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曹守序 南宋 · 吴儆
出处:全宋文卷四九六七、《竹洲集》卷一二
新安在唐号富州,致本朝为江浙穷陋处。自杨行密盗据江淮,以其爱将陶雅守新安,雅竭民之力以济行密之虐,至今无为上言之者,故新安之赋视天下为独重。时和岁丰,民无遗力,地无遗利,歉歉然仅自足。一遇水旱,强者起为盗贼,弱者散而之四方,抑势使之,自昔而然,非一日之积也。淳熙七年秋,尚书郎曹侯适来典城,岁大旱。其明年大水,复大旱,公私扫地赤立,饥民嗷嗷,朝不夕谋。郡内有兵吏之须,外有流亡盗贼之虞,实彼则此困,左支则右仆。侯讲求古今救灾之政而力行之,凡可以利于民者,无所不用其至。早夜惫心,力不少懈,至发为变白。当此之时,使天下之贤且智者而处于此,岂能复出他技奇计,以致富庶?然侯竟以是被劾去郡。平时饥民家至户到,仰食于侯而不知以为恩,富民安居乐业而不知以为功,士大夫持异论间不合者,至是始皇皇然忧其继之之难而德侯之赐。其君子相顾而失色,小人环聚而注目,虽欲挽而留之不可得矣。昔何武居官无赫赫之名,既去而人思之。《诗》不云乎:「民言至公,不可诬也」。
尚书宋公山居三十韵序 南宋 · 吴儆
出处:全宋文卷四九六七、《竹洲集》卷一二
新安郡治与其所属邑,皆凭山瞰江,映带林壑。山皆秀拔奇伟,多佳木,葱茜蕃蔚,贯四时而不变。江流激冽,纡馀澄清,与山相称。士大夫生于其间而立于朝者,多自谏坡御史府以进至于卿相,立功名,著风节,视通都大邑无愧,或过之。然率多贫多难,或寓他郡,不能殖生业,饰游观,为归老故乡之计。尚书宋公,当涂人,世宦于新安,乐其山川之胜而家焉。郡治之北有山,磐礴而南,与西北山川相为宾主。奇峰远岫,苍颜秀色,罗列于几席之上;平沙漫流,风樯烟艇,出没于履舄之下。远近隐见,朝暮晦冥,虽巧绘妙言语者莫能穷其状,尽其变也。山之麓有石有泉,有昂霄耸壑,千章之木,万竿之竹,名花杂果,综错其间。公夷荒斸险,结屋于西,崇堂杰阁,吞吐风月,红轩碧甃,照映阛阓。既足以称江山之丽,又依石之奇壮而层出者为岩,疏泉之馀委为池,因茂林之可芘,修竹之可径,华实纤妍之可玩,高下夷险之异趣者,为堂为亭,为台为榭,为斋房,为射圃,布置设施,曲折窈窕,虽穷足力不能遍也。某尝从公举大白于云端,歌金缕于木末,公出其所赋《山居三十韵》命某属和,某不能为诗而为之序。公自绍兴中入朝为省府,其所建置规画,后之能者不能易。退居三十馀年,今年七十馀,康强如五十许人。步上下山如飞,尊酒笑谈,穷昼夜不倦。日从宾客按丝竹,以与景物相周旋,虽承平盛时仕通显享安荣者不能过,南渡士夫所罕及也。
棣华小录序 南宋 · 吴儆
出处:全宋文卷四九六七、《竹洲集》卷一二
一饮一啄,昔人谓之前定。群居而论德,尚齿而尊贤,相与周旋揖逊,祗肃怡愉,终岁于荒野败屋之间而不厌者,虽以类合,亦有夙契。绍兴乙亥,子吴子自虞庠谒告归于家,邑之士以治经术、作文章从予游者数十人。譬诸草木,吾臭味也。然人生天地间,如宾鸿客燕,穷达聚散,何可常也?异时汾阴河南,从宦于四方之远,江东渭北,相望于千里之外,在位弹冠之兴,樽酒论文之思,将于此乎取之。《小录》所以作也。
读罗郢州小飞来记 南宋 · 吴儆
出处:全宋文卷四九六七、《竹洲集》卷一四
物之显晦,常系乎其所寓。灵隐飞来,寓于国门之外,且凭附浮屠氏之宫,清泉佳木,危亭曲槛,相与映带藩饰之。都人士女,岁时游集于其上,两宫万乘,数尝临幸,故其名称流闻,势望崇重,然非泉石本志。而此飞来,乃幸遇于崇山复岭之间,虽人力所不至,而天趣益高。岚光水色,自媚于幽閒之境。樵苏之所狎,凫鸥之所驯,而华轩驷马之所不顾。独高人胜士时一过之,为之倚徙踟蹰,不忍舍去。此如避世有道之士,绝类离群,不可得而疏,舍者争席,不可得而亲,以此视彼,犹为独得其所。使泉石有知,则为彼飞来者当自恨其所寓非所宜,而此飞来可以自全其天,安其所,无羡于彼,无歉于此,鹏鴳大小、凫鹤短长,可两忘也。
题五峰先生知言卷末 南宋 · 吴儆
出处:全宋文卷四九六七、《竹洲集》卷一四、《新安文献志》卷二二
右五峰先生《知言》一书,传于世实甚久。凡后学之自伊洛者,皆知敬信服行,如洙泗之有孔氏,而吾乡学者或未见焉。某受此书于南轩先生,谨诿诸同志汪伯虞锓木以广其传。异时吾党之士有文词者,有学问者,有才有智而可与立事者,有刚正不挠、恬退有守、温厚而寡过者,皆知以此道为终身根本之地,如萧何之守关中,寇恂之守河内,则庶几乎知所税驾。不然,吾惧其终身之无所归也。
题陈氏雪溪 南宋 · 吴儆
出处:全宋文卷四九六七、《竹洲集》卷一四
仕宦如登山,足益高,所见益奇,要之复反平地然后为安。雪溪平生仕宦无登危涉险之劳,而享其所安者馀三十年,虽志得而道行,官超而名显,视公所得孰寡孰多?而世之士大夫终不能以此易彼,至于终老且死而不能一日安其身。噫!死而可作,非斯人吾谁与归?
读曹氏世济录书其后 南宋 · 吴儆
出处:全宋文卷四九六七、《竹洲集》卷一四
谏议、中舍父子大节著天下,名字在史官,学士大夫往往多能言之。集中所载如喻良能之序,谓封州以身坚守似睢阳,骂贼不屈似常山,不辱家世似鲁公,庶几善论人物者。黄洎之志,谓「以死捍贼,称其先人之业,使天下叹息。秉史笔者生劲辞,为将臣者厉壮节,畏懦图全者不敢视日月。尝推荐者曰:『我善知人』。为之友者曰:『我善交贤』。姻党里闬,皆有好面目盛辞气以自持,垂名若金璧,节行如古人,至此不其伟欤」!其辞慷慨悲壮,足以激忠义之气。刘彝书公与妻子诀曰:「吾为人臣,当留守城,汝为人后,当去避贼」。盖方危难迫悚之际,而能于忠孝之道曲全如此,非深于学而安于义不能也。元厚之诗叙其事简而尽,严而有法,其次章曰:「转战谯门日再晡,空弮犹自冒戈殳。身垂虎口方坚坐,命弃鸿毛更疾呼。柱上杲卿馀断节,裤间杵臼得遗孤」。予三复其言,至于流涕。
读友于堂诗书其后 南宋 · 吴儆
出处:全宋文卷四九六七、《竹洲集》卷一四
伍氏兄弟求予赋《友于堂》诗,予辞焉以不能。且诸公之诗已多,岂少予诗哉?虽然,予尝闻之,兄弟天伦也,夫妇人合也,孝友天性也,利害之所在,人伪之所从起也。孟子有言:「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几希,庶民去之,君子存之」。今夫天伦之至亲,尝离于人合之间言;天性之至爱,常夺于人伪之滋长。君子之所存,存其天也。天之所存,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也。伍氏兄弟为堂合处,而以「友于」名之,其所以自铭之者至矣。诸公为赋诗,多知名士,时有奇句,读之使人增手足之爱,其所以假宠于伍氏者亦多矣。敢问诸公,人皆有兄弟,何独于伍氏焉深嘉而屡叹之?岂今之人失其所以为人者众,而谓伍氏为贤邪?盖尝以人合之能败天伦,人伪之能灭天性,为天下之有兄弟者言之,使之无失其所以为人者乎?伍氏诚贤,予不能尽知,独以诸公之诗而知之。始伍氏见予,时有母氏之丧踰三年矣。予问其居閒无事,读书当益富,今秋亦应举否。伍自言母未葬,服未除。为之感慨者久之。
富国强兵策 其一 富国 南宋 · 吴儆
出处:全宋文卷四九六八
圣贤之将欲有为也,必因夫民之所甚病与其所乐为而后为之,立法更制。民情之所未病,法虽善而不为;民情之所欲为,事虽难而必举。禹因民之病于水也,故兴天下之役以从事于八年之久,而天下不以为扰。商鞅因民之乐于富且贵也,故驱举国之人以从事于耕战之劳,而秦人不以为难。齐之管仲、越之范蠡,皆因民情之所甚病与其所乐为而寓之于兵农之间,是以国富而民不病,兵强而敌不疑。今者天下之民,其所乐为者莫大于水旱之有备,而其所甚病者,莫甚于盗贼之不时。因民之乐于有备而预为储蓄之具,因民之病于盗贼而教之战陈之法,则国可富,兵可强,而民不病,敌不疑,则亦何惮而久不为也!
汉文帝之时,匈奴和亲,海内富庶,而晁错之策犹欲募吏民入粟县官,得以拜爵,得以赎罪。今以东南之力而当天下之费,以无事之时而为有事之备,财计日殚,国力日困,而晁错之策顾置之而不用,虽尝用之而行之不得其术。天下之富民与士大夫之多藏厚积者,终莫肯出其有馀以应上之求。今某之策欲令内自天府,外至列郡,各置赈济仓、准备库,专以通判掌之。诸武臣合该奏荐而愿奏异姓之亲,官品未该免役人,乞免保正差役一次,官吏安置编羁人除赃罪外,愿乞自便编配,乞还乡,流罪以下乞赎罪者,各为立一中制,令于所在州军入纳钱米,各以五分为率。所在州军结罪保明,备申户部,户部籍其所申之数备申朝廷取旨行下,特从所乞。岁终户部要其所积行下提举常平司,取见桩管实数如常平之法,不许州县辄有移动。如遇水旱合行赈济,及军兴馈饷合行借兑,则开具实数,申取朝廷指挥,行下提举常平司支拨应副。如数年之间水旱不作,边鄙不耸,所积钱米数目已多,则户部检实闻奏,陛下时发德音,放民田租,如汉文帝之时,实治世盛德事。盖敛天下之财而还与天下共用之,如前所谓国富而民不病者,此其策也。
其二 强兵
出处:全宋文卷四九六八、《竹洲集》卷三
三代之时,诸侯各自为国,故兵制先于备内;后世天下一家,故兵制先于备外。今者外有强大之敌,而内有鼠狗之盗,皆其所当备者,则兼二者而用之,诚今日所当务也。何者?强敌之为患,官兵足以制之,而非民兵之所能备。至于盗贼之窃发,小者数十人,大者百千人,惟民兵足以制之,而官兵之强有时而不及。今之论者往往惮民兵之扰,而不恤盗贼之暴,此愚之所未喻也。天下之事,固有劳之而实以佚之,扰之而实以安之者。且如淮南之民,皆迁徙暴露之馀,耕田力作之役,非有多藏厚积如东南之民之富者,而两淮强壮之法行之已久,虽迁徙暴露之民未尝以为扰者,正以逼近敌境,而盗贼窃发之变往往而作,是以家自为备,人自为战,虽劳之而适以为佚,扰之而适以为安。今者江湖闽广之间,强劫之盗数十为群者所在而是,掠取民财,污及妇女,民之惴恐甚于强敌。今若因民之所甚病,略仿两淮强壮之法行之。江湖闽广之间,选其有勇力伎艺者结为队伍,优给其家。器甲所资,饮食所给,大率令富者出财,智者出虑,壮者出力,重之以赏罚,行之以必信。遇有盗贼,更相关集,不以远近,各率部伍,据险要,扼关津,狙便掩击,毋得透逸,仍以贼所得之财以其半给部辖有功者、被创者。数年之后,习练已成,器甲亦备,举天下之民皆可用之兵。天下无事,不惟可以备盗贼、安吾民而已,中原有变,则以官兵出征而以民兵居守,则内陵外侮之变可以潜消于冥冥之中。某前所谓兵强而敌不疑者,此其策也。
刍言三篇 其一 县令 南宋 · 吴儆
出处:全宋文卷四九六八
天下之事有习于所见而察其情者,非必贤且智者而后能也。某家世故微,生长田里,其于民之利病盖习见之矣。闻之曰:养生者防其疾,疾去而人自安,不必导引服饵而后寿也;养民者除其害,害去而民自遂,不必兴利施惠而后可也。方今法令明具,民亦久安,顾所以疾而害之者未去尔,故书其欲治民者曰《刍言》。
天下治安之日久矣,水旱不作,赋敛有常,而闾里之间犹有愁叹之声。宽恤之诏,史不绝书,而遐陬之民或不被上之泽。天下有治安之势,而斯民不获治安之福,此其故何也?古者天下之民止于事其君,故财之供于国者有常数,而力之用于上者有常时。今者天下之民所以屈身而事之者,非止于君而已也。盖一邑之间,其上有长令,其下有吏之黠、民之豪且强者,皆其所从受令者也,故财之供于国者一而夺之者有三,力之用于上者一而困之者有三。此三人常以其权力争而迭胜,而交病天子之民,盖权之所在,利之所在也。权在长令则长令得以为私,权在黠吏则黠吏得以为奸,权在豪民则豪民得以为横。天子以天下之民付之长令,而长令以其一邑之权与豪民、黠吏争长而更为之。凡所以使民之不安其生而泽之不被于民者,皆此三人者之为也。然长令之为私,其害之及于民者虽大而易防,豪民之为横,其害之及于民者虽众而易服,以其自顾惜之心犹重于胥吏也。胥吏者,终身于其间而其为智也精,不爱于其身而其为恶也果,故其害于民也甚深而难去。古之为医者,以其所甚毒而去其所甚病,以其所甚恶而制其所甚毒者,盖有之矣。小人之为恶,其势足以相济,而其力亦足以相胜。欲去黠吏之为奸,莫若假豪民之权;欲去豪民之为横,莫若阴求其主名而默识之,以待其犯而重寘之法。借豪民以去黠吏,抑豪民以养平民,而一邑之权伸矣。虽然,豪民、黠吏既已摧伏,而为长令者乃始纵横放肆,惟所欲为,而民之病益甚,然则宜奈何?曰:威不可暴,惠不欲亵,察其狡狯贪墨而敢为不法者,小惩而大戒之,其庸懦而无能、循谨而寡过者,分其权以诿其佐,易其难而优其礼,使之无失于其名而无憾于见夺。甚至于不可已者,则亦有不得已焉,而无恤乎恩怨。如此而后,三者之害去矣。三者去而后,斯民乃始得以安其安而利其利。为政之要,宜无先于此者矣。
其二 黠吏
出处:全宋文卷四九六八
所谓借豪民以去黠吏者,致其自争而吾不与之争也。夫黠吏之为奸,常起于上无所畏而下无所忌。为之长者,其道不可以与之争,非不可与之争,不能与之争也。盖小人之情,穷其变诈,而使之不能为奸者难;阴有以制其心,使之不敢有所肆者,差可为也。今夫州县之间,狱讼之纷纭,赋财之交错,旁出径入,支离反覆,其变为无穷而其端不可考,彼之为奸者皆习焉而精其术,而为之长或未尝更事也。以未尝更事之寡而御习奸之众,虽以皋陶之明、弘羊之计,未必能得其情而无失也。古之明者,雍容无为,不役耳目,而黠吏之为奸常有所顾忌而不敢发者,操其要而坐制之,未尝与之争也。盖权利之在人,必有争之者,争而不已则其势有所不便,而其力有所不给。扼其不便之势而治其不给之力,此楚王之所以毙熊而秦人之所以挠六国也。且豪民之所以能为豪者,必先有以制州县之吏,州县之吏惟其所制而后迫胁平民,惟其所欲,故黠吏者豪民之所必攻,而豪民者黠吏之所深忌也。豪民之于黠吏,生长于其乡而习知其人,交结于其徒而默伺其短,其动静之纤悉、欺蔽之隐微,为豪民者日夜搜求采访,而藉之以为劫质之具。惟其有以相持,是以两无所争;惟其两无所争,是以相为形势而各得其欲。为之上者苟于安静,而不知其相济以害民,相倚以生事之为患也。何者?豪民、黠吏,其势足以相胜,而其利莫大于相安,故此二人者不可不使之争也。二人者相与交争而不已,则其罪无所隐,而其奸不得肆。罪无所隐,奸不得肆,然后平民得以安居无事,而为之上者可以雍容无为而坐制之矣。
其三 豪民
出处:全宋文卷四九六八、《竹洲集》卷三
《书》曰:「强弗友刚克」。又曰:「沉潜刚克」。夫刚以制强,圣人之所不能易也,而必贵于沉潜者何也?夫威之在天下,不可以人人而加之。必将人人而加之,则威玩而不肃,势竭而不行,足以致怨而不足以为畏。是以圣人养之以卑晦,时出而用之,以示其所可畏也。鹰隼之击,必敛其翼;虎豹之搏,必匿其形。天下之所可畏,莫大乎不可测也。使虎豹之勇,跳梁于郊原,鹰隼之鸷,终日翱翔而不知止,则鹿、豕、狐、兔得以为计而无所忌矣。古之君子罚一人而千万人惧者,惟出其所不意而震其所不及,是以威之而不暴,畏之而不怨,凛然常若有所临而不敢自肆也。今夫豪民之为横,其多散于闾里,而其害遍于平民。世之有志者未尝不欲举其类而尽去之,而皆不得其所以去之之术,是以深者罪及于无辜,察者过失于生事,狂妄而不审者反以致怨而取败。上之人患其为害于民而官之不能制也,则使之籍其好讼而数犯法者重罪而迁徙之。其法非不善也,而未闻有以是罪而丽于是法者。夫小人之为奸,其类何可以尽去,而其为罪亦何可以籍按也?彼之武断于其乡者,株连蔓结,非一日之故。而其为横也,目指气使,阴挤而阳善之,未尝以身自名于官也。夫惟其类不可以尽去,而其罪不可以籍按,故曰去豪民之为横,莫若阴求主名而默识之,以待其犯而重寘之法也。古之为兵者莫神于用谍,莫易于用声,盖非谍则无以得其情,而临之以声,所以使之自服也。天下之无威莫大乎可料,而威之所加莫患乎轻发。小人之有罪者,可开其恐惧自爱之心而不可使之不自安也,阴求其主名而默识之,则威之所加不可逆料,而亦未尝轻发,待其犯而重寘之法,则为恶者有所惧而亦不至于不自安。何者?彼犹自爱其身,几全其名,以恐惧于其上也。所谓出其所不意而震其所不及,天下之所甚惧而不敢自肆者此也。
宰相论 其一 房杜 南宋 · 吴儆
出处:全宋文卷四九六八
人惟不用于人而后能用人,不制于人而后能制人。何者?有能而可见,不若不可见之为全;举事而情得,不若无心而事之所不能加。甚矣,能之不可隐而情之不可掩也。马之致远,牛之引重,孔翠之羽,虎豹之皮,其能已见于人,虽欲不为人用不可得也。养虎者不以生物予之,养鹰者饥之,牧羊者去其败群,视其后者而鞭之,其情一见于外,虽欲不受制于人,不可得也。是故得者失之基也,誉者咎之门也,荣者辱之本也。祸固多藏于所忽,而怨常集于荣名,故曰皓皓者易污,峣峣者难全。古之君子,去才与智而退托于无能之地,辞功与名而自处于不争之域,然后能用人而制之,以其才全而天机深也。唐史臣称帝定祸乱而房、杜不言功,王、魏善谏而房、杜逊其直,英、卫善兵而房、杜济以文。夫兵,危道也;谏,难言也。以英、卫之智,王、魏之辩,蹈天下之至危,犯天下之甚难,终身为人用而不自觉。彼房、杜者默不见其所为而坐收天下之功,则房、杜之所以用天下而制之者,有英、卫、王、魏之所不能知,此其所以身名俱荣而独出于诸公之右也。
其二 姚宋
出处:全宋文卷四九六八、《竹洲集》卷三、《新安文献志》卷二七
古之君子因天下之变而用其权,循天下之常而守其正,其道可以为善而可以为不善。何者?权近于邪,正邻于固。人之常情,每过于用其所长而流于所偏,于是而不善用之,固以败矣。汉高帝谓王陵少戆,陈平可以佐之。陈平智有馀,难以独任,不以安刘之功许之也。唐宰相牛僧孺、李德裕皆一代之伟人,然僧孺迹涉于邪而德裕亦以刚介取败,盖偏于所长而不善用之,其敝固至此也。唐史臣称姚崇善应变以成天下之务,宋璟善守文以持天下之正。夫崇之于应变诚所长矣,而推其所为,近于挟数用术,以欺其君。至其临大节,断大疑,毅然有不可挠者,此其所以为善也。不然则忽坏梁而建东幸之计,与李林甫违农时而献西还之策何以异也?璟之于守文亦诚所长矣,而推其所为,近于狷介忿躁而不能一日安于朝廷之上者。至其礼法自将而奸人不得以行其计,论列利害而闻者不以为忤,进退之际,雍容可观,此其所以为善也。不然,斥宫掖之献而触奸臣之锋,与周子谅、韦月将之徒同被诛殛,而何补于天下?孟子曰:「伯夷隘,柳下惠不恭」。隘与不恭,君子不由也。宰相之体,贵于通而不贵于所长。若二子者,可谓善用其所长者矣。
其三 墨说
出处:全宋文卷四九六八、《竹洲集》卷一四
蜀人以桐华为墨,虽一时光黑可爱,然新则滞,久则败。以歙墨之佳者先后研和用之,则蜀胶为之融液清澈,而歙烟益精明可鉴。歙人吴滋盖合两家之所长,独步一时,然率以奉权贵,要厚利,士大夫不能多致。虽如予之僻与之居相迩,平生所得止两圭,今为福唐张叔潜夺去,不可复得。三衢郑彦圭得法于歙,取千岁之松枯朽腐败之馀,刳剔而琢削之,如粤人治香之法,醮以梧桐之液、髹漆之滓。积其烟之轻而远者,以穷冬冱寒之时,凿深山涧谷之凝冰,煮坚革而埏埴之。色绝黑而胶清,藏之十年,必有能辨之者。岁寒然后知松柏,虽其煨烬之馀,犹耐久也。
名一枝庵 南宋 · 吴儆
出处:全宋文卷四九六八、《竹洲集》卷一四
鹪鹩巢于深林不过一枝,士大夫奔走四方,穷日夜之力为千岁之计,曾一枝之乐之不知,岂不哀哉?某以乾道己丑十月过云峰,道人坚无与语,乐之,因宿其庵。念此身自是长物,长物所资,如是足矣,此外更求,何时而已?因名其庵曰「一枝庵」。
竹洲记 南宋 · 吴儆
出处:全宋文卷四九六八、《竹洲集》卷一○、《新安文献志》卷一二、弘治《徽州府志》卷一○、《南宋文范》卷四三
子吴子儆自永宁郡丞终更造朝,以淳熙戊戌四月日蒙恩赐对。儆言朝廷所以备北边者甚至,而于南边经久之备容有未尽。明日有旨擢守邕管,且令疾驱即戍。儆复自言,某有父年且八十,以儆为命,南边之事顾岂少如儆者,惟朝廷幸哀怜儆事亲之日短而事君之日长也,愿得散地,以便亲养。宰臣以其事白上,上方以达孝治天下,为之恻然,改畀祠禄。儆自弱冠宦学,流浪馀三十年,率间一二岁乃一归。家故新安之南六十里,有田百亩,有宅一区,仅如古井田之民。自祖父而上凡七世,皆安耕稼,守丘墓,无乘危涉险、折腰忍耻、匍匐趋走之劳。至儆与兄益章始弃祖父之业,失其身于场屋之间。益章筮仕为太学官,不幸蚤世。儆凡三仕州县,皆不偶。不惟不偶,且重得罪,以为亲忧,用是思欲自屏于无人之境,藏其身于庸陋寡过之地,荐复祖父之业,以安吾亲之心。至是始以无庸叨冒优恩,月得俸钱三万、米五斛,量入而约用之,可以育鸡豚、燕春秋。乃即旧居,稍稍葺治。居之前有洲,广可数亩,旧有竹千馀个。因其地势洼而坎者为四小沼,种菊数百本周其上,深其一沼以畜鱼鳖之属,备不时之羞,其三以植荷花菱芡,取象江村之景,且登其实以佐觞豆。既又乘地之高,附竹之阴,为二小亭。其一面溪,溪之上有山,山多松、杉、槠、樟之属,葱蔚茜茂,贯四时而不变,尤老人之所乐而数休焉,乃以「流憩」名之。其一名「静香」,以其前有竹,后有荷花,用杜子美「风摇翠筱娟娟静,雨浥红蕖冉冉香」之句为名。亭之南为堂三间,环以岩桂、万年枝及诸后凋难老之木。东西二室为洞牖,使子弟之未胜耕者读书其中。堂之北视上序炉亭之制,为小斋堂名「仁寿」,谓其幸生尧舜之时,得奉吾亲长见太平如击壤之民也。斋名「静观」,取明道先生诗「万物静观皆自得,四时佳兴与人同」之意。是中大有佳处,惟天下之静者能见之。「静香」之东有杉,甚直而秀,其枝下垂如倚盖,可数人容膝其下,因名之曰「直节庵」。盖木之类至众而至直者莫如杉,苏少翁直节堂以杉名也。庵之西有梅,旧为灌木所蔽,枝干拳曲,苔莓附之,与会稽之古梅无异。盖梅之隐者,老而甚癯,山泽之儒也。其下平夷,可罗胡床十馀。然胡床于意行适至非便,乃断木如鼓之状可踞而坐者十辈,列于其下。冬仰其华,夏休其阴,渴想其味,不施栋宇而梅之美具得于俛仰之间,因名之曰「梅隐庵」。庵之前种桃李卢橘杨梅之属,迟之数年,可以馈宾客及邻里。桃溪之外,借地于邻,复得一亩许,杂种戎葵、枸杞、四时之蔬、地黄、荆芥、閒居适用之物。庵之西开小径,旁贯竹间。夹径植兰蕙数百本周其上,与地相宜,颇茂。循径而南,有堤如荒城,高出氛埃。旁临旷野,溪流其下,潺潺然与风疾徐,登之令人心目俱豁。复踞堤为二亭,曰「遐观」、曰「风雩」,于以见天空地大、万物并育之趣。柳子厚谓凡游观之美,奥如也,豁如也。是洲蕞尔之地,而高下曲折,幽旷隐见,殆具体而微者。时具壶觞奉老人,及致老人所素狎者,徜徉其中,遇夜或风雨乃归。老人虽不饮酒,然见人痛饮,则为之抵掌笑乐佐其酣适。间为小词道其閒适之意,与景物之过乎前者,使童稚辈歌之以侑酒。噫!能使予忘贫贱、安农圃而无复四方之志者,匪斯洲之乐也欤!
平斋记 南宋 · 吴儆
出处:全宋文卷四九六八、《竹洲集》卷一○
金华诸葛叔时父为狱掾,桂林帅范石湖为书其退食之室曰「平斋」。石湖文章字画妙天下,叔时父盖以儒者治狱为所知。客有子吴子某者游于二公之间,过而问其所以命名之意而莫能知也。或曰:「平反美事也,令名也,汉人张释之、于定国尝以是为名臣,隽不疑尝以是为孝子。治狱而不能平反,世必曰刻深吏,文致人于罪者。夫为吏而刻深,且文致人于罪,则其狱多冤。然谓平反为美事也而效之,谓为令名也而乐之,吾惧其有时而纵恶也。冤狱之祸酷矣,纵恶而不治,则有流毒滋甚。且吾闻上古之时,有以能治狱为理官祖者,其人曰皋陶氏。皋陶氏之所谓能治狱者,惟闻曰『惟明克允』而已。平之为义,犹权衡之称物,有抑之而为平,有扬之而为平,有增之而为平,有损之而为平,能知其抑扬增损之宜谓之明,能得其抑扬增损之正谓之允。惟明克允,谓之时中,而必曰平反为治狱能事。《传》不云乎:『祸莫惨于有心』。叔时父知经术学吾圣人者,奈何为汉人可喜事」?叔时父惕然起曰:「宜奈何」?曰:「平其心」。「心如何其平」?曰:「无私心」。
爱民堂记 南宋 · 吴儆
出处:全宋文卷四九六八、《竹洲集》卷一○
太守古诸侯,听事之偏,率为堂为亭,为台池苑囿之乐,所以安吾贤者而佚夫民事之劳,使之清心定虑,湛然于事物纷至之中而无淆乱愤懑之病,非厉民之力以为己之奉也。颍昌周侯历守钦、万、宾三郡,退食之堂皆以「爱民」名之,且书而揭之坐右,朝夕省观焉以自警,故其所至称治。其治务平易,不为刻察近名,而民物熙熙,自遂于山泽田野之间,侯亦得以觞咏,雍容自适于一堂之上。客有子吴子某者,尝过其国,升其堂,问其所以能至此者。侯自言无他长,但能不扰之而已。某闻之,爱身者去其疾,疾去而身自安,不必导引服饵而后寿也。爱民者去其害,害去而民自遂,不必兴利施惠而后治也。今夫吾民之所甚病者,莫甚于豪民,又莫甚于猾吏,又莫甚于强盗。侯之于民也,虽欲不扰,其如此三人者之扰之也,侯能于此三人者蒐狝而惩创之,是之谓爱人以德。侯名师道,字彦由,虽为三郡守而家益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