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
时段
朝代
诗文库
菊花 其五 南宋 · 史铸
七言绝句 押麻韵
露丛芬馥敌兰芽韩忠献公,清赏终存好事家丁宝臣
莫遣儿童容易折洪景卢,此花开后更无花元微之
菊花五首 其三 南宋 · 史铸
七言绝句 押麻韵
渐觉西风换物华朱弁,见《宋百家诗续选》),秋丛绕舍似陶家元微之
世人若觅长生药(《古道情诗》,下句只这灰心是大还),百草枯时始见花欧阳永叔
敬天图序(嘉熙) 南宋 · 宋理宗
 出处:全宋文卷七九八一、《咸淳临安志》卷七、《玉海》卷五六
朕观书契以来,人极茂建、圣贤大训布在方策,其言治国平天下之道无出于六经,而求之六经之要一日不可违者,其惟天道乎!
大概《易》明其理,《书》正其事,《诗》通其情,《周礼》、《春秋》志其变,《记礼》则杂纪焉者也。
人主知天之当敬,视六经格言如金科玉条,罔敢踰越,则逸德鲜矣!
仰惟祖宗丕灵承帝事,抚有方夏,列圣垂谟,无一息不以敬天为心,国史登载,难以殚举,然未有不本于六经之旨。
朕以寡昧,寅奉燕诒,惧弗克钦若眷命,万几之暇,稽式古典,援以己意,凡其关于天道之大而有以启寅畏之衷者,每经表而出之,裒列成编,目之曰《敬天图》,庶几朝夕观览,对越鉴临,以自警省云耳。
《易》六十四卦,大象之义,各有攸属,自出治而言,则谓之后;
自定位而言,则谓之上;
自创法而言,则谓之先王;
自继体而言,则谓之大人,馀则总而谓之君子,皆主于人君而言也。
卦必有象,象必有义,体而行之,人君能与造化同流者,其以此耳。
然他卦大象皆著本卦之名,惟乾独不称乾,而止曰「天行健」,而以「自彊不息」归之君子。
呜呼!
天德也。
人君实以之,君即乾,乾即天也。
人君动静语默,政化云为,无一而非乾,以至先天而天弗违,后天而奉天时,皆此物也。
而其要则自闲邪存诚始。
然则求敬天于《易》,岂不尤邃于五经欤!
若昔先王盛时,君臣上下相与儆戒,兢业于敬天,而最为深切著明者聚于《书》,今可考也。
曰「天无亲」,曰「天难谌」,曰「天明畏」,曰「天命不易」。
凡所以推言天命靡常之理,言言至到,何凛乎其严耶!
惟人君深知天命之靡常,而能疾敬德,则可以祈天永命,无疆惟休矣!
不然,则不敬厥德,乃早坠厥命,岂不甚可畏哉!
今所纂辑,取于《书》者尤详。
噫,肆予曷敢不敬?
《诗》者,动天地,感鬼神,所以通幽微之情,而穷交际之理者至矣。
商周盛时,上而卿大夫士、近而侍御臣仆,下而比闾族党,无不知天道而识天象,忧深思远,指事引类,未尝为迫切之词、骇异之语也。
方其神祇祖考燕衎和乐,而隐然戒惧之意寓焉,《我将》之诗是也。
方其旱暵为虐,遇灾而惧,而恻然哀矜之情发焉,《云汉》之诗是也。
至于陟降左右,缉熙敬止之类,则又非可以浅近观矣。
端居而诵,澡心以思,玩味而䌷绎之,其不曰「上帝临汝,无贰尔心」乎!
河汾王通尝谓「如有用我,则执《周礼》以往」,且重发《周礼》敌天命之叹,盖其为书,大纲小纪、详法略则粲然,靡所不载。
玉帛牲器之文,车旗冕服之制,豆笾罍爵之陈,钟鼓匏管之奏,品节度数,必加详焉。
至于象纬之考察,眚灾之抑损,亦莫不隶之司存而不敢慢,凡所以接三才之奥、通幽明之理也,圣人于此,岂徒从事于文物典章之饰于外者而已乎?
要必有为之本者矣。
不然,则《周礼》特一书耳,又安能敌天命而与之并存哉!
《春秋》二百四十二年所书辰星风电之变,水旱霜雹之灾,螽螟蜮蝝之害,靡不毕备,而于日食之书尤详且密,传者间未免传以列国證应之说,遂使后之星翁历家分诿于所主方域,以启时君之玩心,此则非《春秋》本指也。
《春秋》一统之书也,方诸侯专恣,王室既卑,麟笔褒贬,岂独以礼乐征伐关于人事者属之周?
而天变之特书屡书,皆系之王室,于书王必曰「天王」,其所望于周者甚深。
固曰诸侯虽无周,而天命未改,承天从事,周之人主不可不任其责也。
以周之无政,而圣人犹拳拳焉南面而治天下者,其可忽诸!
《记礼》一经,冠之以「毋不敬」之辞,所谓礼仪三百、威仪三千,待其人然后行者,惟以敬之一字而已
或谓《月令》出于吕不韦之手,未免滞而不通。
然奉时承天之义,虽细微谨,言固不可以人废也。
至若《中庸》、《大学》之书,一则曰「维天之命,于穆不已」;
再则曰「惟命不于常」,援诗书以明义理之正,而其本则俱切切于谨独之训。
诚之不可掩,戒于不睹不闻;
诚之毋自欺,严于所视所指。
二书之旨深矣,可不惧哉!
黄勉斋先生嘉定十四年 宋 · 赵师恕
 出处:全宋文卷六九四八
嘉定十四年春三月壬寅大理寺丞、知潮州勉斋黄先生卒。
吾邦之士大夫皆来哭吊,门人学者治丧。
先一年,先生相地于城北匏山之原,坐坤向艮,结庐于其侧曰高峰书院,名其泉曰逝如斯,名其亭曰求得正,则先生之志定矣。
其年四月乙丑,诸孤禀偏亲之命,遵文公之礼,奉先生之丧归于高峰,就营葬事,从先志也。
某义则师生,恩犹父子,敬以菲礿之奠,昭告于先生之灵曰:呜呼!
自孟氏殁,而《大学》、《中庸》之旨不传。
秦、汉以来,寥寥绝响。
至周、程氏作,而此道始明。
朱文公继之,而此道益著。
文公之门,海内之士不知其几人,而能抽其关钥、直造阃奥者,惟先生一人得精微之传。
文公既殁之后,四方学者共尊而师事之,执弟子之礼,犹文公之存也。
既而出仕,为邑为郡,至诚悃例,一意在民,故所至民皆化之,爱之如父母,敬之如神明,莫不心悦而诚服也。
此岂声音笑貌之所能为哉!
使其身一日得在朝廷之上,行其道焉,则见于事业者,岂特致吾君、泽吾民而已,礼乐其有兴乎。
道钜才大,设施未能竟万分一,而世不能容矣。
归为祠官,讲学于家,士之有志者,远近翕然归乡。
不惟教行于闽,而江湖、巴蜀之士,有不远数千里裹粮而至者。
故成就人才,于时为多,天下知先生为一世之英杰。
时事方殷,朝家起之以郡,而先生坚卧不出矣。
于是著书立言,以卒文公之业。
吾党之小子,正赖先生所以裁之,曷谓天乃不遗一老,而遽夺之耶?
呜呼痛哉!
补山之俎豆如存,华峰之几案犹在。
午风夜月,升斯堂,入斯室,犹如闻其謦欬之声,而不见其容矣。
诸生相顾怅怅然,其将谁正之也!
某也蒙先生之抚爱为最久,辱先生之教诲为最深。
拊柩一奠,送此晨征,伤如之何!
悠悠去旌,故言不足于文,而哀有馀于情。
先生之虚灵不昧者,其鉴予诚(《勉斋先生黄文肃公文集》附集,元刻本。以上祝尚书校点)
)/原署「门人宣义郎主管华州云台观赵师恕」。
鄜延路都监报威明山 宋 · 唐士耻
 出处:全宋文卷七○二三、《灵岩集》卷三
年月朔日,鄜延路都监报威明山曰:中国首,四夷足,盍可岐观;
见善明,用心刚,乃臻大道。
信义交输于两地,宜死生如在于一舟。
革故鼎新,泰来否往,断之在我,展也有成。
维去义怀利之诫,尝略闻于孟子
若异域归志之传,实备见于唐朝
幽谷乔木,较然其迥殊;
湩酪重裘,释尔之可厌。
徙父子君臣之境,服仁义礼乐之风,顾不韪欤,端可尚已。
矧国家阐圣神之教,且政化极抚摩之恩,奄六幕以无偏,殆三王之莫过。
若甘雨庆云之覆露,惟和风丽日之披临,于今寝昌,振古弗及。
决用从违之论,一明取舍之端,释此不归,悔将焉及。
威明山人推俊杰,天禀忠纯,夙怀向慕之衷,蚤启依投之绪,葵倾万国之表,颖拔四夷之中。
洎从行慷慨之徒,悉自蕴勤拳之想。
书之缣册而何愧,确乎衣冠之是存。
信使下驰,诚言俯逮,尽出由中之请,有孚不肖之心。
感咏实多,戢藏敢后?
竟力践大丈夫之举,谅无萦儿女子之情。
朝发穹庐,夕觇内境。
金犀蕃锡,当立至于昕廷;
爵禄醲恩,亦交来于帝所。
永作中华之胄,首沾信史之书。
罄此有生,乐焉上国。
彭濮巴渝之助,犹在下风;
春秋冬夏之行,长瞻赫日。
某敢不亲提师旅,深入疆陲。
会面有期,预喜一班之睹;
承颜不日,尚迟踰刻之间。
努力何言,竭心以俟。
刘士立书又字成季 宋末元初 · 欧阳守道
 出处:全宋文卷八○○二、《巽斋文集》卷三
某读书自是心粗,重以遭罹祸难,心诚凋耗,荒疏益甚,犹以惧忝所生,不敢不学,时取故习温之。
尊兄进学日新,岂某所敢望。
来书训谕谆复,朋友中求如成季有几人哉?
敬佩厚意无斁。
然愚心于兄学有未喻者,敢不一一叩请。
兄之意固望某早得所安,必不以其愚钝难镌、领解不速而遽厌之也。
《中庸》首章所谓「慎其独」,《大学》首章所谓「至知在格物」,兄以新见易旧见,自谓今日所悟,卓然契先圣之本心,而儒先皆未之知也。
兄断断以所见为是,则某安敢异辞。
若犹取儒先之说反复敷演,以与兄所谓新见者抗辩,则此固兄之所决然舍去者,其不见听必矣。
虽然,未能领解,则亦安能茍焉以为同也。
《中庸》书自「天命之谓性」至「君子慎其独」才十数句,而指示本体,亲切教人,更无馀蕴,自此以下,只反覆发明而已。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此无极太极之妙,亦谓之诚,流行发见,充满周遍,无所间断者也,而不可名状。
及生生化化,人物皆得之以生,而人最得其全。
「诚者天之道」,尽在我矣,此不可名状者,如之何而名状之?
其惟曰是无所间断者,是逝者如斯之说也。
以无间断之心,契无间断之理,当此心无间断时,即此理无间断处。
无心外理,无理外心,安行利行,勉强而行,其至一也。
其不然者,理本无间断,而心自有间断;
心虽有间断,而理终无间断。
以刀划水,使作两截,岂有此理?
故圣贤指此理以示人,而教之以慎其独。
慎其独者无间断心也,久久则纯熟矣。
篇中所谓博厚高明悠久之类,则此理也;
所以行之者一之类,则此心也。
天之所以为天,则此理也;
文之所以为文,则此心也。
彼圣人自然一自然,纯不由慎独入,而慎独者亦终至此,此者何?
博厚高明悠久,天之所以为天者是已。
以兄之明,岂不洞然于此,而今日之说,则谓独即此心之正,无二之名,此心存而未发者,无思无为,不偏不倚,是之谓中,是之谓一,是之谓独,某诚不能晓。
李习之谓慎其独者守其中,兄谓此语与兄合者也。
《中庸》曰:「道不可须臾离」。
习之为之说曰:「心不可须臾动,动则远矣,非道也」。
即兄所谓不慎便去了者也。
某便不晓习之此语。
且喜怒哀乐未发之谓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未发之中不能无发,发而中节则谓之和矣。
今曰心不可须臾动,变化无方,未始离于不动。
夫变化无方未始离于不动则可,心不须臾动则不可。
动即发也,但守取不发之中,而禁其无发可乎?
先儒于此只曰此俨若思时也,不曾禁其无发也。
习之心不可须臾动,故以谨独为守中,而遂谓此心才动即有睹闻,其复之也远矣。
此等语意佛书中屡有之,而《中庸》本文恐不然也。
程子于「不愧屋漏慎独」,中间著一「与」字,盖语势当然。
兄因此一字,而遂判为二,曰慎独非不愧屋漏。
自得兄说,庄然以思,凡前之读《中庸》略有会于心者,至此乃皆不是。
不知由前之说有何不可,而必欲嗒然以坐无思无虑为守中耶?
又不知兄指独为一为中,别有何据而云耶?
独立、独居、独言、独宿、独学之类,皆一人无与为对之谓,诸经中未有以独字为心体者也。
果是心体字面,程子何不轩豁明决言之,而仅著一与字于「不愧屋漏」之下,以疑后学耶?
此书末章「自知远之近、知风之自、知微之显」以下所引《诗》「潜虽伏矣,亦孔之昭」、「相在尔室,尚不愧于屋漏」之类,将皆不得为慎独乎?
首言「天命谓性」,而教人慎其独,终言「潜伏孔昭、不愧屋漏」,而复归于「上天之载,无声无臭」,首尾意脉圆备贯通,未有如此书也。
至如《大学》,亦有「慎其独」之语,系之「诚意」一章,上下文以自欺为戒,以小人閒居为不善,见人则掩其不善而著善为无益。
閒居无人时也,见君子有人时也,独字尤为分晓。
兄于此将亦以谨独为守中乎?
某浅陋,不敢与兄力辩,兄实见教,某岂不认诚心哉!
然兄至诋朱文公为不识字义,则恐过矣。
「格物」之云,前书固尝深言之,以为心中无一物而备万物之理,理聚于心而散于物,于其散者格之,积之既多,自有豁然贯通融会处,此一贯也,此下学上达也。
物之为言,何嫌于指外物哉?
兄必曰不然,以此物乃有此混成之物,其为物不二之物,引数物字以證物之非外物。
夫物何莫不自无极太极中来?
今未尝从原头格此一物,则是谓即事即物者皆可外也。
夫无极而太极,以生阴阳,万物万事由之而出者,隐而显也;
万事万物推而皆可以知太极之本然,显而隐也。
兄以此物只原头一物,则万物万事之理皆可外;
万事万物皆可外,则隐显岐为二矣。
程子所谓今日格一件,明日又格一件,久之脱然有贯通者,彼何谓也?
自此而往,读书穷理即事,是学之教恐皆可废矣。
夫当其未为两仪四象,则太极尚不可得而名,而何物之云哉?
兄之《下学记》曰:「天也,命、性也,道也,是形而上者也,身也,心也,意也,耳、目、口、鼻、四肢也,是形而下者也。
脩身、正心、诚意,皆是下学」。
而身之本曰心,心之本曰意,意之本曰知,知即性也,性即有物矣。
人茍能格其本心固有之物,则知天而至于命,此下学上达一贯之旨也。
夫圣人所谓下学,直先于日用常行、事所接处学之,尽心知性则知天,则反本穷源之极处,岂初学可骤语之哉?
今以格其本心固有之物为知天至命之本,而指脩身、正心、诚意之下学为格其本心固有之物之本。
信如此说,则是《大学》之本文当曰:欲格物者先致知,欲致知者先诚意,欲诚意者先正心,欲正心者先脩身,句句节节当倒看,不当曰欲脩身先正心,欲正心先诚意,欲诚意先致知,致知在格物也。
兄至高明,何以一旦尽去行远自迩、登高自卑之见,而为是不可晓之语耶?
兄之始学本亦自迩而远,自卑而高。
今学之几年,得所谓高者远者则撤其梯级,断其涂轨,告人曰:合下便远,合下便高,不从彼处节次也,而可乎哉?
兄之学大概象山慈湖之意居多,兄不谓学乎象山慈湖也,将以象山慈湖为己合也。
晦翁之学,兄往往以为不然,当时讲诘之纷纷,犹彼此不能心服,今某不自度其荒陋,而持井蛙之见以对海若,知其不可而不敢已者,兄以爱我教我之心至,则某不得以倘然受之也。
兄非他人汎名学者之比,观理如此其富,用工如此其至,著书满家,直以开晓后学为己任。
窃料兄所屑教者甚少,如某之愚,兄辱收之以为气味之同,愚心有所未安,如兄之学若又隐默不言,茍焉阿和,则是兄固厚我,而我则薄兄也。
且自某之外,肯以所未安者复之,兄知犹有何人哉?
是以尽写所见,以求一是之归,如曰不然,更乞赐教。
别纸所教尤感。
昔有陈绛者在福州,赃污之名彻于上听,王沂公首相,亦信之。
吕许公独不谓然,一日出一御史为本路澧使往按之,凭一衙校护献荔枝者之词,以为所闻皆实也,赃以百十万计,上下俱无疑矣。
不心服,遂起制狱,他日反皆不实。
沂公虽重德,不无轻信之失,许公心事,人谓不及沂公也,而于此乃得之,何耶?
君子重入人罪,不敢欺天,且赖兄更详之。
今之所谓君子,今之所谓小人,百年论定,安知不易位也。
此一纸自合详答,作此书已三二千言,故于彼略焉。
虽然,感兄左右正救之意,不敢忘也。
陈舜功诗序 宋末元初 · 欧阳守道
 出处:全宋文卷八○○九、《巽斋文集》卷一二
沈休文长于音韵,自谓灵均以来此秘未睹。
唐李德裕非之,以为古辞如金石琴瑟,尚于至音,今文如丝鞞鼓,迫于促节,大概谓韵局则句累,不若不韵之为愈也。
夫自局于韵,犹病累句,况一用他人之韵,不局且累乎?
唐人于诗,和意不和韵,亦曰和诗固不必韵也。
近世往往以和韵争工,甚则有追和古作,全帙无遗,如东坡之于靖节翁者,语意天成,一出自然,不似用他人韵也。
由此言之,才力有馀,虽用他人韵亦复何局之有,况自用韵而自病其局乎!
德裕之论正矣,亦未可以概评也。
友人戴君吉甫示予西昌陈君舜功《鸡肋别集》。
舜功之作富矣,大概平易,自无艰难辛苦之态,诗之正也。
今所谓《别集》则往往与其交游亲故赓酬,所萃凡若干首,盖无非用他人韵者,而意思整暇,全无窘束,于此而求工,则可谓工矣。
诗之奇也,诗固难于正而又甚难于奇,奇不失正,非胸次有纵横出没变化之妙,岂易得此!
吉甫与舜功为诗交最久,故集中用吉甫韵为多。
吉甫属予为序,余谓吉甫曰:「君与舜功诗何似」?
吉甫曰:「韵隐于山,词顺于水,和诗至此不亦可乎」?
予以吉甫为知言。
抑予闻千里相思,作诗寄赠,用韵至于不谋而同,此固非属和之诗也。
吉甫与舜功定交属和之诗,则予既见之矣,若夫不谋而同韵,则元、白后予未之闻。
二君交情甚至,予他日尚几见之,以为长庆后一段佳话。
书择轩集后 南宋 · 黄震
 出处:全宋文卷八○四八、《黄氏日钞》卷九一
天台李实父以择名轩,余同年进士阆风舒君举《中庸》言择者三章,发明其说,以为之记。
始欲其知所择以自贵于物,终欲知其所择以自异于众人,且再三叹息乎「可不畏哉」之语,所以警切实父之自择者至矣,余复何言!
然尝念之,古者风俗淳厚,能行者未必能言,往往或暗合于道而不自知。
近世道学大明,性与天道之妙,敏如子贡所亲炙夫子而不得闻者,今童子亦类能诵习其辞而不差。
然议将日工,躬行日慊,夫乃徒知择之云尔而已乎?
故《中庸》之言择善必言固执,言择乎中庸必以不能期月守为戒,言择乎中庸,得一善必以拳拳服膺而弗失为劝。
盖择之者致察于人心道心危微之间,《书》所称「惟精」者也。
既择矣,执之守之而弗失,使道心常为之主,而人心听命,《书》所谓「惟一」者也。
精矣、一矣,始于能择,终于无可择。
《传》不云乎:「口无择言,身无择行」。
《书》所谓执中者也。
学问之道,达乎上下一也,要在实用吾心而已。
夫苟致知之说虽精,而力行之心不实,则所择者终非我有,吾恐终身言择,终身不知所决择也,此岂不真可畏也哉!
父朝夕此轩,而有味乎其辞,吾知其必有不能自已于既择之后者,敢诵所闻,翊吾同年舒君子说,为实父勉。
馀姚县学讲义德祐元年乙亥回司绍兴 南宋 · 黄震
 出处:全宋文卷八○四九、《黄氏日钞》卷八二
馀姚县学,震之所旧游,学舍诸长上皆震之所尝承教。
今兹承乏乡部,误蒙诸长上联璧之翰,谓文公朱先生亦尝持此常平之节,此邑又其所尝经从之地,以震曾读文公之书,俾诵所学。
其为谦德甚至,而其为说亦切矣。
然震窃谓讲书正非文公之所以教也。
文公讲学五十年,未尝为讲义,惟过玉山尝有讲义,亦不过录问答数语;
虽过馀姚之学,而无馀姚县讲书之事。
震何人,而敢僭越!
况近世讲书,讲者非所问,听者非所疑,正文公畴昔之所戒耶?
辞至再三不获已,姑道区区鄙见,以谓言之不若行之耳。
未知诸长上以为如何,更乞赐教为幸。
子曰:「古者言之不出,耻躬之不逮也」。
古者,举古之人,以警今之人也。
耻者,谓言或过其行,则古之人以为深耻也。
夫子此意,正欲学者讷于言而敏于行耳。
盖理有自然,本不待言。
四时行,百物生,天不待言,而有自然之运化;
大之为三纲五常,微之为薄物细故,人亦不待言而各有自然之准则。
此夫子所以叹「天何言哉」,而谓「予欲无言」,其有不得已而见于问答者,亦皆正为学者躬行而发。
凡今见于《论语》二十篇者,往往不过片言而止。
言之非艰,行之惟艰,圣门何尝以能言为事?
自杨氏为我,墨氏兼爱,不力辩之则行之者差矣,孟子始不得已而详于言。
老氏清净,佛氏寂灭,不力辩之则行之者差矣,韩子始不得已而详于言。
高者沦空虚,卑者溺功利,不力辩之则行之者差矣,周子、程子始又不得已而详于言。
周、程既没,学者谈虚,借周、程之说,售佛、老之私。
向也以异端而谈禅,世犹知禅学自为禅学;
及其以儒者而谈禅,世因误认儒学自为禅学。
以伪易真,是非贸乱,此而不辟,其误天下后世之躬行,将又有大于杨、墨以来之患者。
文公朱先生于是力主知行之说,必使先明义理,别白是非,然后见之躬行,可免陷入异端之弊。
此其救世之心甚切,析理之说甚精。
学者因其言之已明,正其身之所行,为圣为贤,何所不可!
顾乃掇拾绪馀,增衍浮说,徒有终身之议论,竟无一日之躬行。
甚至借以文奸,转以欺世,风俗大坏,甚不忍言。
文公所以讲明之初意,夫岂若是?
然则今日其将何以救此?
亦在明吾夫子之训,而深以言之轻出为耻。
其形于言也,常恐行有不类,惕然愧耻而不敢轻于言;
其见于行也,常恐不副所言,惕然愧耻而不敢不勉于行。
则言日以精,行日以修,庶几君子之归而不至骎骎陷入虚诞欺罔之域,则可无负于文公知行并进之训矣。
君子小人之分,决于言行之相顾与否;
言行之相顾不相顾,又决于此心之知耻与否。
吾徒其可不日加警省,而徒以多言为能哉?
有怀学子 南宋 · 姚勉
七言律诗 押支韵
吾生传癖更书痴,俳笑纷纷独喜随。
篝火共窥韩子笔,煮茶细说杜陵诗。
论交无此知心友,得句常于见面时。
一念不教千里隔,慈恩花下梦微之
廷对策宝祐癸丑科) 南宋 · 姚勉
 出处:全宋文卷八一二八、《雪坡舍人集》卷七
臣对:臣恭惟皇帝陛下十诏宾兴,九临轩御,求贤靡倦,博采刍荛。
兹者进臣等于廷,策之以选举之八事,而欲得夫学术才智之二者以扶世道,真之用心也。
臣来自远方,怀忠欲吐,意陛下必策之以当世之务,理乱安危之机。
而圣问所及,乃止于此,其虑臣等触时讳而不使之言乎?
抑虑臣等有待对之帖括而问其所不备乎?
甚非策士之本意也。
虽然,人才亦国家之重事
陛下求学术者,则欲其达性命而学圣贤,挺气节而发言议。
求才智者,则欲其理国家而究民事,裕邦计而捍边陲,亦皆时政之大者。
臣敢因陛下之问而条其所以对,然后以臣所欲言者为陛下言之,惟陛下试垂听焉。
臣闻求天下之士以文,不若淑天下之士以道。
以道而淑天下之士,正其心也;
以文而求天下之士,蛊其心也。
上帝降衷,蒸民有则,孰非良心善性之赋?
惟民生厚,因物有迁,则教之者非其道耳。
《中庸》曰:「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
言古先圣王所以教天下者,惟修其性中之道也。
大学》曰:「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新民,在止于至善」。
言古先圣王明其心之明德,以新天下之民,而皆止于义理之极也。
古之所以淑天下者如此。
自乡举里选首废于周,而策士有科始见于汉,既非古意矣,犹未至以词章也。
隋唐以来,始有进士
科目之诱既设,利禄之习亦牢,然后天下之士愈不知所谓道。
心术日坏,以至于今,士习之趋,犹唐旧也。
虽然,变今之士习,臣犹以为易致力焉,何也?
绝响以来,士不知道,隋之世惟一王通,唐之世惟一韩愈,然皆得圣门仿佛,莫造斯道之精微。
如通以圣人之心迹有殊,以人之性有三品,其于圣道,皆昧指归。
学道之士且然,而况科目之士,故士习难骤变焉。
天开我朝,道统复续。
艺祖皇帝赵普曰:「天下何物最大」?
对曰:「道理最大」。
此言一立,气感类从,五星聚奎,异人间出。
濂溪周惇颐倡其始,有河南程颢程颐衍其流,有关西张载翼其派。
南渡以来,有朱熹以推广之,有张栻以讲明之。
于是,天下之士亦略闻古圣人之所谓道矣。
虽为科目之学蛊其心术,而道学之功,每从而救之,识之明者,亦多觉焉。
臣故曰:变今之士习为易。
使上之人不专以文求天下之士,而专以道淑天下之士,则学术才智之士,宜出而为国家用矣。
陛下聪明天锡,问学日新,接精一执中之传,得《中庸》、《大学》之旨,陛下可谓知道之君矣。
抑臣犹愿陛下推是道以淑天下之士也。
而陛下之所以策臣者,则未免于以文尔,是非所以淑天下之士也。
教之无素,求而得之者亦陋矣。
间有能为天下用者,亦天资暗合耳,岂以道用天下者哉。
古之盛时,自八岁入于小学,其所学则洒扫应对进退之节也,礼乐射御书数之艺也。
十有五而入大学,其所学则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之序也。
此古之士所以多全才也。
后世以来,所习者词章,所志者利禄。
进士可以求仕,则挟书假手者有之矣。
学校可以求进,则诡名冒贯者有之矣。
世禄之家,能学有几。
里社之人,可试尚多。
贤良惟僻书奥传之观,而道则不知。
词科惟奇文丽藻之习,而道则愈闇。
武科则岂真有山西将帅之学,遗逸则不过惟终南捷径之求。
道之不闻,弊乃至此!
无他,上之人求之者以文,则下之应之者亦惟以文也。
陛下而欲一新乎士习,盍亦先正乎人心。
人心正则士习新,虽以科目求士,亦皆得人矣,尚何学术才智之乏哉!
臣请为陛下疏言之,谨昧死上愚对。
臣伏读圣策曰:「朕临政愿治,夙夜不遑康宁。
每惟自昔帝王莫不急亲贤之为务,今选举之法未背于古,而得人之效有不如人意,所以每当馈而叹。
子大夫咸造在庭,其相与茂明之」。
臣有以见陛下求治之切,欲得人以为用,而叹选举之难得士也。
臣闻求于末者,不若求于本。
心术者本也,选举者末也。
本之正,则选焉而得,举焉而获。
本之不正,惟欲于末以求之,虽日变其法而使详,日讲其术而使精,天下之所以应之者,亦止于如是之人耳。
何则?
本之不求而求之末,固如是也。
求之本则道矣,求之末则文矣,文岂足以观人才乎!
故成周之时,以德行道艺兴天下之贤能。
德则六德,知、仁、圣、义、中、和也;
行则六行,孝、友、睦、姻、任、恤也;
艺则六艺,礼、乐、射、御、书、数也。
而独不言所谓道,岂非道贯乎三者之中,而有德行艺者,皆不可以不知道乎?
是以文武不殊科,有武者亦皆有文。
将相不殊途,可相者亦皆可将。
古之人何以能如是也?
无所不通之谓道,知道则无所不能也。
成周曷尝求之选举之末哉!
乡以三物教万民而宾兴之,先教后兴,盖有素矣。
兴而曰宾,盖有礼矣。
岂若后世圜棘以试之,糊名以考之,待之者亦甚贱乎!
况乎古之所以用乎士者,所献之书虽登于天府,所仕之地则不出其乡闾,故天下之士皆知所以自重,而无所谓奔竞之习。
今之所以教天下,则异是矣。
六艺云者,古之人所谓末节也,今之士亦皆不复知矣,而况所谓六德、六行哉。
未仕者志高科,已仕者志高位,不得不止,愈进愈贪,弃父母,左亲戚,背坟墓,远乡邦,逐逐然惟利禄之计,则科举之法有以坏之也。
科举已久其行,何敢轻议变革。
臣但愿陛下以道而淑天下,使天下之士知天爵之可贵,而人爵之不足贵,知义荣之可尊,而势荣之不足尊,利禄之心轻,则科举之念亦轻。
不得已而后应科举,则恬退静重之士出,而顽钝无耻之风亦可少息矣,安有得人之效不如人意者哉?
臣伏读圣策曰:「夫学术者,君子所以维持斯道者也。
达于性命之原,穷乎圣贤之指,形于气节,见于言议,平昔之所讲贯,其要可得闻欤?
才智者则所以经纶斯世者也,或识国家之大体,或知民事之本末。
材术足以裕邦计,谋略足以捍边陲,平昔之所蕴蓄,其亦有所本否欤?
今朕所以搜罗天下士者,无所不用其至,而膺斯选者,卒无其人,何欤」?
臣有以见陛下思得夫学术才智之士以为天下用,而慨今世未有其人也。
臣闻学术才智一事也,学术其体,而才智其用也。
有学术而有才智,其人则君子;
有才智而无学术,其人则小人。
陛下之求人才,必皆求其两全之人,最不可各求其一也。
至圣问所及学术之四事,才智之四事,则脉络相贯,事理相关,亦不可以异观者。
是故达性命之原,则能穷圣贤之旨矣。
秉正直之气节,则能发忠鲠之言议矣。
识国家之大体,则知民事之本末矣。
有裕邦计之材术,则全捍边陲之谋略矣。
臣请为陛下条陈之。
夫圣贤教人,惟性命之学而已。
在天为命,在人为性,命则天命之自然,性则仁义体智四端之固有也。
是故为士者当全天所畀付之命,而尽人所固有之性。
天命之性,则有善而无恶,不可执气质之性以为性也。
四端之性,则一真而非伪,不可泥释老之所谓性以为性也。
圣贤教人,不过如此。
今之学者,则异是焉。
资禀之下者,局于功利之申韩;
资禀之高者,溺于虚寂之释、老。
高谈性命,藐视辈流。
好虚议论者,无实事功,尚虚声名者,无实践履。
程颢之体认天理二字者谁欤?
程颐之求所乐何事者谁欤?
朱熹之欲为朝廷措置大事者谁欤?
明善忱身之言,资士大夫谈柄而已,固不知善若何而明,身若何而忱也。
格物致知之说,窃先儒之绪论而已,固不知物若何而格,知若何而致也。
道之在天下,体可以达用,精可以贯粗。
而今之言道者,则以为无用之空谈,不能见于有用之实学,圣贤岂如是乎!
臣故曰:达性命之原,则穷贤圣之指者,此也。
夫议论者,自气节而发也,天下安有无气节而有议论者哉?
王素谏官,以独击鹘见称,则王素之气节为之也。
刘安世之在言路,以殿上虎见惮,则安世之气节为之也。
欧阳修之气节,则能排夏竦之奸邪;
王拱辰则初虽弹夏竦,而终则攻杜衍矣。
吕诲之气节,则能劾王安石之巧诈;
常秩则始虽立节,终则附安石矣。
无气节而有议论,天下有是理哉?
今之士大夫,气节言议,视先正似若少逊矣。
以讦直为矫亢,以缄默为安静,以随声附和为不立异,以无所指斥为不近名。
陛下非不容受直言也,又非不舍己从人也,而曾未有言焉者。
今天下之窃议时政,惟曰内批也,营缮也。
近习之弄权,而外戚之除授也,然而缴还内降如杜衍者谁欤?
张尧佐四使如唐介者谁欤?
请不再建玉清昭应宫者谁欤?
任守忠节度,指曾觌龙大渊奸利者又谁欤?
苟有一言,臣知陛下必从之也。
无一人为陛下言者,而徒诿曰恐陛下之不受,得毋类于欺君乎?
是皆气节不立之过也,而何言议之有?
故曰:秉正直之气节,则必发忠鲠之言议者,此也。
国家大体,其本在仁。
艺祖皇帝陈桥驿之言,紫云楼之誓,子孙万世,根本在斯,爱养元元,是为大务。
胡今膏泽不下于民,陛下仁厚论中所谓以术辅贪、以材济虐者,往往皆是。
有如去岁,叠见重灾,九郡生灵,为鱼鳖之墟,众大民居,为灰烬之地,不加赈恤,民命谓何?
撤阛阓而广通衢,略无救正之谏。
侈土木而穷事力,第先应办之谋。
以至监司守令之官,罔知承流宣化之任,而诸路台节,旷职甚多。
弄印不除,褰帷何有。
贪吏脧民之脂髓,虐吏戕民之肌肤,陛下深拱九重,亦安知此?
是盖不知有国,故不知有民也。
臣故曰:识国家之大体,则知民事之本末者,此也。
今之备边,重在兵食,食苟不足,兵何由强。
而今之兵财,体统乖异。
制阃则曰食少,总饷则曰兵多;
制阃则曰乏粮,总饷则曰虚籍。
岁行和籴,内斲本根,边有屯田,竟无效验,徒耗物力。
不立规模,寇至则逃,敌去则舞,乘虏之退,则以为功,愚弄朝廷,希觊醲赏。
侧闻壬子之蜀祸,甚于丁酉之虏兵,而掩败不言,惟以捷告。
观其夺回虏掠三十万计,则知残害鱼肉凡几何人。
生聚良难,岂堪频蹂。
边之不能禦,政坐不能练兵足食以为备,而徒以欺朝廷为心也。
臣故曰:有裕邦计之材术,则全捍边陲之谋略者,此也。
是皆不知道而然也。
无道中之实用,而尚虚文以欺世,其失固宜矣。
故臣愿陛下求才智于学术之中,而无求才智于学术之外。
苟不求其学术,而第求其才智,虽求士无所不用其至,非所谓至矣。
陛下而先审乎此,则选举入事,臣得以次第而熟数于前。
臣伏读圣策曰:「进士一科,自唐而重。
祖宗盛时,或一榜才百二十人,而得四贤相。
或胪传之际,日有五色,而多得名臣。
果何道而臻此欤?
近岁州乡贡举,率多混淆。
考覈之法,有不容略。
故既选于礼部,又覆试于中书,朕拳拳于作新者至矣。
棫朴之茂,丰芑之仁,子大夫其亦有以称朕意者欤」?
臣有以见陛下加意于进士之科,而欲如祖宗得人之盛也。
臣闻求天下之士者,科目也;
坏天下之士者,亦科目也。
士不务道,惟知工于声病之文。
用不适时,惟知习于套括之学。
其未仕也,用力惟在于此,其既仕也,从政曷知其方?
失在于所学非所用,所用非所学也,非科目坏之乎?
大抵科目之取士,惟在于文,不在于道,故天下之士不习乎道,惟习乎文。
每至三年,谓之大比,群聚以考其艺,誊录以观其文。
不求之乡评,不本之宿望,惟其文足以惑有司足矣,初不必素行之可以服乎乡里也。
惟能窃用先儒之言,而谓之明理学足矣,初不必用力真在乎义理也。
词赋不本乎理致,日以雕镌;
经义不求其指归,日以穿凿。
至于论策之作,欲观其通达之才,而乃俪叶骈华,抽黄对白,竞为纤巧之制,无复浑厚之文。
世变如斯,可为太息。
然此犹自能之者也。
固有平时不稔于文声,一旦忽腾于榜帖,由私径以鬻举,挟厚赀以倩人。
公道益亡,科举遂陋。
臣观有唐取士,乡贡以荐而充,虽或间有私情,不敢大废公论。
有如武陵之托杜牧一赋,韩愈之荐侯喜数人,允为得才,今岂能及。
故唐之世虽曰私,而犹有公议;
今之世虽曰公,而实用私情。
臣为科举之谋,其说有二:一曰严考校于其始,二曰公覆试于其终。
科举所选考官,必由出身科第之人,然后可在考校之列。
不知出身之士,半是假手之人,以若持衡,安能得士?
臣愚以为方今诸州贡士之际,以至省闱廷对之时,精选考官,以惠多士。
其或谬得科第,决不使与校文,则不至于滋谬种种矣。
仁祖朝用欧阳修典贡举事,一脱西昆之体,丕变嘉祐之文,用能革险怪之刘几,得名世之苏轼,皆考官得人之验。
故曰:严考校于其始。
今日省闱取士之后,必行覆试,可谓良规。
于州县取解之时,虽有帘引,未免文具。
使乡举果皆得实,则省闱安有不通?
而州郡之间,奉行不恪,以覆护为长厚,以驳放为过苛,不知取此庸流,他日又将安用。
臣谓州郡奉行之意不恪,亦由朝廷连坐之法不严。
倘自今以往,省闱覆试不通者,所属州郡真行连坐之罚,则必可以得实材矣。
前日都堂覆试,已极堤防,然虽能察张奭曳白之庸,未能觉温岐潜救之巧,似闻掩覆,大是吏奸。
今已噬脐,后当加意,毋使人谓清明之世而犹有是也。
艺祖时徐士廉登闻诉榜不公,始命覆试。
当时考覈,可谓至公。
虽以陶谷之子登科,亦必在所审察,此覆试尽公之法也。
臣故曰:公覆试于其终。
虽然,此犹未为淑其心也。
朱熹同安,尝因县酺明布训谕,俾父兄毋为子弟假手,以教之欺。
陛下倘能以道淑人心,使人知此义,则能而肆假手,庸而求假手者,皆愧矣。
榜才一百二十人,而得四贤相,廷唱之际,五色云见,而得名世臣,何患不如祖宗盛时乎!
臣伏读圣策曰:「学校之设,所以教养作成。
庆历中,湖学最盛,置治道斋,以讲明世务,遂取其法,以教大学
胡瑗职教京师几二十年,是岂徒校一日之长者欤?
今负箧担簦,云集行都,来者甚众,而与选者甚寡,朕心为之恻然。
其当何道,使无道路之劳,而坐收教养之实欤」?
臣有以见陛下轸念天下学校之士,而欲加教养之功也。
臣闻学校者,最近民而易化民者也。
今之天下莫不有学,而学校以养士,科目以取人,两不相关,学遂虚设。
于其艺而不于其行,考其暂而不考其常,能为发策决科之文,则曰能事已毕,问其根本当然之事,则茫然不知。
气习一浮,风俗遂薄,内则有燕居废学之实,外则有佻达在阙之愆,逐利惟竞于锥刀,养指遂失其肩背。
失在于所养非所教,所教非所养也。
大学四方所聚,实系天下观瞻,而乃诡冒成风,遂成奸弊之薮,祈恩趋利,尤开侥倖之门。
大学尚然,况乎天下有如省闱之试,辄求泛免之恩,使朝廷确然不行,则倖门何由而启。
而乃务为姑息,复与放行,弊例一滋,公法何在?
朝廷曩欲士子之安乡井,乃遍州郡而行类申。
曾不几时,又复中变,于是补闱之士云集京师,无鼓箧逊业之风,如鍪弧先登之状,蹂死不可胜计,仁人岂所忍闻。
是皆启侥倖之心,所以激纷纭之祸。
迩者廷臣欲分路而试,其法亦可谓良。
而臣为学校之谋,其说有二:一曰定教育之良法,二曰示奖励之微机。
夫养士欲养之为异日用也,而可徒教以无益之时文哉!
是必教之以三纲五常之道,教之以修齐治平之序而后可也。
今天下监司郡守,有能知理道之人,乃于学校之外,创立精舍,讲明理义,意固善矣。
而精舍讲道,学校习文,然则学校之士不必知道乎?
又不当如此异其趋也。
昔先儒程颢有言曰:「治天下以正风俗、养人材为本,宜访经术克备,足为师表,笃志好学,才良行修者,朝夕相与讲明正学,其道必本乎人伦,明乎物理,自洒扫应对以至修其孝弟忠信,明善忱身以至于化成天下,其学皆中于是者为成德。
取材识明达可进于善者,使之受其业」。
此言,则臣所谓教育之良法也。
科目学校,自是两途,欲立学校之规,当于科目之外。
方今大学舍选,亦与科举并行,固亦此意。
然舍选所取,亦惟其文,其所谓行则坐斋满季,无私过议罚之谓耳。
行止如是而已乎?
此特蔡京之法也。
大学为然,而天下之学皆不然乎?
程颢又曰:「择学明德尊者大学之师,次以分教天下之学。
择士入学,县升之州,州宾兴于大学,聚而教之,岁论其贤者能者于朝。
凡选士之法,皆以性行端洁,居家孝弟,有廉耻礼节,通明学业,晓畅治道者」。
此言,则臣所谓奖励之微机也。
虽然,师儒则每难于择焉。
仁祖朝,命胡瑗以为大学师,取湖教以为大学法。
教人以有用之学者也。
当时伊川程颐实在表倡之列,天下之士,安有不知道者乎!
陛下而以道淑天下,取程颢之言以为法,命胡瑗之类以为师,则士无道路之劳,而有教养之惠矣。
臣伏读圣策曰:「资荫入仕,与寒畯同升。
患其不学,故严程试。
近岁浸成文具,若祥符之诏令。
于国学习书二年,乃送审官考试。
淳熙之议,欲令铨试,本经法律,各取其半。
今举行之,可欤?
书判之选,唐铨部尝用之,至有龙筋凤髓之誉。
建隆天圣拔萃科,或于内殿,或于秘阁
朕比以吏道之衰,复书判于吏部,以考狱官县令之能否,亦唐世与祖宗之旧也。
其法可加详否欤」?
臣有以见陛下欲察任子于未仕之初,且欲察县令狱官于已仕之后也。
臣闻已仕未仕之人,皆当使之知道。
苟不知道,则未仕者固无所取材,已仕者又何所取材哉。
臣请先以任子言之。
方今冗官之弊,全在任子之多。
三载取士,仅数百人,而任子每岁一铨,以百馀计,积至三岁,亦数百人矣。
泛观州县之仕,为进士者不十之三,为任子者常十之七,岂进士能冗陛下之官哉!
亦曰任子之众耳。
阀阅鼎盛,亲故复多,挟厚赀而得美除,结奥援而图见次,考第未满,举削已盈。
寒畯之流,亦安能及。
使任子其人皆能才识如吕端,问学如张栻,岂不足以为天下之用,独斯人不多得尔。
身燠锦绮,岂知陛下之民之寒;
口饫膏粱,岂知陛下之民之馁,庸者受成胥吏,虐者擅作威福。
寒畯生长诗书,明习礼义,决不至有是也。
臣谨按《春秋》讥尹氏之世卿,讥仍叔武氏之子弱,则任子之不当有明矣。
臣观古人赏曰「世延仕曰世禄」,使之有田禄而已,初非使之世其官也。
任子之法,起自汉朝,必父兄真知子弟之有才,然后保任而授之位,非如今之官及则任也。
儒者未仕之前,皆知任子之可抑。
才玷郎秩,荫可及门,则不复为是言矣。
是私也,非公也,为己子之计,故不复以任子为非也。
是必为父兄者,如先正之不为子弟祈恩;
为子弟者,如先正之自取儒科,不受门荫,则善矣,然而难能也。
臣谓任子之恩,朝廷当加裁抑,不至冗纷。
三岁一郊,少减奏荐之数。
每岁一铨,必严考覈之法。
祥符之诏令,于国学习书二年,使稍知道,然后如淳熙之议以试之,斯可矣。
否则亦文耳,文岂足知任子之贤否哉。
至若令录之官,尤当深识道理,使为县令者常有学道爱人、弦歌为邑之意,为狱官者常有失道民散、哀矜勿喜之心,则书判虽不试而何害。
苟惟不尔,虽有龙筋凤髓之誉,徒美观也。
中书判拔萃之科,亦虚文也。
士而能为文章,安有不能书判?
此但可以观其是非曲直之识耳。
其贪如狼,其苛如虎者,亦何自而知之哉。
虽然,臣犹幸铨闱之试,尚可以惧愚騃之任子。
书判之试,尚可以惧庸谬之令录也。
抑臣闻之,试则当公,不公则不必试。
之道路,铨闱固可捐厚赀而得传义书判,亦可先嘱省吏而得案牍也。
傥或无之,言之者固无罪。
万一有此,闻之者不足以为戒乎?
试已非古矣,试而私焉,曷若不试乎?
惟陛下察之。
臣伏读圣策曰:「贤良之举,祖宗以收魁垒杰特之士,如富弼张方平辈出焉。
自熙宁以试进士策与大科无异,由是罢之。
绍兴淳熙追思前宪,下诏复置,而应者绝少。
今可复之,茂异之才,其出否欤?
自绍圣以宏词十二体取该博华藻之士,比年以来,应选亦稀。
朕方患词采之衰,欲令四方人士共兴其习,议者乃谓立法未尽善,何欤」?
臣有以见陛下欲复贤良之科,以收魁垒杰特之士,又欲新宏词之科,以收该博华藻之士也。
臣闻异等大科,皆当知道。
苟不知道,名贤良者固无足观,名宏博者亦无足观也。
臣请先以贤良言之。
今世贤良久废不举,盖自淳熙以后无之矣。
夫贤良者,所以待非常间出之士也。
三岁大比之时,所得恐或常士,于是又设贤良之科以取之。
能谋王断国,斯可谓之贤良,能直言极谏,斯可谓之贤良,此名未易当也。
熙宁之朝,以贤良与策士无异,由是罢之,盖有深意。
苏轼兄弟以直言对策,简知仁宗,其后立朝,风节坚劲,争论新法,积忤大臣。
故当时怒影移木,并贤良之科而罢。
然而本朝贤良知道,盖亦有数。
富弼,如张方平,如苏辙,是真贤也,是真良也。
奸邪之夏竦,倾险之李清臣,亦谓之贤良,可乎?
读人所不知之书,何如知人所共由之道
为世所不能之文,曷若为世所可用之才。
千门万户之书,何补于晋之衰;
济水帝邱之对,何益于唐之乱。
公孙弘之贤良,固不若董仲舒之贤良;
牛僧孺之贤良,固不若裴垍之贤良也。
贤良今不复试矣,贤良之才,臣不敢诬天下以无人也。
但所以取之当以其道耳。
臣谨按《春秋左氏传》,左史倚相能读《三坟》、《五典》、《八索》、《九邱》,而《祈招》之诗,则不能知以救楚围之法。
是知记问之浩博,适足以为玩物丧志也。
贤良之策亦始于汉朝,观其策公孙之徒,无非问之以谋国之大方,为政之大略,初未尝以隐僻难知之事而策之也。
臣记杨万里上书孝宗皇帝,有曰:「孟子之时,去周未远也。
而诸侯去周之籍,孟子已不闻其详。
孟献子孟子尤近也,而有友五人,孟子已忘其三,则记诵非孟子所能也。
乃若孟子,则有所能矣。
孟子曰:『天之欲平治天下,当今之世,舍我其谁』。
孟子之所能也。
今贤良之科,不求孟子之所能,而乃求孟子之所不能」。
万里此言,则上所以策贤良之道也。
程颐亦有言曰:「汉策贤良,犹是人举之,如公孙弘犹强起乃就对。
至如后世贤良,则自求举耳。
若曰廷对,欲直言天下事则尚可。
若志富贵,则得志则骄纵,失志则放旷与悲愁而已」。
此言,则下所以为贤良之道也。
至若词学之科,其文犹当贯道。
文不载道,虽华奚观。
文章所以黼黻皇猷,号令所以鼓舞天下。
词气萎薾,世道系之,不可不加意也。
陛下近者明诏四方,自今三年省闱别立一小词科一试,激昂表厉,陛下可谓得其术矣。
但愿陛下力而行之,必有蔚赡之才出应搜罗之意,谨毋以舍大就小,即易去难,为浮议所摇,方行而复辍也。
又既设此科,当寿其脉。
倘使真无可取,亦当短中求长,市骨而骏马自来,悦画而真龙必至。
苟进取之无阶,则习尚之无益。
然臣闻之,异科之才,多负劲气,出为世用,每不见容。
熙宁之罢贤良,盖以苏轼兄弟之故。
近时词科之不取士,陛下亦知之乎?
亦由前日词臣忤于当国,既已逆其心而拂其意,所以止其身而罢其科。
不然,何名存而实废也,惟陛下察之。
臣伏读圣策曰:「右科之设,本以示右武而求韬略,非徒校虚文而课骑射也。
兵兴累年,未闻慷慨以英略著者,其故何欤」?
臣有以见陛下慨念时艰,思欲得武略之士以为之用也。
臣闻以武设科,虽曰右武,以文求武,反不得人
今之武科,臣得而议之矣。
贡荐额狭,选举路艰,于是以武为捷径而求为右科之试。
能诵兵法者,罕能兼骑射之习;
能便弓马者,罕能兼刀笔之长。
于是能文者代课《七书》,能武者代执鞭弭,是无非欺朝廷也。
间有能兼二者之长,亦不过苟一时之试。
求其英略,阒尔无闻。
今之文科,必有五削而后改京官。
今之武科,不出十年,可至郡守
既登武级,复试文闱,换授其官,已在通籍之上矣,此天下之士所以指右科为速化而竞以趋之也。
陛下于此,方且求其英略焉,可谓按图而索骏矣。
寇准器兼将相,非右科也;
韩琦范仲淹才兼文武,非武举也。
此犹文士也。
岳飞韩世忠诸将,亦尝自武举中来乎?
臣愿陛下以道淑天下之士,毋使人指武举为速化之地,则英略者出矣。
臣伏读圣策曰:「遗逸之召,当取于岩穴,如艺祖之招王昭素太宗之召陈抟,真宗之起种放,有光简策矣。
今日未闻有可副明扬之旨者,抑又何欤」?
臣有以见陛下广罗人才,而取遗逸于科目之外也。
臣闻逸民之举,天下归周,幽人之求,民心附汉。
遗逸固有国之所先也,然而不求闻达而后可谓之遗逸,阶此以钓名者非也;
不慕荣贵而后可谓之遗逸,借此以媒进者非也。
汉有樊英终于败节,唐有藏用亦至损名。
本朝邵雍常秩,其初亦无大异,审观其后,然后伪而真矣。
其羹藜饭糗,非不欲膏粱也,衣制芰,非不愿文绣也,将有所待也,是作伪也,非真隐也。
夫治天下者,进恬退之人,固可以风奔竞之士,然而恬退之伪者进,则奔竞者愈竞矣。
恬退之伪,奔竞之真也。
种放之出,人犹议之,况又不及者乎。
王昭素陈抟,斯可矣。
臣愿陛下以道淑天下之心,毋使人以遗逸为仕宦之捷径,然后诏内之侍从、台谏,外之监司郡守,举有道之士不事科目者而旌用之,则竞科目、逐利禄者,亦可以少弭矣。
陛下之所以策臣,与臣所以奉大对者,已略陈其槩。
而陛下于其终,复策之曰:「夫是八者,上之所以求于下。
法意之未尽,可为商确者,固朕所欲闻。
若学术才智二者,则下所以应上之求,有关于世道之大。
子大夫贲然来思,必不耻于自言,其合而具陈之,毋略」。
臣有以见陛下求言之意有加无已,以八者责之己,而以二者责之臣等也。
愚臣浅陋,何足以仰承圣问。
抑臣之意,则终愿陛下以道淑天下之士,而不必求之法也。
今之法意,亦可谓尽矣。
而陛下犹以为未尽者,是无乃详于法而略于道乎?
今日之患,正在于下之求上者切于上之求下。
上之所以求于下者虽广其路以招延之,亦密其防而检束之,已非求士之意。
而下之所以求于上者,投牒觅举,肆欺售伪,无所不至,又岂止如汉人之自鬻哉!
是尤非古意也。
若是者既皆不以为耻,又岂特耻于自言而已乎!
风俗益薄矣,陛下不以道挽而回之,臣不知其后之所趋,又当何如也。
然此选举事也。
臣观陛下发策大廷,前乎此时,莫非问以当世之大务。
独惟己丑壬辰,不敢深及时政,此则陛下养明晦之时,而当路忌言之日也。
而今亦若是焉,何哉?
甚非臣之所望也。
臣欲深而言之则僣,欲隐而不言则欺,敢因陛下之所及而略言之可也。
圣问之中,有气节言议之说。
臣于今日,正不满于是二者,敢以二说为陛下献焉:一曰立中道以用天下之贤,二曰奖直言以作天下之气。
何谓立中道以用天下之贤?
汤之执中也,曰立贤无方;
武王之建极也,曰无偏无党。
是故周而不比,和而不同,而后可谓君子。
君子者未尝有所谓党,而上之人亦不当以党视之。
禹、皋叶忠于事舜,而言焉不合,则有吁咈,不苟同也。
同心于辅周,而事有不可,则或不悦,不诡随也。
唐有白居易不附僧孺,亦不附德裕
本朝有苏轼,不徇熙、丰,亦不附元祐。
君子之所自立者如此,若之何而以党视之?
小人之欲空人之国者,必惑其君而指君子以为党。
空党锢以危汉,空清流以祸唐。
而指元祐臣僚为奸党者,当宣、靖之时,空国而无君子,其祸尤不忍言也。
独惟有道之朝,虽倡为朋党之论而不胜。
方庆历诸贤之用事也,夏竦等辈结内侍蓝元震,上疏谓仲淹、修、洙、靖,前日蔡襄谓之四贤,四贤得时,遂引以为同列,以国家爵禄为私惠,胶固朋党以报谢当时歌咏之德。
仁宗虽不之信,未几诸贤相继皆去。
仁宗之明如此,而小人亦得以行其动摇之术也。
独惟仁皇之天宇终定,浮云暂蔽,白日即昭。
循至嘉祐之时,皆用庆历之彦,而成功致治,竟是当时指为朋党中之人。
然则君子之党,何负于人之国哉?
何代无贤,固有居今之时,义胆忠肝如庆历诸贤者,而或者以哗竞朋比目之,陛下本无是心也,臣意必有倡为是论者矣。
夫使真哗竞,真朋比,固可嫉矣,第恐以好论国事为哗竞,以志同道合为朋比耳。
夫以好论国事为哗竞,则喑默唯阿、辕驹仗马者为是乎?
以志同道合为朋比,则怀奸相结、根蟠株据者为是乎?
此臣之所不能晓也。
大概今日之弊,在于用一宰相,则用一般人。
一相既去,则凡在其时者,皆指为某相之党而尽去之,非如范仲淹既出而吴育犹奏行其事者也,非如张浚既罢而赵鼎犹不变其所用之人者也。
去年以庶官而论台谏者有二,前日大臣进拟,其一乃已得衡山之麾,其一则犹絷白驹之谷。
得非前日之论台谏者,其台臣已去,故可以擢用;
后之论台谏者,其谏臣犹在,故有所妨嫌耶?
今之谏臣,心乎体国,则必如彦博之不憾唐介,夷简之不憾仲淹,夫亦何嫌于此。
西蜀之贤,乃其所劾,亦已得郡乎。
而乃同罪异罚,一用一舍,臣恐非中道也。
中者执一之谓也,元祐调停,为祸不细,建中靖国,何所谓中!
陛下至德深仁,矜念远谪,谓除误国殄民之外,并有放令自便之恩,而初议指撝,他皆未及。
独惟前日之柄相,密党数人,首拜此惠,是得无类于调停以平旧怨者乎?
夫其据言路、为宰属之时,陷忠良不知其几,误国殄民,孰有大于此!
而首蒙湔濯,臣甚为执事者羞之。
臣愿陛下与大臣,自今进退人才,秉持公道,不肖者终身可弃,忠良者一眚不遗。
且毋使大夫有东人西人之讥,毋使天下有川党洛党之说,则人才之气节者出矣。
臣故曰:立中道以用天下之贤者,此也。
何谓奖直言以作天下之气?
舜闻一善,若决江河;
禹闻昌言,下车以拜。
切直之言,明主所欲急闻,而入有法家拂士,则出无敌国外患也。
汉有汲黯淮南为之寝谋
唐有温造,悍将为之堕胆。
二鲍可以歛贵戚,一勉可以尊朝廷。
直言之有功于人国者如此,上之人安可以轻视之。
古之危邦,未尝不钳谏者之口以自涂其耳目。
贺琛之言,未为切直,梁武罪之。
他日侯景之祸,竟无与言。
张九龄之谏可谓忠鲠,唐明皇黜之。
它日禄山之变,曾不知觉。
泛观史传,如此甚多,不可枚数也。
独惟盛时,则不若是。
仁祖朝士气最盛,直言最多,攻夏竦枢密,十八疏上而竟行其言;
陈执中宰相,十九疏上而竟可其奏。
叩铜镮之呼,事关宫禁也,仁祖虽以是出仲淹,竟以是擢仲淹
灯笼锦之诋,事关廊庙也,仁祖虽以是谪唐介,亦以是召唐介
仁祖之容养直言者如是。
陛下端平初政,天日昭苏,积郁顿舒,久蛰咸奋。
谏官论事,御史斥奸,侍从有论恩之忠,百官有轮对之直。
以至草茅投匦,学校上书,华国直言,何减庆历。
当时天下延颈太平,徒以一鉴早亡,诸贤失助,相踵而去,渐已销声。
淳祐初年,柄相当国,纯用私党,布满朝端,示缙绅以意而使之不敢言,扼学校之吭而使之不敢议,于是直气日销矣。
今虽更化,稗政未收,噤无能言,萎瘁滋甚。
泛观士大夫之奏疏,无复我先正之绪馀。
凡所封事之文,类如举子之策,平平论事,小小立言,惟恐伤时,姑以塞责。
臣谓直言之不振,原于直气之久销。
陛下责诸臣以先正能言之风,当责圣躬以祖宗受言之事。
陛下圣度天广,靡直不容。
然而直臣去朝,竟未有如范仲淹唐介再蒙显用者,得非陛下虽能容批鳞之直,而终不能无逆耳之厌乎?
台谏许以风闻,祖宗自有典故。
陛下迩者宸翰,乃责其廉访之不真。
如必待其真而后言,臣恐自此无言者矣。
况其一台臣已去职,其一则犹未至国也,而并罢之,可乎?
夫其逊避再三,久而后就,臣意其人必有可言,而恐不见听者。
陛下曾不待其一言而去,其为结言者之舌,不亦甚乎!
前日台臣之罢,或如圣训之言,然而外议纷纷,则不谓是,咸曰台臣之仆隶,怒于近倖之貂珰,浸润密行,由此遂去。
臣知此事万万无之,第惟台臣未去之先,偶有仆隶交斗之事,是以外议不能无疑。
心固不然,迹则相似,万一因循不革,遂长此风,则汉之常侍必横干司隶,唐之中尉必横于南衙矣。
陛下固不纵其至此,然亦不可不防其微、杜其渐也。
苏轼有言曰:「奸邪之始,以台谏折之而有馀;
及其既成,以干戈取之而不足」。
又曰:「弹劾积威之后,虽庸人亦可以奋扬;
风采委靡之馀,虽豪杰不能以振起」。
今日之患,深似此言。
臣尝终日废餐,终夜不寐,以为方今事势,盖有莫大之隐忧。
火未及然,安于薪寝,所赖朝廷有见远识微之士,必能为陛下陈长虑却顾之谋尔。
迩日以来,言者畏忌,天下有患,谁与陛下销之?
臣愿陛下上法仁祖之盛时,次用端平之初政,广开言路,旁通下情,言不可从,置之无害,倘或可用,岂小补哉,则人才之言议者出矣。
臣故曰:奖直言以作天下之气者,此也。
臣草茅愚生,不识忌讳,忠爱一念,与生俱生。
陛下可为忠言,故敢于圣问之外,竭其狂瞽,亦可谓出位犯分矣。
大则殛而投之鼎镬,小则退而屏之山林,其甘如饴,九死无悔。
虽然,陛下必不然也。
陛下自即位以来,未尝以直言罪士,岂以臣一蝼蚁而累陛下天地之仁哉!
第惟臣言历议弊端,旁忤贵倖,将恐第刘蕡之策者,虽嘉其忠,而不敢进之陛下之前耳。
然而臣自幼以来,所学者道。
事君之始,安敢不忠?
且谀悦以取高科,非臣本志。
苟有一语,可裨时政,虽黜不恨也。
臣固万不及刘蕡,而堂堂天朝,岂唐比哉,臣可以无恐矣。
惟陛下矜其愚忠而幸听之。
臣不胜惓惓。
臣谨对。
秋崖毛应父诗序 南宋 · 姚勉
 出处:全宋文卷八一三四、《雪坡舍人集》卷三七
剑江毛应父以诗集来教予,求序之。
予曰:诗不以序传也。
三百五篇皆有序,朱夫子犹使人舍序而求诗,序不足据也,姑舍是。
后世诗亦尔。
杜子美李太白白乐天,唐诗人之冠冕者,各以其诗传,不以元微之李阳冰序传也。
东坡之诗,无敢序,山谷之诗,无敢序,近时诚斋之诗,无敢序,信乎诗不以序传,而以诗传也。
诗不以诗传,以人传也。
人可传,诗必可传矣。
李、杜而而杨,其诗何如哉,其人何如哉。
应父诗思清而句逸,生于剑川,钟泉阿之英,其人品自异。
他日所进未已,能如六君子之可传,诗不患不传也,又安用序?
况应父之诗,其首篇曰:「时人作诗自有体,卷头品题必名士。
侬诗无体无品题,不作东家西子」。
夫不效时人求品题于卷头,见自高也。
而今求序,为是亦效时人矣。
言未既,或哑然笑于旁曰:如子非名士何?
于是乎序。
天边风露楼记 宋末元初 · 方逢辰
 出处:全宋文卷八一七五、《蛟峰文集》卷五、嘉靖《淳安县志》卷一五、乾隆《严州府志》卷二九
乙卯之冬十月既望,余自馆职言事不合以归,友人卢登父春官就坐,嘱余记山楼巅末。
余方入林,而登父将发轫,请因扁楼之义共商之。
宇宙间一气耳,掀簸万物,莫劲乎风,此天地之至刚
汛濯垓壤,莫泽乎露,此天地之至洁。
故风露气之清以任者也。
肖翘惴耎,洪纤高下,莫不秉是以生、以潜、以动、以华、以实,故受气之不匪洁者为朝菌、为蒲、为粪蝇、为裈虱,人亦然。
贡、薛、韦、匡用之,固葩华阙庭,而熟视诸贤骈首刀锯,束颈股于刑馀之掌握,酝成汉鼎易姓之祸,君子贬其孱。
柳宗元刘禹锡元微之之辈非不文彩烨烨,而比之匪人,不辩芳臭,万世秽之。
、平、布,拔荆棘立赤帜,而顽钝无耻,似任而不清。
西晋之士掩鼻富贵,芥视六合,而无能为中原取一块土,似清而不任。
三代之下,何寥寥乎!
我思伯夷伊尹,喜之慕之。
孟轲氏曰:「伯夷圣之清伊尹圣之任」。
虽然,特区别而言之,易地一也。
登父屋于溪山境,楼曰「天边风露」,白云赵汉宗扁也。
风乎露乎,取二气之且洁乎。
陟而俯之,四望迢峣,郁乎苍苍,面浸寒碧,蛟宅骊窟,楼之伟观也。
左册右弦,积床牙缃,钜公名人,走笔龙蛇,楼之贮珍也。
笠樵入林,斧烟丁丁,讴渔泊艇,燎月荧荧,楼之朝昏也。
柘洲蓝,町夏甲,圃秋橘霜,坡梅雪,楼之四时也。
人如玉,人醉我醒,踞吟风涛,己重物轻,楼之宾主也。
斯主斯宾,历览四时,徜徉朝暮,挟贮珍,饱伟观,把酒吞英风,拂剑啸劲气,风露在天乎?
在我乎?
穷则,达则,不绰绰乎?
汉唐诸子之孱秽,当望避三舍。
五辞免奏 宋 · 李曾伯
 出处:全宋文卷七八一五、《可斋杂藁》卷一六
臣妄一庸缪,叠被宠荣,再四控辞,宜婴诛谴。
渊聪虽加于涵宥,恩纶未赐于收回。
爰念悃忱,屡形奏疏,盖是么微之迹,初无显赫之功,始图克保于危城,何敢过希于好爵?
非特皇天后土实闻斯语,亦欲三军百将共知此心。
傥遂祗承,是为欺伪。
用越循墙之礼,终祈反汗之音。
伏望圣慈俯鉴愚恳,免跻班于武部,俾安分于边藩,誓竭孤忠,仰酬大德!
乞休致奏癸丑三月 宋 · 李曾伯
 出处:全宋文卷七八二二、《可斋续藁前》卷三、《永乐大典》卷一三四九五
臣自去丐休未遂,比者具奏,先乞免兼总饷,伏准省劄,奉圣旨依已降诏不允,不得更有陈请。
臣祗服圣恩,感激愚悃,谊当罄竭驽力,图报鸿私。
窃缘臣自幼而历险,及老而易衰,一纪橐班,三仕阃寄,宠踰而量溢,绩寡而罪浮。
以一身则忧虑成疾,寝食弗安;
以一家则骨肉凋零,宗族沦落。
每自伤于薄命,宁久保于幻躯。
此在微臣,尚自私计,乃若膺疆埸之责,未能宽宵旰之怀,旧垒甫葺,新敌方张,虽南北气运之将回,犹东南声击之未弭。
揆势而论,腹背俱所当防;
茍情不孚,首尾何以相应!
况事力莫求其可继,而物议多异乎所闻,有能知微之几,得不先事而惧!
臣数有徼幸,天实佑其衷;
一或疏虞,人岂待以恕!
顾身何恤,误国是忧。
若非新连帅之谋,无以作三军之气。
言之至此,岂惟臣之饷权当免,而制权亦当更。
兼臣愿祈休致,不在今日,平时自知赋才不颖,愚分惟有早退为宜,用敢不避天威,再控前请。
伏望圣慈怜臣恳切,出于由衷,察臣朴寔,非是避事,为国远虑,及时改图,宣谕大臣,检举臣去所请,许令休致,投畀宽閒,实拜隆天厚地保全之赐!
书二侄分关后1284年 宋末元初 · 马廷鸾
 出处:全宋文卷八一八六、《碧梧玩芳集》卷一六 创作地点:江西省景德镇市乐平市
昔唐相元微之《诲侄等书》曰:「吾不能远喻他人,汝独不见吾兄之奉家法乎?
吾兄半生羁游,以相给足。
吾受吾兄正色之训,感慈旨一言,逊志于学。
粗成一名,吾之所得以为兄者,则汝之所得以为父。
有父如此,尚不足为汝师乎」?
今端巽、端常,父母俱逝,孑然独立,于世变艰难之中,不得已析薄赀,以持寒门。
此吾兄苦学所积也。
今将以微之所以诲侄者诲之。
盖吾曾祖太师盘山翁,无兄弟;
吾祖太师和公,兄弟五人,而和公独当家事。
诸祖意向不齐,而和公一意包容,保持门户,迄无间言。
吾之二父信公、朝奉公,兄弟才二人。
和公既逝,吾所后信公,养母训弟,以至协比婚姻。
而吾以弟之子,为兄之子,则其孝友可知也。
二公授馆人门,藉束脯以养其亲。
朝奉公病,信公亲治药具,亲携亵器,以扶持之。
生徒皆以为讶,信公正色曰:「吾弟,相依为命者也」。
闻者心服。
信公薨,朝奉公泣血而哭之,如哭其父;
葬之,如葬其父。
乡人啧啧嗟悼,至今犹有能言之者。
吾兄弟之相与,已不如先人多矣。
然亦粗有可言者。
吾兄弟三人,幼孤,奋身力学。
丙午,与兄偕荐;
次年,偕上春官
兄以耘人之财给我东上,吾独登第。
食贫五年,兄假馆养母育我。
至吾娶妇之后,有孤妹未嫁,吾捐奁财,兄捐脯资,相与聘送。
吾登朝,以至叨窃政路,势利薰人。
兄未尝以一事累我,我未尝以一辞望兄。
吾抱疾去位,兄终年奔走,扶持而归。
旬日,而兄迁谢。
此吾所为终天之痛也!
汝等观吾兄弟相处,岂有赀产之可析乎?
岂有血气之可争乎?
岂有仆妾之为雀鼠、妻子之为风雨乎?
盖吾家三世以推为习尚,以易衣并食为活计,以同肝共胆为命脉。
今区区薄产,关约所载,悉公悉实,无毫发可指。
顾此尺寸曾何足道?
惟是友睦一事,乃吾家万金良药,汝兄弟尚能守之,吾有以见兄于地下,是受汝之赐也。
否则,无以见先兄于地下矣。
努力努力,勉之勉之!
经筵入奏劄子(一 淳祐十二年 南宋 · 牟子才
 出处:全宋文卷七七○○、《历代名臣奏议》卷九、《宋代蜀文辑存》卷八六
臣孤远之踪,往以狂愚,触忤权贵,退伏山林,凡五寒暑,屡稽严召,罪不容诛。
陛下简记不忘,荐颁除命,月正元日,擢长著庭。
曾未兼旬,又叨亲擢,以经入侍。
此儒生之至荣也。
顾臣谫薄,其何以当?
伛偻循墙,辞不获命,则念曩者争之于议论之末而无所及,不若从容燕閒,随事启沃,庶几小补。
是以冒昧效职。
程颐说书,尝以君臣道合,靡不由至诚感通为言。
今臣入觐之初,不敢它有援引,惟积其诚意,专以正心一说为陛下言之,惟陛下裁幸。
臣观自古圣帝明王未尝无待于学,然帝王之学异于儒生,不在于专记诵,治章句,工词章以为美,而在乎讲明义理,务治其心而已。
盖人主之一心,所以统纪三极而酬酢万化也。
人主之心正,则天下之事无一而不出于正。
人主之心不正,则天下之事无一而不出于邪。
形端而影直,源澄而流清,其理有必然者。
故典学之君未尝不以正心为急务,而劝学之臣未尝不以格心为至论也。
陛下即位以来,无一日不亲近儒生,无一日不讲明义理,自昔好学之君,未之有加焉。
其于治心之学,亦既用其力矣。
然心之为物,最难治也。
有所贪欲而弗能窒,则不得其正;
有所忿怒而弗能忍,则不得其正;
有所汩挠而弗能定,则不得其正;
有所矫饰而弗能纯,则不得其正。
而其所以然者,盖有所谓理欲之限,有所谓义利之则,有所谓是非之岐,有所谓好恶之端。
陛下亦尝静虑澄神而深考密察之乎?
夫理与欲,敬肆而已;
义与利,公私而已;
是与非,邪正而已;
好与恶,善恶而已。
虽其本末先后、宾主内外截然甚严,然所谓敬者常难持而肆者常易萌,公者常难充而私者常易胜,正者常难明而邪者常易惑,善者常难保而恶者常易溺。
为人主者偏焉而不自克,蔽焉而不加察,往往兆于方寸之间而发于言动者为甚戾,差之毫釐之顷而捷出于事为者为莫遏,萌之于宫庭隐奥之内而形于四方万里之远者为不可掩。
故始于敬肆之分而终以欲胜理,始于公私之判而终以利掩义,始于邪正善恶之不明而终也是非好恶之失其实。
极而至于意玩而流,情稔以肆,而营缮宴游之事或有之矣。
廉耻道丧,阴浊流行,而苞苴贿赂之事或有之矣。
贤否贸乱,穹壤易位,而指鹿为马之事或有之矣。
生于其心,害于其政,其端甚微而其祸甚大,可不惧哉!
亦在乎辨而察之耳。
臣愿陛下思惟危惟微之旨,以致其理欲之辨。
果天理耶,则极而明之,使无一壅阏;
果人欲耶,则克而去之,使无少凝滞。
如此则义理足以变化其气质之偏,而物欲不足以掩其德性之善。
按之以为修身之本,夫孰有放肆之失?
又愿陛下思成汤不迩不殖之戒,以致其义利之辨。
果为义耶,则推之崇之,使益以严明;
果为利耶,则惩而绝之,使无复滋蔓。
如是则举动足以昭明乎事物之表,而情爱不足以牵紊乎体统之正。
按之以为制事之本,夫孰有胶扰之私?
至于是非好恶之当明,则臣亦愿陛下以孟氏知言之要,辨诐淫离遁之词,逆之于未有言之先而知其心之所欲萌,察之于既有言之后以知其心之所由在,则邪正瞭然,如权衡尺度之不可移矣。
以《大学》好恶察亲爱敬畏之辟,去恶必实用其力而禁止其自欺,好恶必公用其心而不溺于私爱,则善恶昭然,如好色臭恶之不可乱。
按之以为听言用人之本,又安有混殽变乱之患?
此岂非一正心之功用哉?
臣故曰在乎辨察之耳。
惟陛下继自今益加圣心,格物致知以求其故,审思明辨以察其似,去谗远色,贱货贵德,以审其轻重之分,敬以持之,使缉熙而无间;
纯以一之,使悠久而不变,则表里昭融,原本端一,统纪明治,界限严肃,天下无馀事矣。
不然,一念虑之间而理欲义利之角立,一意向之内而是非好恶之杂出,乍前乍却,乍晦乍明,如浮云在空,悠悠扬扬,以为滓秽,臣惧非所以光圣德而隆治化也。
夫责难于君谓之恭,陈善闭邪谓之敬。
臣实不敢以庸常之意望陛下,惟陛下念之。
经筵入奏劄子(二 淳祐中 南宋 · 牟子才
 出处:全宋文卷七七○○、《历代名臣奏议》卷九、《宋代蜀文辑存》卷八六
臣猥以空疏,充员夕说,诚意未至,启迪蔑如。
比方彻讲疏恩,兹又执经启席,适当阳长之候,敢后忠告之言?
臣尝读《易》至《复》卦,私窃妄论,以为有天心之复,有人心之复。
一阳生于积阴之下而芽蘖发动者,天心初复之端也。
方阴阳动静之未分也,无思无为,寂然不动,天地生物之心几于熄灭。
当是时也,谁得而形容之?
及至震阳之来,动于坤下,因其一动,而天下皆知其将为生物之端倪。
向者天地寂然不可形容之心,方得窥见其万一。
程颐曰:「阳复于下,乃天地生物之心也」。
先儒皆以静为见天地之心,是不知动之端乃天地之心。
非知道者,孰能识之?
杨时亦曰:「复也者,阳始生动之端也」。
知复之道,则天地之心可以默识。
非尽心知性者,孰能见之?
此所谓天地之复也。
方其喜怒哀乐之未发也,浑然一中,无所偏倚,赤子纯一之心几若隐晦。
当是也,谁能推而明之?
及至感而遂通,随事著见,因其已发,而天下皆知其为体用之动静。
而向者大本达道泯然不可推究之心,至是方得窥其朕兆。
张载以为静而动,天则无念无为,无所主宰。
常然如此,人之德性亦与此合,盖进德之基也。
朱熹亦曰:「天地生物之心几于灭息,而至此乃复」。
可见在人则为静极而动,恶极而善,本心几息而复见之端也。
此所谓人心之复也。
使天地之心当纯坤十月,消而不长,往而不来,出而不入,衰而不盛,亡而不存,或有所隔塞,或有所扰乱,则芸不生,荔不挺,麋角不解,水泉不动,而天地之复几于熄。
非阴疑于阳,阳战于阴,变而为闭藏者乎?
使吾之一心当情欲已动之,喜或过喜,怒或过怒,哀或过哀,乐或过乐,或有所偏倚,或有所乖戾,则三辰失行,山川崩竭,不止于天地不位;
兵乱凶荒,胎殰卵殈,不止于万物不育,而吾身之复几于熄。
非不中不和,极其所致,则变而为灾异者乎?
故阴阳之未定,圣人则扶其阳于萌芽发达之初,抑其阴于气势穷极之后,使阴阳顺动,造化流行,天地之复浸以刚大,无一壅遏,而有以成其天地不及之功。
喜怒之未定,圣人则致其戒于不睹不闻之地,谨其几于隐微幽独之际,使喜怒和平,血气循轨,一身之复充满周全,无一差谬,而有以全其天地至纯之德。
夫如是,则未定之阴阳,天地既无极而不反之气;
未定之喜怒,人君亦岂有久而不平之心?
何以言之?
复之为义,在天地间则为阴阳,在人心则为善恶。
有不善,未尝不知,知之未尝复行。
不善即阴也,善即阳也。
上五阴,下一阳,即沈迷蔽锢之也。
一日忽然省觉,即阳机发达之始也。
齐宣王兴甲兵,危士臣,召怨于诸侯,可谓极矣。
及其不忍觳𧥆,即见善端之萌。
汉武帝穷兵黩武,好神仙,崇土木,可谓极矣。
及其轮台一悔,即见善端之复。
观乎此,则一阳之复,非陛下进德之大机栝乎?
臣请极言《复》卦六爻之义,以为圣德之助。
且初九以阳爻处《复》卦之初,失之未远者也。
一阳居众阴之始,复而不远者也。
在《易》为最贵,是复之主也。
人性至善,人心至良,本自无过。
欲起念动,其过始萌,瞬息之间,忽千万里,岂止于悔?
先儒以为失而后有复,不失则何复之有?
惟失之不远而复,则不至于悔,大善而吉。
至哉言乎!
此正不远复之微旨也。
陛下对此阳刚,深惟其义,苟能曲致戒谨,凡前日喜怒未定之,稍有过差,即当随事觉悟,毋使其已形之恶积而不散,激而为灾咎变乱,则积复于善,不祇于悔,大善而吉之道也。
所谓不远而复也,顾不足为圣德之助乎。
六二虽阴爻,处中正,而切比于初,在上无应,以分其从阳之意,能下仁也,复之休美者也。
复者,复于礼也,复礼则为仁。
仁者,天下之公,善之本也。
初复于仁二,能亲而下之,是以有克己复礼之仁而下之也,以其有不远复之仁而下之也,非植党缔交也,非比周为私也。
则是因人之善而复己之善也,因人之仁而复己之仁也,岂不为复之休乎?
陛下对此阳刚,深惟其义,苟能事事致曲,不以切比于初为非,不以志从于阳为非,不以中正亲仁为非,则休复之吉不特归美于六二之臣,虽六五之君,亦有谨恭下士、柔顺助阳之实矣,顾不为圣德之助乎。
六三以阴居阳,不中不正,而又处动之极,其守则固,故屡失屡复,不安于复。
夫操存舍亡,盖俛仰之间耳。
喜怒哀乐之失既已流宕,困而后学,悔而后变者,以此涉世,其危滋甚,故曰厉。
然复而频,虽晚矣,不犹愈于迷而不复者乎?
陛下对此阳刚,深惟其义,凡二十九年之中,心之所存虽不能无过,然亦未尝不悔;
躬之所履虽不能无失,然亦未尝不复。
既复既失复悔,不知几失几悔矣。
悔误纷纷,久而未定,是以圣德未能光新,以频复之厉耳。
继自今勿以危厉无咎而遂其过,勿以躁动之危而玩其过,勿以陷于众阴之中而愈滋其过,则无咎之义,不独六三之臣擅其善,陛下亦得善补过之义矣,顾不为圣德之助乎?
六四近君之位也,六居外体之下,而曰中行者,卦一阳五阴,自二至上则四为中。
六四居上下四阴爻之中,履得中正,下从初九正应之阳,独得所复也。
人之本心未尝不善,积习所移,遂陷于恶。
有能超然自拔于群邪之中,以从阳刚之君子而不为所陷,是得中行,为独复其本心也,其真知所择而从道哉。
不言吉凶者,以柔居群阴之间而初阳甚微,未足以有为,故圣人但称其独复。
陛下对此阳刚,深惟其义,当是非无定见,好恶无定守,从欲而流,从邪而陷,从习气而不反之时,察群阴之盛而勉其中行独复之心,忿一阳之微而扶其终不克济之志,则刚复而长,动而顺行,出入无疾,朋来无咎而阳不孤矣,顾不为圣德之助乎?
六五以中顺之德处君位,能笃厚。
夫复是厚而笃,用力于仁者也。
然极乎高明者有高视四海之心,详于致察者有轻视群臣之意,物欲深者天机必浅,心量狭者所守易摇。
其于善道,虽得必失,虽明必昏,不若静重而专悫者之可保。
此六五敦复之所以无悔也。
然阳复方微之时,以柔居尊下复无助未能至亨者也,能无悔而已。
《易》中阳长之卦,凡在上遇阴柔之主,则未尝不附而顺之。
故于《临》《泰》之五皆吉而复,与《大壮》之五皆无悔。
此圣人为君子之心也。
陛下对此阳刚,深惟其义,凡世之所谓秉阳德之刚者,勿逆其进,勿遏其长,过焉容而贳之,不及焉扶而矜之,去其所谓意必固我之私,成其所谓中顺笃厚之实,则君子有所恃,小人不敢肆矣,顾不为圣德之助乎?
上六以阴柔居复之终,偃然在上,最远于阳,迷而不反者也。
君道过亢,迷与妄行,故有眚灾。
天灾自外而来,己过由己而作,用之行师则终有败。
及其国君陷于凶祸,虽至十年之久,亦不克从。
盖阳虽微而渐长,阴虽甚而向消。
将消之运不能敌方长之势,故终无获吉之理。
陛下对此阳刚,深惟其义,乃举事之不合乎理,不顺乎天而为阳德之害者,去其迷而使之不至于迷,反其极而使之不至于极,惩其妄而使之不至于妄,矫其偏而使之不至于偏,无轻喜焉,以泄阳德之微,无轻怒焉以滋阴浊之欲。
陛下之心本无喜怒也,陛下以天下之喜为喜,以天下之怒为怒。
如尧之明俊德,喜在俊德,尧何与焉;
舜之诛四凶,怒在四凶,舜何与焉。
夫如是,则阳盛而长,阴衰而消,凶变而为吉,灾变而为祥,败必至于成,害必至于利。
利害之机,无出于此,顾不为圣德之助乎?
夫阳在天地间,至实而不虚也,至美而不恶也,至大而不小也。
然至实为天理,至虚为人欲,而天理人欲常相对也。
至美为君子,至恶为小人,而君子小人常相胜也。
至大为王道,至小为伯图,而王道伯图常相夺也。
有天下安可不致其别而谨其所择耶?
故知天理之为贵,则处心积虑,必以纯一,立政造事,必以阳明,而人欲之私不以陷吾衷也。
知君子之为美,则尊崇有德,必开诚心,信用仁贤,必布公道,而小人之恶不可进也。
知王道之为大,则修义明道,必不计功,理财正辞,必不谋利,而伯图之狭非所用也。
陛下在位久,阅天下之理多,而又将之以缉熙之学,其于《复》之一卦固已晓然洞究其旨矣。
而区区小臣犹敢矜萤爝于日月之下,效涓埃于川岳之前者,顾以阳刚方长,阳德浸亨,臣虽至愚极陋,其敢它有论建,以悖天德
是用当阳复之初,专以《复》卦终始之义自靖自献,以效芹曝之私。
惟陛下赦其狂愚。
延和殿面对第一劄子 南宋 · 牟子才
 出处:全宋文卷七七○五、《历代名臣奏议》卷一五二、《宋代蜀文辑存》卷八八
臣一介疏慵,待罪博士,比因愚赣,荐乞退闲。
将期获展于素心,乃遂缴誊于二奏,旋申前请,汔閟俞音,致令孤子之踪,尚玷班联之末。
兹缘参告,适值对班,幸天表之再瞻,岂愚言之敢爱?
臣闻区别是非者,天下之公言;
包容贤否者,当今之邪说。
自昔言者每当国论危疑之秋,欲混邪正为一说,昭然号于天下,曰皇极,曰大中,以为包含依据之的。
而不知经之所谓皇极者,非此之谓也。
盖皇者,君也;
极者,至也。
言人君之身居至极之地,以为天下之标准,周公所谓「以为民极」者是也。
自汉儒误以「大中」二字而训之,而后世遂以为宽洪广大之言,又以大中为含洪姑息、善恶不分之目。
如元祐之调停,元符之建中,庆元之建极,皆是也。
然尝论之,君子小人不可并用。
君子小人之说不明,而是非颠倒,贤否贸乱,其馀毒遗烈,往往以之,斲丧元气,残害国家,蠹坏善类而不自知也。
元祐更化以来,奸邪失职居外,日夜伺便,规求复入。
吕大防辈乃欲合两党而用之,其意将以消平旧怨也。
苏辙则谓邪正不可兼用,兼用必至交争,此元祐调停之说也。
自此说一行,未几而李清臣吏书入矣,又未几蒲宗孟以兵书进矣,又未几而邓温伯之徒复以外藩起矣。
虽琐琐缴驳,谏官论列,事得暂止,然此路一开,终不能遏小人之进,激而为绍圣反覆之祸。
则此说实为之,非斲丧元气之斧斤乎?
元符末年,瓘、浩虽来,章、蔡未去,邪正杂揉,朋党交攻。
元祐之党嫉视熙、丰之人,绍圣之人忿怒元祐之党。
曾布一旦以大中至正之道改元建中,其意盖欲以元祐兼绍圣而行之也。
曾肇则谓当先分别君子小人,然后可以行大中至正,此元符建中之说也。
自此说一行,而邓洵武以《爱莫助》之图进矣。
又未几而温益钱遹之徒据要津矣。
又未几而蔡京左丞,且拜右仆射矣。
虽旌别淑慝有诏,纷乱宪章有戒,然此机既抉,终不足以止小人之来,激而为宣、靖危乱之祸。
则此说实为之,非残害国家之鸩毒乎?
庆元中,柄韩专国,摈逐善类,至标道学之目,以为攻诋之资。
羽翼既张,忠谏受祸。
权臣稍厌前事,或者附会,又立为建极之说,以示广大含容之公。
一时君子,虽幸学禁之稍宽,而见远识微之士,则深忧邪正之相揉。
庆元建极之说也。
自此说一行,小人惧其事之变也,复嗾言者以辨治为请矣。
未几而伪师之葬严行约束矣。
又未几而习伪攻伪之禁申致其严矣。
虽废退之士先后复官,而复雠之说一进,终不能止小人之言,激而为开禧用兵之祸,则此说实为之,非蠹坏善类之蟊贼乎?
是三说者,虽其为意各有不同,大抵皆以含糊鹘突为说。
是以忠邪并世,薰蒸变化,荃蕙化为萧茅,嘉谷化为稊稗,人类殄绝,世道陵夷。
所谓斲丧元气,残害国家,蠹坏善类之祸,靡不有之。
是非天之作孽也,人才之辨不明而其祸必至于此也。
陛下以聪明之才,当艰难之会,其于人才进退之间,尝致其谨矣。
然天下之才,有君子,有小人,其名既殊,其类又别。
尝即其情状而观之,大率不过数端。
其言刚正不挠,无所阿徇者,君子也。
辞气卑佞,伺候颜色,觇窥意向,切切然贪进务入者,小人也。
光明正大,疏畅洞达,魁垒杰特,无纤芥可疑者,君子也。
依阿淟涊,回互隐伏,闪倏狡狯,睢盱鄙贱,枉道苟合者,小人也。
君子小人情态昭晰,固若黑白之了然,而其似是而非、似非而是者,言与行违,迹与心异者,则尤人之易惑也。
今不问贤否,不察疑似,而一槩以大度包容之曰:我调停也,我建中也,我建极也,岂不误人国家哉!
故皇极大中之说,其始则包君子小人而为一,其极则君子受其祸,小人受其福。
其始则纳天下国家于无事,其极则天下受其危而国家受其菑。
故一小人之进,若未甚害也。
及其久也,呼俦引类,根据朝廷,交通宫闱,劫制人主。
然则当正邪交攻,欲定未定之前,而进皇极大中之说者,陛下其可不察其说之所以然哉?
今君子少而小人多矣,自甲辰改纪以来,臣汉弼死,臣范死,臣元杰死,今臣大宗、臣应起又死矣。
臣性传去,臣泌去,臣斯得去,臣琰去,臣昴英去,臣万里去,臣公许去,臣韶去,臣似去,臣瀹去,臣霖去,臣潜去,今臣汝腾、臣伯玉、臣钺又将去矣。
君子之势,落落如晨星晓月之孤,又借皇极大中之说为邪党游说之地,则君子尽去而陛下之国空矣。
国空无人,则陛下孤立于其上矣。
陛下其亦省察于此乎?
省察之道无他,在致谨于用人之际而已。
继自今立政用人,有若清臣温伯孟宗等辈,其勿徇偏见,勿惑人言而为其所怵,则天下大势决不如元祐之变绍圣也。
有若洵武、遹、益、蔡京辈,其勿摇异说,勿顾身祸而为其所惑,则天下大势决不如元符之变宣靖也。
又有若何澹京镗刘德秀胡纮等辈,勿听怪论,勿怵私情而为其所卖,则天下大势决不如庆元之变开禧也。
谨之未择之前,遏之未来之顷,彼皇极大中之说将日销月铄,而国是定于一矣。
惟陛下留神。
白氏长庆集序 宋 · 高斯得
 出处:全宋文卷七九四八、《耻堂存稿》卷四
予早岁读白傅诗,疑其得之太易,若寡深沉之思者,不深嗜也。
晚见世之为诗者钻砺太工,虽清越可喜而沉浸醲郁之风衰矣,乃复取白集日翻十数纸,则见其温柔平淡,冲旷坦夷,凡世之肩摩毂击而争者视之泊如也,然后知其见远识微,一时之士皆莫能及,其生平交友如元微之刘梦得辈文章虽略相似,而心事则判然殊矣。
公平生凡五弃官,姑苏来归,年方五十有八,已无复当世志,优游退避,啸傲泉石几二十年,朝廷尝强起之尹洛师,非其志也。
抑观其诗,颇悼世涂,吕梁太行之艰,触事生感,屡致其意,岂其尚友蠡潜而非果于忘世者欤?
或又谓公晚岁嗜浮图罙剧而风情亦不少衰,二者相背而驰,公则一之,不知此其所以为达也。
呜呼稀矣,是岂易与俗人言哉!
诗凡三千馀篇,予老不能悉记,摭其尤者日讽咏之,且以授季女,凡五百九十五篇,为十卷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