。七尺二寸为一弓,事见《译梵》。一尺八寸为一肘,四肘为一弓。今《通鉴》二百四十八卷,会昌五年祠部奏天下寺四千六百、兰若四万(注下亦详。)。史炤《释文》引《萨波多论》云:「西天度地以四肘为一弓,去村店五百弓,不远不近,以闲静处为兰若」。今以唐尺计之,盖二里许也。
或问何谓双声叠韵,曰「行穿诘曲崎岖路,又听钩辀格磔声」,上句叠韵,下句双声也。何谓蜂腰鹤膝,曰「词源倒流三峡水,笔阵独扫千人军」,「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前一联蜂腰,后一联鹤膝也。
近世蜀人多妙于四六,如程子山、赵庄叔、刘韶美、黄仲秉其选也,然未免作意为之者。张钦夫深于经学,初不作意于文字间,而每下笔必造极。绍兴辛巳年,其父魏公久谪居永州,得旨自便。钦夫代作谢表自叙,有云:「家国异谋,固难调于众口;天日下照,夫何歉于一心?兹盖皇帝陛下体尧之仁,行禹之智。微彰以道,必因天地之时;动化若神,孰测风雷之用」。其辞平,其味永,其韵孤,岂作意为之者?时年二十九。
李方叔之孙大方字允蹈,少时尝作《思故山赋》,诸公间称之,以为似邢居实「晚得一鹖冠,今为杂买场」。寄予诗一篇,多有警句。如「三百年来今几秋,天地自老江自流」;如「笛声吹起白玉槃,正照御前杨柳碧」;如「可怜一代经纶业,不抵钟山几首诗」;如「后院落花人不到,黄鹂飞下石榴阴」,大似唐人。
予尝论近世之诗人,若范石湖之清新,尤梁溪之平淡,陆放翁之敷腴,萧千岩之工致,皆余之所畏者(《诚斋集》卷一一四。)。
末:原缺,据四库本补。
宜州新豫章先生祠堂记 南宋 · 杨万里
出处:全宋文卷五三五○、《诚斋集》卷七二、万历《广西志》卷三六、《黄山谷年谱》卷三○ 创作地点:江苏省常州市
予去年十月致书桂林伯侍讲张公,今乃得报,且诿予曰:「宜州太守韩侯璧,直谅士也。初抵官下,他皆未遑,首新山谷先生祠堂。盖山谷之贬宜州,崇宁甲申也,馆于城之戍楼曰小南门者,明年卒焉。后人哀之,即其地庙祀之。于湖张安国大书『豫章先生』四字以揭之。然居句湫隘,屋庐坏隤,俎不成列,拜靡厝躬。今侯戾止,顾瞻而矉,爰出其闉,距城不遐,得地洵盱,湖光前陈,旷野洞开,诸峰崛奇,骏奔来庭。立屋六楹,以妥神居,刻木肖象,是祀是享,俯湖为阁,于登于临。湖山清空,云烟高寒,神则降集,人士奋豫。既成,来求阁名若记。栻既以『清风』名阁矣,子学诗山谷者,微子莫宜记之」。予执书叹曰:予闻山谷之始至宜州也,有氓某氏馆之,太守抵之罪;有浮屠某氏馆之,又抵之罪;有逆旅某氏馆之,又抵之罪。馆于戍楼,盖圄之也。卒于所馆,盖饥之寒之也。先生之贬,得罪于时宰也,亦得罪于太守乎?鹿之肉,人之食,君子之残,小人之资也。孰使先生之所挟足以授小人之资也哉,夫岂不得罪于太守也!先生得罪于太守,则太守不得罪于时宰矣。岂惟不得罪也,又将取荣焉。由今视之,其取荣于当时者几何?而先生饥寒穷死之地今乃为骚人文士伫瞻钻仰之场,来者思,去者怀,而所谓太守者犹有臭焉。则君子之于小人,患不得罪尔,得罪奚患哉!今韩侯之贤,乃能社先生而稷之。惜也,先生之前乎韩侯也。先生之没,侯犹敬之如此,使其生也,遇侯而燠休之,则主宾之贤牵联俱传也。惜也,韩侯之后乎先生也。然士或同室而睽,或异世而逢,苟逢矣,前后足校哉!先生之祠要自韩侯始,则侯之传决也。而又得侍讲张公名其阁,其传益决也。因书其说,寄侍讲以遗韩侯云。淳熙五年三月二十四日,庐陵杨某记。
刘国礼传 南宋 · 杨万里
出处:全宋文卷五三五八、《诚斋集》卷一一七
余故人刘琥字国礼,武臣也。始余为永州○陵丞,国礼监户部赡军酒库,居相近,情相好也。及余在朝列,国礼调临安府壕寨官,居闲无以自食,家于湖州新市。一日来谒予,求荐于当涂士大夫。予无以塞也,独念湖州太守薛士龙名季宣者,与余最厚,因以书荐之。谓国礼之才于剧繁无所不可为,薛信焉,任焉,遂知焉。薛侯既死,国礼无所于归。久之,临安官期既至,国礼之官适与余并舍,每言及薛侯,国礼未尝不泣也。夫世之相与,利焉而已矣。曰义焉者,非性焉则学,国礼武夫,未尝学也,其伪欤?貌可伪,泣不可伪也。其性欤?吾不知之矣。并居一年,余以守临漳而去焉,国礼留也。余行,国礼追送余于龙山白塔寺,载酒劳余,下及僮仆。当世之贤人君子,与余为道义之交者何数也,彼曷曰利之云乎?至是,前日所谓道义之交者漠然矣,而国礼独如此,何也?及其别,国礼又泣,谓其泣伪乎,施之余则可,施之薛侯亦伪乎哉?后三年,余守常州,与国礼所居新市不远,欲问其消息,未能也。余子寿仁试南宫,问之故居之邻郑媪者,则曰:「嘻,国礼死矣」。问其家,则曰其妻执节而不嫁,顾尝鬻屦于门,以长育其子曰永哥者,今居某市某舍也。不惟其妻不嫁也,其妾六人者皆不嫁也。寿仁既归,为余言国礼事,余于是泣且叹曰:国礼家事余知之。其妻江氏,故倡也。永哥者,永某氏子也,国礼夫妇育之,以为己子。而所谓六妾者,江氏驭之极惨。今国礼死,其妻若子若妾宜其散而莫之联也,则联而莫之散也,不亦懿乎?大抵人之情闻倡之名则掩鼻焉,闻非己之子则异心焉,闻其主母驭其妾不以人理则怒发焉。使是三人者而居焉而无主翁以纲之焉,欲其不涣然离也难哉!而国礼之死,其家妻子若妾乃能相恩相维,甚于国礼之未死,可敬不可敬也?今士大夫往往朝死而其妻夕去之矣,有不愧于国礼之妻者乎?不惟有愧于国礼之妻也,有不愧于国礼之妾者乎?不惟士大夫之妻而已也,士大夫立人之朝,食人之禄,社稷之臣曰吾死社稷,封疆之臣曰吾死封疆,及一旦有急,有不愧于国礼之妻者乎?不惟有愧于国礼之妻也,有不愧于国礼之妾者乎?余既以告寿仁,因私书之,不使其不传焉。
宋故尚书左仆射赠少保叶公行状 南宋 · 杨万里
出处:全宋文卷五三六○ 创作地点:江西省吉安市吉水县
曾祖传,故泉州晋江县尉,累赠少保。
祖宝臣,故保州文学,累赠少保。
父霆,故不仕,累赠少师。
兴化军仙游县某乡某里叶颙,年六十八,状。
公讳颙,字子昂。其先楚之沈氏,春秋时尹将中军,其后诸梁改封叶,子孙因以为姓。世传三国吴都尉雄,五代汉卫州刺史仁鲁,皆其后也。自黄巢乱,中原士夫避地南迁,叶氏仕于泉,因居焉。本朝太平兴国二年,陈洪进挈泉入觐。四年,始割仙游,莆田建兴化军,公今为仙游人。五世祖素,随洪进来朝,授泉州文学,太常奉礼郎,累赠太常少卿。少卿公三子,皆以学行称,高祖都官公宾,其季也。登景德二年第,宋兴仙游擢第者自公始,终官屯田、都官二员外郎,蔡公襄实志其墓。二子:曰任,曰传。任以父引年得官,传景祐元年第进士,授秘书省校书郎,泉州晋江县尉,公之曾祖也。累赠少保。少保公娶黄工部之女,累封卫国夫人。少保卒,夫人年二十四,守义不夺,至倾家创斋,聘明师教子读书,蔡公又为作《贤母堂记》。是生公之祖宝臣,以累举授保州文学,累赠少保。考霆,晦迹不仕,赠少师。妣郭氏,累赠瀛国夫人。公生于元符之庚辰,方稚时,儿辈群嬉,公独危坐讲诵。弱冠,与伯氏觊俱入京师,试太学、秋赋俱荐名。适金虏犯顺,朝廷设武艺谋略等科,伯氏一试中选,授承节郎,从大将刘延庆守京城东北隅,力战遇害。公徒步南归。壬子,车驾幸扬州,廷策进士,公擢第,调广州南海主簿,兼摄尉。有商私载盐二舟,监河官获之以授公,使白府以倖赏。公曰:「仕涂发轫如作室之建柱,柱一不正,室随以欹。欺以倖得,是曰正乎」?盗发,府檄尉与巡检同掩捕,巡检获盗十馀人,尽归其劳于公。公白府曰:「谋自彼出也,今掠美、欺君、倖赏,三者皆大罪也。某不忍为」。府帅待制曾开大喜曰:「仕不求速,劳而能逊」。退告其子连曰:「叶主簿宰相器也,汝往见之」。因倡诸部使者荐于朝,循从事郎,调建州录事参军。建俗狠而憙讼,或积年官不能决。部使者贺允中多以属公。公原情诹律,必得平亭。旁郡民闻之,有诉于漕台者,辄请以属叶掾云。建之两税,每岁官受赋纳,远民或惮入官府,市人为之代持送官,往往过歛其估,官民交病。公适司纳,为立法革之。先是,市人代送者新幕帟、持白金以供张司纳之官,公悉却之。用荐者改宣教郎,调泉州晋江丞。未赴,二亲相继即世。服除,知信州贵溪县。时诏行经界,郡集诸邑长议之,莫对。或请以上中下三等定田税,公独谓三等不足以定高下,乃定为九等。郡守大喜,且令信之六邑皆式贵溪云。又诏行乡饮酒,是礼久废,县官无习闻者。公举行之,登降献酬,少长有序,得三代遗意。公家蓄一酒钟,似琉璃而非,盖异宝也,自上世藏去二百年矣。公在贵溪,命匠以金饰之,手触而毁,匠惧,将赴井。公笑曰:「器之成坏,数也,汝误尔」。慰谕而遣之。更未尽三月,民有以魔惑众者,因聚为盗,一日至千馀人。公先遣二巡检将兵拒之,乃嬴粮备器,自将射士七十人继之。二砦兵见贼众,不战而遁。公引兵登山望之,贼疑未敢进。公驻营山趾,而植帜山颠。日已晚,贼且至,与公对垒。公夜潜遣人于贼营某所某所纵火,约其众曰:「火举则乱射贼垒」。适五鼓西风急,火四起,箭发如雨,贼惊乱,偶一渠魁箭贯其吭。及天未明,悉发兵急击之。贼死伤甚众,馀皆溃遁入弋阳。公引兵归,七十人无一人伤者。知绍兴府上虞县,岁适大饥,公预白部使者,请发常平之粟,不报,公即发廪,邻邑之民多转徙就食者。役民必令民自推货力甲乙,不以付吏,民欣然皆以实应,无欺隐者。赋民必为文书,各书其数,与之期,使民自持文书与户租至庭,公亲视其入,给之质剂,皆便之。明年府易帅,属县趋府受约束。新帅下令诸邑今岁夏租先期送十之八,诸令唯唯,公独进曰:「上虞小邑,往岁无秋。今麦秋可望,愿小纾其期」。帅怒,及麦大熟,公为书约民,民相率输租,旬浃而毕,反为诸邑最,帅大喜。时秦桧当国,数兴大狱以除异己。参政李光已逐海外,犹欲杀之,州县逢其意,争躏藉之。上虞李之故居在焉,公与李无一日雅,因劭农过其门,谒其子弟,人为危之。府帅曹泳,桧上客也,尝檄尉龚滂求李阴事。滂以问公,公告以毋庸为此,且曰:「吾非为李,实为君也」。秩满造朝,泳时为户部侍郎,许荐于桧,公固辞。未几桧死,其党皆窜岭海,公谓诸弟曰:「使吾受曹荐,今与同祸矣」。礼部侍郎贺允中以「端方有守,静退无求」荐公于朝,召见,公首论:「国雠未复,陵寝未还,中原士民日夜企銮舆之返,顾乃尚胡服、习夷乐,非孟子用夏变夷之意」。其语切直,高宗皇帝嘉纳。越三日,除将作监主簿,迁司农寺丞。公在朝三年,非公事未尝诣丞相府。枢密王纶知公恬退而未知其德性,欲试以事。一日,官诰院失锦一端,命公治之。公请宽其慢藏之罪,于是纶大喜,谓其客曰:「叶寺丞介而通,严而恕,真重器也」。未几,公求补外,除知处州。括苍山国也,地瘠民贫,岁赋不给。公节冗费,量入出,赋用充足。有青田令陈光献羡钱百万,公诘县钱何自而得,且以所献充所赋云。宰相汤思退括苍人也,其兄犯禁,其家奴屠酤不逞,公绳以法,思退不悦。于是常州逋朝廷缗钱四十馀万,太守坐免,继者以忧死,士大夫无肯往者。思退移公知常州,公至毗陵,帑庾赤立,官吏无俸七阅月矣。究利病,定规画,苴罅漏,郡计遂裕。虏亮犯边,高宗车驾视师建康,道毗陵,公以职赐对于御舟,因言:「恢复之计莫先于择将相,故相张浚久谪无恙,是天留以相陛下也。臣闻自逆亮死,虏军三十馀万北归,帖然而无异变,是虏未可轻也。且虏之初退,遗兵仅三千人在历阳,李捧拥万人,莫之谁何,是我未能进也。臣谓今日争言进取,陛下宜审之」。公初至毗陵,无期月之储,一年之后乃馀缗钱二十万。上佐劝公曰:「某使者献钱若干,某守献钱若干,皆赏,公何不献」?公曰:「某平生恶人献羡馀,非重征则横歛,是皆民之膏血也。某之所积固出于榷酤之赢,然以利易赏,某实耻之」。转运副使林安宅、提点刑狱王趯疾公不附己,思退因讽二人求所以中伤者。公闻之,力丐祠官于朝。未几,趯果劾奏常州事,坐不实免官,而公以尚书郎召。未至,除右司郎中。时孝宗皇帝初即位,欲清中书之务,增宰士之员,首膺是选者,余时言为检正,马祺、林安宅为左司,费行之与公为右司。时下诏求直言,公上封事,谓以手足之至亲付以州郡之重寄,是利一人而害一方,时赵某为台州云。迁左司,未几权给事中。公以右臂微痛求补外,适汤思退再相,公遂申前请。思退曰:「公之求去,无乃以某之来乎」?既而思退启拟除公户部侍郎,至于再三。一日帝召谏官曰:「叶某在都司二年甚宣力,然与宰臣为朋党」。谏官对曰:「臣不识叶颙,闻之公论不然」。因具陈思退移公常州之由,及讽林安宅、王趯中伤事,及思退至,公不自安屡求补外意。帝默然,良久曰:「非卿,则朕无以知此人」。越翼日,除吏部侍郎,兼权给事中,时隆兴二年八月也。又三日,复以公权本曹尚书。四选之三,悉归铨综,吏抱文书,旁午相属,须臾即竟。时七司弊事未去,公乃上疏曰:「选部之所以弊者,盖以典选之官贯穿案牍不如吏,出入条例不如吏,岁月久远不如吏。典选一事,衣冠清浊之所由出也,今乃使之入铨曹之门,则与吏为市,出铨曹之门,则与民为市,可不思革之乎?一曰隐占阙员之弊,二曰引例异同之弊,三曰捃摘小节之弊。三者革则弊革矣」。公乃与郎官编刬七司条例为一书,或事同例异者,存其一,削其一。帝览之,御笔褒表,令刻板颁下。公又上疏曰:「法者,天下之所共也。合人情则公,否则私。今吏部之弊莫重于行赂,盖立法有失其意者,不可不改也。如令甲受赇有取予同罪之法,今请勿罪与者,而止罪取者。如任子有用堂除赏典而升名压铨试人之法,今请勿升以优中铨之士;有未铨试者,今请中书不许除官;有免试出官者,今请虽宰相亦不许移貤」。帝遂立为定制。皇兄居广请以初除开府仪同三司应得亲属占射差遣恩例畀王若纯,公争之曰:「若启一若纯,则百若纯至矣」。帝从之。于是始有大用公之意。时洪适签书枢密院,其三世已赠东宫三师,又请以己覃恩二官貤高祖父母,且援李昉等故事,诏已听请。公言:「追秩高祖,《礼经》所无也。为人臣者,官至执政,封及三世,恩至渥矣。唐臣谓追赠出于鸿恩,非由臣子之求,斯言当矣。《国朝会要》止载李昉请以郊礼覃恩追赠所生父母,李迪以藉田恩乞回赠叔父母,未闻大臣以所得恩赏貤高祖父母者。愿循《礼经》,改成命」。帝从之。公在吏部二年,士大夫之改秩者、诣曹者、会课者、行赏者,吏皆不得预,时人谓渡江以来铨选平允惟晏与叶。乾道元年七月晦前三日,召对便殿,赐坐赐茶,礼异他日。帝曰:「吏部条例,朕亦置一通在禁中,尝遍览之」。又问:「卿当官以何为先」?对曰:「真宗皇帝所制文臣七条尽之矣,此万世臣子之法。然臣之当官每以公忠为先,既尽公忠则不为朋党,不畏彊禦,以之为台谏则持正论,以之坐庙堂则行正道,处富贵而不以为荣,视鼎镬而不以为惧。公忠二字,其用甚大,未有一日舍之而安者」。帝曰:「卿宜无忘此二字」。公因言曰:「千金之子不垂堂,百金之子不倚衡。窃闻陛下以万乘之尊,为鞠戏之乐,有如马惊,为之奈何?臣窃为圣躬忧之」。帝曰:「朕无他,但欲不忘鞍马尔」。后五日,除端明殿学士,签书枢密院事。越二日,兼权参知政事。户部侍郎林安宅请两淮行铁钱,帝以问公,公力言其不可,安宅以此大与公不相平。十二月,拜中大夫、参知政事,兼同知枢密院事。公入谢,帝谓公曰:「朕闻卿等每事有条理,堂吏不能为奸」。公曰:「臣安敢必其不为奸,惟每事必经意乃付吏,庶权在臣等,则不在吏尔」。时臣下有刊名上章,谓之白劄子,帝尝下之中书。公因言曰:「事若可行,彼胡不显其名,示人以公?如不可行,则白劄安用」?帝问曰:「朕欲用魏𣏌,何如」?公对曰:「古人有言:知子莫若父,知臣莫若君」。兴化自建炎间尝有诏输米二万石,佐福州军食,谓之协饷,至是四十年,民尤病之。守臣张允蹈书移中书,极言其为害。公言于帝,岁损其半,后尽除之。乾道二年春,帝临轩策士,唱名第一人乃赵汝愚。公进曰:「宗子文学如此,极可喜」。宰相洪适曰:「此实陛下作成之效,自嘉王后,未尝有宗子魁多士者。陛下宜魁之以励宗室」。公曰:「不然,本朝典故,有官而试者不得为第一人,自沈文通始。徽宗宣谕嘉王楷,不欲以魁天下,以第二人王昂为举首。昂亦登仕郎,有司失于奉诏,至今非之」。帝曰:「当从典故,参政言是也」。有江阴军判官受赇,大理寺上具狱,帝曰:「贪吏朕欲用汉法诛之」。公曰:「诚如圣谕,若行汉法,择一二甚者,庶变风俗」。公曰:「本朝自祖宗以来未尝杀一士大夫,史册书之,天下以为美事。臣愿陛下以唐虞三代为法,汉唐又安足道」?时武臣梁俊彦请税沙田芦场,帝以问公,公对曰:「沙田者乃江滨乍出没之地,水激于东则沙涨于西,水激于西则沙复涨于东。百姓随沙涨之东西而田焉,是未可以为常也。而芦场则臣未之详也。且辛巳军兴,陛下矜两淮之民连年苦于锋镝,田租并复,至今未征,今沙田乃不胜其扰」。帝曰:「诚如卿言,租之正者尚除之,况沙田乎」?公逮俊彦至中书,切责之曰:「汝言利求进,万一淮民怨咨,为国生事,斩汝不足以塞责」。俊彦惶恐汗下。是日有诏淮东沙田芦场并罢。明日公入见,曰:「芦场沙田事昨已诏行之,今以臣之一言而诏罢之,真所谓闻一善言,见一善行,沛然若决江河者。圣德高明,史官书之,可与尧舜禹汤齐驱矣」。自洪适罢相,公与魏𣏌同参政事,两无所私,每议必同。帝一日问公曰:「朕欲用林安宅,如何」?公对曰:「安宅居福唐,臣居兴化,实邻郡。少时同入太学,此人当官,吏事彊敏,惜其褊心,不能容物尔。若蒙陛下擢置政府,得与协力以事陛下,臣之愿也」。帝笑曰:「卿言甚公,甚公」。盖有以公与安宅不相平上闻者,故有是问。未踰月,安宅果上章论之,云叶十五官人受宣州富人周良臣钱百万,得监镇江府大军仓。公上章乞下吏辨明。帝曰:「非追逮不可」。公曰:「必两造具备」。是日除公资政殿学士,提举临安府洞霄宫。公拜命,即日出关。帝下公章于大理寺,寺官引嫌辞焉,更下临安府。公至严陵,制狱移文逮所谓叶十五官人者,乃公之长子元泳,实不在旁,以报逮书。公至合沙,再移文逮叶十四官人,乃公弟之子元潾也。元潾毅然请行,即日就道,亲故无不壮之者。公至兴化,念元潾以一身二千里就逮,恐仇家包藏祸心,元潾非命,则谗谤无由而白。公乃上章曰:「圣明之朝,事必阅实,然臣私忧过计,窃虑有司观望,或容心于其间。臣仰惟国家圣祖神宗用刑钦恤,虽锦工之贱,狱吏之微,亦皆引对,至于妇人李氏两至殿廷。是以中外无幽枉壅闭之事。伏望陛下下明诏,狱成之日,先以上闻,赐以睿览,仍乞依祖宗故事,亲加审克,庶刑不冤」。时王炎帅临安,帝令炎亲鞠之。元潾至,有司与周良臣置对,初无秋毫迹。然安宅时同知枢密院,王伯庠为侍御史,恐喝典狱,必欲文致,人人危之。公章至,帝下之临安。狱成上闻,帝亲览,御笔书其后曰:「安宅、伯庠风闻失实,事关大臣,并免所居官,安宅仍贬筠州」。时乾道二年八月也。明日,参知政事魏杞、蒋芾以周良臣具狱进,帝曰:「安宅、伯庠之罢,非止为叶某一人设也,不如此,后来大臣必有谤以暧昧」。执政请以公知泉州,帝曰:「无罪而去,当召以来」。又明日,诏公诣阙。一时贤士大夫莫不咨嗟叹息,谓公自徒步至执政,初非勋旧,一罹谗间,人情岌岌,非天子圣明,不能直此冤,非公清介,不能脱此谤,非元潾廉孝,不能果此行。公上章以疾恳辞召命者再,降诏促召者亦再。既入见,帝问劳加礼,且曰:「卿之清德自是愈光矣」。公深引咎。退见魏、蒋二公,二公曰:「上自促召参政,意有在矣。参政未至前数日,上尝曰:『朕近日有二三事快意,中外翕然,皆以为善。如治台谏诬大臣,此其一也』。主上聪明果断,真可谓中兴之主」。参语未竟,闻有诏除公知枢密院事。公未拜,有诏锁学士院,拜公尚书左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兼枢密使。公入谢,未及言,帝曰:「林安宅向者章疏,朕问之,得之郑炳,安宅已逐居筠州,郑炳不可不责」。公对曰:「臣犹子就逮之时,因思自昔人臣遭诬谤者多矣,类皆吞声忍辱而已,安得如臣今日辨明若是者?此皆出于陛下独断,臣之父子死而生之,骨而肉之,陛下之恩大矣。大恩未报,务修小怨,实非臣事陛下之本心」。帝曰:「不念旧恶,怨是用希,卿有焉」。公又言:「臣识虑浅短,进思尽忠,退思补过之外,惟知荐贤以事君父」。帝曰:「惟贤知贤」。公乃荐汪应辰、王十朋、陈良翰、周操、陈之茂、王佐、苪烨、林光朝等可备执政、侍从、台谏、给舍之选,帝纳用焉。公又言曰:「自古明君用人,使贤使愚,使奸使盗,寸长不遗,惟去泰甚」。帝曰:「固然。尧有禹、皋,亦有共、驩,周有旦、召,亦有管、蔡,在用与不用」。公曰:「诚如圣谕。臣谓今日在朝者虽未见有如共、驩、管、蔡,然有窃弄陛下之威福者,臣亦不敢隐」。帝曰:「正欲闻之」。时召郑闻,既至见上,公启拟欲除右史,帝曰可。命未下而外已传同知枢密院。陈公俊卿密以语公,公曰:「得之何人」?俊卿曰:「某闻之洪迈,迈闻之龙大渊」。公曰:「某当以公言为验」。乃于帝前极论大渊与曾觌窃弄威福,「向也不得其实,今以郑闻事观之,实矣」。帝曰:「此朕之仆臣,卿呼至中书切责可也」。公曰:「固陛下仆臣,然二人在东宫事陛下久,从龙扶日,官已高矣。大渊今为承宣使,乃侍从也,臣安得而呼责之」?帝曰:「朕不惮去此二人,后有事大于此者,当极言之,始终无隐」。公拜谢而退。明日朝退,魏杞独留,帝先问及二人事,魏对如公言。是日有诏,龙大渊可两浙东路副都总管,曾觌可福建路副总管。二人既黜,中外相庆,以为太平盛事。时公为首相,魏公杞为次相,蒋公芾参政,陈公俊卿同知枢密院权参政,四人同心辅政,中书之务顿清。帝以国用未裕,诏谓:「理国之要,裕财为急。前日二三大臣忽之,至于用度浸广,漫不加省。夫百姓既足,君孰与不足?量入以为出,可不念哉?自今宰相可带制国用使,参政可同知国用事」。公乃言曰:「今日费财,养兵为甚。艺祖皇帝肇造区宇,东征西伐,兵不过十五万。建炎以来,外有金虏,内有盗贼,兵数亦不若今日之多。惟多则有冗卒虚籍,无事则费财,有事则不可用。虽曰汰之,旋即招之。以臣之愚,如欲足国用,当严于汰,缓于招可也。孔子曰『节用而爱人』,盖节用则爱人之政自然行于其间。若欲生财,徒害民尔」。帝曰:「此至言也」。殿前军帅王琪恃宠,每于上前妄荐人才。一日,帝谓公胡与可可用,公曰:「陛下何以识之」?帝曰:「闻之王琪」。公曰:「与可奴事诸宦官,朝士切齿。王琪之职将也,应荐武臣,何预与可?陛下以此可知其人矣。臣不敢奉诏」。公退而逮与可至政事堂之宾次,令条具本朝故事,何人受将臣荐,得何官者,与可无以对,踧踖遁去。大将戚方剥军士,结宦官,帝欲穷治以警其馀。公言曰:「方之罪固不容诛,然有主方者」。帝曰:「陈瑶、李宗回其尤也,治之不可不急」。公又言曰:「久无此举,虽齐威王烹阿与誉阿者何以异?诸将闻之,谁敢不洗心易虑」?既而御笔:「戚方之家可没入其财三之二以劳军」。公又言:「诸将若此者众,恐人有自疑之心,不若止因有司所白其放散官钱之数,籍以劳军,则邦刑既伸,物情亦安」。明日,帝见公曰:「卿所议戚方事深得体」。帝又曰:「建康刘源亦尝赂近习,朕欲遣王抃廉其奸」。公曰:「臣恐廉者甚于奸者」。帝乃止。明日,大理寺上陈瑶具狱,其赃为钱二十万。帝曰:「此曹为奸,宜涅为城旦,屏之远方」。公奏曰:「凡假陛下威福为奸者皆然,可尽涅乎?愿戒敕,使自新」。帝曰:「甚善」。于是有诏:陈瑶除籍,笞背免涅,长流循州;李宗回除籍,编置筠州;仍诏免治行赂者。后有行赂者,乃必罚毋赦。帝尝谓公曰:「朕思祖宗法度创之甚难,坏之甚易」。公曰:「臣尝见元祐三年进士第一人李常宁廷试策篇,其首四言云:『天下至大,宗社至重,百年成之而不足,一日坏之而有馀』。当时以为名言」。帝曰:「诚为名言」。公曰:「盖坏者非一日遽能坏也,人主一念虑之间,不以祖宗基业为意,每事不省,驯致败坏。如陛下忧勤恭俭,励精政事,无一念虑之失,古圣用心不过如此」。帝曰:「朕非独自警戒而已,又且忧子孙不能守」。公曰:「陛下之言至此,天下之幸,宗社之福」。公言:「治乱在风俗美恶,今风俗犹未美」。帝曰:「如货赂一事,非不丁宁,尚如此。盖习俗既成,以为当然」。公曰:「陛下治陈瑶辈,俗不患不改」。帝曰:「作成人才,亦须岁久。祖宗时作成人才,至仁宗时文武名臣乃出」。公曰:「陛下留意人才如此,亦何患不成?自古何尝借才于异代?乱世常患无才,至创业之君一起,所用者乃乱世之人才也。且如艺祖所用将相,亦皆五代之人,关机阖开全在上尔」。帝曰:「甚善」。公每除吏,帝必曲加咨访。公尝启除王秬左司郎官,胡元质右司,帝曰:「胡元质佳,王秬晓事否」?公曰:「秬极有才」。吴澧诣中书,求为无锡县,帝问澧何如人。公曰:「澧有干才」。公退朝与诸公言上求治核才如此,无不耸惧。公于进贤退不肖,惟知任怨,不示私恩。每退朝见所亲,语不及朝廷事,有关献纳必削其藁。虽当国之日浅而公道开达,请谒不行。王秬谓公「平章万务,无一事私喜怒者」。一日有官吏数辈会于逆旅,因语某人某事或可以经营,某人某除或可以赂得者,一人笑曰:「非不料理,惟叶公不可欺耳」。岁在丁亥日南至,帝亲郊而雷,公以首相引汉故事上印绶,帝三留之不可,以左正奉大夫提举江州太平兴国宫。公归至富沙,闻季弟之讣,哀痛不已,遂溪行,戒操舟者速行,期以某日抵广化寺,盖公所寓也。既至,亲戚咸在。明日欲归先庐,是夕觞客,酒三行,公秉烛作书札,丙夜乃寝,忽觉云:「我头足俱冷」。取某药,未至而薨,享年六十有八,以观文殿学士致仕。讣闻,帝追悼久之,赠特进。公之师友林师说、高登蚤相慕用。高尝上书讥切秦桧,桧名捕甚急,公与同邸,擿令逸去。高曰:「不为公累乎」?公曰:「以此获罪,幸甚」。公即为具一舟,舟移,公乃去。公为人简易,然望之肃然,有不可犯,即之温如也。每以接引后进、成人才为己任。处州丽水知县薛良朋、常州掾曹陈举善、主簿单夔,公最许可,后良朋为吏部侍郎,举善为殿中侍御史,夔为户部侍郎。故旧有以公为善风鉴,公曰:「吾岂为此?观其言行知之耳」。公旧在富沙时,同年进士林宋弼同官厚善,约迭为姻。林死,家贫子幼。公仕浸显,先以女嫁其子,又命之以官,后以其子娶其女云。夫人陈氏,累赠齐国夫人。子二人:元泳,终官朝奉郎、通判福州;元浚,终官宣教郎,签判惠州。女四人:适儒林郎、新汀州军事判官林夔,朝奉郎、江南西路提点刑狱公事姚宗之,朝请大夫、京南西路转运判官方崧卿,文林郎、新建宁军节度推官林澧。孙三人:棠,承奉郎;垕,承务郎;圭,将仕郎。女孙三人:长适将仕郎姚楶,次适迪功郎、广州番禺县尉方信孺,次幼。陈夫人先公九年卒,葬于县之仁德里伟隔山。公以庚寅正月九日葬于善化里乌石大旗山之原。公自初仕至宰相,服食、僮妾不改其旧,先庐隘甚,不益一椽,先畴极薄,不增一亩。工部侍郎林公光朝以诗哭之云:「传家惟俭德,无地著楼台」。人以为实录。公之官至少保,以长子元泳累赠也。公葬后二十有八年,元潾叙公之言行,以书抵万里曰:「元潾先伯父应谥,不可不请,非行状何以请?愿先生哀而书之」。万里尝一识公于丞相府,又与元潾同官于曲江,每敬公之清德,且奇元潾之壮节,则纪于右方。庆元三年闰六月日,具位杨万里状(《诚斋集》卷一一九。)。
者:原脱,据四库本补。
朝议大夫直徽猷阁江东运判徐公墓志铭 南宋 · 杨万里
出处:全宋文卷五三六九、《诚斋集》卷一二五、《名贤氏族言行类稿》卷六○ 创作地点:江西省吉安市吉水县
淳熙有贤御史建宁徐公,予闻之旧矣,而愿见莫之遂,立朝莫之同也。岁在庚子,予为常平使者于岭表之东,公为刑狱使者于其西。是秋,泽宫当贡士,公之子逸试于东漕之有司,首遗予书,其词甚度,其意甚昵也。且呼予为同年之兄,予答书亦以是呼公。退而阅同年小录,求公姓名而不见。至庆元己未七月十一日,偶阅本朝登科记,得公姓名,甚喜,熟视乃绍兴辛未榜也,盖前予一榜云,不知公何以云尔也,岂其知爱之深而误墨及之耶?后七日,其子达遗予书,叙先契,且以朝奉大夫、宗正少卿郭公德麟所状言行来谒铭,予叹曰:「岂偶然哉!予其可辞」?公讳诩,字元敏。胄自太末,五季乱,徙建之浦城临江。曾祖讳伯,祖讳安常,父讳彭年,以公赠朝散大夫。母杨,所生母张,皆赠太恭人。大夫公早弃场屋,为诗千百,自号散翁,事见吏部朱公松《韦斋集》中,曰彦猷者,其字也。二子,公其仲也。年二十九策进士,授左迪功郎、主绍兴府会稽县簿。帅曹泳,权臣姻家也,诡公督租,公首捕府之胥长逋租者二人杖之,荷校以徇,帅噎默不敢问。升左从事郎,移建康府上元县丞。帅贵倨甚,府县官日趋走庭下。公始进见如律,三日礼毕,独趋宾次,帅知其不屈,乃皆免之。公有十论,极陈时政利病,未尝出于人。漕使、左司郎中徐公度不知于何见之,称叹,以为通达国体,一再荐于朝。后帅韩公仲通每疑事必诹于公,公言无不尽,颇忤意,而卒荐公。改左宣教郎、知处州龙泉县。宗室子有寓居浮屠者,散子钱渔厚息,市民物不雠直。一日有鬻薪炭者数人,皆碎首来诉,公即分遣吏卒逮捕,卒置诸法。有达官私桥黄楠水,而请官役民者,公不可。谗之郡守钱竿,竿反荐公,谗者恧焉。岁饥,公将发常平之廪以振民,丞难之。公曰:「傥有罚,吾任其咎」。丁母忧,除丧,中书除监行在榷货务。一日孝宗皇帝召见,时宰席久虚,公首论:「宰相难其人者,由职事官不精择也。今日之宰相,前日之侍从给舍台谏也。今日之侍从给舍台谏,前日之职事官也。陛下于用人之际常苦乏材,而不知职事官乃宰相所由入之门,不可不择也」。上曰「甚善」。又论:「凡荐举当以廉为本,而才艺次焉。古之荐举兼举其已行之事,不但任其未为之过。谓宜增其所举之词,曰:『某人有某能,尝任某官,为某事,以知其廉,庶不敢欺』」。上首肯之。且劳公曰:「知卿靖退,不事请谒」。是日除监察御史,乃参知政事李公彦颖荐也。公初不知,明年李公出帅东浙,以书抵公曰:「刚方挺特,良副所期」。盖李公知公久矣。属有诏令朝臣言事,公极论时弊数千言,其要有八,曰正朝纲,杜私谒,节吏员之入流,审进言之听纳,立根本以自治,严守禦以防边,尽地力以救荒,禁奢侈以正俗。章下,时宰不悦。公姿貌严冷,未尝以辞色假人,中外严惮。蜀人号为铁面御史。公受诏监秋试,有国子生江元者,陈牒愿与太学生同试。元,殿中侍御史、宰掾溥之犹子也。溥以文书讽有司,公不答,又为时宰所不悦,遂除广南西路提点刑狱。至部,诏兼摄漕事。时容盗李接窃发,前漕臣韩磊请留饷鄂州大军钱五万缗,及丐盐事司钱二十万缗以给求盗之费,朝廷从之。公辞焉,请自给主帅。盗平,以给饷不匮,增一秩,训词曰:「不仰给于朝廷,不支移于邻路」。接既擒,帅臣奏功,而将士匈匈。公因极论:「有未尝亲矢石,去贼百馀里而得官者,其胥曰蒋璘、陈正、陈永辅,其卒长曰刘政。至于将臣王圭、张麟既克复郁林,又解化州之围,而赏反太薄。化州守臣何伟以数百市人弱卒,抗数千方张之盗,保全一城,有以见其才;不顾家室,守节不贰,有以见其忠;上官冥搜其罪,而秋豪无实,有以见其廉。今不蒙赏而反削籍,孰不冤之」?不报,贬公两秩。吏部尚书郑公丙讼公冤,上遂除公湖北路提点刑狱,而何伟亦复官畀郡。又改公成都利州路,复官两秩,又改成都府路转运判官。窒罅漏,节浮费,以纾远民之力。州县两税往往加歛及粟帛刍秣之估皆重,公严为禁止。蜀之大家多伪占名数以逭征徭,至有一户析为四五十者,中产下农寔受其弊。公与之为期,许其自占,得实者二万有馀,细民顿苏。黎州边事有兴,其费无艺,公前后庚输缗钱凡二十三万云。改知遂宁府,除直徽猷阁。公所至政必先学校。去西路日,尽捐公钱七千馀缗,市田一百六十亩,以廪成都之府学。彭州郡文学刘大临来告曰:「生员滋众,而食不足,将散矣」。公曰:「此吾职也」。于是蠲其州榷酤之钱四百万,及官所没入民田数百亩,以给之。公凡再奉诏监护蜀之类省试,其场屋之弊,至预泄试题,及是夜半锓板已定,公尽易之,宿弊顿革,所得皆儒先。公尝按县令杨世方,又却前淮东总领宇文子震之私谒,两家怨之,至移谤书于本路宪赵善誉,按公聚歛至十馀万缗,不俟朝命而径以此钱为民代输夏租,欲以是媚于民,而掩其贪暴之迹。上省其章,顾谓宰臣王淮曰:「徐某能以十万缗为民代输,贪暴者能之乎」?改知泉州,归至上饶,改江东路转运判官。受命一日而没,淳熙十五年二月十有三日也。享年六十有六,积官至朝议大夫,爵至浦城县开国男,食邑三百户。公在金陵时,帅韩公委公受刍秣之输。故事,束刍私其一钱,公独不受。韩公一日称公之廉而及之,客有对曰:「一钱亦何足爱」?韩公曰:「不然,积而计之,岁得千缗,谁其不爱」?后公在广右尝论奏,以为监司、郡守应用之钱曰公使者,自有名钱,今乃于上供留州之钱,肆其转移,无有限制,漕计郡计,安得不乏而取之民乎?谓宜第州郡为三等,帅守监司凡五等,公使之钱月给几何,迎送几何,帟幕帷帐几何,过是者以簠簋不饬坐之。赴利路宪,至郢始值候吏以官钱蜀券数千缗来,曰:「道里费之外,皆应归中府」。公不启封,到部尽还诸郡。公自为监司、郡守,帟幕未尝更造。至兴元未久而去,悉还于官,不留一物,所至驺鬨宴集馈饷,悉从简俭。其行部,非故事,秋毫无所受。公性寡耦,然所交皆当世名流,如陈公之茂、莫公济、赵公彦端、翁公蒙之、沈公度、萧公之敏、丞相周公必大、葛公邲最厚,晚乃受知于郑公丙、李公椿、陈公居仁。在蜀所敬畏者范公仲圭、胡公晋臣。公笃于宗亲,周恤中表,自广右还,葬死者之无归,营孤女之未嫁。性嗜学,隆冬冱寒,𤓉膏申旦。尤邃于经,熟于《左氏春秋》、《西汉书》,酷好《资治通鉴》。所居不庇风雨,日哦其间,人不见其喜愠。自蜀还,蜀货无一物,惟载书百馀箧。有诗文、奏议、经解八十九卷,目曰《东野居士集》,藏于家。公初娶陈氏,继全氏、董氏,皆赠封恭人。子二人:达,文林郎、新监台州黄岩买纳盐监;逸,迪功郎、前监常州籴纳仓。女二人:长适乡贡进士周端书,次适进士杨楫。孙男三人:损之,将仕郎,吴郎、山奴及孙女二人俱幼。以绍熙元年十二月二十六日葬于忠信乡新兴里之夏村师姑原,铭曰:
靡乎其为流,奚涉弗遒?规乎其为运,奚骛弗进?颃颃徐公,单杭而逆风,曰予其通。方轮而九曲,曰予其速。惟金玉尔身,皭然不尘,以对于古人。
故承事郎通判镇江府蔡公墓志铭 南宋 · 杨万里
出处:全宋文卷五三七二、《诚斋集》卷一二八 创作地点:江苏省常州市
公讳湍,字子东,莆之仙游人。曾大父讳襄,端明殿学士、礼部侍郎,赠吏部侍郎。大父讳旻,宣义郎,赠少傅。考讳伸,左中大夫,赠光禄大夫。光禄四子,公其长也。公以门子为将仕郎,尉台之天长,郡守毕良史材之,罗致幕下。顷之,宅忧,免丧,尉台之宁海。邑多盗,皆薮于海,昼则鱼潜,宵则虎冠。公以严治,盗发辄得,境以清宁。州上功状,授承务郎,知池州贵池县。贵池于邑为剧,公更平宽,邑人宜之。然不可干以私,大官要人为奸利者噤莫敢伸。庚寅无秋,江淮流民道殣相望。元夕,守欲出遨,符县张灯。公曰:「此游观时耶」?竟不奉教。大江之濒,因渚为田,议征其亩,州县奉诏,并缘侵牟。朝廷知之,乃命有司归田于氓,除租于官。适议臣为部使者,沮格成命,公争不可,力请于朝以南,卒被上赐。使者怒,欲当以重劾,爬罗瘢疵,毫毛莫得也。居二年,弟洸给饟江东,公以嫌引去,除通判镇江府。未之官,乙未冬得上气疾,明年正月疾革,命其子戡、武曰:「谭墅先塴也,我死葬焉,庶几从先人于地下」。疾少间,家人咸喜,公忽屏医药曰:「我生止今日尔」。乃盥栉更衣,拱而危坐。初隐隐闻鼻息声,倏而逝,实丙申正月二十有九日也。得年五十六,官止承事郎。诸孤以其年四月二十七日葬公于武进县怀德乡谭墅,公命也。公性闿明,幼所佔毕,耋而不忘,毅毅颃颃,其资则天,事亲悫孝,见利瑟缩,尝曰:「富非吾志,姑纾吾贫。有田二顷,归耕何卜」。先是,光禄以清白遗后之人,不事生业,而公为吏狷且廉,历官半世,而在官之日仅五稔。故其家贫甚。众指数百,自奉甚薄,宁穷不一折节,人不堪忧,公晏如也。既殁,家垂橐,诸孤以赙市棺歛焉。公里方襮圜,粹温成春,善与人交,一见倾盖,人人自以得公重。比其没也,莫不陨涕。公娶方氏,封孺人。长曰戡,覃思道学,下笔超诣。举进士甲科,授简三馆,诵言水旱所召,上嘉其忠,擢秘书省正字。因赐对,极陈士大夫敢言者非好名,乃爱君,善类怙焉。今为承议郎,新知道州。次曰武,绩文,应进士举。女六人:长适进士邹彦谦,先公卒,次适迪功郎、新德安府应山县尉孙敏问,次适通直郎、知江陵府松滋县张棱,次适张元涣,次适胡鉴,次尚幼。孙男一人,康。女二人。丁酉之夏,某来守毗陵,戡以户部尚书洸所状公行实来请铭。某虽不及上堂拜公,而与戡同朝甚厚,义不得辞,乃为之铭。铭曰:
士无巧愚,惟珍尔迂,惟疚尔谀。蔡公卒瘏,不宁其躯,原本有初。而祖君谟,其贞玉如,公其肖诸。不荠而荼,不刓其觚,宜躄而驱。靡究其涂,而啬其摅,厥声则都。
太令人方氏墓志铭 南宋 · 杨万里
出处:全宋文卷五三七三、《诚斋集》卷一二九 创作地点:江苏省南京市
余淳熙七年为广南东路常平使者,而友人蔡定夫实护漕事,治所皆在番禺。是时同列五人,而并居番禺者四,其有母者二人而已。盖余母年七十有九,蔡母年六十有五。二母生朝,两家交贺,同列罗拜,奉觞上千岁寿。南人咨嗟,以为盛事。后三年,余母即世。又九年,蔡母亦即世。定夫哀号,遣使者以书赴告,且持朝请大夫、广东提点刑狱方侯崧卿所纪夫人行实来抵余,曰:「子昔铭吾父,今可不铭吾母」?余尝升堂拜夫人,夫人视以子姓者,则哭而铭诸。夫人姓方氏,讳道坚,兴化军莆田人。方为莆大族,自秘监而下登巍科、历显仕者踵接。曾祖宿,故朝奉郎。祖齐卿,故中散大夫。父松,隐德不仕。惟夫人一女,酷爱之,必欲配名阀,故归于同郡承事郎、通判镇江府、赠朝散大夫蔡公湍。夫人自幼聪而裕,淑而恪,事亲笃孝,尝欲祝发为比丘以报鞠育,亲力止之。既嫁,奉事尊章,肃恭诚至,时其饮食起居,色养无违。皇姑济南郡夫人多疾,罕能中其意者,药非夫人所和、食非夫人所视不御。躬定省,侍匜帨,或经月不少懈。济南疽于要几殆,夫人吮血乃愈。每称其孝曰:「为宗族师」。夫人嫁时,橐中装甚丰,悉以归两姑,贫而不悔。其于娣姒姑叔调娱曲尽相爱,举无间言。佐其夫正以从,治家有法。大夫公既宅特进忧,生理中微,夫人悉力经理,攻苦绝甘以济。春秋烝尝,亲涤濯,羞簠簋,细务至醯酒醓醢必躬。至老遇事迎解,缓急轻重皆曲而当,大夫公仰成,不知家之有无也。教子慈而不纵,幼课以诗书,长勉以名节。见其子登进士甲科,名次复践其祖端明之旧,五持使节,再总军储,入为馆职,为郎,为卿,为宰士,从其子游宦,踰岭涉湖,上汉沔,历江浙,几半天下,人皆荣之。夫人以盈为惧,每戒其子曰:「我为汝家妇,逮事乃祖。乃祖仕不过二千石,汝父一官四十年,而在官仅五稔。汝趾美袭庆,今幸有田庐,家不啻足,无不知足以贻吾忧」。故其子安义命,恬进取,夫人之教也。晚更多难,幼子冢妇相继沦丧,夫人不乐远适,尝曰:「我得死于吾庐,幸矣」。其子屡以亲老辞宠禄,盖母志也。诲饬诸女不少弛,言动惟法,故诸女适仕族皆宜其夫家。待内外姻戚,恩称而礼得,驭臧获不严而肃,勤俭慈爱,出于天性。子既宦达,悉力致养。夫人必欲均及,自享其薄。春秋益高,以礼自饬。岁时宴享,肃雍温克,如始嫁妇云。性淡泊,早受道家箓,斋戒之日十居四五。晨起诵浮屠书,非疾病不废。初遇今天子正位储宫,以子登朝,三遇庆寿恩霈,自孺人累封至太令人。绍熙二年五月乙卯,卒于常州之私第,享年七十有七。男二人:长定夫也,名戡,今为朝散大夫、直宝文阁,主管建宁府武夷山冲佑观。次曰武,先夫人卒。女五人:长适进士邹彦谦,蚤卒;次适儒林郎、监泰州角钭盐场孙敏问,次适朝散大夫、知信州张棱,次适承奉郎、监隆兴府籴纳仓张元涣,次适文林郎、定江军节度推官胡鉴。孙男二人:康,修职郎、新建康府江宁县主簿;庾,尚幼。孙女二人。戡将以是年六月丙午举夫人之柩祔于武进县怀德南乡谭墅大夫公之墓。铭曰:
大令之孙,端明之妇。大夫之妻,宰士之母。莆宗畴昌,维蔡及方。懿厥夫人,两家之光。象服斯皇,鱼轩斯锵。八秩斯长,有炜莆常。人知其福,莫知其德。维碣可泐,维德弥白。
夫人李氏墓志铭 南宋 · 杨万里
出处:全宋文卷五三七三、《诚斋集》卷一二九 创作地点:浙江省杭州市
故承务郎、监淮西江东总领所惠民局胡君泳字季永之夫人,姓李氏,绍兴府上虞人。曾大父高,累赠太子太保。大父光,擢进士第,宣、靖间为侍御史,有敢谏声。绍兴参大政,会宰相秦桧主和议,公力诋其非,坐削爵贬儋耳。桧死,复资政殿学士,谥庄简。父孟坚,气慷慨。方庄简在谪籍,里人诬以私史,下诏狱,贬夷陵,父子各天一方。既偕庄简复官,丞晋陵,宰锡山,守嘉禾,俱以最闻。方用为淮东提举常平而没,善类嗟惜。夫人慧淑庄重,容止有度,喜愠未尝见声气,庄简爱之。甫龀而祖、父俱远谪,复罹母郑忧,泣呱呱然,哀动左右。乳下弟疾甚,夫人视之不少置,卒赖以安。姻族称其孝友。忠简胡公之再谪珠厓也,季永侍行,年十有二。庄简见而异之,问其始生之岁辰,适与己相似。庄简喜谓忠简曰:「是儿气质不凡,为胡邦衡子,而命复类我。他日宁为畸人,必不为佞人。吾有孙女,当以奉箕帚」。故夫人年十有九,归于胡氏。事舅姑如父母,笑言不闻于中闺。敬夫如宾,时节朔望必端拜。待诸姑妯娌如同产,未始有丝发畦畛。忠简严于事先,夫人躬视涤濯,为诸妇倡。季永志远业,夫人以米盐自诡,不以累其夫。至诸姑之有行,每辍囊箧相之。妇德优优,式是里居。忠简每训诸女,必曰:「冢妇非而辈法邪」?季永官金陵,不幸蚤世。夫人才三十有三,抚群幼,泣且誓,之死靡他。不御铅泽,不服华侈,惟饬诸孤从师就学。比其长也,皆奋然有立。槻始筮仕,监铅山酒税务,以廉介为今参政萧公、尚书叶公论荐。矩自明州比较务摄令象山,郡太守岳公以尤异荐于朝,有旨书姓名于中书。人以为母训之修云。初,夫人念父母家,欲其子官于浙,几一归省。矩既官甬水,遂奉板舆以东。夫人归拜松楸,见诸父昆弟,心甚喜。淳熙戊申冬,自象山复还上虞,阅数月以疾卒,实己酉七月十日也。享年四十有七。男三人:长即槻,今为承事郎、签书光化军判官厅公事;次即矩,修职郎;次桯,亦好学。孙男一人,复孙。孙女四人:婉孙,寿孙,粲孙,李孙。诸孤将以绍熙改元五月庚申,葬夫人于庐陵县顺化乡龙回之原。先事,以通直郎、江州驻劄御前诸军都统制司干办公事王宗孟所纪夫人行实,移书乞铭于万里。万里与季永父子间游最故,且师事忠简公先生,其何敢辞!铭曰:
胡、李两翁,儋崖相从。昏姻南东,一世清风。季永不年,夫人其艰。松雪其寒,兰玉其蕃。漕邑言归,言慰其思。
按:《载驰》一诗,嘻其废而。
常州谒先圣文 南宋 · 杨万里
出处:全宋文卷五三七八、《诚斋集》卷一○三
某以诸生冒守此土,视事之始,敬有谒焉。重惟非才,何以免戾?尝闻之夫子曰:「道千乘之国,敬事而信,节用而爱人,使民以时」。某虽不敏,请事斯语。
常州祷雨疏 南宋 · 杨万里
出处:全宋文卷五三七八、《诚斋集》卷九七
吏之多罪,积缪政以伤和;春聿唯深,乃淹时而闵雨。惧首种之不入,举小民而曰咨。吁天有祈,徼福丕应。伏愿召龙震电,诏山出云。雨遍崇朝,霖以三日。千耜举趾,勿令东作之违时;力穑有秋,允协西畴之望岁。
又常州祷雨疏 南宋 · 杨万里
出处:全宋文卷五三七八、《诚斋集》卷九七 创作地点:江苏省常州市
时维仲夏,言艺其苗。瞻彼大田,无寸之水。敢丕单于情素,以率吁于穹苍。伏念臣菲然抱虚,膺此治剧。积乃缪政,伤于大和。荐雩禜以有祈,尚屯膏而未洽。傥更崇朝而不雨,则将卒岁以无秋。民亦何辜,吏实多罪。伏愿降臣以百殃之罚,以儆罔功;锡民以三日之霖,来苏此旱。格于上帝,慰彼群生。
减免浙东西路灾伤人户身丁钱绢诏 南宋 · 宋孝宗
出处:全宋文卷五二一九
朕以淫雨不止,有伤蚕麦,可自二十五日避正殿、减常膳。其浙东、西路灾伤去处人户合纳乾道元年身丁钱绢,临安府、绍兴府、湖、常州并与全免一年,温、台、明、处州、镇江府并各减放一半,将减下之数,于内库纽支银绢拨还户部,以充军用。
按:《宋会要辑稿》瑞异三之六(第三册第二一○七页)。又见同书食货六六之八(第七册第六二一一页)、食货一二之一六(第六册第五○一五页)、食货六三之二四(第七册第五九九八页)。
魏均添差常州兵马监押诏 南宋 · 宋孝宗
出处:全宋文卷五二二二、《宋会要辑稿》职官四九之七(第四册第三五三三页)
前军第一副将魏均添差常州兵马监押,不釐务,候三年满日罢,更不差人。
浙西拆移牧马寨屋事诏 南宋 · 宋孝宗
出处:全宋文卷五二三八、《宋会要辑稿》兵六之二二(第七册第六八六五页)
浙西诸州三衙旧牧马寨屋,除存留秀州管下屋外,馀并令胡坚常拆移。内平江府屋发往建康府,令张松、沈度拘收;湖、常州屋发往镇江府。各拣堪好瓦木材植,内瓦充修盖新牧马寨屋,木植桩留,别听指挥;其不堪物料,给散移戍诸军充柴薪使用。
祈雨诏 南宋 · 宋孝宗
出处:全宋文卷五二三九、《宋会要辑稿》礼一八之二一(第一册第七四三页)
临安府已迎请天竺观音就明庆寺祈雨,令宰执十八日前诣烧香,自十九日轮侍从官一员祈祷。及应临安府界载在祀典并名山大川神祠龙洞,在内分差侍从官、在外委所属县知县亲诣祈雨。合用香令入内内侍省请降,仍令本府具合祈祷处日下申尚书省。其湖、秀、常州、平江、镇江府阙雨处,亦令所属县亲诣祈祷。
浙西州军送纳和籴米斛事诏 南宋 · 宋孝宗
出处:全宋文卷五二四四、《宋会要辑稿》食货四○之五四(第六册第五五三五页)、《宋会要辑稿补编》第六三六页
浙西诸州军今年和籴米斛共六十二万硕,除秀州已籴米一十万硕赴丰储仓送纳外,平江府取拨一十万硕、常州一十二万硕,并起发赴淮东总领所大军仓交纳,令本府守臣与总领同共认数桩管,不得擅行支使,馀并尽数起发赴行在丰储仓送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