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虔州神惠庙记 宋 · 汪藻
出处:全宋文卷三三八五、《浮溪集》卷一八
政和二年,江南西路转运副使臣临、臣根、提点刑狱臣景修、提举学事臣闻、提举常平臣迈言:「惟虔州地卑薄,章贡水出其中,泄发不时,辄冒城郭、败庐舍,民之仰食于田者户十万,俗呰窳,无堤防畎浍之储,岁时丰凶,以雨为节,故十县方千里,常以旱乾水溢为忧。惟灵顺昭应安济王庙在洪州吴城山,别祠之隶虔者三,负城之西北隅者尤绝显异。政和元年四月,水至城下丈馀,雨昼夜不止,吏民惴恐。臣景修率官属祷祠下,辄应。越六月,民穑在田,天则不雨,有艰食之忧。臣景修又祷,则又应。暨冬,盐筴之役兴,而常旸涸流,舟不得漕。臣根又祷,则又应。臣等窃伏思,雨旸天事,虽有智者莫能力致。今乃取必于神,如责券探囊,无不如意。民既足食乐生重犯法,得以其力,出赋租给公上,而吏亦因此省治讼,兴事功。是神有功于国甚著,有德于民甚厚。虽三被封爵之崇,而像设不严,名号不新,无以揭虔妥灵。愿诏有司,议所以褒崇,俾民奉承,永远无怠。臣等谨昧死请」。制曰:「可,其以神惠为庙号」。初,提点刑狱张公治虔,嘉神之休,徯上之赐,而致民之思也,乃即故基,筑宫而大之。土木之功,崇庳叶中;丹垩之饰,华质合度。于是神降庙之筵门,委蛇蜿蜒,顾享牲酒,屈伸中仪。及庙成而命书至,邦人骏奔,相属于道,公遂命藻记其事。藻以为古之王天下者,出命令,主神人,明则职之人,幽则职之神,各致其能,无相渎也。故人之能兴利除弊者,时则赐之明;神之能致福弭灾者,时则锡之幽。有显号徽称以昭明也,属之祠官,世世不绝,谓之报功。宋受命极天,所覆罔不臣妾,上方以道德怀柔百神。肆虔之为州,去京师数千里,而神之受职,如躬坛场之间,手圭币之荐者。虽王之威神,南放洞庭,西及淮汳,可谓盛大,亦不敢以遐方为间,服天子之宠灵。而部使者又能悉条其功,请命于朝,夸大显融,垂示无极。是三者皆可书也,藻敢以固陋为辞?乃作诗曰:
帝受天命,悉主百神。假神之休,以锡尔民。惟此南服,介于大川。负江而城,即山而田。十日而雨,民忧为鱼。十日而旸,时则狼顾。雨旸在天,人则必之。匪人之能,神则节之。嗟嗟神龙,执造物权。变化莫测,恩威在颜。宠灵自天,惟帝之渥。峨峨新宫,赣民所作。酒牲在堂,神则戾止。蜿蜒诎信,陈乎燕几。惟王威神,永有此都。屏翳陪后,风伯前驱。厉鬼螟蠈,却除不祥。俾我远氓,跻于乐康。迄千万年,保兹崇极。享帝之诚,是谓受职。
陈伯瑜宣义行状 南宋 · 陈渊
出处:全宋文卷三三○四、《默堂集》卷二一、《永乐大典》卷三一四六
公讳某,字伯瑜,姓陈氏,南剑之沙县人。高祖讳文馀,以其子秘书少监之贵,赠官至尚书驾部员外郎。陈氏为延平大族,自少监公之后,世有显人,名德震天下。而公之曾祖可法,皇祖大祖,皇考瑄,盖三世不仕。公自少时,即发愤读书,欲张大其家声,刻苦不少懈。宗党多誉之,尤为叔祖朝议之所信爱,虽游宦远方,未尝不以自随也。以是公得遍历通都大邑,从良师友以学。学且成,其施于科举若有馀矣,然每出辄不利。中年益奇蹇,遂弃而家居,往来田野间,若无意于斯世者。独教其子升、戬曰:「耕而穫,常理也,旱潦则亦有焉。汝力于学,以追少监之子孙,无我多愧。且吾先世多潜德,至于今盖久,宁常晦而不彰乎」?二子遵其言,日进不已。其后数年,果有贡于礼部者,虽不偶,而其志愈励矣。公从容谓其夫人曰:「吾儿类能自立者。上方兴太学,英材辐辏,学者求琢磨之益,宜必于是。吾将遣二子游焉,而贫无以为道路之费,奈何」?夫人曰:「如不可已,则唯所命」。公于是鬻饘粥之田,资其子以行。里俗或笑之,公逌然不以介意。又二年,当元祐三年,而戬举进士中第。向之笑者始相与警叹,以公之不计目前为得。又十年,当绍圣四年,而升复登科。人以是大服公,则又相与抃蹈,为公深贺。公谢客曰:「教子欲其才,吾志也。以文墨而得禄,比比皆然,何足贺」?识者谓公器度过人远甚,其子卒皆有成矣,岂其教之固有道欤?崇宁中,戬调于吏部,得虔州幕官。虔于江西为大郡,当江岭之冲,贵人达官常所往来,与夫朝廷之有事于交广者,出入必过焉。其见戬者,则以虔之属吏为得人。会群蛮扰边,克之,朝廷以广西融、宜等州别为一路,隶黔南,自幕僚以上,皆堂选,重其事也。由是诸公之任事于此者交辟之,书奏,就除融州判官。戬以公老不忍远去,书来告曰:「必辞是」。公闻之,即轻骑诣其子所,诘之曰:「男子志四方,事业亦欲及时。汝为汝之所为,毋以我故自滞。傥汝有立,虽行万里之外,如在吾侧。不然,徒朝夕相依,无谓也。汝必往」!戬不得辞,公因挈其妇孙以归,而使戬独之官。后果以戎功改通直郎,用元圭恩,封公承事郎,又用郊祀恩,再封公宣义郎。暮年躬被宠荣,人为公喜,而公之辞色卒不见其有异于平日也。戬居黔南日久,属以侍养乞于朝,已而得请,当诣阙,遂亟授福州闽县丞以归。既归,父子相见欢甚。久之,迎公如闽,盖期年而后返。其明年,二子亦返。未几,公复趣二子还任。戬曰:「长乐佳山水,游观休息之所为多,且饮食医药尤便老人,其必之此乎」。升进而言曰:「始戬之令于四明之昌国也,涉江逾海,道远且阻,翁尝与俱北。南归而丞于闽也,又得侍翁以往。今升领建之松溪邑事,其去家于闽为近,居处口体之奉非所忧,当为升行。戬不必听」。公笑而从之。其在松溪,强健如未病时。冬十月朔,晨兴,正冠修容坐堂上,子孙以次贺,妇进馈就视,则已奄然逝矣。盖政和四年也,享年八十有四。公纯直乐易,其于孝友,盖不待勉强而后能至。平居语庄而气平,于人无贵贱戚疏,视之若一,宜其遇事易挠。然一有不歉于义,无茍从者。其奉己至约,而施予无吝。悦之不以其好,弗屑也。在昌国,其子官满,奉之以归,至郡,即先走会稽,告其去于部使者。民有聚白金三百两,伺公出,罗拜庭下,愿以为公寿,且曰:「前此为敝邑者,盖许之也。以大夫之严,不敢以请,辄私于下执事,幸不以为罪」。公麾而出之,曰:「令为国牧民,反于汝乎责货,何义也?汝必速反。吾儿知之,其不汝容矣」。民感泣而去。公晚岁赀稍裕,计其所用之馀,遇新陈不继之际,辄平价出之,闾里之贫者赖以不困。所居去城市稍远,俗不饵药,唯以巫祝为尚。公为储金石草木之可以疗疾者,依古方和之,散以予民。当疠疫并兴,公前后所全活甚众,乡人德之。始戬之官于黔南也,戎事有间,凡岭外珍奇之物,诡异之玩,傥可以娱心意、快耳目者,莫不毕致,以献于公。又属其族子弟筑亭于居第之东,宏壮伟丽,大溪横其前,乔木苍然,掩映左右,以为公亲戚故旧燕游之地。至于觞豆之器,射壶博奕之具,无一不备,来者乐之,且以公之难老为有子也。公曰:「吾儿念我,欲以是相悦,然吾岂待此而后足?不遽止之,亦所以慰其远情耳」。公之清修恬漠盖如此。公夫人邑里邓氏,资淑慎,治家严整而用物有度。方公捐书就閒,不以生事撄心,窭甚,夫人为均节有无,至婚丧、祭祀、宾客之所宜费者,率不更其素,故人以为难。盖长公一岁,前公十年而终,亦以其子升朝,赠孺人。生三男子,长曰升,次尧辅,而季则戬也。尧辅蚤世,升后公一年亦卒,官止文林郎。女二人,适进士黄约、罗世英。孙男四人。将以六年十二月二日辛酉,葬公于县之崇仁里故发冲之原夫人之兆。宜有显刻,以传不朽。谨叙次其世系、仁义如右,以告当世之君子,使志公之墓者,得以考焉。
答宣抚张丞相议攻取劄子 宋 · 史浩
出处:全宋文卷四四○九、《鄮峰真隐漫录》卷三一
蒙喻二将之出,谨当奏知,如圣上从谏如流,必不惮改,可庆可庆。但未知二将能不负丞相之荐否耳?
使者之回,所闻吉语,无不欣快,以某鄙见,似未为然。此恐敌有他意,惧吾不诚,以此摇撼,卜吾和意之坚否,未可知也。若谓遣人质其是非,此尤不可。盖彼既有心为间谍,必顺吾之言,因而答曰:「实有此意」。则吾必与之兵。兵一入其境,势必分,分之然后求衅于我,而为南侵之计,不惟无辞以解,且复无兵以拒,当是时将何如耶?
机会不可失之说,此皆不任责之人,傅会人主,欲求官职者之所为也。在丞相须当审处,勿堕敌计,使吾之势如泰山之镇,不可轻摇,乃天下所望于门下也。
遣使之议,今闻欲遣人先关报彼界,得其回书方行。此乃浅谋,非至计也。前此使者未尝不如此关报,彼自遣使相迓。一到燕山,临时变诈,何伤于彼耶?以某鄙见,切不可先问。只径令使者行国书,不须有所激求,但盛推尊其功德,而以弟侄之礼事之,彼固无从求衅之心,发亦不亟。不从,则是与之绝,绝则无说矣。
凡间探者归告之词,皆无足凭。使诚有之,侥倖之福,何可遽受?但愿君臣一心,内修外攘,葺理成效,享之必安。譬如中人之家,无故而得百万之赀,虽至愚之人,亦必逡巡而不敢受。天将予之,何独今日?他日再至,受之必安。若无谦逊之心,直有披襟之意,得之未必不为祸也。以丞相之厚德雅量,而欲成此侥倖不可必之举乎?只恐传闻之谬。某意丞相必不轻信,复僭越者,诚以国家大计所在,不敢不深虑。
两坞如成,亦国家之福,丞相之功,亦不细矣。须告悉师臣,令择吉日,视地势顺便,为经久安居之计可也。东西关事甚善,告丞相勉之。惟自家藩篱固,则外可以拒敌。出门而战,退而坚守,若蛟龙之在渊,庶几无失。此丞相所深知,某不缕缕。
日录上 宋 · 詹初
出处:全宋文卷六四三七、《宋国录流塘詹先生集》卷二
静安而后能虑,似与佛氏静而生慧相近。然吾儒却在前有知止一段工夫,在后有运用一段工夫,所以不偏。佛氏无此二段工夫,秪是死守着一静,所以有空寂之病。
故好而知其恶,恶而知其美者,天下鲜矣。人之家不齐,多应是好恶之偏。益偏于好而不知恶,则子弟必致有骄恣之弊;偏于恶而不知好,则必致有怨望之弊。自天子以至庶人,家之祸多由此兴。然好恶生于心,故公好恶,必先于正心。
心无欲则无求,正己而不求于人,祗是个无欲。无欲则无累,何怨之有。凡人有欲,则不免于求,不遂其求,自不免以此不遂底事累在心下。
或问尊德性,道问学,朱子本来自是全底。陆子前面分明祗是尊德性一边,后来因朱子方去道问学。曰:此非学者可轻议。
君子惟内省不疚,所以无恶于志,这便是人之所不见处,这便是人之所不可及处。
夫子五十而知天命。《易》,天道也,故五十以学《易》。圣人虽生知,而其学亦未始不循序。朱子教人先学《论》、《孟》,而后《中庸》,意亦如此。五十以学《易》,可以无大过矣。大过且无,况小过乎。
孟懿子问孝,曰:「无违」。此不但是教之孝,实是教之忠。忠孝本自一道,故曰:「孝者,所以事君也」。圣人不曾明说教他忠,而忠之理已默寓此,所以引人于善,而人莫知所以然也。圣人之化,妙处正在此。
约之以礼,是约所博之文到身上来。
无行不与,与下学上达是一意,然圣人此二章本意,却又在「予欲无言」处。圣人教人,祗是要人得意忘言,亦不是要人祗于动静语默上求之。动静语默是迹,动静语默必有所以然者,求之,求此而已。程子谓圣人之动犹天然,看此动字,亦在得其意。若祗于动上求之,亦是迹,与求之言者无异。
圣人之动犹天然,则圣人之静岂不犹天然。观此动字,要活法,与四时行、百物生一样,有不动之妙在中。
盖有不知而作之者,全章俱就孔子身上言,而勉人之意自具。圣人谦己诲人之辞,多是如此。
程子于「申申」、「夭夭」章言,惟圣人便自有中和之气。朱子作集注,乃置圈外。旧常深思,不得其故。近看「子温而厉」章,朱子以中和之气言之,则「申申」、「夭夭」章便自不当以中和之气来说。注中全体浑然,阴阳合德,当与无极而太极,太极动而生阳,静而生阴,一动一静,互为其根照看。
《礼》曰:「私觌,非礼也」。《乡党》曰:「私觌,愉愉如也」。此是圣人不必于违俗处。故曰:「礼从宜,使从俗」。
「回也,非助我」。圣人言回不是助我,这样底乃是于吾言无所不悦者。言「非礼勿视」,则所视皆礼矣。已克礼,便是复,非克己之后又去复礼也。
居之无倦者,必能行之以忠。行之以忠者,必居之无倦。
爱人知人,都是就用上说。然有用必有体,体用二者不相离。
可以为难矣,难便是非仁。「仁远乎哉?我欲仁,斯仁至矣」。虽不甚易,亦自不是难底。
仁人既无求生以害人,亦必不去求死以成仁。求死以成名,是后世矫激之行,非仁也。仁祗是不失其本心而已。圣人亦未尝不欲生恶死,但其一生一死,皆断以理,而无一毫有我之心,所以为仁。若必死以求名,虽胜于必生以苟禄者,然必之一字,便是私意,便未免死之或过。
死生断于理,而无期必之心,是自仁人言。后世若遇难,能以必死自警,便也是个好人。纵是死伤于勇,他还不失其常。
三畏虽是畏天命、大人、圣言,却祗是一个自畏。
孟子见梁惠王这一章,见孟子打头便把正经话来说,一毫不肯苟且。孟子要正人心,此处便见得。
巡狩述职,举其行之大者言,见其无非为事也。「春省耕」以下,举其行之小者言,见其凡有所行,皆无非为事也。「居有积仓」,言其未迁之时富如此。「行有裹粮」,言其迁之时如此。裹粮,以所积仓之粮裹去也。
当是时,阳货先言。使当是时,货能先以礼来见,孔子亦必见之,而不绝之。见货无下贤之心,而欲以术致孔子也。
「其日夜之所息,平旦之气」,言日有日之所息,夜有夜之所息。其日夜之所息者,至平旦气清时节,无物欲扰之,故有发见,而好恶与人相近。
心无出入,心之神有出入。不操则心神放散而不聚,操之则心神聚于内,故为入。
「求放心」,求此心之神也。心之神是个至虚至灵底,祗被外面物欲来蔽塞了他,扰乱耗散了他,然后此本然底神明反晦,而心中尽是暗昧。所以祗知得物欲,不知得义理。求放心,祗是收歛此要放去底心。收歛此要放底心,又在麾去此外来物欲。物欲去则心中无所扰乱,纯是静底。静则本然之神可以养全不失,而明由此生矣,故义理自然昭著。仁,心德也,全存得此心,便是仁。学问者,学问此仁而已,故求放心所以为学问之要。
人有不为也而后可以有为。不轻易做事底人,若做事,决是所当做所能做底,所以做必好,此以行言。夫人不言,言必有中,以言言。
「尽其心」一章,此是孟子悟入之妙处。心者人之神明,人能全此心之神明,则于吾心所以神明之本然者,便见之矣。既见其本然,则于吾本然之所自出者,亦无不知矣。性天既无不知,则天下事物之理,不过是吾此理之散殊而已,其无不知也,又何假于言乎!盖原头既明白,则一举尽在其中,自不必求知于事物之末,而自无不知矣。
「由尧舜至于汤」章,是孟子的然以道自任处。
安刘氏者必勃论 宋 · 史尧弼
出处:全宋文卷四八三二、《莲峰集》卷七
天下之事在我者可以必为,而在人者不可以必为;见于今者可以必料,而出于他日者不可以必料;图于有形者可以必成,而为于未兆者不可以必成。汉高祖临终之时,天下未有大患难之可忧,而周勃亦无大功业之可见。然帝付托之语乃曰:「安刘氏者必勃」。举天下不可必之理而加之于必然;此盖高见远虑存乎其间,而非世俗之所可知也。窃谓高祖之意有不可晓者四:当其时天下无事,刘氏既安矣,而勃又何安耶?此不可晓者二也。陈平之智足以应变而无穷,而勃椎鲁若无能为者,乃云安刘氏者必勃,何耶?此不可晓者三也。若谓周勃可以制诸吕,胡为乃面属吕后,使用为太尉,又何耶?此不可晓者四也。此其高祖微机乎?尝原帝之亡,嗣君幼弱,诸将尚存,侯王太盛,惟吕后之多谋而更事,然后足以制其变,此高祖之所以不去吕后也。然堇毒足以治病,而亦足以杀人,吕后足以制变,而亦足以起乱,妇人之情,好私其外戚,则诸吕之势必至于倾汉,此又高祖之所以逆知吕后之乱也。然诸吕之祸起于萧墙,缓之则养乱,急之则速变。是必顽然若无能,而使不吾虑;确然若不动,而使不吾察,而后可图也。此又高祖之所以必周勃之安汉也。既知吕氏之必倾汉,又知周勃之必安汉,然私用为太尉,则吕后有致疑之心;勃不绾兵柄,则刘氏无可兴之理,此又高祖之所以面属吕后也。高祖其有忧患乎?何其虑之深而计之尽也?且制天下者莫易于治,亦莫易于乱,盖其发也有状,则吾处之也有方。而最不可为者,莫难于不治不乱之际。以为治耶,则乱藏乎其中;以为乱耶,而治见乎其外。此其祸必阴沉而莫可解。既不可弭其变,又不可听其乱。而诸吕之祸,盖亦在乎欲治不治之间,欲乱不乱之际。欲图之而无可图之形,欲救之而无可救之状。以才与之角,则才有所不足用,将动而求成功,则势有所不可废。故王陵之直而无所措,而陈平之智亦难独任。然则将何为而可耶?曰是必有庞然无能为,颓然若不足虑者,而后可以定乱于天下,此高祖之所以必周勃之安刘氏与!勃为人厚重而少文,故其镇重足以压天下之乱,而使之不能动;其椎鲁足以安诸吕之心,而使之不吾疑。然后徐起而取之,则大事必决于我。方是时,直谏以抗之者王陵也,阴谋而图之者陈平也,合将相者陆贾也。结吕禄者郦寄也,倡大义者朱虚侯也,握重兵者齐与灌婴也,而刘揭、御史窋、张辟疆之徒,皆并力驰骋乎其间。是数子者,皆以其才与之角,惟勃能以不才而合其谋;皆欲动而求成功,惟勃能以不动而制其会。是以入北军而人不知,士皆左袒为刘氏,而诸吕不之觉。安社稷,定刘氏,而天下不见其状。此高祖所以必其成功,而陈平所以自谓不及也。向使勃处危疑,而以区区之才动于其间,则奸人得以乘势而夺其权,又何刘氏之安乎?吾乃今知勃之无能者,乃所以为有能;而不足虑者,乃所以为深可虑也。呜呼,周勃今以无能而安刘氏,高祖亦常以无能而取天下矣。方项羽咄嗟叱咤,其势若飘风震霆,天下以为无汉矣。而高祖以其不智不勇之身,横塞其冲。其顽冒椎鲁,虽足以取笑于人,而卒能张项羽于始而翕之于终,其知人之术,无乃其取天下之术欤!其所以任人者,乃其所以自任欤!不然,何其能必周勃之安刘氏也耶?方其既没之时,天下虽平,而内有诸吕之祸,蓄怒而欲发,不可谓之治,亦不可谓之乱。故高祖知其然也,以其治焉而付之曹参,以其乱焉而遗之周勃。参卒能行其清净无为之政,安然而致其治;勃卒以椎鲁无能之才,安然而平其乱。此非高祖知人之效,盖其御天下之术也。尝观西汉之事有可怪者二:周勃椎鲁少文,而高祖必其能安刘氏;霍光不学无术,而孝武必其能辅幼主。皆卒如所料。盖椎鲁少文者,乃所以安刘氏,而不学无术者,乃所以能辅幼主也。世之人不知夫不才之为才,无用之为有用,疏矣。晁错以其才而发七国之乱,窦武以其才而速宦官之变,西汉以乱,东汉以亡。沈重而不发者,未有不成;疏狂以速祸者,未有不败。故晁错、窦武用,则刘氏必危;周勃、霍光用,则刘氏必安,岂非自然之理耶?
驭吏(下) 南宋 · 杨万里
出处:全宋文卷五三三二、《诚斋集》卷八八
臣闻尧舜在上,亦不能使天下必不为恶。夫欲使天下必不为恶者,止于严刑而已矣,过是则无术焉。而严刑者又不可以常用,时用则王,常用则亡。盖刑者圣人不得已之具,而严刑者又天下所甚不乐之政。以吾之不得已,而行天下之所甚不乐,虽尧舜能不穷耶?故夫流放窜殛者,尧舜之刑也,此非不严也。然使尧舜朝行之,又暮行之,臣恐有如武王数纣之虐者议其后矣。是故尧舜亦不能使天下必不为恶,何者?严刑不可以常用也。然而尧舜刑杀一二人而天下治,此独何术也?盖尧舜之所以治,有所不杀而甚于杀,有所不刑而甚于刑。忠肃恭懿者,尧舜既相之,明允笃诚者,尧舜又相之,则夫不肃不笃不诚者何必尽杀而尽刑也哉,屏而弃之足矣。夫人之情岂愿于永弃?今弃于尧舜之世,则是不如刑杀者之速死。何则?身虽不死而望于世者已绝,求齿于士君子而不可复也。此其心必有以自悔,而其迁于善也必有以自力,则是不使天下之必不为恶者,乃所以必之欤?臣前之二策,其一说曰治赃吏自大吏始,其一说曰先之以均吏禄,后之以不测甚大之威,此其为术足以使天下之惧于贪,而未足以使天下之乐于廉。盖威之狎则必习而为不威,惧之怠则必反而为不惧。何则?不胜其贪则不胜其刑,不胜其刑则不胜其穷。夫惟使之乐于廉,则谁能夺其乐者?臣闻天不能为无春之秋,圣人不能行无赏之刑。盖生而后杀,则杀者不怨;刑而不赏,则生者不劝。今夫某贪吏,某非贪吏,天子曰:「尔曷为贪?吾杀尔」。至非贪者则不杀焉。贪者死而非贪者生,则吏之为贪者将曰贪不可为也,于是相率而不为贪。今夫某廉吏,某非廉吏,天子曰:「尔非廉吏,吾不用尔」。至于廉吏则亦不用焉。非廉吏者不用,而廉吏亦同乎不用,则吏之非廉者将曰:「彼矫而廉,以异我也,竟何以异于我」?于是相戒而不为廉。天下之俗生于胜,胜生于众,众生于尚。上之人不尚廉吏,则廉吏寡矣。以至寡之廉,而欲胜至众之贪,难哉!臣愿朝廷内委宰相侍从台谏,外委监司太守,岁举廉吏一人,而天子亲择其尤者,不测擢之为台省之职,虽未至如唐之相杨绾,亦庶乎廉吏之俗胜,贪吏之俗衰。俗所尚而乐趋之,不过数年,赃吏之刑亦不必用矣。
文帝曷不用颇牧论 南宋 · 杨万里
出处:全宋文卷五三三四、《诚斋集》卷九○
论曰:贤者不能使人知而能使人思。知与不知,贤者初莫之计;思与不思,有国者竟莫之悟。二者常巧于相违而不喜于相遭,是可叹也。汉文帝闻说者之论而思颇、牧之贤,谓文帝之思为未善,不可也。然当颇、牧之时,或以间而摈,或以谗而殒,孰知其诬,孰知其贤哉!其生也莫知,其往也始思。思颇、牧而天下无颇、牧矣。使其复有颇、牧,其能知颇、牧乎?浅于知而深于思,薄今而厚古,岂特一颇、牧而已哉!扬雄曰:「文帝曷不用颇、牧」?贤者不求不用,亦不求必用。吾之所挟,不用则泽其身,用则泽其国。谓贤者求不用,贤者有是心乎?然其挟在我,其用不在我。不在我而我求之,又从而必之,自古圣贤君子未有或是之能也。颇、牧之在赵也,颇、牧不负赵而赵实负颇、牧。负与不负,颇、牧何心焉?可悼者赵之社稷而已矣,生灵而已矣。使颇不以赵括代,牧不以郭开死,韩、魏不侵,匈奴不侵,非颇、牧之功也?二子迟一日而去赵,则赵之国迟一日而为秦,此谁之功乎?虽然,二子之功不求其君之不负也,求其略知焉而不得也。知且不知也,而况于思乎?汉文帝之思二子,亦可为二子贺矣。使二子而有知,亦少慰矣。然天下之事,至于思其人而不获其用,君子谓之无益。汉文之不思二子,二子之病不加多;汉文之思二子,汉文之病不加少。且匈奴之寇日迫,而帝也乃欲起颇、牧于九原,不徒匈奴闻之为之一笑而已,使颇、牧闻之,有不笑者耶?汉文之于魏尚,犹赵之于颇、牧也。舍今颇、牧而思古颇、牧,善谋国者然乎哉?帝能思颇、牧,吾亦能思魏尚也。愿以帝思颇、牧之心为帝知魏尚之心,帝其许之乎?冯唐谓帝有颇、牧亦不能用,其意则然矣,其气无乃犹未平,其辞无乃犹未婉乎?气平则辞自婉,辞婉则君自悟,吾于冯唐之论犹有憾焉。且帝尝谓李广曰:「使广在高帝时,万户侯岂足道哉」!士患不遇主,广之受知于帝,尚可诿曰不遇主耶?遇主而又云云若尔,是高帝不生,广终不用也。有李广则舍之于今焉,无颇、牧则思之于古焉。冯唐谓帝虽有颇、牧不用,帝则怒唐也。怒冯唐之言而不悔李广之论,帝其忘之乎?帝不忘之,帝当悔之矣。悔于广则不怒于唐矣,不怒于唐而悔于广,则颇、牧二子者思之可也,不思亦可也。谨论。
与张敬夫论癸巳论语说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四八四 创作地点:福建省南平市武夷山市
学而时习之。
程子曰:「时复䌷绎(本文作「思绎」,今此所引改「思」为「䌷」,不知何说。)」。学者之于义理,当时䌷绎其端绪而涵泳之也(「学而时习之」,此是《论语》第一句。句中五字,虽有虚实轻重之不同,然字字皆有意味,无一字无下落。读者不可以不详,而说者尤不可以有所略也。「学」之为言效也,以己有所未知,而效夫知者以求其知;以己有所未能,而效夫能者以求其能之谓也。「而」者,承上起下之辞也。「时」者,无时而不然也。「习」者,重复温习也。「之」者,指其所知之理、所能之事而言也。言人既学矣,而又时时温习其所知之理、所能之事也。盖人而不学则无以知其所当知之理,无以能其所当为之事。学而不习,则虽知其理、能其事,然亦生涩危殆而不能以自安。习而不时,则虽曰习之,而其功夫间断,一暴十寒,终不足以成其习之之功矣。圣言虽约,而其指意曲折深密而无穷盖如此。凡为解者,虽不必如此琐细剖析,然亦须包含得许多意思,方为完备。今详所解,于「学而」两字全然阔略,而但言䌷绎义理,以解时习之意。夫人不知学,其将何以知义理之所在而䌷绎之乎?且必曰「䌷绎义理之端绪而涵泳之」,又似义理之中别有一物为之端绪,若茧之有丝,既䌷绎出来,又从而涵泳之也。语意烦扰,徒使学者胸中扰扰,拈一放一,将有揠苗助长之患,非所以示人入德之方也。)。说者,油然内慊也(程子但言浃洽于中则说,虽不正解「说」字,而「说」字之意已分明。今既述程语,而又增此句,似涉重复。且慊者,行事合理而中心满足之意,施之于此,似亦未安。)。
孝弟也者,其为仁之本与。
自孝弟而始,为仁之道,生而不穷(按有子之意,程子之说,正谓事亲从兄,爱人利物,莫非为仁之道。但事亲从兄者本也,爱人利物者末也。本立然后末有所从出,故孝弟立而为仁之道生也。今此所解,语意虽高而不亲切。)。其爱虽有差等,而其心无不溥矣(此章「仁」字正指爱之理而言耳,《易传》所谓「偏言则一事」者是也。故程子于此,但言孝弟行于家而后仁爱及于物,乃著实指事而言。其言虽近,而指则远也。今以心无不溥形容,所包虽广,然恐非本旨,殊觉意味之浮浅也。)。
巧言令色。
若夫君子之修身,谨于言语容貌之间,乃所以体当在己之实事,是求仁之要也(此意甚善,但恐须先设疑问以发之,此语方有所指。今无所发端而遽言之,则于经无所当,而反乱其本意矣。如《易传》中发明经外之意,亦必设为问答以起之。盖须如此,方有节次来历,且不与上文解经正意相杂。而其抑扬反覆之间,尤见得义理分明耳。)。
为人谋而不忠。
处于己者不尽也(「处」字未安。)。
道千乘之国。
信于己也(「己」字未安。),自使民以时之外(此句无所当,恐是羡字。)。
毋友不如己者。
不但取其如己者,又当友其胜己者(经但言毋友不如己者,以见友必胜己之意。今乃以「如己」、「胜己」分为二等,则失之矣。而其立言造意,又似欲高出于圣言之上者。解中此类甚多,恐非小病也。)。
慎终追远。
慎,非独不忘之谓,诚信以终之也。追,非独不忽之谓,久而笃之也(以「慎」为不忘,「追」为不忽,若旧有此说,则当引其说而破之。若初无此说,则此两句亦无所当矣。且下文两句所解亦未的当。)。凡事如是,所以养德者厚矣(慎终追远,自是天理之所当然,人心之所不能已者。人能如此,则其德自厚而民化之矣。今下一「养」字,则是所以为此者,乃是欲以养德,而其意不专于慎终追远矣。)。厚者德之聚,而恶之所由以消靡也(此语于经无当,于理未安。)。
父在观其志。
志欲为之而有不得行,则孝子之所以致其深爱者可知(此章旧有两说,一说以为为人子者父在则能观其父之志而承顺之,父没则能观其父之行而继述之,又能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则可谓孝矣。一说则以为欲观人子之贤否者,父在之时,未见其行事之得失,则但观其志之邪正。父没之后,身任承家嗣事之责,则当观其行事之得失。若其志与行皆合于理,而三年之间又能无改于父之道,则可谓孝矣。此两说不同,愚意每谓当从前说,文势为顺。若如后说,则上文未见志行之是非,不应末句便以「可谓孝矣」结之也。今详此解盖用后说,然谓父在而志不得行可以见其深爱,则又非先儒旧说之意矣。经文但有一「志」字,乃是通邪正得失而言,如何便见得独为志欲为之而不得行,又何以见夫致其深爱之意耶?)。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志哀而不暇它之问也。又曰:三年无改者,言其常也,可以改而可以未改者也(此句之说,惟尹氏所谓「孝子之心有所不忍」者最为悫实。而游氏所谓「在所当改而可以未改」者,斟酌事理尤得其当。此解所云「志哀而不暇它之问」者,盖出谢氏之说,其意非不甚美,然恐立说过高,而无可行之实也。盖事之是非可否日接于耳目,有不容不问者。君子居丧,哀戚虽甚,然视不明,听不聪,行不正,不知哀者,君子病之,则亦不应如是之迷昧也。所谓「可以改而可以未改」者,则出于游氏之说,然又失其本指。盖彼曰「在所当改」,则迫于理而不得不然之辞也。今曰「可以改」,则意所欲而冀其或可之辞也。二者之间,其意味之厚薄相去远矣。又此经所言,亦为人之父不能皆贤,不能皆不肖,故通上下而言,以中人为法耳。今解又云「三年无改者,言其常也」,似亦非是。若言其常,则父之所行,子当终身守之可也,岂但以三年无改为孝哉?)。
信近于义。
恭谓貌恭。又曰:恭而过于实,适所以招耻辱(恭不近礼谓之无节而过卑则可谓之貌恭,而过实,则失之矣。且貌恭而过实,亦非所以取耻辱也。)。言而不可复则不可行,将至于失其信矣。或欲守其不可复之言,则逆于理而反害于信矣(此数句似不分明,恐未尽所欲言之曲折也。窃原本意盖曰欲其言之信于人,而不度于义者,复之则害于义,不复则害于信,进退之间,盖无适而可也。故君子欲其言之信于人也,必度其近于义而后出焉,则凡其所言者,后无不可复之患矣。恐须如此说破,方分明也。)。
就有道而正焉。
异世而求之书(本文未有此意,恐不须过说。或必欲言之,则别为一节而设问以起之可也。)。
贫而乐,富而好礼。
进于善道,有日新之功,其意味盖无穷矣(此语不实。)。
《诗》三百。
其言皆出于恻怛之公心,非有它也(「恻怛」与「公心」字不相属。「非有它也」,乃嫌于有它而解之之辞,然亦泛矣。《诗》发于人情,似无有它之嫌。若有所嫌,亦须指言何事,不可但以「有它」二字概之也。)。
无违。
生事之以礼,以敬养也。死葬之以礼,必诚必信也。祭之以礼,致敬而忠也(专言敬则爱不足,专言诚信则文不足。「忠」字尤所未晓,然致敬而忠,恐亦未足以尽祭礼。大率圣人此言至约而所包极广,条举悉数,犹恐不尽,况欲率然以一言该之乎?)。
十世可知。
若夫自嬴秦氏废先王之道,而一出于私意之所为,有王者作,其于继承之际,非损益之可言,直尽因革之宜而已(此一节立意甚偏而气象褊迫,无圣人公平正大、随事顺理之意。且如此说,则是圣人之言不足以尽古今之变,其所谓百世可知者,未及再世而已不验矣。尝究此章之指,惟古注马氏得之。何晏虽取其说,而复乱以己意,以故后来诸家祖习其言,展转谬误,失之愈远。至近世,吴才老、胡致堂始得其说,最为精当。吴说有《续解》、《考异》二书,而《考异》中此章之说为尤详,愿试一观,或有取焉。大抵此二家说其它好处亦多,不可以其后出而忽之也。)。
非其鬼而祭之,谄也。
无其鬼神,是徒为谄而已(圣人之意,罪其祭非其鬼之为谄,而不几其祭无其鬼之徒为谄也。谄自恶德,岂论其有鬼无鬼、徒与不徒也哉?)。
《韶武》。
圣人之心初无二致,揖逊征伐,时焉而已(此理固然,但此处解「美善」两字而为此说,似以舜武心皆尽美,而武王之事有未尽善,则「美」字反重而「善」字反轻,为不伦耳。盖美者声容之盛,以其致治之功而言也。善者致美之实,以其德与事而言也。然以德而言,则性之反之虽有不同,而成功则一。以事而言,则揖逊征伐虽有不同,而各当其可。则圣人之心,亦未尝不同也。)。
仁者能好人恶人。
仁者为能克己(此语似倒,恐当正之。)。
无终食之间违仁。
无终食之间违仁,是心无时而不存也。造次颠沛必于是,主一之功也(此二句指意不明,语脉不贯。初窃疑其重复,既而思之,恐以上句为成德之事,下句为用功之目。若果如此,则当改下句云:「所以存其心也」,乃与上文相应,庶读者之易晓。然恐终非圣人之本意也。)。
无适无莫。
或曰:异端无适无莫而不知义之与比,失之矣。夫异端之所以不知义者,正以其有适有莫也(异端有适有莫,盖出于程子之言。然讥其无适莫而不知义,亦谢氏之说。言虽不同,而各有所指,未可遽以此而非彼也。若论先后,则正以其初无适莫而不知义,故徇其私意以为可否,而反为有适有莫。既有适莫,故遂不复求义之所在,而卒陷于一偏之说也。)。
求为可知。
若曰使己有可知之实,则人将知之,是亦患莫己知而已,岂君子之心哉(此说过当。若曰「所谓求为可知者,亦曰为其所当为而已,非谓务皎皎之行以求闻于人也」,则可矣。)?
一以贯之。
道无不该也,有隐显内外本末之致焉。若无隐显内外本末之致,则所谓一贯者,亦何所施哉(此意甚善,然其辞则似生于辨论反覆之馀者。今发之无端,则无所当而反为烦杂。若曰「圣人之心于天下事物之理无所不该,虽有内外本末隐显之殊,而未尝不一以贯之也」,则言顺而理得矣。)?
欲讷于言。
言欲讷者畏天命,行欲敏者恭天职(言行自当如此,不必为畏天命、恭天职而然。今若此言,则是以言行为小,而必称天以大之也。且言行之分亦未稳当,行之欲敏,独非畏天命耶?)。
昼寝。
知抑精矣(「抑」字恐误。)。
臧文仲。
世方以小慧为知(小慧似非所以言臧文仲。)。
季文子。
非诚其思(此语未善。)。
颜渊季路侍。
为吾之所当为而已,则其于劳也奚施(「施劳」,旧说皆以「施」为「勿施于人」之「施」,「劳」者,劳辱之事。今如此说,语不分明。子细推寻,似亦以「施」为夸张之意,「劳」为「功劳」之「劳」,其意虽亦可通,但不知「施」字有如此用者否耳。必如此说,更须子细考證,说令明白乃佳。)?存乎公理(此句亦未善。)。
质胜文则野。
失而为府史之史,宁若为野人之野乎(此用杨氏「与其史也,宁野」之意,然彼亦以为必不得已而有所偏胜,则宁若此耳。今解乃先言此,而又言矫揉就中之说,则既曰「宁为野人之野」矣,又何必更说「修勉而进其文」乎?文理错杂,前后矛盾,使读者不知所以用力之方。恐当移此于矫揉就中之后,则庶乎言有序而不悖也。)?
人之生也直。
罔则昧其性,是冥行而已矣(此说似好,然承上文「直」字相对而言,则当为欺罔之罔。)。
中人以下。
不骤而语之以上,是亦所以教之也(孟子言「不屑之教诲,是亦教诲之」,盖为不屑之教诲,已是绝之而不复教诲,然其所以警之者,亦不为不至,故曰是亦教诲之而已矣。所谓「亦」者,非其正意之辞也。若孔子所言「中人以下未可语上」,而不骤语之以性与天道之极致,但就其地位,告之以切己著实之事,乃是教之道正合如此,非若不屑之教诲,全不告语,而但弃绝以警之也。今曰「是亦教诲之也」,则似教人者不问其人品之高下,必尽告以性与天道之极致,然后始可谓之教诲。才不如此,便与绝而不教者无异。此极害理,非圣门教人之法也。且著此一句,非惟有害上文之意,觉得下文意思亦成躐等,气象不佳。试思之。若但改云:「不骤而语之以上,是乃所以渐而进之,使其切问近思而自得之也」,则上下文意接续贯通,而气象无病矣。此所撰《集注》已依此文写入矣。)。
敬鬼神而远之。
远而不敬,是诬而已(「诬」字未安。)。
知仁动静/知之体动而静在其中,仁之体静而动在其中(此义甚精,盖周子太极之遗意,亦已写入《集注》诸说之后矣。但在此处读之,觉得有急迫之病,略加曲折,别作一节意思发明乃佳。大抵此解之病在于太急迫而少和缓耳。)。
子见南子。
过卫国,必见寡小君(孔子居卫最久,不可但言过卫。见小君者,礼之当然,非特卫国如此也。)。夫子听卫国之政,必自卫君之身始(此理固然,然其间似少曲折,只如此说,则亦粗暴而可畏矣。试更思之,若何?)。
博施济众。
不当以此言仁也。仁之道不当如此求也(但言不当,而不言其所以不当之故,不足以发圣人之意。)。先言仁者,而后以仁之方结之(立人达人,仁也,能近取譬,恕也,自是两事,非本一事而先言后结也。)。
述而不作。
圣人所以自居者,平易如此(「平易」二字说不著。)。老彭孔子事同,而情性功用则异(孔子贤于尧舜,非老彭之所及,人皆知之,自不须说。但其谦退不居而反自比焉,且其辞气极于逊让,而又出于诚实如此,此其所以为盛德之至也。为之说者,正当于此发其深微之意,使学者反复潜玩,识得圣人气象,而因以消其虚骄傲诞之习,乃为有力。今但以「平易」二字等闲说过,而于卒章忽为此论,是乃圣人鞠躬逊避于前,而吾党为之攘袂扼腕于后也。且无乃使夫学者疑夫圣人之不以诚居谦也乎哉?大率此解多务发明言外之意,而不知其反戾于本文之指,为病亦不细也。)。
默而识之。
默识非言意之所可及,盖森然于不睹不闻之中也。又云:世之言默识者,类皆想像亿度,惊怪恍惚,不知圣门实学贵于践履,隐微之际,无非真实(默识只是不假论辨而晓此事理,如侯子辨总老之说是已。盖此乃圣人之谦词,未遽说到如此深远处也。且此说虽自践履言之,然其词气,则与所谓惊怪恍惚者亦无以相远矣。)。
子之燕居。
圣人声气容色之所形,如影之随行(声气容色不离于形,同是一物。影之于形,虽曰相随,然却是二物。以此况彼,欲密而反疏矣。且众人声气容色之所形,亦其有于中而见于外者,岂独圣人为然哉?)。
志于道。
艺者所以养吾德性而已(上四句解释不甚亲切,而此句尤有病。盖艺虽末节,然亦事理之当然,莫不各有自然之则焉。曰「游于艺」者,特欲其随事应物,各不悖于理而已。不悖于理,则吾之德性□固得其养,然初非期于为是以养之也。此解之云,亦原于不屑卑近之意,故耻于游艺而为此说以自广耳。又按张子曰:「艺者,日为之分义也。」详味此句,便见得「艺」是合有之物,非必为其可以养德性而后游之也。)。
自行束脩以上。
辞气容色之间,何莫非诲也,固不保其往尔(「诲」字之意,恐未说到辞气容色之间,亦未有不保其往之意也。盖「吾无隐乎尔」,乃为二三子以为有隐而发,「不保其往」,乃为门人疑于互乡童子而发,皆非平日之常言,不应于此无故而及之也。若以礼来者不以一言告之,而必俟其自得于辞气容色之间,又先萌不保其往之意,则非圣人物来顺应之心矣。此一章之中而说过两节意思,尤觉气迫而味短也。)。
愤悱。
愤则见于辞气,悱则见于颜色(此两字与先儒说正相反,不知别有据否?)。
子谓颜渊。
其用也岂有意于行之?其舍也岂有意于藏之(圣人固无意必,然亦谓无私意期必之心耳。若其救时及物之意皇皇不舍,岂可谓无意于行之哉?至于舍之而藏,则虽非其所欲,谓舍之而犹无意于藏,则亦过矣。若果如此,则是孔颜之心漠然无意于应物,推而后行,曳而后往,如佛老之为也。圣人与异端不同处正在于此,不可不察也。程子于此但言「用舍无与于己,行藏安于所遇」者也。详味其言中正微密,不为矫激过高之说,而语意卓然,自不可及,其所由来者远矣。程子又云:「乐行忧违,忧与乐皆道也,非己之私也」,与此相似,亦可玩味。)?
子行三军则谁与。
临事而惧,好谋而成,古之人所以成天下之事而不失也,岂独可行三军而已哉(临事而惧,好谋而成,本为行三军而发,故就行三军上观之,尤见精密。盖圣人之言虽曰无所不通,而即事即物,毫釐之间,又自有不可易处。若如此解之云,是乃程子所诃「终日乾乾,节节推去」之病矣。)?
子所雅言。
性与天道,亦岂外是而它得哉(固是如此,然未须说。)?
子不语。
语乱则损志(「损志」二字未安。)。
弋不射宿。
不忍乘危(「乘危」二字未安。)。
奢则不孙。
圣人斯言,非勉学者为俭而已(圣人深恶奢之为害,而宁取夫俭之失焉,则其所以勉学者之为俭,其意切矣。今为此说,是又欲求高于圣人,而不知其言之过、心之病也。温公谓扬子作《玄》,本以明《易》,非敢别作一书以与《易》竞。今读此书,虽名为说《论语》者,然考其实则几欲与《论语》竞矣。鄙意于此深所未安,不识高明以为如何?)。
曾子有疾,召门弟子。
形体且不可伤,则其天性可得而伤乎(此亦过高之说,非曾子之本意也。且当著明本文之意,使学者深虑,保其形体之不伤而尽心焉,是则曾子所为丁宁之意也。且天性亦岂有可伤之理乎?)?
孟敬子问之。
将死而言善,人之性则然(此语太略,几不可晓,恐当加详焉。)。动容貌者,动以礼也。正颜色者,正而不妄也。出词气者,言有物也。动容貌则暴慢之事可远,正颜色则以实而近信,出词气则鄙倍之意可远(此说盖出于谢氏,以文意求之,既所未安,而以义理观之,则尤有病。盖此文意但谓君子之所贵乎道者,有此三事,动容貌而必中礼也,正颜色而非色庄也,出词气而能合理也。盖必平日庄敬诚实,涵养有素,方能如此。若其不然,则动容貌而不能远暴慢矣,正颜色而不能近信矣,出词气而不能远鄙倍矣。文势如此,极为顺便。又其用功在于平日积累深厚,而其效验乃见于此,意味尤觉深长。明道、尹氏说盖如此,惟谢氏之说以动、正、出为下功处,而此解宗之。夫经但云「动」,则其以礼与否未可知;但云「正」,则其妄与不妄未可见;但云「出」,则其有物无物亦未有以验也。盖夫子尝言「非礼勿动」,则动容固有非礼者矣。今但曰「动」,则暴慢如何而遽可远乎?又曰「色取仁而行违」,则正色固有不实者矣。今但曰「正」,则信如何而遽可近乎?又曰「出其言不善」,则出言固有不善者矣。今但曰「出」,则鄙倍如何而遽可远乎?此以文义考之,皆所未合。且其用力至浅而责效过深,正恐未免于浮躁浅迫之病,非圣贤之本指也。)。
弘毅。
弘由充扩而成(此句似说不著。)。
民可使由之。
使自得之(此亦但谓使之由之耳,非谓使之知也。)。
荡荡乎民无能名焉。
无所不该而其用则密(只广大便难名,不必言其用之密也。)。
禹吾无间然矣/皆所以成其性耳(禹之所行,皆理之所当然,固是本出于性,然禹亦为其所当为而已,非以其能成吾性而后为之也。)。
子绝四。
绝而不复萌(此颜子不贰过之事,非所以语孔子,盖此「绝」字犹曰「无」耳。然必言「绝」而不言「无」者,见其无之甚也。)。
颜渊喟然叹曰。
约我以礼,谓使之宅至理于隐微之际(侯氏曰:「博文,致知格物也。约礼,克己复礼也。」其说最善。此解说得幽深,却无意味也。)。必曰「如」者,言其始见之端的者然也(此句亦不可晓。)。
未见好德。
众人物其性(此语未安。盖性非人所能物,众人但不能养其性而流于物耳,性则未尝物也。)。
语之而不惰。
不惰,谓不惰其言也。夫子之言昭然发见于颜子日用之中,此之谓不惰(「惰」字乃怠惰之义,如所解,乃坠堕之义,字自作「堕」,或有通作「堕」者,不作「惰」也。且其为说,又取禅家语堕之意,鄙意于此尤所未安也。)。
衣敝缊袍。
不忮不求之外,必有事焉(此语不可晓。)。
可与共学。
或者指权为反经合道、惊世难能之事(世俗所谓权者,乃随俗习非,偷安茍得,如《公羊》祭仲废君之类耳,正不谓惊世难能之事也。)。
唐棣之华。
《唐棣》之诗,周公诛管、蔡之事(《论语》及《诗》召南作「唐棣」,《小雅》作「常棣」,无作「棠」者。而《小雅》「常」字亦无「唐」音。《尔雅》又云:「唐棣棣,常棣移」,则唐棣、常棣自是两物。而夫子所引,非《小雅》之《常棣》矣。且今《小雅》《常棣》之诗章句联属,不应别有一章如此,盖逸诗尔。《论语》此下别为一章,不连上文,范氏、苏氏已如此说。但以为思贤之诗,则未必然耳。或说此为孔子所删《小雅》诗中之一章,亦无所考。且以文意参之,今《诗》之中当为第几章耶?)。
食饐而餲。
圣人所欲不存,岂有一毫加于此哉(此句不可晓。)?
出三日,不食之矣。
或出三日,则宁不食焉(按经文,此句乃解上文祭肉不出三日之意,言所以三日之中食之必尽,而不使有馀者,盖以若出三日,则人将不食而厌弃之,非所以敬神惠也。)。
不可则止。
有不合于正理,则从而止之(按经文意,不可则止,但谓不合则去耳。后篇论朋友处,「不可则止」文意正同。今为此说,穿凿费力,而不成文理,窃所未安。且两句文同,不应指意顿异如此也。)。
点尔何如。
「曾子非有乐乎此也」至「故行有不掩焉也(此论甚高,然反复玩之,则夸张侈大之辞胜,而悫实渊深之味少。且其间文意首尾自相背戾处极多,且如所谓「曾子非有乐乎此也,盖以见夫无不得其乐之意耳」,只此一句,便自有两重病痛。夫谓「曾子非有乐乎此」,此本于明道先生「箪瓢陋巷非有可乐」之说也。然颜曾之乐虽同,而所从言之则异,不可不察也。盖箪瓢陋巷实非可乐之事,颜子不幸遭之,而能不以人之所忧改其乐耳。若其所乐,则固在夫箪瓢陋巷之外也。故学者欲求颜子之乐,而即其事以求之,则有没世而不可得者,此明道之说所以为有功也。若夫曾皙言志,乃其中心之所愿而可乐之事也。盖其见道分明,无所系累,从容和乐,欲与万物各得其所之意,莫不霭然见于词气之间。明道所谓「与圣人之志同,便是尧舜气象」者,正指此而言之也。学者欲求曾皙之胸怀气象,而舍此以求之,则亦有没世而不可得者矣。夫二子之乐虽同,而所从言则其异有如此者,今乃以彼之意为此之说,岂不误哉!且夫子之问,欲知四子之所志也。四子之对,皆以其平日所志而言也。今于曾皙之言独谓其特以见夫无所不得其乐之意,则是曾皙于夫子之问独不言其平日之所志,而临时信口撰成数句无当之大言,以夸其无所不乐之高也。如此则与禅家拈槌竖拂、指东画西者何以异?其不得罪于圣人幸矣,又何喟然见与之可望乎?至于此下虽名为推说曾皙之意者,然尽黜其言而直伸己见,则愚恐其自信太重,视圣贤太轻,立说太高,而卒归于无实也。且所谓「无不得其乐」者,固以人而言之矣,而其下文乃以「天理自然,不可忘助,不可过不及,不可倚著」者释之,则未知其以理而言耶?抑以人言之耶?以理而言,则与上文「得其所乐」之云似不相应;以人而言,则曾皙之心艰危恐迫,倾侧动摇,亦已甚矣,又何以得其所乐而为天理之自然耶?其以为「叙、秩、命、讨,天则所存,尧舜所以无为而治者」,则求诸曾皙之言,殊未见此曲折。且此既许之以圣人之事矣,又以为圣门实学存养之地,则是方以为学者之事也。若曰姑以为学者之事而已,而又以为行有所不掩焉,则是又并所谓有养者而夺之也。凡此数节,殊不相应,皆熹之所不能晓者。窃惟此章之旨惟明道先生发明的当,若上蔡之说,徒赞其无所系著之意,而不明其对时育物之心。至引列子御风之事为比,则其杂于老、庄之见,而不近圣贤气象尤显然矣。凡此说中诸可疑处,恐皆原于此说。窃谓高明更当留意,必如横渠先生所谓「濯去旧见,以来新意」者,庶有以得圣贤之本心耳。《论语》中大节目似此者不过数章,不可草草如此说过也。)」。
克己复礼。
「斯言自始学至成德,皆当从事」至「无所见夫克矣(此一节意思似亦因向来以克己为后段事,故有此反复之论。今但如此发之无端,恐亦须设问答以起之。)」。
子帅以正。
其有不率者,则明法敕罚以示之,亦所以教也(理固如此,但此处未应遽如此说,夺却本文正意耳。《易》曰:「明罚敕法」,此倒其文,不知别有意否?)。
直躬。
「世之徇名而不究其实者」至「几何其不若是哉(此不知所指言者谓何等事,文意殊不明也。)」?
为命。
「虽然」至「言外之意也(恐圣人未有此意,但作今自推说,却不妨耳。)」。
人也。
以其有人之道也(古注云:「犹《诗》所谓伊人」,此说当矣。《庄子》曰:「之人也物莫之伤」,亦与此同。若曰有人之道,极言之则太重,管仲不能当;浅言之则太轻,又非所以语管仲也。)。
孟公绰。
赵、魏老在当时号为家事治者(此句不可晓,恐传本有误字。)。
正谲。
程子曰云云(此解恐当用致堂说,向见伯恭说亦如此。)。
古之学者为己。
所以成物,特成己之推而已(按此为人,非成物之谓。伊川以「求知于人」解之,意可见矣。若学而先以成物为心,固失其序,然犹非私于己者,恐亦非当时学者所及也。吕与叔《中庸序》中亦如此错解了。)。
不逆诈。
孔注文义为顺(按孔注文义极不顺,惟杨氏说得之。「抑」者,反语之词,如云「求之与?抑与之与?」「硁硁然小人哉,抑亦可以为次矣。」皆略反上文之意也。)。
微生亩。
包注训「固」为陋,此解是(恐亦未安。)。
谅阴。
大君敕五典以治天下,而废三年之达丧(经文未有此意,短丧自是后世之失。若欲发明,当别立论而推以及之,不可只如此说,无来历也。)。
修己以敬。
敬有浅深,敬之道尽,则修己之道亦尽,而安人安百姓皆在其中(此意甚善,但「敬有浅深」一句,在此于上下文并无所当,反使人疑修己是敬之浅者,安百姓是敬之深者。今但削去此四字及下文一「亦」字,则意义通畅,自无病矣。)。
原壤。
「幼而孙弟」至「见其弊之所自也(恐圣人无此意,今以为当如是推之则可耳。)」。
予一以贯之。
所谓约我以礼者欤(此说已见「颜渊喟然」章。)。此亦子贡初年事(既曰当其可,则子贡是时应已默契夫子之意矣。后来所言夫子之得邦家者,安知不由此而得之?何以知其为初年事耶?此等既无考据,而论又未端的,且初非经之本意,不言亦无害也。)。
子张问行。
人虽不见知,而在己者未尝不行(夫子之言,言其常理耳,人虽不知,别是一段事,未应遽说,以乱夫子之意。向后别以己意推言,则可耳。)。参前倚衡,使之存乎忠信笃敬之理也(此谓言必欲其忠信,行必欲其笃敬,念念不忘而有以形于心目之间耳。若不责之于言行之实,而徒曰存其理而不舍,亦何益哉?)。
卷而怀之。
犹有卷而怀之之意,未及潜龙之隐见(恐不须如此说。)。
志士仁人。
仁者人之所以生也,茍亏其所以生者,则其生也亦何为哉(志士仁人所以不求生以害仁者,乃其心中自有打不过处,不忍就彼以害此耳,且非为恐亏其所以生者而后杀身以成仁也。所谓成仁者,亦但以遂其良心之所安而已,非欲全其所以生而后为之也。此解中常有一种意思,不以仁义忠孝为吾心之不能已者,而以为畏天命、谨天职,欲全其所以生者而后为之,则是本心之外,别有一念,计及此等利害重轻而后为之也。诚使真能舍生取义,亦出于计较之私,而无悫实自尽之意矣。大率全所以生等说,自它人旁观者言之,以为我能如此则可,若挟是心以为善,则已不妥帖。况自言之,岂不益可笑乎?《吕览》所载直躬證父一事而载取名事,正类此耳。)?
放郑声,远佞人。
非圣人必待戒乎此也,于此设戒,是乃圣人之道也(此是圣人立法垂世之言,似不必如此说。然禹以丹朱戒舜,舜以「予违汝弼」责其臣,便说圣人必戒乎此,亦何害乎?此盖尊圣人之心太过,故凡百费力主张,不知气象却似轻浅迫狭,无宽博浑厚意味也。)。
一言终身行之。
行恕则忠可得而存矣(此句未安,当云诚能行恕,则忠固在其中矣。)。
谁毁谁誉。
毁者指其过,誉者扬其美(此说未尽。愚谓毁者,恶未至此而深诋之也。誉者,善未至此而骤称之也。非但语其已然之善恶而已。)。谁毁谁誉,谓吾于人无毁誉之意也(圣人之心仁恕公平,实无毁誉,非但无其意而已。)。有所誉必有所试,因其有是实而称之(此亦未尽。试犹验也,圣人或时有所誉者,虽其人善未至此,然必尝有以验之,而知其将至是矣。盖圣人善善之速,恶恶之缓,而于其速也亦无所茍焉。)。又曰:可毁可誉在彼。又曰:不云有所毁,圣人乐与人为善也,必有所试而后誉,则其于毁亦可知矣(若如此说,则是圣人固常有毁,但于此著其有誉而匿其有毁,以取忠厚之名也,而可乎?毁,破坏也,如器物之未败而故破坏之,圣人岂有是乎?)。
礼乐征伐自天子出。
天子亦岂敢以为己所可专,而加私意于其间哉?亦曰奉天理而已(意见「原壤夷俟」、「子张问行」章。)。
三愆。
言而当其可,非养之有素不能也(圣人此言只是戒人言语以时,不可妄发,未说到此地位也。)。言及之而不言当言之理,不发也(此语甚怪,盖为养之有素所牵而发耳。然若如此,则是自见不到,有隐于人矣。)。
生而知之。
其至虽一,而其气象规模终有不同者(此一节当删去,于解经之意亦未有所阙也。)。
子谓伯鱼。
为者躬行其实也(按诸先生多如此说,意极亲切,但寻文义,恐不然耳。「为」只是诵读讲贯,「墙面」只是无所见。《书》所谓「不学墙面」,亦未说到不躬行则行不得处也。)。
患得之。
所为患得者,计利自便之心也(此句解得文义不分明,而语意亦不亲切。)。
君子有恶。
「以子贡之有问」至「抑可知矣(夫子之问,未见恶人之疑,子贡之对,亦未见检身之意。)」。
三仁。
皆称为仁,以其不失其性而已(此说「仁」字恐不亲切。)。
荷筱。
植杖而芸,亦不迫矣。止子路宿,则其为人盖有馀裕。又曰行以避焉,隘可知也(此语自相矛盾。)。
不施其亲。
引尹氏说(尹氏固佳,然不知「施」字作如何解?若如谢氏,虽亦引「无失其亲」为解,然却训「施」为「施报」之「施」,则误矣。此等处须说破,令明白也。陆德明《释文》本作「弛」字,音诗纸反,是唐初本犹不作「施」字也。吕与叔亦读为「弛」,而不引《释文》,未必其考于此,盖偶合耳。今当从此音读。)。
士见危致命。
杨氏曰云云(似不必如此分别。)。
君子学以致其道。
致者,极其致也(恐当云:「致者,极其所至也。」)。自未合者言之,非用力以致之,则不能有诸躬(道固欲其有诸躬,然此经意但谓极其所至耳,不为有诸躬者发也。若曰有诸躬,则当训「致」为「致师」之「致」,如苏氏之说矣。然本文意不如此。)。
大德小德。
小德,节目也(此章说甚佳,但以《记》所谓「后其节目」者观之,则此二字似未甚当。)。
子夏之门人小子。
「君子之道,孰为当先而可传」至「循其序而用力耳(详本文之意,正谓君子之道本末一致,岂有以为先而传之?岂有以为后而倦教者?但学者地位高下不同,如草木之大小,自有区别,故其为教不得不殊耳。初无大小虽分,而生意皆足;本末虽殊,而道无不存之意也。「焉可诬也」,苏氏得之。「有始有卒」,尹氏得之。此章文义如此而已。但近年以来,为诸先生发明本末一致之理,而不甚解其文义,固失其指归。然考之程书,明道尝言:「先传后倦,君子教人有序,先传以近者小者,而后教以远者大者,非是先传以近小,而后不教以远大也。」此解最为得之。然以其言缓而无奇,故读者忽之而不深考耳。)」。
孟庄子。
孟庄子所以不改,意其事虽未尽善,而亦不至于悖理害事之甚与(庄子乃献子之子,献子贤大夫,其臣必贤,其政必善。庄子之贤不及其父,而能守之,终身不改,故夫子以为难,盖善之也。此临川邓丈元亚说,诸家所不及也。)。
仲尼焉学。
万物盈于天地之间,莫非文武之道,初无存亡增损(近年说者多用此意,初若新奇可喜,然既曰「万物盈于天地之间」,则其为道也,非文武所能专矣。既曰「初无存亡增损」,则「未坠于地」之云,又无所当矣。且若如此,则天地之间可以目击而心会,又何待于贤者识其大,不贤者识其小,一一学之,然后得耶?窃详文意所谓文武之道,但谓周家之制度典章尔。孔子之时,犹有存者,故云未坠也。大抵近世学者喜闻佛老之言,常迁吾说以就之,故其弊至此。读者平心退步,反复于句读文义之间,则有以知其失矣。)。
生荣死哀。
生荣死哀,无不得其所者也(所解不明。似谓天下之人其生皆荣,其死皆哀,无不得其所者,不知是否?若如此说,则不然矣。子贡言夫子得邦家时其效如此,范氏所谓「生则天下歌诵,死则如丧考妣」者是也。)。
谨权量。
此亦帝王为治之要(此篇多阙文,当各考其本文所出而解之。有不可通者,阙之可也。谨权量以下,皆武王事,当自「周有大赉」以下至「公则悦」为一章。盖兴灭国、继绝世、举逸民,当时皆有其事,而所重民食丧祭,即《武成》所谓「重民五教,惟食丧祭」者也。《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三一。)。
答黄直翁(寅)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五二五、《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四四
商因于夏礼,所损益可知也。周因于殷礼,所损益可知也。是周监二代之制而损益之,其文大备,亦时使然也。圣人不能违时,乌得不从周之文乎?然亦少有不从处,如行夏之时,乘商之辂是也。
周之文固可从,而圣人不得其位,无制作之时,亦不得不从也。使夫子而得邦家,则将损益四代,以为百王不易之法,不专于从周矣。
程子曰:「三让者,不立一也,逃之二也,文身三也」。寅窃意求之继立以嫡,闻父丧而奔,身体不敢毁伤,万世之通义也。泰伯胡为而不然耶?盖不立者,泰伯知王季之贤,又有文王之圣,必能基成王业,从而让之,亦太王之志也。不奔父丧,非本心也,奔则王季辞立矣(太王欲立之而未有命,季历必为叔齐之事。)。逃而适他国足矣,必之荆蛮,断发文身而后已者,盖不示以不可立则心不安,其位未定,终无以仁天下、继父志而成其远者大者也。三者,权也。夫泰伯之让,上以继太王之志,下以成王季之业,无非为天下之公而不为一身之私。其事深远,民莫能测识而称之,兹其德所以无得而加也。
此说亦是,但以天下让,只依龟山说推本而言之为是。所云不示以不可立,则王季之心不安而位未定,此意甚好。非惟说得泰伯之心,亦说得王季之心也。苏子由云,汉东海王以天下授显宗,唐宋王成器以天下授玄宗,皆兄弟终身无间言,何必断发文身?若使王季之心如汉显宗、唐玄宗,则此说可也。若有叔齐之心,则不能一朝居矣。王季之贤,岂下叔齐也哉?然泰伯三让,权而不失其正,是乃所以为时中也。故夫子以至德称之。
答董叔重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五四五、《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五一、《古今图书集成》经籍典卷二八九
程先生论《中庸》鸢飞鱼跃处曰:「与必有事焉而勿正心之意同,活泼泼地」。铢详先生旧说盖谓程子所引「必有事焉」与「活泼泼地」两语皆是指其实体,而形容其流行发见无所滞碍倚着之意(其曰「必」者,非有人以必之,曰「勿」者,非有人以勿之者,盖谓有主张是者而实未尝有所为耳。)。今说则谓「必有事焉而勿正心」者乃指此心之存主处,「活泼泼地」云者方是形容天理流行,无所滞碍之妙。盖以道之体用流行发见虽无间息,然在人而见诸日用者初不外乎此心,故必此心之存,然后方见得其全体呈露,妙用显行,活泼泼地,略无滞碍耳。所谓「必有事而勿正心」者,若有所事而不为所累云尔。此存主之要法。盖必是如此,方得见此理流行无碍耳。铢见得此说似无可疑,而朋友间多主旧说,盖以程子文义观之,其曰「与」,曰「同」,而又以「活泼泼地」四字为注云,则若此两句皆是形容道体之语。然旧说诚不若今说之实。旧说读之不精,未免使人眩瞀迷惑。学者能实用力于今说,则于道之体用流行当自有见。然又恐非程子当日之本意,伏乞明赐垂诲。
旧说固好,似涉安排。今说若见得破,则即此须臾之顷,此体便已洞然,不待说尽下句矣。可更猛著精彩,稍似迟慢便蹉过也。
性与气虽不相离,元不相杂。孟子论性,独指其不杂者言之,其论情、才亦如此。要必如程、张二先生之说,乃为备耳。不知是否?
甚善。《集注》中似已有此意矣。
吕芸阁云:「性一也,流形之分有刚柔昏明者,非性也。有三人焉,皆一目而别乎色。一居乎密室,一居乎帷箔之下,一居乎广廷之中。三人所见,昏明各异,岂目不同乎?随其所居,蔽有厚薄尔」。铢窃谓此言分别得性气甚明,若移此语以喻人物之性亦好。铢顷尝以日为喻,以为大明当天,万物咸睹,亦此日耳。蔀屋之下,容光必照,亦此日耳。日之全体未尝有小大,只为随其所居而小大不同耳。不知亦可如此谕人物之性否?伏乞指诲。
亦善。
「周霄问君子仕乎」一段,霄意盖以孟子不见诸侯为难仕,故举此问以讽切之。孟子所言,皆告以君子急仕之意。所引「《礼》曰诸侯耕助以供粢盛」一段,疑指为贫而仕者言。盖仕非为贫也,然有为贫而仕者,则君子于仕亦可谓急矣。然仕之心未尝不急,仕之道则不可以急而不由其道也。盖欲急仕者,君子之仁;不由其道不敢仕者,君子之义。义行则仁存,未有违义而可以为仁也。大率孟子教人多因人情而制之以义,此所以卓乎非异端之说所能知也。伏乞垂诲。
此章但言不仕无义,未见为贫而仕之意。
《礼》曰:「别子为祖,继别为宗,继祢者为小宗。有百世不迁之宗,有五世则迁之宗」。窃谓君适长为世子,继先君正统。自母弟以下,皆不得宗。其次适为别子,不得祢其父,则不可宗嗣君,又不可无统属,故立为先君之族,大宗之祖,所谓别子为祖也。其适子继之,则为大宗。凡先君所出之子孙皆宗之,百世不迁。故曰大宗者,继别子之所自出也(吕氏言别子所自出者,谓别子所出之先君也。如鲁季友乃桓公别子所自出,故为桓公一族之大宗。不知是否?)。百世不迁者,以其统先君之子孙而非统别之子孙也。别子之庶长,义不敢祢别子,而自为五世小宗之祖。其适子继之,则为小宗。小宗者,继别子庶子之所自出也。故惟及五世,五世之外则无服。盖以其统别之子孙而非统先君之子孙也。不知是否?伏乞垂诲。
宗子有公子之宗,有大宗,有小宗。国家之众子不继世者,若其间有适子,则众兄弟宗之为大宗;若皆庶子,则兄弟宗其长者为小宗。此所谓公子之宗者也。别子即是此众子既没之后,其适长者各自继此别子,即是大宗。直下相传,百世不迁。别子之众子既没之后,其适长子又宗之,即为继祢之小宗。每一易世,高祖庙毁,则同此庙者是为袒免之亲,不复相宗矣。所谓五世而迁也。
《孟子集注》序说言《史记》言孟子受业子思之门人,注云:「赵氏注及《孔丛子》亦皆云孟子亲受业于子思」。铢谓赵岐所注必有所考,《孔丛子》恐是伪书,似不必引此书。如何?
《孔丛子》虽伪书,然与赵岐亦未知其孰先后也,姑存亦无害。
《史记》谓《孟子》之书孟子自作,赵岐谓其徒所记。今观七篇文字笔势如此,决是一手所成,非《鲁论》比也。然其间有如云「孟子道性善,言必称尧舜」,亦恐是其徒所记,孟子必曾略加删定也。此非甚紧切,以朋友间或有疑此者,尝以此答之,恐未是也。伏乞垂诲。
或恐是如此。
温峤得失论 南宋 · 张栻
出处:全宋文卷五七三八
温太真忠义慷慨,风节表著,足以为晋室名臣,古今所共推,不待详言。然吾独有所恨者,绝裾之事也。昔之人不以穷达得失累其心,听天所命而行其性命之情,故或仕或不仕,皆非有所为也。于其身所处之义当然也,自后功名之裕兴,而迁就趋避之说起,三纲始隳而不得其正,虽豪杰之士,一为功名富贵所诱,失其性者多矣,可胜叹哉!太真少时尝以孝友笃至称,一旦奉刘琨之檄,将命江左,母崔固止之不可,至于绝裾而行。噫!太真有母若此,身固不得已许琨矣,独不见徐元直之事乎?元直所谓方寸乱矣,盖其天性不可已者也。而太真独忍于此乎?若既以委质为人之臣,当危难而无避可也,将命之举,岂无他人?太真念母,独不得辞乎?度其意不过以江左将兴,奉檄劝进,徼倖投富贵之机,赴功名之会耳,而其所丧不过甚乎?或曰:「使太真不来江左,则宁复有后世之事业?太真固不得以两全矣」。此殆不然。昔人之事业,皆非有所为而为之,事理至前,因而有成之耳。若怀希慕求必之心,则其私欲而已,苟可以就异日之事,则凡背君亲、贼性命皆可以屑为,此三纲之所由坏,而弊之所由生也。故伯夷、叔齐固不受其国,夫子以为求仁而得仁。商之三臣,微子不得不去,箕子不得不为奴,而比干不得不死,皆素其位而行也。岂直太真之事业为不足道,就使太真能佐晋室剋复神州,一正天下,勋烈如此,浮云之过太虚耳,岂足以塞其天性之伤也?夫太真顺母之心而终其身,虽泯灭无闻于后,顾其所全者大,于身无愧,乌能以此易彼哉?故予谓太真称为功名之士则可,尚论古人则可憾矣(《南轩集》卷一七。)。
君:原无,据道光本补。
送严上舍游湖北序 南宋 · 陈造
出处:全宋文卷五七五八、《江湖长翁集》卷二三
予官吴门长乐,严文炳一日谒予,敝冠尘服,容甚泽,气甚充,其言论辨博隽伟。读其文卷,古雅宏丽,足以颉颃当世而未已者也,则悚然异焉且疑焉。置之士夫间,夫何歉?而一命之不沾,何耶?又三年,予宰定海,复造予,容益泽,气益充,言论益不少屈,而诗文愈益奇壮魁杰,雄骜瑰特,敝冠尘服,一命未沾犹昔也,然鸣穷愬屈之辞不置诸口。予惊且服焉。盖得诸昔,定诸久,信其所养之厚,所趣之卓也。问其所以来,则曰:「予闽人,游越而家吴,凡其崇山大川绝胜幽邃之境,领览窥临略遍矣,独全楚山水之胜名天下,欲游焉久未果,今且往。凡吾所以游与世异,盖将周揽幽胜而掇取雄丽,以恢广吾胸中,大其所养,壮其所立者。而奉使张公知己者,方护饷鄂渚,则既有西道主人矣。是行也,天实相之,以满足吾所愿,外此不计也。子得无言以赠其行」?陈子曰:士之拘局窘缩,心无一日舒,皆不明彼己之分者也。天下之理可必者在己,不可必者在物。行业道艺,随取随具,必之于我可也;至于利达富贵孰不求,求之有得不得焉,取而自必可乎?人惟悠悠于可必,戚戚于其所不可必,故怨悴嗔越,无得于彼而丧己,甚矣其惑也!今子独能金玉器业而螗鼠世故如此,真可人哉!昔之人盖有斯文自娱而薄范、蔡,思行其书而劣千驷者,彼岂异情?宋勾践好游,孟子语之以嚣嚣,并举道义穷达告之,诚知物我轻重之有在也。子无歉于外而内足以自立,犹欲博大其所有以极其所如。往行矣,览湖湘奇胜之奥,盻南北控扼之会,访冠盖薮泽名胜而从之游,出其所素负新得者,以订正于张公。烂游而还,则吾之异焉,且惊而服焉者,又未易量也。予旧从公游,盖以可教见命者,其亦以此言质之。
扬州进士题名记序 南宋 · 陈造
出处:全宋文卷五七五八、《江湖长翁集》卷二三、乾隆《江都县志》卷三一、光绪《甘泉县志》卷二○
科举取士肇于汉,详于唐,我朝莫盛焉。公卿大夫不由是而进,歉如也。世之于吏,苟曰「是本进士」,则逆以廉隅办济必之。而东南之地,连山大川拱揖后先,建楚蜀而下,东为扬州。其势之磅礴,气之扶舆,若盗骊騄耳,惊驱长骛,而忽踠足骧首,徘徊顾慕而不去,则其郁蓄钟孕,非奇杰哲乂无以当之。开国至今,扬之士宏材邃学,政术文章,所谓奇杰哲乂,不知其几,而科第所得为多。至吕公溱、王公昴、李公易,皆魁天下士,盛矣哉!南渡而来,士气文风中圮而渐振,虽消长污隆有不可得而齐,然其江山形势磅礴而扶舆自若也。而名世之儒,复自巍科与大政,储宅揆之望,则士畏古卑今自重之弗果,其可哉!某无似,忝师帅之任,抚俗育材,其职也。凡事二年,里闾似无愁叹,而于学政尤未始敢忽。兹荷上恩,俾因任以究已试,或者学校科举之间,犹及拭目平日之盛欤。故取国初以来扬之士题慈恩之名者凡若干,刻诸乐石,置于学宫,示予所以期诸生之意。《诗》不云乎:「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观者其庸忽诸!
辨异 南宋 · 陈造
出处:全宋文卷五七六○、《江湖长翁集》卷三二
圣贤之为学,务穷天下之理,而不尽必天下之理。天下之理有可必者,有不可必者。可必者必之,圣贤所与天下守是学而共之者也。不可必焉,必求必之,则吾之说穷而吾之学始为异端胜。异端之胜吾学,自夫趋吾学者之不专,而若疑若信于异端者之众也。今夫孝也亲必悦,忠也君必与,谨惧无祸患,勤俭无空匮,是可必者,圣贤必之,以教天下,天下谕之不劳也。四海之大,九州表里,耳目之所不际,智识之所不虑,吾必以有无必之,则其说必穷。昔吾夫子古今推之为大圣,其智博矣,而弟子载其行事,则曰「不语怪」。子之不语,其意盖深矣。一语于口,则是形为有无之说,且以为有耶,人愈惑,且以为无也,而一或有焉,则吾言诬矣。孰若不以为言?不以为言,则不必其有无,而人皆返而求吾可必者。窃尝怪傅奕、韩愈之徒忿佛老之为害而力排之,深挤痛抵,曾犬彘鬼蜮之不若,其于卫吾道,意则信笃矣。惜其一必之于无有,故不能挽回天下之心。天下之心既已受彼之欺,其涵浸已久,其服从已深,彼二氏之教亦异域之一术,其伪言佞说亦深有以鼓天下之俗而劫其心者,亦孰能的然必其无也?吾必其无是理,无是法,无是事,无是用,不幸而有其一,而吾之说则败矣。吾之说败,而彼之说则愈炽矣。孰若专持吾学,置二氏于不言之表,示人以邪正,而不必之于有无。彼或未能去二氏之淫说,吾若不闻焉,如春风之花自开自落,春木之鸟自鸣自止,我辈何有?一君子守之,众君子继之。吾所守之卓,彼无得指其有,以质其无,人亦徐而悟其谬悠,趍吾者愈众而专矣。此不亦吾夫子之意与?昔阮瞻恶言鬼,著《无鬼论》。一旦鬼至其前,瞻惧而病,病而毙。使人言鬼而瞻不言,不害为无;一以无必之,乃败于或有。佛老之说鬼之或有者也,其无以有无必之哉!或问佛于王通,曰:「西方之圣人也」。欲推其教于世,则不与,彼盖知佛之为教可施于西方夷狄之人,以之中国,是中国而夷之也。通之意未尝以其教为无,有似矣吾夫子之不语怪。然谓之圣人,则失之太甚,未有谓之圣人而吾徒无取焉者,若佛者,吾何取乎?彼傅、韩必佛老于无,而人不从,王通以佛为圣人,而人益惑,相去一间,皆未若夫子之不语,为后世之虑深,而卫吾道之心密也。
求荐书 南宋 · 卫博
出处:全宋文卷四二三六、《定庵类稿》卷四
某闻之,古之荐士者固多,若得荐一士而再三加意焉者,阅千百人乃一遇耳。人必知之而后荐之,一经荐者,是为知己,至有登龙荐鹗之称,而况于再三荐而不已者乎。非其知之深不能也。岂惟知之深,非至于心相知不能也。是故一日而荐七士者不自以为多,终身未尝荐士者不自以为少,在乎知与不知之间耳。三代远矣,汉唐以来,史之所载惟萧何、狄仁杰之事卓然相望于千载间。猗哉,其不可掩也!方韩信自楚逃来,萧何荐之沛公,沛公不能用,信亡去。何亲追得信,又以荐之。沛公许以为将矣,必欲以为大将;以为大将矣,必欲登坛备礼以命之。天后尝问宰相之才于狄仁杰,仁杰以张柬之进。天后纳而未用也,他日复有问焉,仁杰进柬之如初,天后卒相柬之,如仁杰言。是二子者,岂投合于一言、遇之于一日者之比哉!非心知其可用,用之而必可与办大事、成大功,上则君蒙得贤之福,下则不累吾赏拔之公,其敢渎告之若是哉?其敢必之以将相之任如吾所欲哉?自今推之,所以成汉业、复唐祚,微韩信、张柬之,几不能底于大定。其不负所知,亦大矣。其视后之人循故事、应尺度,尝试以进者,亦有间矣。抑闻之,古之君子其事君行己、立政立事,凡所以自处者,要不可以苟合,将有为也,将有言也,必其见之明、知之审。患不言耳,患不行耳,言之必可行,行之必可成。进则有以信于君,有以信于民,退则有以信于吾之心。是故事君而每辄变其说者,欺其君者也。欺其君者,欺其心者也。是商鞅之事孝公也,是士君子之所不为者也。往者赵中令进二臣于艺祖矣,艺祖未之录也。异日复进焉,亦未之录也。他日又进焉,艺祖怒,毁其书投之地,中令俯拾纳诸怀以归。他日复表饰以进,于是艺祖大悟。艺祖之悟,非特悟于此二臣者也;中令之举,非特区区于此二臣者也。凡其君臣之间,将有为、将有言者,于是吻然尽得于精神之际,德日起而大有功,传无穷而施罔极,未有不由于此也。嗟夫,大哉君子之用心也!大哉古人之用心也!后之君子有志于世者,可不务乎?伏惟执事先生以文章道德为时名卿,其事君立朝、修身制行可以不愧乎古之人矣。某也一介贱士,鹿鹿于簿书尘土之役,自度无寸长可以表见于下风。执事者过听,固尝以其愚不肖之迹,上累知人之明,县官以为可赐之阶升之恩矣。然某犹自谓朝夕备趋走、受教令于戟卫之间,在诸从事中获温颜、被恩意若尤异,非他人比者,因伏思念前之所以进之者,则固知之矣。今之所以恩意之异者,则尤知之矣。知之深、遇之于,则某之所以自期者固不应浅鲜矣。是以敢进乎前说,而欲以改秩之文重累于门下也。然是举也,自他人言之则为渎,自知己言则未为过。虽某之愚,决无足以望古人之藩篱,庶几其万分,然区区所期乎先生以古人之用心者如此。先生光明盛大之业,上知之矣,民信之矣。归而佐天子、秉大政,进退人材,其所成就,视前数公何远之有?夫季布之得名,曹丘扬之也;燕王之得名,郭隗先之也。伏惟执事先生录其归仁之心,而遂其自厉之志,施恩于曹、郭一夫之贱,而收名于汉唐寥寥千载之间,以上继中令之勋绩,使天下之人知执事之乐于成人也如此,能为荐士也如此,能俪美古人也如此,某之能自力也如此,能取特达之知也如此,能成人主千载希阔之盛举也如此。闻之四方,艳之一时,传之子孙,以资说士,顾不伟哉!惟先生少垂意焉。幸甚!
上湖南汪监书 南宋 · 廖行之
出处:全宋文卷六○八四、《省斋集》卷六
某闻夫天之于人也,予其一必安其一,予其一而不安,天弃之也。农以朴,工以巧,商以计,士也而以学,此四者非人自名之,天之所以命我,使号于两间,盖如是也。天命我以是名,而我各安于其分,毋违乎天可也。迁其故而嗜其诱,漓其淳而损其真,则一者反矣。天且治其僣,使起居饮食之间尝焦然而若有所歉,欲不安得乎?昔子路之于圣门,尝发「何如斯可谓士」之问,而夫子惟曰「切切偲偲,怡怡如也」而已。夫切偲以励朋友而讲磨其道德,怡怡以处兄弟而不失其友于之爱,夫是可以谓之而无忝。今焉不此之学而襜如翼如,理衣制,逞颜色,求与当世之等级辽绝者抗礼,此圣贤不获已,出而求济天下之事,岂穷于陋巷者之所当为哉!彼耕者、斲者、计者终身不敢舍其一以外慕,而士且伥伥然叩户随尘,求以膏其吻燥,宁不为若属所羞!故古之人制其见君之礼者,自卿而下,达于庶人,莫不有贽以藉手,而士之所执不羔不雁不鹜而独以雉,贵其有守也。雉之为物,介然有守,故制礼者采之以为贽,而士且执焉而不自警省,可以人而不如于雉乎?昔有萧然布衣,宰相欲一见之,而一旦郡县小吏叫呼其门,则摄衣从之,命之役则往役,如此分也。然今滔滔天下,喜圆而恶方,贵通而贱守。群居乡井,苟有人焉蹈规矩守绳墨,不忍亵天之所畀,则必共指以为异,而讥之,而笑之,而疾之,不曰固则曰矫,不曰矫则曰亢,直使斯人刓削其锐而磨涅其素,与之俱靡而后已。岂不难乎其为士,而或者犹有望于先达以主盟之乎!恭惟阁下海内之名士,而吾党之所依归,自少以高文奥学鼓行士林,举天下数千百人,闻其风皆拱手畏避,莫敢与抗,而又歛其华而大秀发于阶庭之彦,此盖为士而不渝其一之明效,非偶然也。况阁下以天子之命出于部使者,总湖湘九郡三十六县之众,于衣绣持斧之下,其地位非不隆重,而阁下处之以平易,应之以直截,宛然如在其斋阁时,而用之于民则民悦,必之于天则天应,活数千百万乌鸢夺食之命于旦暮呼吸之顷,夫岂非行吾之诚学?则随所感召,捷焉如响,可为他日格君心之验乎!某衡之人也,幼与伯氏俱学为士,求续箕裘之遗绪。不幸先人蚤世,惧无以庇,而伯氏遂俛焉而冒其泽,非素志也。一尉十年,秩满归来,无一可以悦亲。而某又甘心远屏,耻与出力以觊闻达,祗自苦耳。而阁下独有意于收录,某于是夤缘纳恳,获登于其庭而少望其风采焉。来居是邦而不能亲炙乎大贤以为之楷式,是不知也;知阁下之贤绰有前辈之流风,当亟见之,而瑟缩至今,是不勇也;既见之,当有诵其所学以质疑,而区区持此熟烂腐坏之常谈,是不学也。三者而居一,未有不为当世之所绌辱,而某则兼之,犹敢以进,而度其必不为阁下之所弃,粗知为士之分而少安之,亦先生长者所以望后进之意也。幸察之。
韩信樊哙贾谊终军论 南宋 · 陈傅良
出处:全宋文卷六○四二
敌虽小,未可以易侮之也。以易为侮,敌人之国而不以取危者,幸矣!秦轻郑而覆军,鲁卑邾而败绩,况有大于邾、郑而侮之,非天下之至危也哉?古之人有以其身犯天下之至危而卒成大功者,是非妄庸者能之也,能者必天下之豪杰也。何者?天下之事不能皆万全也。图天下之事,如必待夫万全之事而后为之,则事之可为者亦寡矣。故豪杰之士有乘时蹈不测之渊,投非望之隙,未见其可否之形而先决其胜负之数者,盖惟以其智必之。李靖必欲蹀血虏庭;诸葛亮必欲取荆州;耿弇之请于光武,必欲先定渔阳,取涿郡,还收富平,而东下齐。三子者,躬言而躬为之,卒能不愆其所素定,孰谓犯天下之至危皆不足以成功耶?昔韩信请兵东击齐,北举燕、赵,南绝楚粮道,樊哙亦欲请兵横行匈奴,终军、贾谊又请系单于之颈而羁南越,是皆犯天下之至危,越国以谋人。而信与军得就其志,哙沮于季布,谊不用于文帝,议者多以成败优劣之。吁!哙真妄庸人耳,贪祸幸灾,信不足道也;若谊之策使帝诚用之,安知其终无所成就哉?贾生,豪杰之士也,后世其无以谊身之不行,亦以妄庸愚生也哉!
按:《十先生奥论注》前集卷六。又见同书续集卷一○。
与曹立之书 其二 南宋 · 陆九渊
出处:全宋文卷六一三○、《象山集》卷三
得书,乃知周丞处书未达。其间大概论立之果于自是其说,而不能尽人之说。所述敏道、正甫之言,以示二公,皆谓立之殊失其辞旨。某往在都下与四方朋友讲辩,当其失辞处,必徐谓之曰「恐老兄未能自达其意」,必使审思而善其辞。彼或未能自申,则代之为说。必使其人本旨明白,言足以尽其意,然后与之论是非。是非本在理,当求诸其理,不当求诸其辞。辞失而非其意,尤不当据,况又非其辞而可据乎?若各以言语占道理,其叙述他人处,必如法吏之文致,则只成是必欲其说之胜,非所以求至当也。大抵人之所见所学,固必自以为是;与异己者辨,固当各伸其说;相与讲求其至,期归乎一是之地,固不可苟合强同。然至其未能尽他人之说,而果于自是,则其势必归于欲己说之胜,无复能求其至当矣。公孙丑「管仲、晏子之功可复许乎」之问,其见至陋,孟子斥之之辞,亦甚峻切,然丑不但已,难之至再至三,故孟子之意愈白,而丑之惑亦解。景丑、尹士、充虞之问亦然。问辩如此,虽甚坚而不可屈,益为明理者之愿。无他,惟各献其所疑,以尽人之说,非以自是之意必之于其先也。至于夫子对阳货,则逊辞以适其意,而不与之辩;答子路「何必读书」之说,则厉辞以斥其过,而不容其辩。又如孟子排告子、夷之、陈相之说,亦皆先有自必之意,此则圣贤洞照彼己,所见甚明,已臻其至,而不复有可改易者也。若此则不可与学者请益决疑、讲道求是之时同年而语矣。恐立之所见,已如圣贤之臻其至,不复可以改易,方将解他人之惑以明其道,则又不可以前说议立之矣。然区区之见,以为立之今日所到,去圣贤尚远,未可遽尸此任,想立之亦未遽如此,但失于讲究,堕常人之通患尔。由前之说,乃今日讲辩者之通患也。然遂此而不改,则是人各是其所是,而非其所非,至当一是之地,不复可至矣。立之乡与赵学古往复书,病正坐此。声色臭味,富贵利达,流俗之所汩没者在此。立之自少有志度越此等,非出于勉强。道之不明不行,佛老之徒遍天下,其说皆足以动人,士大夫鲜不溺焉。立之儒雅自将,未尝一入其樊。懈怠纵弛,人之通患。知之非艰,行之惟艰,靡不有初,鲜克有终,人所同戒。立之志力坚固,践行有常,苟有所知,自许不畔。人之质性有贤善者,多病于庸。立之自少开爽,文义洽通。凡有血气,皆有争心,苟有所长,必自介恃。当其蔽时,虽甚不足道者,犹将挟以傲人,岂可望其「以能问于不能,以多问于寡」也?立之平日所积,不为不多,然闻有谈道义者,必屈己纳交,降心叩问,原其设心,本以审是求理,非直为名而已也。凡此皆立之之实,非有所誉。若立之者,可谓士矣。然求之中行狂狷,则当立于狷者之列。固有所强矣,而不免于弱;固有所明矣,而不免于弱。弱病固不能免,而所大患者尤在于不明。必欲天下之理无所不明,必至夫子耳顺之年而后可言。然「学而不厌」,「发愤忘食」,「回非助我」,「启予者商」,则虽夫子之圣,亦非有天下之理皆已尽明,而无复有可明之理。今谓立之不明者,非固责其不能尽明天下之理,盖谓其有不自知之处也。人各有能有不能,有明有不明,若能为能,不能为不能,明为明,不明为不明,乃所谓明也。狂者进取,狷者有所不为。立之畴昔乃狷者之体,至其皇皇于求善,汲汲于取益,而不敢自安自弃,固有不终狷之势。比来言论果决,不复有不自安之意,自信笃确,不复有求善取益之实,如得昆崙之竹,协以凤鸣,校以秬黍,方将同律度量衡以齐一天下,则与前所谓狷者之体大不侔矣。诚使立之之学果至此地,固不可泛议其超躐也。陈后山有曰:「醉酒者乱,操刀者割,则有以使之也」。某虽浅陋,然留意学问之日久,更尝颇多,若所以使立之至此者,颇能知其本末。今立之但能以「有言逆于汝心必求诸道」之法试思之,当亦有自知者矣。以为有序,其实失序;以为有證,其实无證;以为广大,其实小狭;以为公平,其实偏侧;将为通儒,乃为拘儒;将为正学,乃为曲学。以是主张吾道,恐非吾道之幸。姑随所见,其号不侈,小心退逊,以听他日之进,则小可大,狭可广,拘可通,曲可直,便不至失序,便不至无證。苟能自省,虽才质下于立之者,可免此病。苟不自省,虽才质高于立之者,亦或有此病。子夏,孔门之高弟,百世之师表,其才质岂易得哉?当时夫子告之曰:「汝为君子儒,无为小人儒」。夫所谓小人者,岂险贼不正之谓哉?果险贼不正,则又安得谓之儒?虽曰儒矣,然而有所谓小人儒。「言必信,行必果,硁硁然,小人哉」!虽曰小人哉,然不可不谓之士。尹士所疑于孟子者,非险贼不正之谓也,然闻孟子之言,则曰「士诚小人也」。今智识未能及尹士,而其号则侈于孟子,立之能于此自省,则庶乎能免于不明之患矣。承欲杂说,谩录近一二书并论学一段去。论学一段,虽是旧所说,然恐立之不及见,亦欲立之更留心考之。横渠先生云:「见识长得一格,看得又别」。此语诚是。
与王顺伯书 其一 南宋 · 陆九渊
出处:全宋文卷六一三八、《象山集》卷一一
某祠秩之满,初欲复丐之。适一二士友邮致诸公之意,来促此文,谓欲因是图所以相处。自度屏弃之人,岂宜上累当涂,遂绝此念,且甘贫馁以逃罪戾。不谓竟蒙荆门之除,官闲境胜,事力自赡,无匮乏之忧;又假以迟次,使得既泉石之事,究问学之乐,为幸多矣。非出推毂之素,馀论之助,何以逮兹?敢不知自?教以「罢屯田、收羡铸」之详,可谓恩威并立,调度有方,健羡!健羡!然在尊兄分上,直馀事耳。旦暮赐环,入仪禁掖,雍容密勿,以究忠嘉,使至理昭明,阴氛澄廓,群疑消释,众善敷荣,在位在职,莫不协力同心,以终大义,此岂非长者之任,而君子之所欲乎?来教谓:「若要稍展所学,为国为民,日见难如一日」。此固已然之成势,然所以致此者,亦人为之耳。能救此者,将不在人乎?孟子曰:「责难于君谓之恭」。吾人平日所以自励与朋友所以相勉者,素由斯道,而后能责难于君。大禹所谓「后克艰厥后,臣克艰厥臣」,夫子所谓「为君难,为臣不易」者,皆欲思其艰以图其易耳,非惧其难而不为与知其难而谓其必不可为也。天下固有不可为之时矣,而君子之心,君子之论,则未尝必之以不可为。春秋、战国,何如时也,而夫子则曰:「如有用我者,吾其为东周乎」?又曰:「如有用我者,期月而已可也,三年有成」。孟子则曰:「以齐王,犹反手也」。又曰:「饥者易为食,渴者易为饮,故事半古之人,功必倍之,惟此时为然」。曰:「王犹足用为善。王如用予,则岂徒齐民安,天下之民举安。王庶几改之,予日望之」!曰:「千里而见王,是予所欲也,不遇故去,岂予所欲哉」?人之遇不遇,道之行不行,固有天命,而难易之论,非所以施于此也。曩者尸位之人,固为朝廷之大祟,群小之根柢,而往年天去之,今年天杀之,则天之所以爱吾君而相斯人者,为力宏矣。有官君子,岂可不永肩一心,相与励翼以助佐吾君,仰承天意乎?人之才智各有分限,当官守职,惟力是视。商之三仁,亦人自献于先王,不容一概。至于此心此德,则不容有不同耳。沮、溺、接舆,岂是庸人凡士?然所以异乎圣人者,未免自私耳。来教谓:「既非以此要官职,只是利国利民处随力为之,不敢必朝廷之从与事功之成」。此真长者之本心也。诚能廓而充之,推而广之,则高明广大,谁得而禦?由前之说,将自昭白,有不待区区之言者矣。
天地之性人为贵论 南宋 · 陆九渊
出处:全宋文卷六一五○、《象山集》卷三○、《宋元学案补遗》卷五八
圣人所以晓天下者甚至,天下所以听圣人者甚藐。人生天地之间,禀阴阳之和,抱五行之秀,其为贵孰得而加焉。使能因其本然,全其固有,则所谓贵者,固自有之,自知之,自享之,而奚以圣人之言为?惟夫陷溺于物欲而不能自拔,则其所贵者类出于利欲,而良贵由是以寖微。圣人悯焉,告之以「天地之性人为贵」,则所以晓之者,亦甚至矣。诵其书,听其言,乃类不能惕然有所感发,独胶胶乎辞说议论之间,则其所以听之者不既藐矣乎?「天地之性人为贵」,吾甚感夫圣人所以晓人者至,而人之听之者藐也。孟子言「知天」,必曰「知其性,则知天矣」;言「事天」,必曰「养其性,所以事天也」。《中庸》言「赞天地之化育」,而必本之「能尽其性」。人之形体,与天地甚藐,而《孟子》、《中庸》则云然者,岂固为是阔诞以欺天下哉?诚以吾一性之外无馀理,能尽其性者,虽欲自异于天地,有不可得也。自夫子告曾子以孝曰:「事父孝,故事天明,事母孝,故事地察」。举所以事天地者,而必之于事父母之间,盖至此益切而益明,截然无辞说议论之蹊径。至因其有「无以加于孝乎」之问,又告之以「天地之性人为贵」。有笃敬之心、践履之实者,听斯言也,独不有感于心乎?于此而犹胶胶于辞说议论之间,亦奚啻不以三隅反者哉?虽然,愚岂敢以是殚责天下,独以为古之性说约,而性之存焉者类多;后之性说费,而性之存焉者类寡。告子湍水之论,君子之所必辨,荀卿性恶之说,君子之所甚疾。然告子之不动心,实先于孟子,荀卿之论由礼,由血气、智虑、容貌、态度之间,推而及于天下国家,其论甚美。要非有笃敬之心,有践履之实者,未易至乎此也。今而未有笃敬之心,践履之实,拾孟子性善之遗说,与夫近世先达之绪言,以盗名干泽者,岂可与二子同日道哉?故必有二子之质,而学失其道,此君子之所宜力辩深诋,挽将倾之辕于九折之坂,指迷途而示之归也。若夫未有笃敬之心,践履之实,而遽为之广性命之说,愚切以为病而已耳。呜呼!循顶至踵,皆父母之遗体,俯仰乎天地之间,惕然朝夕,求寡乎愧怍而惧弗能,傥可以庶几于孟子之「塞乎天地」而与闻吾夫子「人为贵」之说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