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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童子 南宋 · 钱时
 出处:全宋文卷七○一六、《蜀阜存稿》卷三
自昔童子不患不敏,患在轻俊。
先圣有曰:「刚毅木讷近仁」。
近仁者,受道之器也,轻俊奚以为哉?
纵使文章妙天下,求一言之几乎道者鲜矣。
德卿令子举童科,气甚醇,质甚厚,讷讷若不出诸其口,而中甚明,固受道器也。
清叔而学焉,必不违其质而揠之以轻俊者之事。
德卿必听清叔之所为,而不以世俗浅下者课之。
厚所蓄而远其所到,深所养而大其所成,正自今始也。
斯堂夜饮,明将别去,德卿袖纸请书,因以勉之,他日且将取以观焉。
端月望前一日序。
徐元宾 南宋 · 钱时
 出处:全宋文卷七○一六、《蜀阜存稿》卷三
《记》曰:「清明在躬,志气如神」。
谅哉渊乎,学者所宜深味也!
人之一心犹太虚然,郁之以苍狗,纷之以野马,吾见其混混尔。
及夫萧萧夜霁,万籁成秋,郁者舒,纷者涤,灿灿者以陈,皎皎者以升,寥乎其无涯,豁尔其四达,而大虚出矣,此时气象何如哉!
清明者心之体,志气者心之运也。
善养之则清明在躬而志气如神,不善养之则志气昏扰,皆吾清明之贼也。
何者?
冲漠之先,虚灵湛湛,一尘不立,何物能干?
自我辨之不早,而彼得以窥吾清明之闲;
自我耳目之官不思,而物得以蔽吾清明之质。
子欲穷理尽性以立命乎?
尚于此辨而存之。
广塾规约序嘉定十二年六月 南宋 · 钱时
 出处:全宋文卷七○一六、《蜀阜存稿》卷三
古者家有塾,党有庠,术有序。
生斯时者人人有士君子之行,岂人固异于后世哉,教则使然也。
先圣曰:「性相近也,习相远也」。
犹之物焉,藏之丹则赤,藏之漆则黑尔。
不教以义方,不闲于师范,而耳目日熟乎小人之事,则其长也,乐亲小人而惮见君子,又其甚则安于为小人而仇君子矣。
本心之良,人人所同,与天地同,与、文、武、周公孔子同。
事亲自孝,事长自悌,自恻隐,自羞恶,自忠信,自笃敬,一失其教,遂至此极,岂不甚可痛哉?
吾家自文穆三世而后,大理丞新安,支属散远,莫可谱叙。
曾祖而下,类多美质,固已蔚然成俗,得为儒家。
独有屈于力而遂终于失教者,时每感同气之义,思所以处此而未能也。
呜呼,与其长大而悯其不为君子,孰若教之于童稚,而使不为小人也哉?
辄不自揆,岁延一师于高斋,凡子弟同曾祖而力弗及者,日廪而专教之。
慈湖先生闻之喜,名曰「广塾」。
继自今吾族无家贫不教之子,咸知孝悌忠信为士君子之行,固不美欤!
事甫经始,条画未备,方将次第增辑,使吾子孙之贤者可守而不坏云。
嘉定十二年己卯六月十有八日书。
融堂四书管见序绍定二年四月 南宋 · 钱时
 出处:全宋文卷七○一六
时未弱冠,先君子筠坡翁授以《论语》及《中庸》、《大学》,且曰:「只会得『学而时习之』一句,馀书不解自通」。
属遭多难,虽崎岖颠顿万状,服膺斯训,未尝庋置。
然不过寻绎先儒文义,助之演说。
年踰四十,忽自警省,始大悟旧学之非。
于是取三书读之,洒然如脱缠蔓矣。
间因讲习,积而成编,后获从慈湖先师游,竟椟藏弗果出,迨今十有三载。
春二月,儿辈请观,乃稍稍删润,附以音训,并述《古文孝经》二十二章,题曰《四书管见》。
呜呼,非敢为他人道也,传之家塾,庶几先君子之志云。
绍定己丑四月二十日蜀阜钱时书。
按:《四书管见》卷首,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刻蠲减名课利钱碑跋 南宋 · 钱时
 出处:全宋文卷七○一六、《蜀阜存稿》卷三
名课为乡曲病者有年矣。
异时有志之士尝弗忍而诉之朝,由部使者而下之州县,旷日縻资以求杀其一二不可得,况能自恻然为之一援手哉!
往年时摄邑事,及汲汲以是为民病第一义。
莆阳万公为邦伯,喜闻而乐行之,或减或蠲,易犹反手。
呜呼,今之易,昔之难,其故可知也。
然则今日之蠲减,又安知后来不有恶其害已而去其籍者乎?
时故为之记,并州牒刻诸石,庶不坠云。
孝悌说淳祐元年七月 南宋 · 钱时
 出处:全宋文卷七○一六
文叔孙甫六期,与二弟读书,洒然可喜,求予作《孝弟说》甚勤。
别后又寄字,愿速得。
且云:「与二弟日望之拳拳」。
余平生见人富贵利达之事,一无所慕,至若佳子弟,则心诚爱之。
况方童稚,能以孝悌为念,尤愚心所甚爱者,安敢啬于言?
孟子曰:「孩提之童,知爱其亲。
及其长也,知敬其兄」。
今二三子日在亲旁,恋恋依依,长少有序,融融怡怡,是孰使之然哉?
此不学之良能,此不虑之良知。
良知良能,我所自有,何待他人讲说?
见于日用,无非事实,初不在乎语言。
保养此心,常如童稚之时,则安有不孝不悌者?
而今不必求之高远,且如每日就学,是而祖父之所欲也。
蚤暮孳孳,始终不懈,则足以得其欢心矣,非孝乎?
端庄自律,是而祖父之所欲也。
出入济济,不为戏弄,不习下俚,不交非类,则足以得其欢心矣,非孝乎?
年日益长,学益知方,为君子儒,究向上事,立身行道,无忝此生,则其为孝,孰大于是?
《书》曰:「惟孝友于兄弟」。
《中庸》曰:「妻子好合,如鼓瑟琴。
兄弟既翕,和乐且耽。
宜尔室家,乐尔妻帑」。
父母其顺矣乎!
兄弟者,父母之遗体也。
在五常中,为天属之至亲,故昔人譬之手足。
感念同气,相视一体,则兄自然友,弟自然恭。
惟夫不知有父母,不念此身之所自来,是以私意蔽隔,情义睽乖,临货则私货财,有妻子则私妻子。
才有优劣,事有利害,则讣利害,相忌相嫉,相怨相仇,相扼相倾,不翅若夷狄禽兽。
无他,不孝故也。
未有孝而不友者,未有兄弟和而父母不顺者,小子其勉之。
诚孝矣,则以之上奉祖先,旁睦宗族,无非此孝也。
诚悌矣,则以之出事长上,远及乡邦,无非此悌也。
故曰:「孝悌之至,通于神明,光于四海,无所不通」。
又曰:「之道,孝悌而已矣」。
夫莫圣于,莫妙于神明,莫大于四海,举不外乎孝悌。
孝悌无别旨,即此日知爱知敬者是,小子其勉之。
淳祐辛丑七夕蜀阜钱时
按:嘉靖《淳安县志》卷一六,天一阁藏明代地方志选刊本。
新安州学讲义 南宋 · 钱时
 出处:全宋文卷七○一六、《宋元学案》卷七四
颜渊问仁。
子曰:「克己复礼为仁,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焉。
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
颜渊曰:「请问其目」。
子曰:「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
颜渊曰:「虽不敏,请事斯语矣」。
洙泗问仁,随问而答,纵横参错,初无异旨,然其地步各有浅深,而所以教之者,不容于躐等。
至此一章,明白洞达,精详的切,此先圣特以语颜氏子欤!
仁,人心也。
此心即仁,虚明浑融,本无亏阙。
为意所动,始失其所以为仁;
为物所迁,始失其所以为仁;
为习所移,始失其所以为仁;
为欲所纵,始失其所以为仁。
狂迷颠到,醉生梦死,昏昏愦愦,日用而不知,皆己私为之窟宅,非本心然也。
先圣曰:「改而止」。
又曰:「过以改除」。
夫所谓用力于仁者,果安所用其力哉,用力于克己而已。
如月之明,云翳之即昏,如水之清,泥滓之即浑。
云散天空,渊澄海净,则其本清本明者固自无恙。
礼者,天则之不可踰者也,一踰此,则无非己私。
有一毫己私,即不足以为礼;
有一毫非礼,即不足以为仁。
先圣于此,不曰克己为仁,而曰「克己复礼为仁」,非于礼之外而他有所谓仁也,曰「复礼为仁」者,所以明复礼之即仁也。
大哉,礼乎!
分而为天地者此也,转而为阴阳者此也,变而为四时者此也,列而为鬼神者此也,此即本心之妙,即所谓仁也。
克己即复礼矣,复礼即为仁矣。
夫以天地之广大,阴阳之阖辟,四时之运行,鬼神之变化,而此礼实为之则。
一日克己,豁然清明,道心大同,范围无外,谓之天下归仁,良不为过。
然而此事断断在我,实非他人所能致力。
古训每曰自强,曰自修,曰自成,曰自牧,曰自昭,明德皆由己之谓。
若不由己,其见必不决,其进必不勇,其发必不果,其行必不力,必摇于外诱,必乱于意见,必动于浮论虚说,支离缠绕,必不能断割,故态恶习必不能扫除,伥伥然中无定守,而欲倚人言为之主宰,必不能特达。
先圣既以克己答颜渊之问,遂断断曰:「为仁由己」。
又断断曰:「而由人乎哉」!
所以截外驰之路,使之彷徨四顾,略无倚仗,而斩截决裂,一断诸己也。
一断诸己,直心而用,无所回挠,安得受制于外物也哉!
颜子至此,闻言不疑,即求就实工夫,而请问其目,其为问也密矣。
人之日用,应酬万端,举不外乎视、听、言、动。
之四者,名四实一,无非天则。
非礼则勿,是之谓克。
虽然,不特接于目而后为视也,暗室屋漏,一念之邪,而不正之色,已杂然乎在目,知其非礼,随即泯然,则视无所蔽矣。
不特接于耳而后为听也,暗室屋漏,一念之妄,而不正之声已哗然乎在耳,知其非礼,随即泯然,则听无所蔽矣。
以至于言,以至于动,不特宣之于口,发之于事,而后见也,念虑隐微之地,大明澄照,微过则改,则言动无所蔽矣。
克己工夫,全在一「勿」字上,行之而熟,守之而纯,变化虚明,略无所累,则虽纵目而视,纵耳而听,肆口而言,随感而动,安往而非仁哉!
颜子方皇皇然欲从末由,发钻坚、仰高之叹,一闻斯语,如旅而归,请事之言,其应如响。
是以「有不善未尝不知,知之未尝复行」,「不迁怒,不贰过」,以至「三月不违」,无往而非事斯语之时矣。
故以颜氏之子,其殆庶几乎!
融堂讲论 南宋 · 钱时
 出处:全宋文卷七○一六、《宋元学案补遗》卷七四
论学先论志,天下之事未有无志而成者。
养叔之射,庖丁之牛,之于斤,秋之于弈,痀瘘之于蜩,与夫之于书,吴道子之于画,虽一艺之微,皆定于所志。
习之终身,不厌而后造其极,况吾圣人之所谓学乎!
为学当以圣人为的,学圣人当以闻道为的。
三代而下,或志于纵横,或志于刑名,或志于富强,或志于虚无。
异端邪说,纷纷千流万派,而卒为名教之罪人。
若是者,非无志也,不先立夫其大者,而志非所志也。
有所嗜好,即不足以言志;
有所系累即不足以言志;
有所拘随,有所贪恋,即不足以言志。
有苟焉自恕之念,不足以言志;
有自诡自欺之念,不足以言志;
有剽轻浮动之念,不足以言志;
有藩篱物我之念,不足以言志。
无深固不拔弗得弗措之见,而有营求卜度,揣摩校计之念,不足以言志;
或陨穫于贫贱,或充诎于富贵,或回挠于忧患变故,或变乱于生死祸福,皆不足以言志。
孔子圣人也,自常情言之曰天纵,曰生知,宜若迥出天外,不可梯接者。
反观其自叙,三十而立矣,不至于不惑不止也;
四十不惑矣,不至于知天命不止也;
五十知天命矣,不至于耳顺不止也;
六十耳顺矣,不至于从心所欲、不踰矩不止也。
然沿流而溯其源,所以首途发轫,不过曰吾十有五志于学而已。
大哉志乎,虽圣人从心所欲不踰矩之妙,由此而始,况学圣人者乎!
此志一立,金石可化,水火可蹈。
况天爵良贵,我所自有,全体浑然,匪由外铄,而有不可得者乎?
世之人富贵利达一切难必之事,往往决志求之,昼夜忧劳,莫知所止。
至于此事,不烦措画,不费经营,一念之回,八通四辟,出险阻而由大路,脱荆棘而居广居,所谓素其位而行,无入而不自得者,乃或甘心暴弃,而不知求,亦惑矣。
厚德堂记嘉定十年 南宋 · 钱时
 出处:全宋文卷七○一七、《蜀阜存稿》卷三
自我先王以吴越归朝,而后大理丞新安,至诸父六世矣。
家传忠孝,风流笃厚,根深而源远也。
仲父致政公性朴茂,毅然古君子,酒酣耳热,簸弄声诗,终日婆娑,表里空洞。
世之誇荣而矜胜者,一无所入于其心;
事刻削务丰殖者,公视之不啻蛆蝇粪壤。
呜呼,巧险相遭,狙诈相倾轧,如蜗两角兵争无宁时,甚者百方媒之,四面罗之,伏机弩濡毒以俟,苟得志,丧败死弗恤,视公诚不能矣。
公之心固澹如也,时儿时便获侍公,语大抵称善不称过,至若儇子衣冠,态度弗类,必援引古昔讽切之。
薄俗往往多所非鄙,薄俗之所非鄙,此正公之所以为厚德也欤!
自公之存,人犹未之知。
于今求如公者而弗获见,然后知公之为厚德也。
嘉定丁丑,嗣孙杰归自春官,即公宴息之堂名曰厚德,而属时以记,且将使后公者日见而感焉。
浚忠孝之源,培忠孝之根,庶斯德之愈厚也。
系之以诗曰:呜呼我公,志行天出。
惟世之嗤,惟公之德。
世方机阱,公彻其防。
百巧守险,公无门旁。
昔人有言,德非外作。
长之则厚,刻之则薄。
公不为薄,公自为厚。
休哉此心,传之不朽。
余氏子归养记嘉定十年 南宋 · 钱时
 出处:全宋文卷七○一七、《蜀阜存稿》卷三
嘉定十年秋九月,余过汝滩,歙之孝女乡也,滩下有巨石曰孝女石。
佃者余姓,家其旁几世矣,一日扶杖踵门,且步且喘,发垂乱丝,瓜黄柴立,咽而诉曰:「某苦事,敢告主人:长子某年踰三十,娶且有子,今年春辄去其父母而家妻家。
下二子幼,某又病,不可奈,欲告官府。
重念虎不食子肉,惟主人是听」!
余闻之恻然曰:「抑尝告而亲族乎?
岂皆若人也耶,忍不能效一语也」?
即日呼与妇翁俱至,谕之文曰:「不孝之人,天所不覆,地所不载,大法所不赦。
汝不知书,独不念汝身之所自来乎?
自襁褓而提孩,自提孩而总角,抚摩鞠育,惟恐伤之。
宁自饥不敢饥其子,宁自寒不敢寒其子,波波劫劫,望得力以佚老耳。
挟妻子自活于外,于汝安乎?
况汝父母且病不聊生,他人见且犹不忍,论之大法,罪何所逃?
慈乌尚知返哺,汝独不生子,不为人父乎?
汝父哀鸣于我,我不忍闻也,奈何」!
又酌以酒而言于众曰:「若知乡之名矣乎
一女子耳,能搏虎以救亲。
今生长此乡,日对此石,何独不思也」?
乃不觉泪下,谢曰:「愚人无知,幸今得训诲,敢不唯命」。
辄四拜其父,相对感泣,期与妻不择日俱返。
于戏,父子之道,天性也,可得而泯没哉?
昔而出也,谁使之?
今而返也,又谁使之?
三十年怗恃之恩,一朝弃绝矣,与之立谈数语,而遽悟其非。
或者循其迹以谓予有力焉,殆不然也。
庸书之,使来者一览。
蒙养斋记 南宋 · 钱时
 出处:全宋文卷七○一七、《蜀阜存稿》卷三
古之教者养心,后之教者害心;
古之教者童而成之,后之教者自童而壤之矣。
夫人,天地之德也,阴阳之交也,鬼神之会也,五行之秀气也。
性无有不善,心无有不良。
浑然天成,匪由外铄。
感物而动,因物有迁,始蔽始亏,失其固有。
故夫复之于既失,不若养之于未坏。
自始学以至成德,自童蒙以至为贤为圣,岂智探力索,外袭而取之哉?
养而无害,不失此赤子之心耳。
故曰:「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
古圣垂训,自能食而尚右,能言而学唯,而教已行矣。
侍亲左右无违,所以养其孝;
饮食出入必后长者,所以养其悌;
常视毋诳,所以养其信;
温恭毋骄,所以养其谦;
不苟笑,不戏色,所以养其庄敬;
不窥密,不倾听,所以养其耳目;
男女不同席,不共食,防渎乱也,所以养其耻;
不裘帛,不屦絇,防侈丽也,所以养其俭。
以至不侵侮,不旁狎,立必正方,行必正直,游居有常,必就有德,若此之类,节密日繁,不可一二数,而其大旨则无一事之非养者。
是故无非僻之侵,无邪妄之累,小子有造,成人有德,教则然也。
自学校废,古圣教法无复影响,坏其真醇,凿其浑庞,导之支离之窟宅,而驰骋乎邪妄之途者,天下滔滔,安知蒙养之为何事?
《易》曰:「蒙以养正,圣功也」。
又曰:「山下出泉,蒙,君子以果行育德」。
自山出,未有所之,泓涵洁清,略无微滓浑浊,此《蒙》之象也。
于斯时而得所养,其功化何如哉?
卢季湛筑室以肄诸子,请名并记,恳恳。
且遣仲子升从予西溯,从容者弥月,年十三,才俊而质美,可爱也。
养而无害,不失其赤子之心,于是乎在。
因道予所志,俾归以告同学者焉。
顺堂记 南宋 · 钱时
 出处:全宋文卷七○一七、《蜀阜存稿》卷三
先圣有曰:「君子之道,譬如行远必自迩,譬如登高必自卑。
《诗》曰:『妻子好合,如鼓瑟琴。
兄弟既翕,和乐且耽。
宜尔室家,乐尔妻孥』。
父母其顺矣乎」!
又曰:「不爱其亲而爱他人者,谓之悖德;
不敬其亲而敬他人者,谓之悖礼。
以顺则逆,民无则焉。
不在于善而在于凶德,虽得之,君子不贵也」。
至哉圣训,所以警悟后学者,何其深切著明也!
学者率求道于高远,而不知近在事亲从兄之间,倒行逆施,日陷于凶德,而不自觉。
此游方之外,离伦绝类,无忌惮者之所甘心,而吾圣门之大罪人也。
如是而曰得道,得何道哉!
予早丧先君,崎岖万状,年四十有二始微有省,又二年拜慈湖先生,方知守中庸之妙,方知视听言动,喜怒哀乐,起居食息,日用常行,变化纵横,莫非大顺。
然则道果高乎远乎?
沦三纲,斁九法谓之顺,可乎?
妻子好合而不得于兄弟,则犹不得于父母也,况悖德悖礼乎?
夙兴夜寐,无忝尔所生,予方兢兢业业,如不及焉。
因感圣训,名堂曰顺,庶吾子之不吾悖,而吾孙之不悖吾子也,乃为记。
新安重建乾明观记 南宋 · 钱时
 出处:全宋文卷七○一七、《蜀阜存稿》卷三
事未有无纪律而治,不根柢而可久者。
自古废兴存亡之变,无钜细皆然。
方今释老之宫满天下,常住虽至寡约,亦往往利其入而贪领其事,转相请托崇赂而后得之。
或者上之人又利其数易也,居无何,辄斥去,则其心摇摇如浮寄,朝暮皇皇然,责偿于其中而厚取赢焉。
嗟夫,尺寸之地皆二帝三王所与吾民养生丧死而无憾者。
掩数十百农之所耕,而资以为一夫囊橐之具,可不可也?
新安乾明观,按郡志甚古。
余异时尝历其地,遭郁攸之变且十稔矣。
荒坛眢井,寂寥乎燬瓦焦土中。
旁有败屋数椽,飒飒欲压。
今二十岁复此来,则殿堂门庑,轮奂一新。
夹中霤修竹数千挺,佳花名木照映前后,虽喧嚣四面而翛然远韵,迥出尘表。
问之,则观主道士谢得一也。
向来常住数易,视若传舍。
大家豪占,委置度外。
岁课铢两,捃入己橐。
公私扫地赤立,不复为后日毫发留计。
自得一来,按籍索地,豪占寖复,极力起废,百役具兴。
于是父老请于郡,郡闻于漕若部,更许其徒甲乙相袭,居十三岁而乾明大治。
余留此弥月,见其御下整整,出入有节,门键启闭有时,而其徒亦歛然就检柅。
夫纪律以合众而又务根柢,不为苟且,则斯观之治也固宜。
呜呼,道家者流以虚无为宗,离处三纲九法之外,然犹须此而后治,况靡好爵纲维世道者乎?
择贤久任,上世之规模也。
此制傥未遽复,为吾士大夫者清白一心,前后踵承。
如出一人之手,御之有纪律,行之有根柢,上为圣天子阐二帝三王之教法,则天下安有不治者?
时方勉为郡侯而出,讲书明伦堂上,是记之作宜未暇也。
以得一之请勤,且推广其说,于世道不为无补,遂弗果辞。
静安堂记 南宋 · 钱时
 出处:全宋文卷七○一七、《蜀阜存稿》卷三
人生而静,天之性也。
性本静,本虚,本清明,无所不烛,譬之于水,波则荡,滓则浑,是故贵于不挠也。
自昔经济之士,平居暇日,澹乎其无营。
一旦临大众,决大策,断大疑,垂绅拥袖,不动声色,奠九鼎于泰山者,静则然耳。
大哉静乎,天地万物纵横妙用,变化其中,一有所侵乱,焦焦然与物百战,争胜负,则我为役矣,如物何!
虽然,必至于安而后可。
大学》曰:「静而后能安」。
非静而又有安也,安而不摇,静之至也。
新安汪公纲自东宪帅越,因任者再,人熟其治,公亦熟其俗。
上下孚洽,不棘不干,介廉自将,洁若冰立。
机明以敏,响捷不留,此岂与物争胜而得者?
公退之暇,招山有阁,拂云有亭,又有所谓四面屏障者环府堂之后,舒眺览,寄吟啸,宜不翅足。
乃方筑东山之上为堂,近通复道以济之,庭户游尘,一迹不到,以燕以息,兴度超遥,非志乎静中之趣而安焉,宜何取于此也耶?
往往名胜卜筑,类以得近山为奇。
斯堂也,实与西山相宾挹,蜿蜒如抱,入我襟袖。
长松老木,苍怪杰崛,不闻市声,惟幽鸟鸣。
游云断霞,吞吐几上。
斜阳嫩月,钩挂檐间。
山与主人相遭,而其幽奇拆秘有如许者。
堂成时适至,嘱名而记之,榜曰静安,所以铭公之心也。
或曰:「公行归中朝,非越人所得私矣,静安虽美,公得而久乎」?
曰:不然,心静而安者,福苍生之根本也,其居愈广,则其用愈溥。
阖辟卷舒,交错万变,焉往而不静安也?
沉虚陷寂,可静而不可动者,固非我事。
或者玩情自暇,茍以供宴閒之适而已,则又岂公之心哉?
岂斯堂之所以名哉?
三潭 南宋 · 钱时
 出处:全宋文卷七○一七、《蜀阜存稿》卷三、《文章辨体汇选》卷五七四、《新安文献志》卷一三、《名山胜概记》卷一九、《古今游名山记》卷一○、嘉靖《淳安县志》卷一四、乾隆《严州府志》卷二九
淳安之西百里有三潭焉,在崇岗僻峤极深处,源出昱岭,至是始折而东,泻瀑垂斗,绝潴而为潭,连三垂瀑。
三潭高下相比,上者可一亩,居中者尤大,而其下则又差小。
旁皆崖石圆拱,口收而腹衍,如釜势,束乎两山之间。
倾注澒洞,声振林麓,路临其上,撼撼欲浮然。
而寒碧渊澄,疲纹不动。
闻之故老,尝有轮麻缕硾石下测之者,尽一轮莫竟其底。
中潭之涯则小山孤起,有古祠出苍烟老木间。
下有岩穴,容数十辈。
水益东出,淙淙从乱石中流去。
道左片石侧立,过者飕飕闻风声,曰响石。
又数十百步,两崖对峙,如堵墙,水流其间,宛若门阙中过。
上多怪石,其揱然作手形者曰仙人掌
三潭之别源,当合富流浆二水之冲,有石柱尤奇,方广三丈许,从涧底挺然拔起者几七十寻,上下相直,不偏倚,蟠松寿蔓,夭乔缠纠。
呜呼,异哉!
三潭之名,予儿时则尝闻之。
至若石柱,乃得之创见。
斯二者,天地之奇观,自开辟以至于今,未之有改。
生长此乡,往往寂无知者。
因念深山大泽,瑰伟绝特之胜,名不登于载籍,不为高人胜士所题咏,埋没不闻于世,如是者何限!
天折此秘,使吾一游目焉,殆似不偶然也。
后七年,有善水墨者,因追其髣髴,令作两图,悬之壁间,且为文以记。
虽然,非玩物也,聊以志所感云。
紫霄山行记 南宋 · 钱时
 出处:全宋文卷七○一七、《蜀阜存稿》卷三
富阳县东去五里所,舟著南岸,日且至。
遥山浅霭,盎盎如李花
时余领许正甫、侄子樵行沙上,曲折入阡陌十馀里曰望仙。
繇望仙入山中,又数里,得老子之宫二。
非有幽岩邃谷,瑰伟绝特之胜可登览,两山相包束,荒墟聚落耳。
绍兴初一女子孙姓结草山下,已而里中稍稍葺庵居之。
杨和王方以勋旧奉朝请,謦欬指顾,朝野轻重。
一旦为作道院,事遂响播,流入宫禁。
蒙三朝殊赉,规模用大拓侈,锡名紫霄。
女冠百人,没入而未度者百人,仆厮及其他杂役百人不止。
岁入饶衍,无有艺极。
庆元间,其徒请主岳祠于外,辄并缘权贵,侈僭异宫,而思孝院之名复用角立,亦有女冠三十辈。
呜呼,何其盛哉!
余尝谓事无巨细,无邪正,未有不得所依乘以克济者。
异端之教,大抵善幻,以诳丐为业,非真能祸福吾民,而后簧鼓于天下,惟得所依乘。
又有力足以扇其声焰,张其气魄,是故一倡而群和之。
伊、傅乐之道,以终其身,不逢其会,老死耕筑,谁知之者?
柳下惠于鲁而臧文仲孔子于齐而晏婴,固自有天命也。
何物女子,而所遭则然哉?
虽然,幽閟为女宫刑,先王制法,下死囚一等,所以重人道而不忍绝其后世。
今数十百女为聚,且倍蓰焉,而幽秘之,吾不知其何以为也?
自昔介士如鲁男子者几人,愚夫愚妇,幽宫隐巷,怨旷杂揉,溷溷相朝暮。
又其室不足以容,星散篱裂,内外统纪不相及,吾不知其终何以为也。
老氏,周柱下史,号知礼
虽学书,、文、武、周公孔子传心之要旨,经世之大法也。
父子以此亲,君臣以此义,夫妇以此别,长幼以此序,朋友以此信,耕稼织纴以为养,冠昏丧祭以为礼,后王君公大夫师长以为治。
所以建皇极者此也,所以立民命者此也,所以位天地育万物者此也。
此道不明,诸子百家争驾其上,以瞀天下,而后为杨、墨,为仪、秦,为申、商、韩非生民涂炭,糜灭几尽。
西刘草昧,又无真儒相料理,独张子房言,为风俗倡。
其后浸淫,根固波漫,而天竺法遂缘入之。
下逮魏晋,夷狄乱华,卒成天地磔裂之祸。
无他,学不本于经,世不由吾圣人之道故也。
不由吾圣人之道者,不明吾圣人之书也,是将焉取乎?
虽然,圣人之书,先得我心之所同然。
非徒书也,不反求之,期于自得,而徒支离传注之窟宅,沉溺文义之渊薮,则又非吾之所闻。
定夫归蹑云峤,即书堂主人而请益焉,倘谓愚言为可。
慈湖学子钱时敬书。
则庵记 南宋 · 钱时
 出处:全宋文卷七○一七、《蜀阜存稿》卷三、雍正《慈溪县志》卷一四
慈湖夫子葬五峰,嗣子恪筑庵而名以则,且名其堂曰「天经」,属时记之。
时不胜兴敬兴赞,至于泣下。
呜呼,是吾夫子所望于尔后人者也。
大哉,天经之旨乎!
孩提之童无不知爱其亲者,此不学之良能,此不虑之良知,此万古人人所同有之本心也。
此心无体,变化无方,通于神明,光于四海,无所不通。
孺子将入井,则自恻隐者此也;
见可羞可恶之事,则自羞恶者此也;
宜辞自辞,宜逊自逊,是自知是,非自知非者此也。
以此事君自忠,以此临民自爱,兄弟自友,夫妇自别,朋友自信,岂外袭而取之哉?
日月之所以运行,风霆之所以鼓舞,山川之所以流峙,昆虫草木之所以生化,亘古今,包宇宙,孰非吾此经之妙?
而乃溷溷滔滔,自陷为愚为不肖者,无他,不知所则耳。
唯尧则之,故睦九族,和万邦;
唯舜则之,故烝烝底豫,为法于天下。
王则之故无忧,孔子则之故老安而少怀,曾子则之故知伐一木,杀一兽,不以其时,非孝。
吾夫子则之,故大明斯道,以续洙泗之正统。
其处己则廉俭清峻,不昏于利欲;
处家则冠昏丧祭以礼,不诪张于异端;
处宗族则教之抚之,不殊己子;
处乡党则敬之顺之,不失一夫之心;
处郡县则民爱戴如慈父母,而不屈于权豪;
处朝廷则启沃孜孜,发扬圣性,直言正论,风节凛凛,而不愆于去就之义,实明乎是,实履乎是,非空言云也。
天下学者则之,万世学者则之,况其家之子若孙乎?
孔子曰:「父在观其志,父没观其行。
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可谓孝矣」。
今而发一念,出一言,行一事,必反观内省,曰此吾先君子之志乎?
是乎非乎?
发一念,出一言,行一事,必反观内省,曰此吾先君子之行乎?
可乎不可乎?
一日无改,一日之则也;
一月无改,一月之则也;
历三年之久而无改,则所守者定矣,终身之则也。
是乃谓得天之经也。
虽然,后之视前,如灯取影,吾则吾父,是又标的后世,为吾子孙无穷之别也,可不谨欤!
朝斯夕斯,念兹在兹,皓皓纯白,不可射思。
恪也勉之,时也勉之。
云隐记 南宋 · 钱时
 出处:全宋文卷七○一七、《蜀阜存稿》卷三
叔中杨君家慈湖东南隅,出小楼阛阓中,曰「云隐」。
周回户牖,界三为六,寻丈之内,跬步不同,曲折位置,各有态度。
楼之三面皆窗,其直南一室尤奇。
隆冬冱寒,海风怒起,飞尘满面,路无行人,而爱日晖晖,恋窗不去。
瓶有名花,盘有香草,盎然作春温。
檐外飞雪为台,有江山临眺之胜。
秋正好时,金波团团,从海中出。
历栏槛而西,竟夕徘徊,与主人相乐也。
世固有突兀千万间,不能奠一席以自可者,视此竟何如也?
虽然,非徒江山风月而已,通奉手训在架,慈湖师训在壁,且又《内讼》一记,为的的传家鸿宝,他人见者犹毛骨竦然,起敬起慕,况其家之子孙乎!
汰几上器玩之冗者,削壁间书画之可黜者,一惟家训是佩,则名花香草皆先人之馨德,江山风月皆先人之流光,又将自我诏云仍于无穷也。
叔中其谓何!
海盐县重建儒学记 南宋 · 钱时
 出处:全宋文卷七○一七、《蜀阜存稿》卷三
士自一命而上,皆天子所与分任司牧之寄,若性绥猷以克相上帝者。
况锦地百里而君之,岂徒民社吾有哉?
先王教化寥寥弗嗣,而学校仅存,是固师帅之权舆,承流宣化,根柢之地也。
今之为县者,旦夜焦然如坐,窘于才者既不足以有立,挟才以逞者又方虎视吾民,鞭膏捶血若恐后。
问之,则曰上迫下匮,弗我贷也,其然矣乎?
朔望具文,春秋故事或且坏漏不可支,吾则丹雘圬镘,藻绚其外,以自涂其耳目,如斯而已。
大阐制度,壮观今昔,为根柢是谋,彼何人也?
海盐自建学到今,几造几圮矣。
赵侯之来,首务劝笃,职之冗者汰之,乡之秀者款门而招之,规模久敝,逼陋弗称,欲一出手,未裕也。
三岁政成,乃大克举,经始于暮春癸酉,越八月丁未竣事。
由直舍彻外梱屋之为间者踰八十,独礼殿颇葺其旧,宸奎有阁,明伦有堂,从祀有像,先贤有祠,位次齐序,下至庖湢,整整咸备。
四周以垣,三面以池,左则出亭池上曰移风,以还旧观。
前则辟衢池外曰尚贤,以表新坊。
渚花弯环,舆梁而入,宏敞伟丽,群目为张。
侯所以赉兹邑者厚矣,期向之者宏矣。
经曰:「大学之道,在明明德」。
又曰:「明出地上,晋君子以自昭明德」。
明非外至也,孩提知爱者此明也,长而知敬者此明也,乍见孺子将入井而怵惕恻隐者此明也。
汩于物欲,乱于血气,交战于利害,而转徙乎是非,而昭昭者昏昏矣。
是故德本明也,明之而已。
明之如何?
自昭而已。
自昭矣,他人无所致其力也。
薅彼莠骄,立我嘉谷,霾雾破散,月皎天空,此为仁由己之功,克念作圣之妙,学之为学于是乎在,非苟具文存故事云也。
或曰世方科举取士,吾暇乎其他!
是不然,士习于科举,而三纲可沦,五常可灭,九法可坏,凡起居饮食人日用之经皆可废,则大学之道容未暇也。
如其不然,是未可斯须忘矣。
大学之道固不在人日用之外也。
时介吴楚万山中,于侯无一日雅,乃辱走书千里,繄记是嘱,而时亦不敢辞者,无他,知其心也。
安有侯心之所期向,而邑之人士有不知者?
幼之学,壮之行,弦歌之风,雍雍海峤,他日栋梁斯道,羽仪天朝,经纶变化,阖辟宇宙,与古圣贤相应和。
噫,侯之心也,勉乎哉!
侯名希弥,居姚江
董是役者,学职事吴拱辰、邱改之、常贤孙、郭骙。
池阳冬窝记 南宋 · 钱时
 出处:全宋文卷七○一七、《蜀阜存稿》卷三
余家万山中有冬窝,可以卒岁。
秋风高矣,入此室处矣,忽结江东暮云之思,将历九华,上庐阜,浮舟武夷、九曲而后归焉。
池阳,皇华主人寓余澄清堂上,且一旬,且一月,且春以为期,眷眷乎其未余舍也。
既久,念其旷爽而难温,复洁小馆于堂左,重帘密牖,四周如斗,虽朔风怒起,急雨打窗,而盎盎虚明,犹吾冬窝,不自知其身之留也。
澄清为庾台胜概,有池数十亩,有楼杰然中起曰「湖山」,而轩敞其下曰「秋浦」。
秋浦,渡野桥而东,巍冠粉堞之上曰九夫容尤伟。
其他如嘉莲,如彩若,如茂林修,往往萃见于一窗。
禽哢檐牙,鱼跃砌下,喧嚣不到,有尘外趣。
登临放目,湖光渺然,晴峦参差,倚天削立,而冬窝之乐无涯矣。
客有诘余者曰:「天朝一路之寄,九州四十三县,不知其几,民皆如子之温且适乎?
不失所矣乎?
无淫鸷于位以殃吾赤子者乎?
此正皇华与二三僚吏夙兴夜寐而汲汲者,子但私一室以自燠,宜未可乎」?
余笑而答曰:「处一旅人,推之以处四海,天地万物皆冬窝也。
汝其隘矣」!
明日告于皇华,欣然作两大字而揭之。